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突厥人哥舒翰,這是一位喜愛吃喝嫖賭的酒色之徒,卻神勇蓋世,最擅長的兵器是大鐵槍,有時長槍折斷,用半截槍依舊無敵,其必殺技是“槍挑活人”。他所效忠的領導是締造了大唐巔峰又把大唐帶入衰落的情種唐玄宗李隆基。這位突厥人是大唐的全民偶像,粉絲無數,其中還包括唐朝兩位最偉大的詩人。
哥舒翰的老家在神秘的西域,他是突騎馳(西突厥別部)哥舒部落首領哥舒道元和於闐王國(今新疆和田)公主尉遲小姐的愛情結晶。當時無論是他爸爸的部落還是他媽媽的王國,都效忠於唐朝皇帝,唐朝設立了一個叫安西都護府的機構來管轄西域,他爸哥舒道元就擔任過這個機構的領導職務——安西副都護。
別看這時候的突厥人對中原王朝服服帖帖,想當年他們可是強悍無敵頤指氣使。這個自稱狼媽養的的民族(並非我黑他們,祖先為母狼哺育是突厥人自己的傳說)向來狂野彪悍,中國南北朝時他們最牛,其地盤東達大興安嶺,西抵中亞鹹海,南接中亞阿姆河南,北至貝加爾湖。他們的可汗曾非常自豪把北周和北齊的皇帝說成是他在南方兩個孝順的兒子,因為他們為了互毆都拚命巴結突厥。
後來隋朝統一天下,威力大增,對突厥發動了反擊,突厥可汗的悲劇自此開始。隋朝軟硬兼施,狼族戰士們屢屢受挫,被打殘了,“哢嚓”一下分裂成東西兩部。到了唐太宗李世民時,大唐第一戰神李靖出手,一舉滅掉東突厥,高宗登基後又以名將蘇定方滅掉了西突厥。從此狼族戰士們就老老實實聽唐朝皇帝的話,哥舒他們家就是忠誠於唐朝的突厥貴族。
哥舒翰生於富貴之家,年輕時一直待在京城長安。他上半輩子沒幹過什麽正經事,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揮金如土般的撒錢。
哥舒翰性情豪爽、倜儻任俠、出手闊綽,仗義重諾,整日在長安城的各大賭場和酒樓盡情歡樂,是一位頗有名氣的京城公子。
說好聽點的,這哥舒公子是輕財重義,說不好聽的,他就是個敗家的富二代。
哥舒翰一直紈絝到四十多歲,他爸在老家去世,他都不回去服喪。長安縣尉很鄙視這個不孝的敗家孩子,每每見麵,都不對他以禮相待。這事嚴重刺激了哥舒翰,他奮發圖強,挎著把寶劍直奔河西(甘肅、青海一帶),投到節度使王倕帳下。王倕讓哥舒翰整訓部隊,哥舒翰表現威武,一鳴驚人,三軍無不震懾。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出身豪門的酒鬼加賭棍,竟然暗藏如此本領,簡直就是一個為沙場而生的天才,他並非一個隻會敗家的富二代。
(二)
哥舒翰的下半輩子開始發光了。不久他轉到名將王忠嗣麾下,被任為衙將(唐朝軍府武官)。不打仗時,他愛讀《左氏春秋》和《漢書》,通曉大義,在一幫粗俗武將中算是個文化人。和以前一樣,他愛撒錢的“毛病”一點沒改,經常施舍錢財給戰友們,大得人心。
這一日,正在讀書的哥舒翰接到任務——王忠嗣派他率軍去新城(今青海門源)討伐吐蕃軍。終於獲得了獨當一麵的機會,哥舒翰很興奮,立馬整軍出發。
然而還沒和敵軍交手呢,哥舒翰就開了殺戒,隻因他的副將對他傲慢無禮,不聽指揮。哥舒翰勃然大怒,直接把這個副將活活打死,又一次震懾全軍。收拾了不聽話的自己人,哥舒翰開始正式收拾外敵了。唐軍和吐蕃相遇於苦拔海(今青海共和一帶),吐蕃分三隊從山上依次而下,哥舒翰縱身而上,挺槍迎擊。
