第五卷 基層鎮長 第十九章(3)
“啥叫以牙還牙?”
“以牙還牙就是誰拔了你的牙,你就拔了誰的牙。誰讓你牙根子疼到心,你就讓他牙根子疼到骨頭縫。聽說花二這小子在鎮郊蓋了別墅式小樓,你呀就讓他住不安生,讓他夜夜發毛、天天缺覺。”
“花六明白了,感謝領導指點。”花六腰板挺得倍兒直,隻差沒行軍禮沒打立正。
當天,花東興帶花六來到一家驢肉蒸餃店,花六一口氣吃下十五屜蒸餃,每屜裝有十二個小孩拳頭大小的蒸餃,花六一共吃下180個蒸餃,還沒盡意,但他不好意思再向花東興討要,再者多日肚子空癟,吃得太多,肯定會腸冒肚翻。那天,花東興當即掏出五百元遞到花六手裏。回到縣上,花東興在一次扶貧會上把和花六的陰謀篡改得麵目皆非。他說自己把一個乞丐挽救成對人民對社會有用的人,雖說付出很多代價,但覺得值,畢竟和黨的好幹部焦裕祿拉近距離,他感到十分欣慰。下麵真假掌聲混成一片,上麵他**萬分,臉紅脖子粗地演講著。真假掌聲越強烈,他越激動,越激動,越口若懸河。
花二建新居那會兒,花六就一杆子紮到新居周圍,白天隱藏在草叢中飽睡著,晚上用竹簽紮野雞野兔子烤了吃。那時天氣旺熱,他睡在露天草叢裏涼爽又透氣,隻是時常挨咬。半夜醒來,渾身被咬得全是腫塊,於是他返回鎮子買了蚊帳和鋪蓋。白天睡得舒服,晚上吃得流油,花東興給的錢還能跑到鎮子吃大餐,花六那段期間簡直美出泡來。花二的新居竣工,花六挪了位,行李搬到新居後院的林帶裏,在幾棵樹中間用草繩子編製了一張窩棚,睡上去晃悠悠,像睡在海綿上,比睡在草窠子裏強百倍,他甚至想一輩子住在這裏。那地方隱秘又透徹,左右是公路,花二家任何舉動,他都了如指掌。他像個神出鬼沒的偵探,終於在某天勘察出新居住了人。從那天起,他白天是人晚上做鬼,做得樂此不疲。看到花二家人嚇得魂不守舍,他樂得直打滾。雞叫頭遍,天色蒙亮,他從鬼變回人,回到林帶的窩棚裏死豬樣睡去。他做夢都沒想到事情會這麽快敗露,被花二逮個正著。先前花六是受金福挑唆調戲月鳳、掘月鳳的墳、燒裝潢店,現在又受花東興指使扮鬼嚇人,新仇舊恨一股腦湧進花二腦海,花二怒不可遏地扭住花六那根細長雞脖子,隻要花二那麽用力一扭別,花六的雞脖子就會連筋帶肉地落下。
花鐵匠、花大、花春桃怕弄出人命,都轟上前拽住花二。花二一抬胳膊,他們就給甩到一旁。花二眼裏露出凶光,花六的魂早已出殼,他閉上眼睛,一副受死模樣。以往他做了壞事,都是跪地搗蒜似的求饒,如今他橫下心準備被花二擰斷脖子的那刻早日到來。橫豎一個死,他反倒平靜下來,一瞬間視物模糊,眼前蒙矓跳出迷迷茫茫的黑點,黑點漸次擴大變成一群手拿鏈條白臉滔滔、頭上長角的小鬼。它們嘻嘻哈哈、唧唧喳喳向他湧來。
花二用力扭別下去的瞬間鬆了手,花六軟泥樣癱巴下去,倒在涼爽的地板上,以為是到了陰曹地府,閉著眼,一動不動。花二踹他一腳,他才睜開眼睛,一摸臉還有熱氣,一看燈光下站著的不是閻王而是花二,知道自己沒死,這下他才想起搗蒜似的叩頭。花二看了眼丟盔卸甲的花六,拖死狗般把花六拖進屋外的倉庫裏,五花大綁住,咣當關上倉庫門鎖上。返回室內交代花大送水送飯給他,冷眼瞥了花春桃,頭沒回一下地離開。花春桃感受到那一眼的厲害,那一眼分明在告訴她愛咋樣隨你,和一老一少兩個大男人住一起不嫌不方便盡管住下去。
捉了半個晚上的“鬼”,大家都很疲憊,一覺醒來早過了雄雞唱白。平常日子,花鐵匠都在天剛蒙亮起床,撮一煙袋旱煙,出去一轉悠就是半上午,回來趕啥吃啥,吃得津津樂道。如今睡得呼嚕四起,實在得針紮上去都不會醒。花大通常都把飯菜熱在鍋裏,自己飯菜攪拌一起吃完,背上灰不溜秋的帆布包,蹬上一輛騎上去嘎吱響的自行車奔往學校。可是捉花六的第二天早晨,花大睡過站,隻有花春桃早醒離開。花春桃去了鎮委會,她這次很珍惜副鎮長頭銜,有些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意味。
花大起床時過了上課時間,幸虧他上午沒課,他哈欠連天地穿好衣服,這才想起花春桃和倉庫裏的花六。他敲了下花春桃的房門,沒應聲,他一推,門嘎吱開了,裏麵散出杏香,他定睛一瞧,**空無一人,被子整齊地碼在一旁,一個小扣子落在床中央。花大撿了捧在手心裏,感覺小扣子有無窮力量吸引他,最後幹脆把它藏到內衣兜裏,準備找機會還給花春桃。這時他充分理解什麽叫愛屋及烏,他太喜歡花春桃,花春桃又太喜歡花二,那愛像鉤子,鉤成一串連環愛,誰也挨不上邊。愛者心痛,被愛者無知。他、花二、花春桃形成看不見的人間悲劇。
花大洗刷好,去廚房紮了圍裙,米淘得清清爽爽放進飯煲裏,按了粥鍵,他又像模像樣做了蘿卜鹹菜,蘿卜切成丁塊,上麵撒了碎香菜碎青椒,鹹淡適宜,純芝麻香油吃到嘴裏麻酥酥香,接著又煎了昨晚剩下的餃子。飯菜做好,太陽半拉牆麵那麽高,他打算叫醒花鐵匠,花鐵匠這時提著煙袋鍋子進了飯廳,父子倆一見麵說了每天常說的話,父親問“起了”,兒子回“起了”。兩個人便坐下來吃飯,飯桌上雖人氣稀薄,卻吃得沸沸揚揚,花鐵匠食欲一向好,大口嚼飯,往肚子咽時咕嚕一響,進餐氣氛立時被挑起來。花鐵匠不管吃啥飯菜都離不開大蔥、辣椒,這會兒,他喝口粥,吃一隻油煎餃,再咬口大蔥和辣椒,香得他吧嗒半天嘴才咽下嘴裏食物。花大飯量輕,此刻也被花鐵匠挑起食欲,他平常隻能喝一碗粥,看花鐵匠吃得噴香,他又盛了碗粥,學花鐵匠的樣子,吃一口粥,夾一塊蘿卜鹹菜,還破天荒吃了大蔥、辣椒。但他始終沒動油煎餃子,他實在吃不動,花鐵匠倒是吃了半盤子油煎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