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德重感覺這項任務越來越有趣了。

他拉著行李箱,前往安全屋,佯裝“殺掉”了聞百見,給那個號碼發送了圖片和視頻之後,瀟灑地離開安全屋,沿著小路往回走。

整個過程,範德重都盡量將自己想象成是殺手本人,他揣摩著殺手的心理,模仿著殺手的姿勢,甚至連抿牙簽的動作也學得惟妙惟俏。

那個號碼很快就給範德重回了一條短信:獎勵已備好,管家會找你。

範德重耐心等待著。

他不知道去哪等,索性就一直走,徒步走,盡走一些荒郊野地之處。

葉知秋發來消息,說關於那個號碼的調查依然沒有結果,號碼被雙重加密,而且似乎還是國外的號碼,很難確定人員,也無法追蹤位置,讓範德重依計劃行事。

下午兩點,當範德重躺在一處草垛上休息的時候,收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短信隻有四個字:青鳳徐萊。

範德重最初不知道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後來一琢磨,想起之前曾看過鍾墨的一次行動報告,說周漁獨自一人赴深淵組織的第二次邀約,就是在青鳳徐萊茶莊和深淵組織領頭人見麵。赴約完畢,鍾墨前往茶莊調查,卻發現那裏是一處荒郊野地,什麽都沒有。

看來,這個青鳳徐萊應該和深淵組織有著某種特殊關聯。

範德重沒有著急回複,耐下性子,繼續等待。

下午三點,一個電話打來,範德重接聽後,一個低沉的聲音問:“你到了嗎?”

範德重揣摩著殺手的心理狀態,用平淡緩慢的語調說:“沒。”

對方問:“什麽時候?”

範德重說:“不知道。”

對方問:“為什麽?”

範德重說:“不想動。”

對方問:“需要我去接你嗎?”

範德重說:“行。”

對方掛斷了電話,範德重心想對方連地點都沒問,怎麽就掛了。

從剛才這番對話中,範德重感覺對方是一個十分果斷簡練的人,幸好範德重一直在揣摩殺手的心理狀態,預想各種情況下該怎麽說話,要不然就露餡了。

範德重將自己的臉弄得灰乎乎的,盡量掩飾真麵目。但他還是有些擔心,如果對方見過殺手的話,大概率能識破他,畢竟從長相上來說,他和殺手還是有差別。當然,殺手本身就善於偽裝,那張臉也沒什麽記憶點,而且深淵組織內部人員大多數時候都戴著麵具,殺手和這個所謂的“管家”不一定見過麵。

範德重將剛才和殺手的對話匯報給了葉知秋,然後繼續等待。

下午五點,範德重看見一輛車從遠處的水泥路上出現。那是一輛黑色 SUV,汽車駛近後,速度放緩,車窗搖下,一名戴著黑麵具的人探出頭,朝草垛看了一眼,範德重揮了一下手,神情自然,他覺得他在拿捏殺手氣質這塊還是比較穩的。

那人朝著範德重點了點頭,隨即駛上了土坡,在草垛正前方停下,範德重依然躺在草垛上,懶洋洋地看著那輛車。

車門打開,一名黑麵具男子下車,朝範德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範德重這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正欲朝車內走,忽然想起那個行李箱,他知道,這輛車之所以能精準地找到這,肯定是定位到了行李箱中殺手的位置。

範德重提著行李箱上車,發現車後座上坐著一個人,穿著一件青色長衫,戴著一副深藍色麵具。麵具後麵的一雙眼睛清冷沉穩,先是掃了一眼範德重,然後望了一眼行李箱,範德重感覺這雙眼睛雖然光芒不盛,卻銳利內蘊,一看就城府很深。

範德重不說話,他覺得像孫建業這種頂級殺手是不能隨意說話的。

“這是什麽?”那人看著行李箱問。

“我的寵物。”範德重漫不經心地說。

那人審視般地觀察著範德重。

範德重的牙簽忽然從嘴裏抿出,扭頭望向那人。範德重能明顯感覺到那人的身子動了一下。那人伸出一根指頭,在空中畫了一個圈,前麵開車的麵具男子踩下油門,汽車調頭,朝著來時的方向駛去。

範德重知道,葉知秋剛才之所以沒派人來將這兩人抓獲,是想放長線釣大魚。確實,光是抓住這兩人,意義不大,無非就是又多了兩個“活死人”。警方現在需要的,是真正的信息,是能明確敵方位置和身份的信息。

汽車行駛了一段時間,範德重佯裝眯眼,實際一直悄然關注著兩側的情況,他發現車窗逐漸黑了下去,車內亮起了微弱的黃燈。他感覺腦袋有些暈暈乎乎,可能是車內空氣沉悶的緣故。

也不知過了多久,範德重感覺自己像是睡了一覺,整個人有種凝滯的感覺,這時,脖頸處傳來一絲微弱的疼痛感,他伸手摸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動作被旁邊的管家看見了,管家輕聲說:“還沒習慣嗎?”