血戰中,哥舒翰掌中槍“哢嚓”一聲斷為兩截,他毫不在乎,隻握半截亂舞。就這半截槍,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殺得吐蕃兵將膽戰心驚,三隊人馬全部潰散,自此哥舒翰名聲大震。
槍,乃哥舒翰最精通的兵刃,也是他最愛的殺敵利器,自打以半截槍打出威名後,哥舒翰的槍法愈發純熟,而且還常使出自創的絕招。在接下來的幾次大戰中,他的絕殺屢屢上演。
唐玄宗天寶六年(747年),哥舒翰被提升為右武衛將軍、隴右節度副使、河源軍使。早在升官前,哥舒翰就聽說吐蕃沒到麥熟時節都會到積石軍(今青海貴德)搶割糧食,無人能擋,人們幹脆把這個唐朝的地盤稱為“吐蕃麥莊”。哥舒翰新官上任,決定狠狠教訓一下吐蕃,他派王難得、楊景春兩位部將暗中領兵至積石軍設下埋伏,自己率驍騎在城中蓄勢待發,隻等吐蕃再來收割。
吐蕃人由於之前打得太順手了,便早把積石軍當成了了自家糧庫,壓根就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是搶掠,而且搶得一回比一回坦然。此番哥舒翰剛布置好沒多久,吐蕃軍就又來了。
吐蕃出動五千騎兵得意洋洋地到達麥田,接著放開戰馬,脫下鎧甲,從士兵集體變成農民,開始興致勃勃地收割工作。
吐蕃人剛準備動手,哥舒翰就從城中飛馬而出,一杆大槍上下翻滾、左紮右挑,身後驍騎一路砍殺,如虎入羊群。自己卸掉武裝的吐蕃軍措手不及,隻有挨宰的份兒,全無還手的力,直被殺得所剩無幾,餘者連滾帶爬爭相逃竄。
對這支幹農活的吐蕃軍來說,被打敗並不意味著災難的結束。當他們的殘餘逃跑時,哥舒翰設下的伏兵殺將出來,哥舒翰自己也催馬力追。這位突厥猛士已然決定:此次對敵,一個不留!
驚恐的吐蕃兵發現,哥舒翰揮槍廝殺時,他身邊有一少年異常活躍,這孩子和哥舒翰聯手衝擊,密切配合。很多吐蕃兵將都是先被哥舒翰槍挑,再被這孩子斬首,那場景煞是恐怖。
這,便是前麵說過的哥舒翰的絕殺。這哥舒翰身邊的少年名叫左車,乃其家奴,年僅十六歲,卻膂力過人,凶猛冷酷。每次追殺敵軍兵將時,哥舒翰總要以大槍搭在敵手肩上,同時厲聲暴喝,敵手被嚇得一哆嗦,馬上回頭看,哥舒翰趁勢把槍尖直刺其咽喉,接著把對方挑起五尺多高,再重重甩在地上,這時左車飛速抽刀斬下人頭。主仆倆配合默契,習以為常,儼然一對催魂奪命的“殺人組合”。吐蕃人遭逢他倆,注定悲劇。
哥舒翰越殺越興奮,卻不料殺著殺著突然戰馬受驚,陷入河內。本來被追殺吐蕃兵將發現追趕自己的人竟出了意外,不禁轉憂為喜,三個吐蕃將領手持長矛,樂滋滋地向跌到水裏的哥舒翰刺去。
哥舒翰真是倒黴透頂,河水雖不深,但他已跌得人仰馬翻、大槍失落。可能由於追殺得過於忘我,左車也不知被他甩到哪裏去了。在此危境,哥舒翰顯出自己的非凡本事,隻見他大吼一聲,恰如雷暴,隻把那三個逼近他的吐蕃將領嚇得渾身發抖,竟如稻草人般直直站立,不敢動彈。這時其他唐軍兵將趕到,這三個呆若木雞的吐蕃將領全部玩完。
積石軍一戰,五千吐蕃騎兵被哥舒翰全滅,這位突厥猛士超高的智商和超強的武力盡顯無疑。
(三)
轉眼到了冬天,哥舒翰忽然聽說一事,吃驚不已。原來他的老上司、名將王忠嗣遭宰相李林甫陷害,身陷囹圄。正好此時唐玄宗李隆基召哥舒翰入朝,哥舒翰決定解救老上司。
哥舒翰出發前,部將們讓他多帶些金銀財寶。很多人都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不使勁砸錢,怎麽可能把事兒給辦成呢。哥舒翰一向喜愛撒錢,但這時卻堅決分文不帶,他說:“若天下公道尚在,王將軍必不會冤死,若公道淪喪,拿錢行賄又有何用?!隻帶行囊就夠了!”
