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鎮的慈湖以東,在舊城的東牆原址外流過一條如今已經萎縮得隻如同寬敞點的水渠般的小河。小河是舊時曾經環繞慈鎮的護城河僅存的一段,現狀難堪,可是曾經風光。至少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馬梓筠的母親第一次跟隨著父親回到慈鎮拜望守寡多年的婆婆時,河麵仍舊寬可行船,並且直接與姚江相通。當年從慈鎮以北的餘市一帶新嫁而來的佳人乘坐的婚船、來往與寧城和浙省省城的販賣兩地特產的商船,都是可以途經此處的。彼時整座慈鎮城中的大小幹道半邊行人走馬,另外半邊都是江南古鎮特有的狹窄水道。水道水質清澈,終日循環流動。每隔一段距離都有直通人行道的窄窄的石階,可供鎮民上下行走用以打水、洗刷、清洗。所有水道都是環繞城牆的護城河的細微神經末梢,彼此間都是相連互通的。聽馬梓筠的母親說每年遇到發大潮時,直通東海的姚江鹹淡交加的江水總是會由入海口倒漫入護城河內,再由護城河倒灌入慈鎮城內各條水道中。這時整座城的空氣中都會夾雜帶著一股海風海水特有的鹹腥味。並且在平時洗菜淘米、清洗勞動工具的石階上彎腰看下去,甚至可以在水道中望到被海水卷帶而來的緩慢飄移的透明的海蜇、一閃而過的長條的帶魚,至於海帶海草海螺纏繞吸附在了拖把掃帚水桶之上更是常事。舊河道的多數區域都已經在歲月的流逝中因為建國後各時期曆經的舊城改造、農業建設、取水灌溉等各類原因泯滅不見。殘留的河道時隱時現、斷斷續續,隻在設有水閘的部分囤積了一定的水量,才能多少展現出一些河的樣貌。在地表徑流豐富,大江大河眾多的江南淡水圈內,這條氣息猶存的小河更像是一條被有意拓寬過的人造水渠,護衛城寨的軍事價值和連接航運的交通功能早已失去,隻剩下些許灌溉和悅目的作用。“主血管”既然都已是名存實亡,那些細散的城中“微細血管”失去了供血,就更是逐一幹涸。加上城鎮鋪路通車的考量,所有的原始河道幾乎都被填石澆淋瀝青鋪蓋成了街道,徹底失去了蹤影。小河邊和緩低矮的岸壩斜麵是每年春夏鎮民們采挖薺菜、垂釣撈蝦、漫步休憩、遛狗放鬆的好場所。在河道和東邊逶迤的青山的中間,是一大塊狹長如布袋的平野。平地的多數地塊都被辛勞的承包戶種上了梨樹,成塊的四方形梨林的外圍都是半人高的竹籬笆。護園人的簡易小屋往往坐落在進出園子的門邊,屋門旁總是拴著一兩條長相凶惡的獵犬,見到有陌生人經過就是一陣狂吠。封閉的梨園之間幾條水泥路交叉橫貫,連接著慈湖東邊的海軍營房和平地與山脈交接處散落的各處村莊。慈鎮周邊荒山上的植被與北口鎮周圍的竹山景物區別很大,這裏的山腳和山腰部分也生長著許多順著強勁的海風向著一邊斜伏的竹林。可是海拔越高竹林越稀疏,到了三分之二的高度以上基本都是喬木灌木的天下。高聳綿密的闊葉林領銜著山頂部分的風貌,和安樂縣城的東部和南部郊野漫山竹林獨大的單一山景相比呈現出了完全差異的更帶有豐富層次性的觀感。
