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半,鍾墨接到了範德重打來的電話,說是有事要和他商量,讓鍾墨去公安局一趟。鍾墨本想和周漁繼續探討一下“實驗基地”的問題,現在隻能作罷。不過,在過去的一個半小時裏,他們已經分析和總結了足夠多的東西,也得出了幾個非常重要的推論,並且達成了共識。
周漁的推論主要有三個,“夢遊推論”“支配推論”“實驗基地推論”。這三個推論基本上涵蓋了深淵組織從聚會開始到最終的研究行為等一係列事件的動機和邏輯。有了這些內容後,不僅會讓警方對深淵組織更加了解,也會對後續的抓捕三色行動,起到一定的參考作用。
隻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鍾墨走到門口,正欲離開之時,周漁忽然問“:鍾隊長,你覺得,在‘研究’這個行為完成後,深淵組織又做了什麽呢?”
鍾墨沒有理解周漁的意思,疑聲道:“研究行為,不就是最後一個了嗎?”
“研究行為,是那些被支配的夢遊者的最終行為,但卻並不是深淵組織的最終行為。”
“你的意思是?”
“深淵組織,如此煞費苦心地讓那些人利用潛意識的力量做出研究成果,你覺得是為了什麽?”
“盜取他們的勞動成果?剽竊他們的藝術創作?從今天那三個人的講述中,似乎有這種可能性。我們今晚的推論結果,也反向證明了這種可能性的存在。”
“假設,深淵組織真的就是奔著盜取勞動成果而去的,那盜取了之後呢?”
“盜取了之後……賣錢?或者類似的賺錢方式,比如倒買倒賣之類的。”
“你覺得,他們缺錢嗎?或者說,你覺得這些研究成果,能賣很多錢嗎?”周漁抬起頭來,望向鍾墨,雙眼中閃爍著一絲銳利的光芒,“更何況,很多的研究結果隻是一種理論上的突破,其實是無法直接賣錢的。就比如物理學家的量子信道理論,就算是他真的證明量子之間能夠實現信道傳輸,可量子信道的搭建,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工程,耗費的人力物力非常巨大,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這就好比人們知道了建鐵路的具體方案,可是,將鐵路完全建好,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我明白你說的意思了……”鍾墨思索片刻後道,“那依你之見呢,深淵組織的最終目的是要幹什麽?”
“我也不知道,至少目前不知道。”周漁搖了搖頭,將桌邊上的那份名單展開,盯著名單上的職業一欄,說道,“我之前簡單看了一下,被深淵組織選中的人物涵蓋了各行各業最頂尖的人才,不僅有科技人員,還有醫生、老師,不僅有畫家、作曲家,還有計算機互聯網工程師,甚至還有一個人是火箭發射器研究員。”
周漁抬起頭來,望向鍾墨:“你覺得,他們會倒買倒賣火箭發射器嗎?”
鍾墨苦笑一聲道:“應該不會。”
周漁長籲一口氣,雙手放在腦後,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來,自語般地道:“那麽……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呢?”
這時,鍾墨的手機再次響起,他接聽起來,是範德重打來的催促電話,讓他盡快趕到公安局,說是有了關於三色和黑衣人的最新線索。掛斷電話後,鍾墨對周漁道“:漁兄,我得馬上回局裏一趟了,你這邊有思路後,咱們隨時聯係。”
周漁點頭道:“好的,你去忙吧,我先研究研究。”
鍾墨離開後,周漁靠在椅子上,思索了許久,然後他又拿起了那份名單看了起來。名單上一共有十七個人,這十七個人裏,年齡最小的是二十八歲,年齡最大的是六十二歲,女性五人,男性十二人。年齡跨度非常大,而且有男有女,比例相對均衡。這些人的職業涵蓋了大部分的高端技術職業和內容創造行業,而且,他們在各自的領域中,都取得過一定的研究成果,在業內也有著很高的聲譽。簡而言之,他們都是各行各業的佼佼者和先驅。