就這樣,哥舒翰隻帶上簡單的行裝前赴長安。
來到朝廷後,唐玄宗親切接見了哥舒翰,君臣二人相談甚歡,哥舒翰的一些獨特見解讓玄宗大為驚奇。皇上一開心,馬上就封賞,哥舒翰被封為鴻臚卿(主管外交和邊疆的官員)和隴右節度副大使並代理節度使,等於接替王忠嗣的位子。哥舒翰琢磨著時機差不多了,便在謝恩時極力陳述王忠嗣的冤情,這下可把皇上惹火了,本來喜笑顏開的玄宗登時麵沉似水,隨即一甩袍袖,轉身欲回內宮。
哥舒翰急了,一邊不斷磕頭一邊爬著緊隨皇上,哭著哀求玄宗,史載其“言辭慷慨,聲淚俱下”。
如此言行、如此畫麵、如此赤膽,終於打動了唐玄宗,玄宗先感動,後感悟,終於大開龍恩,赦免了王忠嗣的死罪,從輕發落。打這兒起,哥舒翰可成了朝廷中的名人,大臣們紛紛稱讚這個突厥漢子不僅勇猛,而且仗義。
一年後,哥舒翰橫槍立馬,再臨沙場,他麵對的依舊是老對手——吐蕃。
為打擊敵軍,哥舒翰在青海(今青海湖)上修築了一座神威軍城,吐蕃人看到後很不爽,馬上出兵將其攻陷。就在吐蕃人為自己毀掉哥舒翰的寶貝城池而歡喜的時候,哥舒翰奮起反擊,又建了一座應龍城,並以兩千名不怕死的罪犯戍守。
天寶八年(749年),唐玄宗命哥舒翰率六萬三千大軍奔襲吐蕃的軍事要塞石堡城(今青海湟源西南)。這石堡城乃唐和吐蕃爭得你死我活的咽喉重地,吐蕃玩命死守,哥舒翰誌在必得,兩方都有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此乃哥舒翰畢生所經曆的最殘酷的血戰,吐蕃人僅有區區數百,卻借助地理優勢以險據守,六萬唐軍猛攻多日,竟死傷慘重,無法得手。縱觀這城堡周邊,已成血水和屍體的世界。
哥舒翰心急如焚,惱羞成怒。他個人武勇雖強,但麵對眼前這座固若金湯的堅城,也無可奈何,情急之下,哥舒翰竟打算殺一殺自己人——拿攻城將領高秀岩和張守瑜開刀!兩位將領嚇壞了,他們再三請求哥舒翰給自己三天期限,如再攻不下,甘願伏誅。
別說,這招還真靈。高、張二將心想:與其戰敗被自己人砍了,還不如戰死。於是乎他們率軍豁出去了,競相玩命,前赴後繼,輪番衝鋒。在付出了數萬人的慘重代價後,終於勝利攻克了石堡城,生擒吐蕃大將鐵刃悉諾羅等四百人。
雖然從此後唐軍在戰場上占得了優勢,吐蕃軍遭沉重打擊,然而一將功成萬骨枯,隻為這個小小要塞,數萬唐軍將士埋骨苦寒高原,怎一個慘字了得!