範德重不知道要習慣什麽,但他知道,殺手應該習慣,他慢吞吞地說:“有段時間了。”範德重覺得這句模棱兩可的話,應該可以應付過去。果然,管家並未多言,扭頭望向了窗外。窗戶不知何時透亮了,能看見外麵的景色了,範德重看見他們正行駛在一條土路上,前方出現了一家茶園,名叫青鳳徐萊。

到了,範德重心想,果然有這樣一個地方,這裏該不會是深淵組織的總部吧?

範德重莫名地有些激動,不過他迅速意識到這樣不對,他悄然深吸一口氣,控製住情緒,繼續裝作不在意。

汽車駛入茶園,裏麵別有洞天,櫻花爛漫,景色優美,有小溪,有湖泊,道路幽深,空間很大,有種望不到頭的感覺。

範德重知道自己應該是深入敵方腹地了。上一次,鍾墨沒找到的地方,竟讓他以這樣的方式陰差陽錯地找到了。範德重相信此時此刻,葉知秋肯定也已通過他身上的定位器,知道了這個地方在哪,說不定已經開始派警察包圍這裏了。

車在一排像客棧一樣的房子前停下,木製的房子,古色古香。

車門打開,範德重正欲下車,管家忽然遞給他一副麵具,說道:“戴上吧,在這裏不適合露麵,我知道你不怕,但規矩畢竟是規矩。”

範德重並未多言,拿起麵具戴上了。有意無意地,他將別在腰間的腰牌露了一下,上麵有一個紅色數字:003。異常醒目。

管家像是在回應範德重一樣,輕掀長衫,露出腰牌:1003。

範德重覺得殺手的職位應該在管家之上,不過兩人的數字位數不一樣,一個是三位數,一個是四位數,或許負責的內容本就不一樣,也無法橫向比較。

範德重下車後,那名開車的黑麵具男子正欲將行李箱提下來,範德重意識到這是一個殺雞儆猴的機會,他一步跨到黑麵具男子跟前,一隻手放在男子脖頸間,另外一隻手伸向嘴唇,捏住了牙簽。黑麵具男子一愣,隨後望向範德重的嘴,目光中掠過一絲掩飾不住的恐懼。

範德重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殺氣:“我的東西,不要動。”

黑麵具男子低下頭去:“抱歉,我隻是想幫忙。”

這時,穿著青色長衫的管家走了過來,對黑麵具男子說“:你去忙吧,這裏沒你的事了,記住,003的任何東西,都不要動。明白嗎?”

黑麵具男子點了點頭,躬身離開。

管家對範德重說:“領事為你準備了禮物,我們去看一下吧。”

範德重拎出行李箱,在管家的指引下,先來到一間客房,將東西放下後,跟著管家來到了一處茶樓,茶樓麵朝湖泊,此時已經入夜,月亮初升,星光閃耀,湖麵上銀光粼粼,在風中微微晃動,像是有許多魚兒在水麵上跳舞一樣。

來到茶樓,坐於窗前,管家拿出一個黑色木盒,打開盒子,從裏麵取出三樣東西,依次放在桌上,分別是一張黑色卡片,一把帶鞘的金色匕首,一張封裝的便簽。

“這張卡裏,有一筆錢。”管家說,“密碼和以前一樣。”

“這把匕首的材質和工藝都非常特殊。”管家說,“其價值不可估量,上麵刻有你的代號,是領事親自刻上去的,代表了對你的讚賞。”

“這張便簽上麵的地址,有你想找的人。”管家說,“領事幫你找到了。人還活著。”

範德重默默點頭,拿起匕首,輕輕抽出,看了一眼,隨即又合上了。

“你如果想走,我可以送你。但這兩天總部要執行最後的計劃,外麵可能會有點風險。你如果想留,這裏歡迎你,想住多久都行。”管家看著範德重的雙眼。

“我休息一天。”範德重言簡意賅地說。

“好。”管家將三樣東西重新裝進盒子中,推到了範德重麵前。

範德重猶豫了一下,拿起盒子,起身離開。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管家忽然說。

範德重停住腳步,扭頭望向管家。

“你沒對領事說謝謝。”管家說。

範德重將牙簽從唇間抿出,直視著管家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說:“我沒忘。”

說罷,跨步離開,頭也沒回。

下樓後,範德重察覺自己的後背已被汗水濕透,剛才和管家的交談,範德重稍有疏忽,可能就會露餡,他一邊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一邊還要揣摩對方的含義。每一秒鍾,都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對心神消耗巨大。

