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情侶,身份就要匹配。
人靠衣裝馬靠鞍。有時換一身衣服,就會換一個身份。
周漁感覺自己有點奇怪,他並不是一個十分願意聽從別人建議的人,但對於喬豫,他每次開口拒絕或反對,她總能找出理由說服他,她說服的理由總會讓周漁琢磨一會,初聽似乎有道理,後來一琢磨,其實都是歪理。
喬豫的身上,有一種她這個年紀罕見的自信、從容,以及靈巧的處理情緒的能力,周漁覺得這可能和喬豫學心理學有關,但不管怎樣,喬豫總是能在合適的時候說合適的話,並且讓人感覺很舒服。
直到喬豫將周漁按在板凳上,替他化妝修眉時,周漁才真正明白,為什麽退休之後的樊道明本不再收徒,卻又專門收了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女徒弟,想必其自有過人之處,單是這種讓周漁聽話的能力,就不簡單。
“我們時間有限,沒必要了吧。”周漁還是反對。
“磨刀不誤砍柴工。耽誤不了幾分鍾。”喬豫一隻手按住周漁的肩膀,半蹲在周漁身前,拿著眉筆,神情專注地替周漁畫眉。
喬豫的臉近在咫尺,周漁本不想去看她的臉,可目光無法躲開,還是看了。
喬豫忽然望向周漁,兩人目光相撞,喬豫笑道:“好看嗎?”
周漁一愣,移開目光:“什麽好看……”
喬豫遞過小鏡:“我說你自己的眉毛。”
周漁輕籲一口氣,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詫異,他的眉毛變長了變細了,皮膚變得稍微發黑,下巴上多了一顆痣,胡子看起來更加逼真了,他感覺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化妝可以改變一個人。”喬豫微微一笑,“來,換衣服吧。”
不久前,喬豫專門去商場替周漁選了一身西裝,按照喬豫的說法,穿西裝能和她的旗袍配上,這樣不會顯得違和,讓他們的情侶身份更加自然。
“不用了。”周漁的語氣嚴肅了一些,“我從來不穿西裝。”
“那正好,每個人都有第一次。”喬豫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拉起周漁,讓周漁能順勢起身,卻又感覺不到過分強硬。喬豫直視著周漁的眼睛說:“如果換上你覺得不合適,我們就再脫下來,我已經叫好車了,五分鍾後我們恰好上車離開。”
“你這是在強人所難,也是在浪費時間。”周漁的語氣加重了一些,他意識到如果不加重語氣,根本沒法拒絕喬豫,這個女人深諧心理學,懂得人心的弱點。
“嚐試新鮮的東西能讓人興奮和開心,從而讓思路變得敏捷,有利於我們接下來的行動。”喬豫微笑地看著周漁,她的目光直率自信,讓周漁恍然間有種想要避開的錯覺,他深吸一口氣,直視著喬豫,算作回應。
對視片刻,喬豫忽然輕輕一推周漁,將周漁朝著換衣間的方向推去,並跟在周漁身後,說道:“我們時間不多了,來吧,我幫你。”
周漁就這樣半推半就地進入了換衣間,喬豫也跟著進來了。
換衣間內空間狹窄,僅能站開兩個人,而且還是麵對麵站著,身體都碰到了一起,周漁急忙道“:我自己來吧,你出去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喬豫笑了笑,這次倒沒有繼續說服,笑道:“我在外麵等你,有需要隨時叫我。”
喬豫離開後,周漁長籲一口氣,感覺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體內湧動,在剛才那幾分鍾時間裏,他一度忘記了時間的緊迫性和殺手的危險性,他覺得這樣不對,可又隱隱覺得放鬆之後,精力確實回來了一些,有種莫名的欣喜感,他晃了一下腦袋,不再多想,迅速脫下衣服,匆匆換上西裝。
走出換衣間,喬豫圍著周漁看了一圈,替周漁將衣服的褶皺理順,然後又拿起領帶,站在周漁麵前,一絲不苟地替周漁係領帶,周漁本想說自己來,但看著喬豫的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將雙手悄悄背在了身後。
全部弄好之後,喬豫將周漁拉到落地鏡前,說道:“你看,多好。”周漁望向鏡中的自己,一身筆挺的藍色西裝,尺寸剛剛好,質感也不錯,整個人煥然一新,配上妝容,看起來和之前完全不同,就算熟悉他的人,乍一看,都不一定認得出來。
喬豫挽住周漁的手,兩人並肩站在一起,喬豫擺出一個倚靠的姿勢,將頭略微放在周漁肩膀上,兩人一起看著鏡子,喬豫微笑道:“這下合適了。”
周漁看了一眼時間,板著臉道:“五分鍾過去了,都快十分鍾了。”
喬豫拿起一個小挎包,放在臂彎間,緩步朝外走去,走了幾步之後回頭,嫣然一笑道:“來啊,周先生。”
周漁跟了上去,下意識地將手臂彎曲,讓喬豫挽著,兩人一邊朝前走,周漁一邊道:“你為什麽叫我周先生?你不覺得奇怪嗎?”