石堡城的慘勝為哥舒翰換來了顯赫的高位和大量的封賞,他被拜特進(正二品職稱),封鴻臚員外卿、禦史大夫、開府儀同三司,一個兒子被封為五品官,又被賜物千匹、莊園和豪宅各一所。
(四)
哥舒翰成了大唐盛世的軍界巨擘,聲望日隆的超級巨星,不僅皇上對他恩寵有加,就連皇上的大舅子兼當朝宰相即楊貴妃那個流氓哥哥楊國忠也和他結為好友。崇拜他的人不僅包括將士和百姓,還有為數不少的文人,歌頌哥舒翰的文學作品層出不窮,代表唐朝文學最高水平的“詩仙”和“詩聖”都曾用自己的生花妙筆讚譽這位為威震天下的英雄。哥舒翰成了當時的全民偶像。
此後數年,哥舒翰的日子過得愈發愜意,時而邊疆駐守,時而進京麵聖,入朝奏事時乘世間稀有的豪華座駕——“日馳五百裏”的西域白駱駝(《射雕英雄傳》中歐陽克的姬妾也騎著這種動物),人人驚羨。天寶十二年(753年),哥舒翰成了公爵——被唐玄宗封為涼國公,食邑三百戶,加授河西節度使,不久又迅速升級為王爺——封為西平郡王。第二年再拜太子太保,並兼禦史大夫。
此時的哥舒翰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就是這個對自己恩重如山的皇上,還有那個和自己意氣相投的宰相,會在不久的將來,一起把自己給坑了……
這些日子,哥舒翰的大槍並沒閑著,他要證明他對朝廷的貢獻和皇上對他的封賞絕對是成正比的。他繼續痛毆吐蕃軍隊,先後攻破了吐蕃洪濟、大莫門等城,收複了黃河九曲, 並在這裏設置了洮陽(今甘肅臨潭西南)和澆河(今青海貴德)二郡,還成立了兩支邊防武裝——宛秀軍和神策軍。這神策軍可甚是了得,日後它進京護駕,直接變身為天子禁軍,成為唐朝後期最重要的軍事支柱,直到最後陪著唐朝一起滅亡。
雖說這段時間哥舒翰的官越做越大,仗也打得頗為順利,但突然發生的兩件事兒卻讓他極為不爽。要麽說老天爺總不能讓一個人過得太滋潤了呢,總得給你添點堵不可。
在多年戎馬生涯中,這哥舒翰認識了一些他很討厭的戰友,其中有兩位隻要他一看到就來氣,而且這兩位和他一樣,都是蕃將,看來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同行是冤家。其中一個叫安思順,也是突厥人,另一個是安思順的同族兄弟,可謂大名鼎鼎——安祿山,這時候的安大胖子還沒造反呢。
唐玄宗得知哥舒翰和安家兄弟不和的消息後,便想讓他們和解。正好有一次三人同時入朝,玄宗便讓高力士設宴,賜他們鹿肉大餐。安祿山吃美了,他腆著大肚子笑嘻嘻地對哥舒翰說:“我爸是胡人,我媽是突厥人,您爸是突厥人,您媽是胡人。咱們可都是同類種族,怎能不相親相愛呢?”