周漁一邊觀察著名單上的信息,一邊在繪夢板上對這些人的職業類別做了簡單的分類。十七個人,可以分為五個大類:科技,醫療,教育,軍事,藝術。
看到這五個大類後,周漁感覺脊背一陣發涼。他很清楚,這五個大類幾乎已經涵蓋了當代社會最重要也最具技術含量的五個行業類別了,而且,這五大行業的發展也將決定著整個社會的發展。
周漁意識到,深淵組織很可能是在下一盤大棋,一盤超出周漁想象的大棋。要想下這樣一盤大棋,背後沒有雄厚的資金和人力資源支撐,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下這樣一盤大棋,最終的目的肯定不僅僅隻是為了賺錢。
他們到底要幹什麽呢?周漁冥思苦想,也想不出答案。他知道光靠這張名單肯定是得不到答案的,需要獲得更多的線索才行。
周漁將名單疊好收起,重新泡上一杯咖啡,來到書桌前,將繪夢板在桌上展開,將錄音筆放在桌邊,準備開始精確分析白天那三個人的夢境了。因為白天時間短暫,有些夢境細節,尤其是生物工程師和物理學家兩個人的夢境細節,周漁並未深思和挖掘,說不定3號基地的路線信息,就隱藏在那些不經意間的細節當中。
周漁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氣,微微閉眼之後又睜開,原本有些疲倦和昏沉的雙眼再次變得清澈銳利起來。
錄音筆被按開,裏麵開始播放起畫家的聲音。“我的夢是這樣的——”
周漁聚會精神,仔細聆聽著畫家說的每一句話,揣摩著畫家內心的情緒變化。
長夜漫漫,有夢為伴。這對周漁來說,便已是一種幸福。
窗戶外麵,黑暗蒼穹中,那顆遙遠的星,依舊在艱難閃爍著,不曾停歇。
* * *
晚上十點整,鍾墨趕回了公安局。
在指揮室內,範德重言簡意賅地向鍾墨說明了一下現在的情況和發現的線索。
半個小時前,在火車東站附近進行實地摸排調查的警察從一名旅館老板的口中得知了一條消息。
旅店老板說,在下午七點左右,曾有一輛救護車來到了他的旅店門口,他出於好奇,出門查看,發現在斜對麵的馬路邊上,有一個戴著草帽和墨鏡,穿著寬大印花襯衫和花褲衩的男人,正抱著一名穿著一件白色外套的女孩。女孩臉上布滿鮮血,似是陷入了昏迷。男人應該是打電話叫了救護車。救護車停下後,男人抱著女孩,橫穿馬路,坐上救護車走了。
警察將畫蝶和黑衣人的照片遞給旅店老板,讓他確認是不是這兩人。旅店老板隻是說女孩紮著的馬尾辮和照片中很像,其他的,看不清楚。至於男人,看起來似乎隻有身材相似,長相實在分辨不出,而且,上救護車的那名男子還留著絡腮胡子。
隨後,警方調取了附近的監控錄像,錄像中顯示的女孩,雖然臉上布滿鮮血,但從五官長相和身材穿著還是能看出來,應該正是畫蝶;而那個男人,雖然換了一身行頭,並貼上了絡腮胡子,但從其身材比例還是能看出來,就是黑衣人無疑。
當鍾墨返回公安局的時候,工作人員已經去掉了那名男子的絡腮胡子和草帽行頭,將其和之前的黑衣人相片進行對比,匹配度,百分之七十五。在戴著墨鏡的情況下,證明他們大概率是同一個人。而那個昏迷女孩,用圖像處理器塗抹掉臉上的鮮血後,根本無需對比,便可知是畫蝶。
與此同時,關於那輛救護車的調查也取得了進展,救護車是第三人民醫院的救護車。據院方那邊傳來的消息,在下午七點十分的時候,該輛救護車來到火車東站附近,接了一名昏迷病人和一名病人家屬。但到達醫院後,未辦理住院手續,隻支付了急診掛號費,然後病人家屬聲稱要替病人換衣,在換衣期間,偷偷溜走,目前下落不明。
“第三人民醫院在四環——”鍾墨沉聲說道,“黑衣人和畫蝶原本在三環邊緣,通過坐救護車,他們成功避開了三環設置的檢查關卡,順利來到了四環。”
不待眾人說話,鍾墨便自嘲般笑了笑:“不得不說,他們確實很機智。他們利用三色在明麵上吸引警方注意力,調開大部分的警力關卡,然後黑衣人帶著畫蝶在暗地裏,坐救護車悄悄離開。病人是真的病人,救護車也是真的救護車,就算是路上的警察將救護車攔下了,估計也查不出來。”
“那到了四環後呢?”範德重問道,“你之前不是說,三色和黑衣人的目的地,是在五環之外的郊區嗎?”