喬豫目視前方,說道:“我喜歡比較複古一點的東西,旗袍、象棋、戲曲,我都喜歡,其實解夢也是一種相對複古的東西,但經過現代化的合理使用後,未嚐不能大放異彩。對了,你可以叫我小喬,因為你年紀比我大,如果你比我小,就要叫我豫姐了。當然,如果你喜歡,依然可以叫我豫姐,我不介意。”
周漁當然不會叫她“禦姐”,也不會叫她小喬。這兩個稱呼他都覺得怪怪的。
周漁不再多言,就像喬豫說的,她都不怕,他有什麽好怕的,而且看喬豫的神情,仿似樂在其中,周漁趁機揣測了一下喬豫的性格,覺得她應該是一個具有雙重性格的人,一方麵她喜歡複古的東西,心思細膩,溫婉體貼;另一方麵她奔放自信,具有冒險精神。這樣的女人……周漁心想,不好對付。
不過,這樣的女人辦起事情來,確實讓人放心。
晚上十點半,喬豫領著周漁來到了一個酒吧。
周漁問喬豫為何要將見麵地點約在這裏,喬豫告訴周漁,這裏人多眼雜,燈光迷離,易於掩飾身份,除此之外,還因為這裏的氣氛,利於談事。
周漁搞不懂這裏的氣氛為何利於談事,他從來都不喜歡往這種鬧騰的地方裏來,他喜歡平和安靜的地方,利於思考和放空。
周漁又問他們穿成這樣來酒吧合適嗎?喬豫告訴他:十分合適。
酒吧分為兩個區域,慢搖和蹦迪,慢搖可以喝清酒,蹦迪在內層,有隔音。
他們在慢搖區喝酒,兩人的穿著很快就吸引了人們的注意,當然,主要是喬豫,有些男子將目光肆無忌憚地投過來,欣賞著喬豫的身材,喬豫表現得很自然,該喝酒喝酒,該聊天聊天,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倒是周漁,在這樣的地方,總感覺渾身不得勁。
十分鍾後,一名戴著眼鏡、穿著襯衣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神情有些拘謹,顯然並不常來這。男子左右環顧一圈,隨即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這時,喬豫從男子身邊走過,低聲說了一句:跟我來。
喬豫緩步朝前走去,男子猶豫了一下,跟在了喬豫身後。
喬豫坐在了周漁身側,男子猶猶豫豫地坐在了周漁對麵。
男子的目光放在喬豫臉上,問道:“你就是?”