安祿山哪裏想到,他這套近乎的親熱話語竟然換來了哥舒翰無情的嘲諷——“俗話說‘山野中的狐狸對著洞窟嗷嗷叫,乃不祥之兆’,因為它忘了本。”
好心結交你,你竟不知好歹!安祿山登時大怒,指著哥舒翰破口大罵:“你這個突厥種,竟敢罵我!”哥舒翰也火了,準備回罵,關鍵時刻高力士給他連使眼色,哥舒翰這才作罷,所幸沒釀成互毆。正巧宰相楊國忠也很討厭安祿山,多次上奏安祿山謀反,得知哥舒翰和自己口味一樣後,楊國忠很興奮,遂與哥舒翰結為同盟,關係也更為密切,隻要一見麵就一起痛罵安祿山不是東西。
讓哥舒翰不爽的另一件事兒是他的健康出了問題。在一次洗澡時,他突然中風,昏迷在地很久才蘇醒,此後連續很久不能工作,隻能在家養病。
這堂堂猛將身強體壯武功高強怎麽會得如此重病?莫非是被安祿山給氣得?其實這哥舒翰病倒還真不賴別人,都是自己作的!
自打過上了榮華富貴的生活,哥舒翰年輕時的紈絝模式又重新啟動。他早年不是嗜酒如命嗎,這當了公爵和王爺後對酒的依賴更加嚴重,那簡直是往死裏喝的節奏。除了酒,他還多了一個愛好——色,整日美人環繞、熱歌豔舞、縱欲無度。這鐵打的漢子也經不住這麽折騰呀!現在好了,好端端一個生龍活虎的猛將,被酒色給毀成了個體虛乏力的病秧子。從此之後,哥舒翰的武力大打折扣,哥舒翰的大槍再無神威。沒多久,他的一次丟人表現便告訴世人:一代英雄的本事弱化到了何等程度!
(五)
天寶十四年(755年),被哥舒翰嚴重鄙視的安祿山反叛了!唐玄宗如夢方醒,慌忙派名將封常清和高仙芝統兵禦敵,鑒於實力懸殊,封、高二將采取了避敵鋒芒的拒守之策,然而晚年大腦已徹底糊塗的唐玄宗竟聽信讒言,將兩位名將斬首,實在讓無數將士心寒。
有用的人才被自己砍了,敵人愈發凶猛,這時玄宗忽然想到了在家養病的哥舒翰,便召其入宮,封皇太子先鋒兵馬元帥,領軍二十萬,前赴潼關禦敵。玄宗幾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哥舒翰的身上,他登臨勤政樓為他慰勞,並派百官出城為其踐行,還給哥舒翰加授了尚書左仆射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相當於宰相)的榮耀頭銜。可是皇上越如此,哥舒翰就越鬱悶。
國難當頭,身為皇帝愛將的哥舒翰不是不想殺敵,但客觀條件實在不給力,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他再也不是那個橫槍立馬的無敵殺神了。麵對艱難形勢和皇帝厚望,哥舒翰惶恐不安,他多次稱病不能掛帥,但玄宗死活不答應,哥舒翰無奈,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到達潼關後,哥舒翰由於病得夠嗆,隻能把日常軍務交給行軍司馬田良丘,另兩位部將王思禮和李承光分掌騎兵和步兵,結果這三位老兄互不服氣,整日爭得麵紅耳赤,搞得政令不一、士兵懈怠,全軍上下一片頹廢。
還沒交戰,就各種不順,哥舒翰很衰,然而他的衰運還在繼續。
想當初,安祿山的族兄弟安思順曾對玄宗告發安祿山謀反,所以當安祿山真反了之後,安思順便沒受牽連,可哥舒翰一貫討厭安思順,如今他重兵在握,便打算整人了。哥舒翰偽造了一封安祿山寫給安思順的信,又叫守關哨兵生擒了假信使者獻給朝廷,接著趁機上書安思順的所謂“七大罪狀”,請皇帝將其誅殺,玄宗信以為真,立馬把安思順和他弟弟安元貞賜死,家人流放。
哥舒翰夠黑夠狠,可把一向力挺哥舒翰的楊國忠給嚇著了,他當初可沒想到這哥們如此陰毒,萬一哪天他拿自己開刀,可如何是好?您還別說,哥舒翰還真就惦記上楊國忠了。
有人勸說哥舒翰:“安祿山造反是打著討伐楊國忠的旗號,如今咱們留下三萬士兵駐守潼關,其他精銳回朝幹掉楊國忠,這樣一切不就都搞定了嘛?”