“他們隻需要在四環邊緣再打一次救護車就可以了。”鍾墨說道,“救護車雖然是就近分配,但在四環邊緣,是可以打到五環外的醫院的。”
“有沒有可能他們的目的地就是在四環?”範德重問,“那樣我們就可以馬上在三醫院周邊布線排查了,說不定還能找到點線索。”
“正是因此他們的目的地不是在四環,所以他們才會在四環下車。”鍾墨感覺自己對於深淵組織內部人員的行事作風已經越來越了解了,他說道,“如果我們耗費了精力在四環搜查,那就正好上當了。對付他們,需要不走尋常路,因為尋常路他們肯定早就算計到了,那樣無論我們如何追擊,都無法來到他們前麵,更別提抓住他們了。”
“那我們要怎麽辦?”範德重也有些著急了,畢竟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現在都已經快到半夜了,如果讓黑衣人和三色順利到達目的地的話,估計短時間內,他們不會再露麵了。”
“直接去五環查。”鍾墨提高音量,沉聲道,“跳過四環,將我們原本應該在四環之內做的事情直接照搬到五環去!”
“可五環那麽大……我們怎麽查得過來?”旁邊一名警察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鍾墨拿起水彩筆,在白板地圖上畫下了兩條直線。第一條線是從一醫院到麗景酒店連線,第二條線是從一醫院到三醫院的連線,這兩條線的夾角大約在二十度左右,是一個相對較小的偏移度。
鍾墨將這兩條直線延伸了出去,兩條線分別和繞城五環路相交,出現了兩個點。鍾墨以這兩個點的直線距離作為直徑,畫了一個圓,他指著那個圓,說道:“在這個區域內查。”
旁邊幾名警察有些疑惑,他們看了看鍾墨,又看了看範德重。
範德重輕咳兩聲問:“原因呢?”
鍾墨指著那兩條延伸出去的線,大聲道:“這還不夠明顯嗎?他們顯然就是奔著這個方向去的。他們即使再狡猾,也不可能南轅北轍,那樣隻會增加被捕的幾率。他們必然想在最短的路程內,以絕對安全的方式,盡快到達目的地!”
範德重搖頭道:“我的意思不是說你畫出的區域不對,我的意思是,他們明明是在四環路失蹤的,為何我們要去五環路查?如果按照你剛才畫的線路的話,我們首先該查的,不應該是四環路和那兩條直線的交點區域嗎?”
鍾墨深吸一口氣,控製了下心底的情緒,直視著範德重,說道:“你說的沒錯,如果是正常情況下,我們的確應該這麽做。可他們是深淵組織,若我們按照尋常思路來抓捕,是絕不可能抓到的。而且,我們在這裏討論的時候,他們正在火速奔向目的地。”
範德重思索片刻,然後點頭道“:我相信你。既然你已經做好了決定,那我們就快點行動起來。”說罷,範德重用力拍了一下鍾墨的肩膀。
鍾墨從範德重拍的這一下,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力傳到了他的身上。鍾墨很清楚,範德重雖然始終信任他,甚至有些時候連抓捕行動的指令都直接讓鍾墨下達,無需報備,但有些事情,是連範德重都沒法左右的……
在抓捕三色的行動中,線索如此明顯的情況下,鍾墨已經連著失敗了兩次,也連著被“嫌疑人”羞辱了兩次。想必他失敗的那兩次,早已傳到了省公安廳眾位領導的耳朵中。對於鍾墨來說,這兩次失敗大不了就是情緒上的起伏和臉麵無光,並不會有太多實質性的意義,但對於範德重和薑局長來說,這兩次的失敗,代表的含義則會影響整個公安局,甚至影響他們各自的職業生涯。
若在平常時候,鍾墨做了決定後,範德重都不會當著那些警察的麵直接詢問鍾墨原因,可是今晚,範德重問了,不僅問了,他的語氣中還多了一絲質疑。
鍾墨沒有多說什麽,他知道隻有用行動來打消這些質疑、現在不僅是範德重對他有了一絲質疑,他的下屬們必然也會有質疑,更別提那些不同部門的警察了,質疑聲肯定已經鋪天蓋地。
這早已不是一場抓捕了,鍾墨心想,這是一場戰役,一場關乎社會穩定,同樣關乎自我榮譽的戰役。
在這場戰役裏,沒有失敗,也不能失敗。鍾墨環顧四周,神情堅毅,他看到了一張張臉,也看到了一雙雙眼睛,他迎著他們的目光望過去,他用自己堅定的眼神告訴他們:沒問題的,相信我,我們肯定能成功!