本地的烹飪口味在愛好清淡甜酸的省城人嚐起來要重口一些,在嗜辣重葷的本省西部人吃起來又要淡素一些。多數家庭掌勺的燒菜喜歡加鹽,但是不重油,不重辣,講究通過蒸燉煮盡力減少醬醋油等調料的幹擾,而力爭保持發揮出食材本原的鮮香。此地心靈手巧的居民精心醃曬的各類幹濕海鮮製品、泡製的雪裏蕻醃菜和一些發酵後口味獨特的臭菜都是遠近聞名的,用來下飯、下酒、調味都是各得其所,各有風味。此地竹林雖不及安樂縣的漫山遍野,卻也是尋常之物。有竹林就產竹筍,普通的毛筍味鮮價格又低廉,很是受到平民食客們的歡迎,其風靡的程度絲毫不亞於在安樂縣這座以“竹鄉”自居的小城受歡迎的程度。尤其是那種“筍腳”發黃的“黃泥拱”和根部雪白的“小腳筍”,更是筍中的極品,既可以用來搭配鹹菜海魚放湯,也可以放豬肉紅燒或者加糖醬獨自油燜。此外寧城毗鄰東海天然漁港,名琅滿目的鮮活、醃製、晾曬海鮮品更是當地的美食圖騰,也是百姓餐桌上一年四季必不可少的。小黃魚、帶魚、鯧魚、烏賊、活皮蝦、梭子蟹、蝦潺、望潮、黃泥螺、奉蚶,是被封為寧城最值得吃的十種野生海產,對於這些和山珍河鮮存在著完全迥異的風味的海產,本地居民永遠是食之不厭的。不管是婚喪嫁娶的大宴還是家居平常的飯桌之上,家庭主婦主夫們無論是清蒸、放湯、紅燒、油煎、蔥油、白灼、醬爆、生炒、水煮、鹹醃、幹曬、酒釀,都能恰如其分地發揮出海鮮特有的甘美滋味。遼闊的東部海域也曾經無比慷慨地供應著寧城數百萬居民的日常餐桌,隻是可惜近幾十年由於近海水質遭受到沿海工廠工業排放的重度汙染,加上短視的漁民們廣泛使用斷子絕孫絕戶網進行斬草除根似的毀滅性捕撈,東部海旺盛的海產供應能力已是日益萎縮。很多物種,比如野生大黃魚,早已滅絕了多年;它的難弟野生小黃魚,也幾乎是接近了絕跡的邊緣。情勢如此危急,以至於到了不得不由國家統一實行強製性禁海封捕以便近海休養生息恢複生氣生機的程度。封海期間寧城市民們雖不至於徹底斷絕海鮮所需,可是吃到嘴裏的不是漁民們偷越邊境涉險去鄰國海域或者遠洋捕撈所得,要麽就是養殖戶們在近海人工養育所得,用他們的話說總不是那種熟悉的海域孕育出的熟悉的海鮮那種吃習慣了的熟悉的味道。
和在地質隊家屬區近旁的那座荒地、鐵路中學跨過鐵路橋後的那片荒原一樣,馬梓筠很快地在慈鎮東邊的這塊平地上找尋到了離群獨處的感覺。若論純粹的荒涼,慈湖西湖的紀念碑附近有著更為綿長的小道和更為陡峭的山勢,可是那一片也同樣有著更多更密集的墳塚。夏季植被茂盛之時,這些墓碑上刻著紅黑姓名的水泥墳被成簇的攀爬性植物繁密的綠葉所遮掩,隻是露出墳頭雪白的一角。冬季綠葉凋敗之後,枯黃的藤蔓已然無力,稀疏的黃葉間就顯現出了完整的墳頭。群墳鱗次櫛比,密密層層,給人心靈上一種無形的壓迫感。馬梓筠要走到山腰,就不得不穿行過一大片這樣的墳地。縱使他再酷愛離群索居,再看淡人生的生死,要接連不斷地在兩旁都是墳塋的小徑中穿行而過,還是免不了會有些心驚膽寒的。不知道為什麽,對於那種遙遠的古人的,年代久遠的墳塚他並不害怕。哪怕墳塚本身被大自然和人力破壞得再厲害,更多地也隻是給予他一種思古傷神之情。