哥舒翰一開始還真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可是細想吧,他又覺得如此一來自己不就和安祿山成一路貨色了嘛?!於是乎哥舒翰猶疑不定,難下決斷。
別看哥舒翰沒啥行動,但這事兒不知被誰泄了密,很快就傳到了楊國忠耳朵裏,這位流氓國舅爺本就對哥舒翰黑安思順的事兒心有餘悸,這下更如驚弓之鳥。為了活命,他忽悠皇上給自己招募了三千精兵,日夜訓練,由親信統領,又招募一萬人屯兵灞上,由心腹杜乾運任統帥。
楊國忠此舉,名義上是對付安祿山,實際上是防著哥舒翰。
哥舒翰不是傻子,他知道昔日的哥們已反目成仇了,遂先下手為強。
這天,哥舒翰笑嘻嘻地邀請杜乾運到自己軍中商量事兒,老杜前腳剛到,哥舒翰就砍下他的腦袋,懸於牙門之上示眾,緊接著就吞並了他那一萬兵力。
楊國忠聽得此事,嚇得體似篩糠,對自己兒子說:“我死無葬身之地了!”而哥舒翰得罪了楊國忠後,自己並不快樂,反而心情更糟,整日惶惶不安,再加上他身體本來就不好,這心理再一抑鬱,病情更加嚴重了。
雖然哥舒翰的心情和身體都很差,但他的腦子還是挺好的,對付叛軍的重任他也沒耽誤。別看此時的安祿山打下不少地盤,可所到之處殘酷屠殺,招致人人怨恨,未能再前進半步。而郭子儀、李光弼等未來的大唐將星已連連得手,奪取了常山等十多個郡,安祿山還真有點後悔自己當初造反了。針對這種形勢,哥舒翰多次上奏朝廷,說安祿山不得人心,我軍隻要堅守,叛軍自然會軍心渙散,然後再乘機滅他們,如此便可輕鬆將其拿下。
哥舒翰的戰術完全正確,哥舒翰的見解相當精辟,可是有一個人卻偏偏忽悠皇上讓哥舒翰趕緊出兵和叛軍決戰。此人的姓名,想必不說您也知道,沒錯,楊國忠是也。隻要逮著一個機會,流氓國舅爺就不會放過哥舒翰。
唐玄宗的腦子早就壞掉了,他聽信了大舅子的讒言,強令哥舒翰出關迎戰,這時郭子儀和李光弼也強烈主張哥舒翰堅守而由他們倆出擊,並警告說如果哥舒翰出潼關,京城再發生變亂,天下就完了。可玄宗根本不聽,他隻信楊國忠,派出去催促哥舒翰的使者絡繹不絕,哥舒翰差點沒被逼瘋了。
(六)
天寶十五年(756年)六月,哥舒翰最終選擇了屈從,他出兵了,而且一邊出兵一邊嚎啕大哭。此時的唐玄宗怎會知曉,就在哥舒翰哭赴前線的短短數日之後,他和他的愛妃楊玉環會哭得比哥舒翰還要慘……
在淚水中,一代名將和他所效忠的帝國,一同走向了悲劇。
哥舒翰統領唐軍於靈寶西原(今河南靈寶)會戰叛軍,此地道路險惡,南麵靠山,北臨黃河,叛軍依山傍水設伏,隻等唐軍上套。此時的哥舒翰早已雄風不再,別說再展示神槍絕殺了,連提槍上馬都困難,隻能病歪歪地坐在船中督戰。
哥舒翰見叛軍兵少,陣型又極不專業,心中暗喜,下令馬上進攻,其他的唐軍將士也皆認定安祿山手下都是弱智。一時間,唐軍樂觀得一塌糊塗,將士們都拍手笑道:“一會兒逮著賊將後咱馬上聚餐!哈哈哈哈……”
唐軍開心地衝了上去,很快就傷心地敗下陣來。叛軍從高地狂砸石頭,把唐軍將士砸得或頭破血流、或終身殘疾、或一命嗚呼。唐軍死傷遍地,道路堵塞,隊伍大亂。哥舒翰有些著急,他忽然想出一計,以秘密武器嚇唬叛軍——以“猛獸戰車”出擊!這種戰車上蒙氈幔,畫有龍虎,並以金銀做成利齒鋼牙,乍一看還真挺嚇人的。