* * *
晚上十點半,一輛出租車行駛到了元明市西邊的邊界。通往前方的所有路口,全都設有關卡,每一輛車都被檢查,自然也就造成了堵車現象。
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探頭朝四周望了望,搖頭道:“真是倒黴,遇上查車的了。估計要等十幾分鍾——”
出租車司機縮回頭,卻發現坐在後座上的女人已經不見了。他正欲下車尋找,發現副駕駛座上放著兩張百元大鈔。他第一時間檢查了一下鈔票的真偽,在確定是真錢後,司機咧嘴一笑道:“運氣還不錯嘛。”
司機隻關心錢,對於拉了什麽樣的乘客他並不關心,他甚至都沒有看清那名女乘客的長相,不過他能感覺到,女乘客應該很漂亮。
出租車後方,一名穿著一身寬大運動服,戴著鴨舌帽和太陽鏡的女郎,在眾多停著的車輛中穿梭,在往後走了一段路程後,她才來到路邊,然後繼續往後走。最終,她通過一處狹窄的下行路口,離開了公路,來到了一條小道上。她沿著小道繼續往前,路上沒有行人,也無路燈,道路的狹窄程度,隻能容許自行車和摩托車通過,正常的汽車無法行駛。
越往前走,越是黑暗。越往前走,越是荒僻。
走了許久後,女人掏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我到了。”女人說。
女人就說了這一句話,然後便掛斷了電話。
女人站在路邊,靠在一棵樹上,點燃一支煙,吸了起來。煙頭忽明忽暗的光芒,將女人那張隱藏在暗夜中的臉也映照得忽明忽暗。
當女人抽到第三支煙的時候,遠處的黑暗中出現了一個光點,光點由小變大,距離也由遠及近,同時傳來的,還有一陣引擎的低沉轟鳴聲。
女人將煙頭扔掉,從兜中摸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小盒子後,從裏麵取出一張新的三色皮影麵具,她將皮影麵具戴在了臉上,和她的臉型完美契合。
當那輛車駛到跟前的時候,才看清是一輛黑色的摩托車,摩托車很大,有點像機車,開車的是一名穿著一身黑衣,戴著黑麵具的男子。
摩托車停在了女人跟前,男子單腳撐地,從懷中摸出一個電子儀器,舉到女子跟前。女子伸出手,將拇指放在了電子儀器的凹槽中,電子儀器傳來一聲輕響,一陣流光閃過,儀器中出現了一串字幕。
男子查看完字幕,說道:“三色,請上車。”
三色坐到了摩托車的後座上。
男子一個急轉調頭,油門轟下,朝著來時的路疾馳而去。
低沉的引擎轟鳴聲響起,塵土飛揚中,摩托車漸行漸遠。
* * *
繞過了一條山路,在崎嶇不平的丘陵地段行駛了一段路程後,摩托車在一棵大樹前停了下來。此時的時間,j晚上十一點十分。
這棵大樹是整片小樹林中最大的一棵,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小樹林的四周異常荒涼,雜草叢生,亂石嶙峋,連條像樣的道路都沒有。不遠處有兩座分開的山丘,就像是兩隻巨大的拳頭橫在那裏。
戴著皮影麵具的三色從車上下來,環顧四周,她知道這裏安全無比,在她的周圍五百米之內,遍布著各種和地形融為一體的攝像頭,除此之外,在外圍區域的必經道路上,還安裝有無線報警裝置。
陌生人想要來到這並不難,但想要不被發現而來到這,難上加難。畢竟,這裏也算是他們深淵組織一個比較重要的研究實驗室了,相關的安全防護措施肯定還是比較到位的。