喬豫指了指周漁:“他是。”
男子這才望向周漁,仔細觀察著周漁的臉,仿似在進行什麽研究一樣。
男子的鏡片很厚,至少得有一千度,眼球發白,應該是長期佩戴高度眼鏡導致的。男子五十歲左右年紀,頭發稀疏,麵孔瘦削,雙唇緊抿,男子的眼睛裏閃爍著審視機警的光芒,從他的神情目光來看,他似乎有些緊張,且感到不安全。
周漁主動遞上一支煙,男子擺了擺手,但隨後又接了過來。
喬豫適時地替男子點燃香煙,同時也替周漁點上。
“我姓孔,你可以叫我老孔。”男子抽了一口煙,目光在兩人臉上依次掃過,最後落在周漁臉上,說道,“商教授和我說了,這事我不確定能不能幫上忙,你先把東西拿出來我看看吧。”
周漁從兜中掏出一個包裹,遞給老孔。
喬豫替老孔倒了一杯酒,老孔忙道:“我開車來的,不喝酒。”
喬豫微笑道:“不喝也沒事。想喝的話,我幫你叫代駕。”
老孔沒再多說什麽,將植夢環從包裹內取出,仔細觀察起來,他先是撫摸,後貼近觀察,然後敲打幾下,最後他拿出一個類似於耳麥一樣的東西,貼到植夢環上,仔細聆聽了一會。整個過程,持續了大約十分鍾。
“報告呢?”老孔放下植夢環之後道。
周漁立馬將手機中的電子報告給老孔看,老孔看著報告,神情愈發凝重,看完後,他搖了搖頭道:“這東西……領先於我們的科技水平。”
周漁點頭道:“是的,他們的很多東西都領先於我們的科技水平。”
老孔下意識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商教授說這事還有危險,能具體說一下嗎?”
周漁沒有遮掩,將深淵組織開假麵舞會,利用知識共享儀器作為幌子,實際是為了植入夢遊指令,控製參與人員的意識,對他們進行實驗研究,剽竊知識成果等一係列事情全部說了一遍,最後還說了有殺手正在追殺他的事情,任何和他有聯係的人可能都有危險,讓老孔做好心理準備。
老孔聽完後,沉思良久,說道:“原來是這樣……可為什麽是你來做這事?警察呢?”
周漁歎了一口氣道:“一名原本很信任我的刑偵隊長也被殺手害了,最新接手案件的人不重視植夢環,對夢學也有偏見,我就將植夢環偷了出來,想悄悄研究。我怕再遲一些,就來不及了。”
老孔托著下巴,又喝了一口酒,低頭思索著,神情凝重。
周漁知道老孔是在衡量風險,這事老孔不幫忙是很正常的,周漁能理解,換做任何人,麵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危險,都要慎重掂量掂量。
“如果讓他們得逞——”喬豫忽然開口道,“很多科研人員的研究成果都可能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剽竊,對於科研圈子來說,將是毀滅性的打擊,不僅是個人,還有團體。”
“這麽嚴重?”老孔望向喬豫,神情疑惑。
“非常嚴重。光是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個了,一旦他們試驗成功,這事遲早落在每個人的頭上,到時誰都無法獨善其身。”喬豫的神情罕見地嚴肅,直視著老孔,說道,“你不僅是在幫我們,也是在幫你自己,更是在幫整個學術圈。”
老孔在喬豫的直視下,微微低下頭去,沒有說話。
喬豫起身替老孔倒滿酒,聲音柔和了一些,指了指周漁,說道:“他是一名解夢師,本和這件事無關,兩次都差點被害死,卻還要將這件事做到底,商教授和樊老師也提供了很大幫助,他們都不想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喬豫的聲音雖然柔和,但語氣卻很堅定。周漁注意到喬豫的手指在輕輕敲打著酒杯,發出有節奏的聲響,而且喬豫三次給老孔倒酒,每一次都靠的更近一些,最後一次,她指間纏繞著的一條紅色細線在不經意間落下,落在了老孔手背上。
周漁感覺喬豫好像在對老孔進行某種心理暗示,或是順勢催眠。隻不過她做的很隱蔽,不易察覺,連周漁都沒發現明顯的催眠節點。喬豫更多的是用語言引導,試圖引起老孔的情感共鳴,讓他意識到危機不在個人,而在整體,讓他克服自我的恐懼,用大我“對抗”小我。