範德重並不知道,此時的茶樓之上,管家正站在窗邊,緊盯著他離去的背影,深藍麵具後麵的雙眼一眨也不眨。

範德重更不知道,此時的葉知秋正心急火燎地想要和他取得聯係,卻無法聯係上,也無法定位到他的位置。在警內定位係統中,範德重憑空消失了。

“怎麽回事?”會議室內,葉知秋問向他的助手之一,語氣急促。

“不知道……位置點在巴縣青蓮湖附近忽然消失不見了。”助手的神情十分疑惑。此時,距離定位顯示器上紅點消失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分鍾。

“手機信號呢?網絡位置呢?”葉知秋問向技偵人員。

“全都沒有……也在青蓮湖附近消失了。”技偵人員說。

葉知秋雙臂抱胸,原地轉了兩圈,又問助手:“後方的支援呢?”

助手立馬道:“兩名幹警已經前往青蓮湖附近查看了,什麽都沒發現……”

葉知秋眉頭緊皺,思索片刻,說道:“排查青蓮湖前方路口的監控,找出那輛SUV車的行徑路線。小賈,你跟我去一趟青蓮湖!”

巴縣在西郊以外,距離市中心大約二十五公裏路程。巴縣兩麵環山,中間凹陷,湖泊眾多,依山傍水,環境優雅。數年前,巴縣曾被定位打造成風景小城,可好幾年了過去了,一直沒做起來,由於離市區遠,又在郊外,逐漸被遺忘了。

葉知秋帶著助手小賈和兩名便衣警員,一路疾馳。四十分鍾後,他們來到了青蓮湖附近,將車停在路邊,幾人下車,兵分兩路,開始尋找範德重。

這裏隻有一條水泥路,沒有路燈,兩側農舍稀疏,較為荒涼。幾人一番尋找,均未找到。青蓮湖的平麵圖也被調了出來,並未發現有可以藏匿的大型居所和建築物。那輛SUV車的監控也查到了,汽車並未從道路盡頭駛出,也沒返回,在中段憑空消失了。

聽聞這個消息,葉知秋眯起眼睛,望著不遠處在月光照耀下發出銀白色光芒的湖麵,臉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雖然不願去想,但他隱隱覺得,範德重很可能被識破了,如果真是那樣,不僅範德重有危險,鍾墨、周漁,以及程老師家的所有人全都有危險了,深淵組織必然會對他們進行報複。

葉知秋雙臂抱胸,陷入沉思,他在想著如何對當前的局麵進行扭轉。此前,葉知秋設想過範德重會被識破,但即使被識破,他們還是能追蹤到範德重的位置,將其解救出來,但現在,卻連人帶車一起憑空失蹤,查無可查,救無可救。

這時,助手小魏打來電話,告知了葉知秋又一個壞消息。

“周漁跑了,喬豫也不見了。”小魏的語氣有些急促。

“怎麽回事?”葉知秋盡量保持著冷靜。

“我發現喬豫的手機信號一直在某酒店內,就去查了一下,發現她將手機扔在了酒店頂樓,然後我立馬去了程老師家,發現一直都是樊道明在假扮周漁,真正的周漁早就不見了,我問他們,他們也不說。”

“問問山下的警員,再查查路口的攝像頭。還有那個喬豫,查查她名下的其他手機號。先找出周漁去了哪,再說其他的。”

“鍾墨他們呢,怎麽處理?”小魏問。

葉知秋咬了一下牙關,心想如果範德重被發現了的話,深淵組織很可能會派新的殺手去殺他們。但,現在局已布下,在局勢沒有徹底明朗前,葉知秋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葉知秋早已想到周漁和鍾墨不會老實呆在程老師家中,對於周漁的逃離,他並不意外。這一局和上一局不一樣,上一局,葉知秋需要統籌全局,讓每個人按照設定的路線走,而這一局,則需要讓所有人都成為棋手,在框架之內有條不紊地自主行進。

這一局,本就充滿變數和未知。

葉知秋深吸一口氣,將有些波動的情緒穩定下來,他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著急了,他還是習慣於統籌全局,習慣於將所有人和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他應該相信他們,相信他們,就是相信他自己。

“秘密調查周漁的去向。”葉知秋沉聲說,“其他人按兵不動。”

掛斷小魏的電話後,助手小賈走上前來,告訴葉知秋,關於青鳳徐萊的調查沒有任何結果,整個城市內,沒有叫青鳳徐萊的地方,那輛SUV的車牌號也查過了,是假牌。

葉知秋眉頭跳動了兩下,抬頭望向天空,月亮在薄雲後麵隱現,銀白色的月光流水般滑過葉知秋的臉頰,一抹冰冷的笑意在他忽明忽暗的臉上浮現而出。

“回局裏。”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