三色繞到那棵大樹後,將一束花草撥開,拉起了中間的一小塊石板。石板裏麵,有一塊金屬板,她將金屬板掀起來。下麵出現了一道琉璃凹槽,她將拇指放在凹槽中,片刻後,凹槽閃爍了一下,然後,前方不遠處的一棵小樹木微微晃動,三色朝著那邊走去。當她走過去的時候,那棵晃動中的小樹木忽然轉動了起來。三色站在了樹木前方,背靠樹木,幾秒鍾後,地麵下陷,樹木跟著陷落,三色的身子也慢慢跟著陷了下去。
這棵樹木的下麵,是一扇門,通往地下。
三色坐在一個類似於電梯一樣的鐵籠中緩慢下行。下行了差不多五米左右的深度,四周出現了亮光,空間開闊了許多,能看出來,這裏是一個石洞一樣的地方。但奇怪的是,這個石洞似乎隻有往上這一個出口,石洞的四周,全都是石壁,看不見洞口。
鐵籠落地後,三色從裏麵走了出來,徑直朝前走去,她來到石壁前,伸出手,在一塊石頭上用力旋轉了一下,石頭嘎吱作響,緊接著一陣低沉的隆隆聲響起,石壁中間一扇隱形的拱形門緩慢上升了起來。
拱形門升起後,三色踏步走了進去。然後拱形門又緩緩合上了。
石壁裏麵,別有洞天。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像大型工廠一樣的地方,到處都是一些大型機器。
三色並未在這個工廠一樣的地方過多停留,她快步往前,橫穿工廠,來到了一處下行階梯。步行下階梯後,她從一道感應門中走進了一處看起來比較先進的地方,裏麵的牆壁和地麵都是銀白色的,極具科技感和設計感。
與剛才那個工廠一樣的地方截然不同,這裏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非常先進的辦公區。很難想象,在這樣一片荒郊野地,竟然隱藏著如此極具現代感和科技感的地方。
三色朝右邊走去,在走廊盡頭處,有一扇門,推門而入,第一眼,她便看到了正坐在其中一張桌子前的009。
009此時已經戴上了黑紅色的麵具,他的腰牌亮在外麵,上麵是三個數字009,表明了他的身份。009此時正在給自己止血包紮,他的左手小臂上有鮮血緩慢流出,看起來像是某種擦傷。
三色走了過去,坐在009旁邊,拿過了009手中的消毒棉簽。她一邊給009消毒止血,一邊問:“怎麽了?”
009看著三色的雙眼,說道:“路上摔了一跤,不礙事。”
三色替009包紮完後,才抬頭問:“什麽時候回來的?”
“十分鍾之前。”
“女孩呢?”
“在休息室內。她的手肘蹭破了一點皮,我已經為她做了止血處理。”
三色點了點頭,起身朝外麵走去。
當三色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的009忽然說:“謝謝。”
三色腳步微微一頓,但並未回頭,徑直走了出去。
三色來到休息室,看到了被固定在移動護理**的畫蝶。她大致檢查了一下畫蝶的身體,發現她大腿處有一道劃痕,並未流血;手肘處有一處挫傷,已經包紮好。
檢查完後,三色叫來一名黑衣人,讓黑衣人幫忙將畫蝶推進綜合實驗室內。
綜合實驗室在左側,在那個區域裏,又分為研究室和實驗室兩個主要區域。兩個區域的名稱聽起來似乎差不多,其實實際功能區別很大,內部的設施儀器也完全不同。
在朝著綜合實驗室走去的路上,出現了兩名穿著白大褂、戴著白麵具的人,這兩人對三色點頭示意後,便跟在了三色身後。整個行走過程,他們全都默不作聲。
來到綜合實驗室門前,三色從旁邊的櫃子中取出一件保暖大衣,披在了身上,同時也給護理**的畫蝶蓋上了一件毛毯,黑衣人和白衣人則分別從衣櫃中取出防寒衣穿在了身上。