周漁悶聲喝酒,悄悄觀察著老孔,他知道喬豫說服別人的能力比周漁強,此前他已經領教過了,這種事讓喬豫來更合適。
“你覺得呢,孔老師?”喬豫柔聲問道。
“可是……我不確定能不能行?”老孔有些猶豫。
“你肯定能行的。每個人都做好各自的事情。我們齊心協力,肯定能打敗他們。”喬豫直視著老孔的眼睛,忽然伸出手,按了按老孔的手背,像是在給予他力量,“如果你害怕,就坦誠地說出來,我們能理解,不會說什麽,再找別人就是。”
周漁發現老孔的嘴角忽地顫動了一下,他知道,這事已經成了一半。
果然,老孔深吸一口氣道:“商教授找上我的時候,就已經說過危險性了,可我對植夢環很好奇,而且這事確實也牽扯到我們圈子,不是一個人的事,是大家的事。”不知是因為酒勁,還是別的什麽,老孔的神色自然了一些,繼續道:“我之所以一直在猶豫,隻是拿不準到底能不能做到,怕耽誤你們時間。”
喬豫微微一笑,將手收回,望向了周漁。
周漁知道,喬豫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輪到自己了。
看到老孔的轉變,周漁不由感歎喬豫的說服能力,她在三言兩語之間,將老孔的心理弱點和情緒反應拿捏得恰到好處,讓老孔在心理層麵上,處於幾乎無路可退的地步。要是沒有喬豫,周漁怕是很難讓老孔心甘情願地幫自己,假如並非心甘情願,老孔出工不出力的話,就會是另外一種完全不同的結局。
周漁深深看了一眼喬豫,用目光給予她肯定和讚賞。喬豫則是悄然一笑,心領神會地收下。不知從何時起,他們兩人之間竟然產生了某種默契。
周漁望向老孔,說道“:商教授說你能行,找別人才是真的浪費時間。”
周漁這也算是奉承了一句,雖然說的有些生硬,但至少讓老孔心裏又舒坦了一些。老孔已經被喬豫說動,再加上周漁這一句,他長籲一口氣,也算是下定了決心“:那我就盡力而為吧。不過,你說的那個殺手……應該沒什麽事吧?”
周漁早已想過這件事了,說道:“殺手要殺的是我,如果他出現了,我會將他引開,從而確保你的安全。如果我死了,植夢環就托付給你了,你去找商教授和樊老師,和他們一起商量後續的事情吧,我會把我的所有調查結果發給樊老師。”
周漁的臉上有一種決絕的神情,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或許是這種精神感染了老孔,他撫了撫厚重的鏡框,神情鄭重了一些:“放心,我們會盡全力的。”
周漁知道,老孔應該有一個研究小組,這事,光靠一個人肯定沒法完成。
“事不宜遲,我這就回去,先將人叫齊,再看怎麽弄。”老孔將植夢環揣進兜裏,貼身藏好,“具體什麽時候有結果,我也不知道,今晚肯定是不行了,總之,有消息我立馬告訴你。”
“感謝孔老師。”周漁朝著老孔微微彎了一下腰,他很清楚,任何介入這件事的人,都可能麵臨生命危險,每個人都十分勇敢,值得被感謝,被尊重。
“不用謝。”老孔深吸一口氣,望向周漁,“要謝也該謝你自己。”
兩人對視一眼,在這一瞬,周漁感受到了老孔身上傳來的那種學術研究人員特有的執念氣息,像是書生氣,又像是骨氣,堅硬而偏執。
老孔主動伸出手,和周漁握了握,隨後,轉身離開,頭也沒回。
直到老孔離開後,喬豫才微微一笑道:“怎樣?還可以吧?”
周漁望著老孔的背影,意味深長地道:“還可以,是個好人。”
喬豫輕聲道:“我不是說他,我是說我。”
周漁望向喬豫,見喬豫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自己,一時有些發愣,片刻後他才道:“你也挺不錯的。說實話,要是沒有你,事情不會這麽順利。”
喬豫笑了笑,將杯子舉起來,一飲而盡,說道:“這下知道我的好處了吧!”然後她拉起周漁的手,又道:“今晚的事情結束了,是時候放鬆一下了。”
周漁被喬豫拉著,有些不知所措:“去哪?”
喬豫回頭一笑,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燈光的照射,她的臉色有些發紅,笑道:“姐姐帶你去蹦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