而就是這種裏麵裝著骨灰盒的,正麵貼著死者照片(尤其是那種大幅的十分清晰的彩照)的今人之墓,卻總是容易攪亂他的思維,壓抑他的情感,使得他覺得沉重、畏懼和不適。究其原因,可能由於人類對於死亡的懼怕也是有著年限遠近之分的。越古老的死亡包含著的恐懼意味越少,最新鮮的死亡才最能奪人心魂。既然此地森森,冷風嗖嗖,腦海幻象中總免不了是鬼影重重,阿飄出沒,他就轉向專門往梨園那頭獨行。以至於那些年的梨園看管者們經常能看到一個熟悉的景象:一位容貌普通的戴著眼鏡的二十三四歲的男青年手中攥著一本偌大的書本(律考複習大綱),晃悠悠地沿著梨園竹籬笆間的夾道向著對麵的竹林山巒走去。他體型偏瘦,個頭偏矮,步速偏慢,時而左右晃**著翻上兩頁,時而駐足轉圈皺眉默念,時而原地舉頭顧盼四周,時而停頓埋首陷入沉思。他的行進路線極有規律,速度也很均勻,總是走到山腳水泥路的竹林旁,便又順著水泥路的路牙子折向村莊的方向。他們對馬梓筠的印象如此之深,以至於有一次在附近山坡的電視信號塔上發現了一具風幹的如稻草人一般懸吊著的男屍時,在當地公安的排摸偵查過程中,曾有不止一位梨農將馬梓筠作為嫌疑人線索提供給了警方。在這具被同學扼殺的受害者被懸掛在鐵塔臂梁上隨風晃**的兩個月裏,馬梓筠確實曾經在一個下午的閑逛中無意中無比近距離地接近過死者的遺體。
當時是一個悶熱的夏末的午後,馬梓筠在家中憋悶著背了一上午法條,心中實在是焦躁難耐。便又拎上一本重點備考的部門法律書,想到某處僻靜陰涼的山嶴處靜讀上幾個時光。他穿越過梨園中的狹道,遠遠地看見山腳竹林邊的路旁停放著一輛紅黑相交的流線形摩托。這是那種最能捕獲年輕女孩的芳心的最講究氣勢派頭袋中鈔票卻又有限的社會男青年最青睞的獵豔利器。馬梓筠走到摩托近處,隱約聽見從山腰的竹林深處傳來奇怪的聲響,這讓他刹那間想起十五年前同樣炎熱的那個午後。起先他是有些猶豫的,很怕看到了什麽會讓他的應考分神的事物。但是這段備考生活實在也是太壓抑乏味了,天生的好奇心終究還是壓倒了深層顧慮。他輕手輕腳,緩慢地沿著便於下腳的和緩坡麵躡足潛蹤地攀行而上。這一地區的竹山上並非遠處看上去呈現出的那種一成不變的平坡,走進看才會發現竹林坡麵上還是有著許多低緩的起伏的。在凹下去的低處形成了一些陰涼的、隱蔽的土窩窩,裏麵小可容一人,大可容數人。馬梓筠順著聲響的方位悄聲地走近,他此時已經可以斷定在眼前的土坑內正有一對年輕野鴛鴦在廝混。他可以聽見女子嬌嗔的本地方言“做唆啦”,男青年小聲嬉笑了一句什麽,換來女子更加嬌媚地發嗲。馬梓筠扒伏在地上,借助地麵雜草的掩護向坑裏觀望。正如他所料,坑底正半坐著一對男女。男的留著半邊卷發,長相有點痞氣有點脾氣有點財氣,身形正如這寧城多數男子一般的精幹消瘦。瘦弱的手臂擁抱著一個在他懷中半推半就,身形豐滿的黃發女人。女人應該還是在讀書的年齡,臉部皮膚甚至還沒有男子的白皙,臉上的五官很有肉感,就是和“百人斬”那樣不精致但卻具有“挑逗性”和“爆炸性”的。身上的短裙被男子蠕動的雙手揉搓得皺皺巴巴,露出脖頸下深邃的乳溝和腰間白白花花的細肉。