綜合實驗室的門打開,一股寒氣撲麵而來。進入之後,麵前是一條兩米多寬的甬道,徑直前行,在甬道盡頭處又是一道門。打開這道門後,寒氣更盛,眾人呼出的氣息瞬間變成了白色的霧氣。
黑衣人在這時候轉身離去。一名白衣人推著護理床走了進去,三色緊隨其後。
四周昏暗的燈光逐漸變亮,前方是一條筆直的道路,道路兩側立著很多空的透明倉,這些透明倉兩米左右的高度,整體構造看起來非常高端精密,就像是某種特殊睡眠艙或太空艙之類的。
繼續前行,兩側的透明倉內部開始出現“東西”了。然而,那些“東西”並不是普通的物件,而是人。
透明倉內出現了一個個赤身**的人,這些人**全身,靜靜地站在透明倉內,雙眼閉著,麵色蒼白,他們的胸前和後背插滿了管子和針狀物,他們的頭上戴著一個懸浮的金屬環,太陽穴上鏈接著兩根貼片一樣的東西。
在透明倉旁邊,站著三三兩兩的白衣人,他們默默地做著手頭上的事情,一言不發。
道路的盡頭處是一扇玻璃門,裏麵是一個類似於實驗室或者說醫藥室的地方,擺滿了操作儀器和試管**之類的物品。
一名白衣人將護理床推到了牆壁角落,開始給畫蝶做一些基礎檢測。
另外一名白衣人麵向三色,說道:“墮天使領事已經通知過我了。這件事如果真的能行,那我們的透明倉計劃就可以暫時鬆口氣了。不然,且不說維護這些透明倉所耗費的成本非常之巨大,就光是搜集那些實驗人,就足以讓我們陷入困境。畢竟,我們城市的流浪漢和無戶籍人士,已經越來越少了,而且隨著搜集人數的增多,警方遲早會發現的。”
三色看了一眼白衣人右肩上的四道紅色橫杠,說道:“這正是我此次來這裏的主要目的。這個女孩,或許可以讓你們一勞永逸。”
白衣人道:“我並不是不相信你,我隻是想提醒你一句,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的單次藍斑分泌物產出量在0.5微克以上。即使是單次睡眠時長超過24小時,慢波睡眠合計超過12小時,都沒有過。你帶來的這個女孩,真的能行?”
三色發出了一聲輕笑:“能不能行,試試不就知道了。”
白衣人點了點頭道:“好。我們會盡快對這個女孩進行檢測。”
三色問:“什麽時候能知道最終結果?”
白衣人思索片刻後道:“四十小時之內吧。”
三色想到墮天使領事會在後天早上回來,她必須要趕在領事回來前搞定這件事。她搖了搖頭道:“不行,時間太長,我們等不了那麽久。墮天使領事難道沒跟你說嗎?我們需要盡快解決藍斑分泌物產量的問題,否則下一步計劃就要延後了。”
白衣人解釋道“:我也想快的,可流程是這樣,確實沒辦法。你要知道,我們的實驗對象是人,而不是動物或物體,自然不會很簡單。而且,對於這個女孩,我們檢測的樣本需要更全麵才行,萬一遺漏了某個重要數據的話,我們就算是將她投入了實驗內,也會是一個殘次品。”
沉默片刻後,三色問:“流程是怎樣的?”
白衣人深吸一口氣道:“我們將會對她進行三個方麵的檢測。第一個是身體基礎檢測,包括血液樣本檢測和腦電波形態檢測;第二個是低溫冷凍檢測,我們會將她的身體放在冷凍倉內,緩慢調低溫度,讓她的身體處於能夠承受的最低溫度之內,檢測她是否能承受抽取藍斑分泌物的冷凍試驗強度;第三個是藍斑分泌物的分泌速度和分泌產量檢測,這個檢測將會在一開始就進行,但會在最晚結束,因為我們需要統計她在周期時間內的分泌情況。”
三色沉聲道:“將第三個檢測的周期縮短至24小時之內。其餘兩個檢測立馬進行,盡快拿到結果。”
白衣人有些驚訝:“24小時……這也太倉促了吧,萬一出現紕漏呢?”