哥舒翰想以“猛獸戰車”衝出一條路,然而他太低估叛軍的智商了。正午一過,東風驟起,叛軍玩了一招當初三國牛人們最愛用的招數“火攻”——以草車數十輛縱火焚之,烈焰熊熊,黑煙如夜,唐軍本就隊伍不整,這下更慘,被熏得難以睜眼,先是自相擁擠,後是自相殘殺,還沒等叛軍來打,自己人就搞得“屍血狼藉”,而且混亂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兒。
現在真正開心的是叛軍了,他們趁勢殺出,盡情**唐軍。唐軍全體潰散,死者數量劇增,生者爭相逃命,可逃命者也難以逃掉,他們或掉入黃河,或摔下山穀,或被自己人踐踏,死者竟達萬人,哀嚎聲震天動地。一些唐軍好不容易逃離了戰場,當他們暗自慶幸時,卻不料都忘了潼關門口原有三條寬二丈、深一丈的壕溝,這下可好,士兵和戰馬慌亂中紛紛墜入,沒一會兒就把壕溝填平,其他人算是方便了——直接踩著他們的身上入關。
很難有一個貼切的詞匯來形容當時唐軍的慘狀。二十萬大軍,十損八九,哥舒翰知道,自己這輩子算是徹底毀了。他拖著孱弱的身子,慌忙渡過黃河逃回。當他打算用盡最後一點力量守衛潼關時,守將火拔歸仁卻突然命人把他團團圍住,火拔歸仁冷笑一聲對哥舒翰說:“您一天之內賠進去二十萬大軍,回去後如何交代?您忘了當初高仙芝等人的下場了嗎?”
哥舒翰歎了口氣,道:“我寧可像高仙芝那樣而死,你就放過我吧。”這話前半句很有種,後半句很可憐。不管是有種還是可憐,都字字透著日暮途窮的味道。
火拔歸仁根本沒理他,他一招手,手下連枷帶鎖就把哥舒翰給招呼上了,接著把他捆綁到叛軍大營,不久又用囚車押送到洛陽安祿山之處。
為何手下的一句話,堂堂大將就能馬上被活捉呢?其他將士就沒一個力挺他嗎?唉,還真沒有。說來這哥舒翰在軍中不得人心也和他得病一樣——純屬自己作的!大夥都知道,哥舒翰是豪爽灑脫、輕財重義的爺們,然而他的“義”卻一點沒給他的士兵們。他嚴厲少恩,對士兵從無憐憫,經常把士兵餓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去搞點桑葚來吃,還被他用鞭子狠抽一頓。他的監軍和將領們整天賭博喝酒唱歌玩樂,士兵們卻連碎米都吃不到。皇上得知士兵們無衣可穿,便賞賜十萬件衣袍,哪知哥舒翰把這些衣袍都藏進府庫,任憑士兵凍得發抖而無動於衷。
如此大將,士兵們不恨才怪;如此行為,注定結局悲催。
麵對眾叛親離,昔日神勇無敵槍法無雙的哥舒翰,此時此刻沒有一絲反抗之力,隻能像個病貓似的被人輕而易舉地拿下。數日後,唐玄宗飆著淚帶著楊貴妃等最親近的人慌忙出逃,長安陷落,從此大唐帝國一落千丈,再無寧日……
(七)
哥舒翰和安祿山終於又見麵了。上回見麵,他們都是帝國倚重的蕃將,都是不可一世的王爺(安祿山封的是“東平郡王”),哥王爺對安王爺充滿了厭惡和鄙視,然而世事無常,造化弄人,此番再會,他們卻一個是得意的天子(安祿山政權國號為“燕”),一個是悲催的囚徒。
安祿山笑嘻嘻地望著哥舒翰,說道:“你總是鄙視我,現在如何?”