三色緊盯著白衣人的雙眼:“你們隻管照我說的去做,出了問題,我來負責。但如果你們規定時間內沒有搞定,那就是你們的責任。”
白衣人咽了一口唾沫,支吾了兩聲,最終略微低頭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也隻能盡力而為了……”
三色默默點頭,然後轉身朝外麵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忽然停住腳步,頭也沒回地道:“24小時後,我來拿結果。我希望到時你能給我一個好結果,否則,咱們接下來的日子,可都不好過。”
“好。”白衣人從喉嚨中生硬地擠出一個字。
* * *
天空黑沉,陰雲密布,但在遙遠的西天邊上,卻有一個孤單的光點在閃爍。那是一顆星星,它雖然光芒微弱,卻始終閃爍。
我是該說你執著呢,還是該說你堅強?戴著皮影麵具的三色坐在排椅中間,凝視著麵前巨大屏幕上的夜空畫麵,她手中的香煙已經燃燒殆盡,可她卻渾然未覺,那顆無邊黑暗中的星星引起了她的注意,讓她忘記了一切。
這個地方,名叫觀天室,是專門為地下實驗基地的工作人員所建立的。這裏的空間並不是很大,中間有四張排椅,排椅的對麵有一塊巨大的銀幕掛在石壁上,銀幕中的影像通過安裝在地麵上的攝像頭實時傳輸下來,二十四小時不中斷。
畫麵中的影像,就是外麵天空的景象。
當初建立這個觀天室目的,是為了讓那些在地下工作的人也可以時常仰起頭來看看真正的天空。畢竟,大部分工作人員並不會像三色那樣時常出外勤,他們絕大多數時間,都會在地下,甚至有時候一個月都出不去一次。
過了許久,三色才發現手上的煙已經熄滅了。她重新點燃一支,用力吸了一口,煙霧繚繞而起,迷蒙了她的雙眼。她忽然有些看不清熒幕上的那顆星星了,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依然沒有看見那顆星星。
整個蒼穹漆黑無比,就像是一張黑紙。
不知為何,三色忽然有些失望。就在這時,她覺得自己的雙眼有些濕潤,仿似有某種**在眼眶中流轉,眼前的視線也變得有些模模糊糊了。她有點奇怪,這裏沒有風,也沒有沙子,怎麽會迷離了雙眼呢?
三色用力擠了兩下眼睛,繼續望向銀幕,那顆星星還是沒有出現。
星星沒了。三色有些感傷地心想,黑暗吞噬了一切。
這時,三色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人影,那個人的麵孔逐漸變得清晰,笑容仿似近在眼前。三色將煙頭扔到地上,然後從兜中掏出一個小盒子,她將小盒子打開,在盒子的背麵,有一個夾層,她從夾層中取出一個透明塑料袋。
塑料袋裏麵,是一張照片,她將照片小心翼翼地取出,照片中,有一個年長的女人和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女孩穿著一身幹淨整潔的衣服,笑容純真,目光澄澈,她不是別人,正是三色——當然了,是幾年前的三色。而那個年長的女人,腰肢彎曲,兩鬢已經斑白,眼神和表情中都透出一股疲倦和無力,仿似生病了一樣。這個女人,是三色的母親。
三色久久地低頭望著照片。不知不覺間,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而下。
“滴答。”一聲輕響,那滴淚水落在了三色的手背上。在淚水落下的瞬間,三色用手背擋在了照片上方,擋住了那滴淚水。她不能讓照片被任何東西沾染和侵壞。
三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憶當中,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已經走進了觀天室,並來到了她所在的那一排座椅邊上。
“我可以坐這嗎?”一個男人的低沉聲音忽然響起。
三色惶然抬頭,看見了一名黑麵具男子,同時也看見了男子的腰牌:009。看到數字後,三色原本因為被突然打斷思緒而有些惱怒的情緒,也隨之緩和了一些。
“可以。”三色將照片小心翼翼收好,放進盒子裏,揣進了兜中。
009坐在了這一排座椅的最邊上,和三色隔了一個座位。
三色掏出煙來,想要點燃,卻幾次都沒有點著。
一隻燃著的打火機出現在了她的麵前。三色將煙頭伸過去,用力吸了兩口,香煙燃著,煙頭忽明忽暗。
“謝謝。”三色說。
“不謝。”009說,同時也給自己點燃了一支。
兩人默默地坐著,默默地看著漆黑的銀幕,默默地抽煙。
香煙燃燒到一半的時候,三色忽然問:“你說,夜空中為什麽會有星星?”
009說:“人死了,靈魂就會升天,成為一顆星星,照耀著尚在世間的家人。”
三色微微一愣,扭頭望向009:“真的嗎?”
009聳了聳肩:“小時候,我外婆告訴我的,應該是真的吧。”
三色笑了一聲,但她的眼睛中卻沒有任何笑意,反而掠過了一絲憂傷。
三色深吸一口氣,再次望向銀幕。
那顆唯一的星星終於出現了,它懸在西天邊上,依舊孤單而艱難地閃爍著,發出微弱的光芒。這丁點光芒,在黑暗的蒼穹中,顯得如此彌足珍貴。
隻有無盡的黑暗,才會映襯出光明的可貴。
哪怕,隻有一點。
那麽,誰是光明,誰是黑暗?又是誰說了算?
三色笑了。她的笑容無聲無息,隱藏在麵具底下。
“別人的評價從來都無關緊要。”三色在心中自語,“我的價值,我自己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