麵對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大胖子,哥舒翰昔日的那些狂傲之氣喪失殆盡,這位突厥猛士的表現差點讓人驚得掉出眼珠子——他趴伏於地、不住磕頭,道:“我肉眼凡胎,不識陛下,才會混到如此地步。陛下乃撥亂反正的聖主啊!現在天下未定,李光弼等人還在抵抗,他們曾經都是我的手下,臣願意寫信招降他們,天下很快就可平定。”
哥舒翰的言行,把個安祿山喜得直拍肚子,他馬上封哥舒翰為司空,讓他寫信招降諸將。那個自以為會得到大大封賞的火拔歸仁卻被安祿山給宰了,罪名很簡單——背主忘義的家夥不能留!
哥舒翰寫信招降諸將,換來的是將領們的一片指責——不能盡忠而死,還有臉勸我們學你!無恥!安祿山來見哥舒翰勸降失敗,便把他囚禁起來。此時的哥舒翰,無論對於唐朝還是對於叛軍,都是一錢不值了。
國家危亡時刻,身為唐軍重要將領的哥舒翰何以投降得如此幹脆?何以表現得如此掉價以至於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哥舒翰實在太讓人幻滅了,其實這位曾經的英雄對他所效忠的大唐又何嚐不是幻滅呢?高仙芝滿腔赤誠卻被冤殺,他自己提出正確的防守戰術卻被逼出戰導致慘敗,曾那麽看重自己的皇上和宰相,卻成了坑害自己的昏君奸臣,再加上身體虛弱,心情抑鬱,即便抗爭也沒有絲毫力量。他不再是那個神槍無敵勇冠三軍的英雄了,如今的他沒有勇氣選擇死亡,隻想苟且偷生,於是乎,便破罐破摔了。
哥舒翰真的不想死,可是有人不想讓他活。唐肅宗至德二年(757年),唐軍勝利收複長安和洛陽,安祿山之子安慶緒(這孩子已幹掉老爸,自己稱了帝)大敗而逃,臨行前將哥舒翰殺死。此時離哥舒翰投降,僅一年。
先是神槍絕殺、武功蓋世的大唐名將,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重病患者;先是戰功赫赫、威震天下的全民偶像,後是戰敗投降、眾人唾罵的可恥叛徒。哥舒翰這輩子大起大落,褒貶不一,他身上的閃光點和缺陷基本上成正比,他的悲哀,有自己作的部分,也有曆史的因素。
不管怎麽說,哥舒翰畢竟在大唐帝國的戰史寫下過精彩的一頁,在很多文人筆下,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唐朝最偉大的兩位詩人都對他極為崇拜,讚頌有加——
李白有詩雲:“天為國家孕英才,森森矛戟擁靈台。浩**深謀噴江海,縱橫逸氣走風雷。丈夫立身有如此,一呼三軍皆披靡。衛青謾作大將軍,白起真成一豎子。”(《述德兼陳情上哥舒大夫》)。
杜甫則詩雲:“今代麒麟閣,何人第一功。君王自神武,駕馭必英雄。開府當朝傑,論兵邁古風。先鋒百勝在,略地兩隅空。青海無傳箭,天山早掛弓。廉頗仍走敵,魏絳已和戎。每惜河湟棄,新兼節製通。智謀垂睿想,出入冠諸公……”(《投贈哥舒開府翰二十韻》)。
除了兩位文壇頂級高手外,讚頌哥舒翰的詩歌還多著呢,最膾炙人口的估計是大唐邊民為他寫的《哥舒歌》了—“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