兩個人完全沉浸在情濃意和的二人世界之中。男人像東部海域上極力張開拋撒出捕魚的大網,將跳躍掙紮的女人用力地捕撈進情網的最深處。女人嬌滴滴地故作矜持,身上的大多數要害部位的防線其實都已是門戶大開。土坑內彌散著**聲浪語的靡靡氣息,青春期的男女們深陷無底的欲海無法自拔,根本就沒有留心到坑沿趴著偷窺的馬梓筠。馬梓筠偷窺著女人在男人的引導下做著各種令自己心跳耳熱的動作,變換著各種隻應該在夜晚窗幕遮掩下在夫妻閨房的黑暗中應該擺陳的誘人姿勢。三個人各自恪守著自己的位置,全然沒有留心到數十米之外的山間平地上聳立的鐵塔底部鐵架子上懸吊著的一樣可怕的“物件”。
據後來第一個發現死者的老人回憶,他當時是去山上采摘蕨菜的。這種源自恐龍時期的頂部卷曲如爬蟲類動物尾尖的美食專喜歡生產在竹林的凹坑坑壁上,慣常與**在地表外的筋節突出的竹根為伴。蕨菜的外形奇特,口味清苦卻富含微量元素,如今也成為了講究養身的健康年代的桌上佳肴,為寧城許多奢望能強身健體、長命百歲,與這繁華盛世長相廝守、不離不棄的市民們所推崇。已經活過八十歲的依靠微薄的低保存活的貧苦老人為了幫助這些鼓著勁、跺著腳要“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可為兒孫輩的養身達人們實現雄心勃勃的長生野望,不顧年事已高,也顧不得天氣的高溫,一早就出門趕山,以賺取些微薄的“銅鈿”貼補家用。腹中空空,一早起來隻就著昨晚的剩菜喝下兩杯黃酒的他低著頭慢慢尋覓,不知不覺間攀爬到了半山的一處冷僻角落。這裏不僅生長的被從來自東海的海風常年吹著向一邊集體彎曲的毛竹,底部茂密的長著倒刺的灌木叢也很興旺,還圍簇著好幾座早已攀滿了荊棘野草的無主荒墳,因此一般尋挖竹筍和蕨菜的人都是不大會注意到這裏,就算想到了也不太肯移步來這裏。老人如果不是今天收成實在是不佳,估摸著連早上的酒錢都沒有掙回來,心底實在是有些不甘心的話,也是不願意來這裏緊挨著野墳忍受被周遭的硬枝刺尖戳劃掛扯之苦的。那座電視信號塔就建在灌木叢中間的一塊凹陷處,基座所在的地勢明顯低於周圍的山坡,所以更加不會引人注意了。他用力係緊綁在腰間的竹簍,用手中的柴刀劃撥開高至腰間的灌木枝,想向前走到電視塔的基座處小憩下,喝幾口鐵皮水壺中的涼水。再把口袋中存好的早晨買的蔥油大餅夾油條吃掉充饑,權當是早飯兼午飯了。就在這時他猛然聞到一股撲鼻的腐臭氣息,這股惡氣夾雜著幹熱的暑氣,險些讓他嘔吐。他抬起頭來,看到斜下方的電視塔底部懸空垂掛著一個什麽怪裏怪氣的東西。這東西遠看有點像是菜地裏的稻草人,麵貌灰暗不明,周身的衣服破破爛爛的,隨著氣流正在慢慢地淩空旋擺著。老人躡手躡腳,強壓著心中的不安,走近鐵塔。這時正好那東西低垂扭曲的臉部轉向他。這是一張麵部肌肉幾乎已要腐敗殆盡的死人的人臉,整個麵龐和頭頂都幾乎變成了灰白色的骷髏,縷縷黑色的短發還殘留在顱頂。骷髏大張著嘴,嘴邊還黏合著一些幹癟的黑褐色爛肉,空洞幽深的眼眶正巧俯視著老人,似乎在用無形的駭人眼神申訴自己的冤屈。馬梓筠現在回想起來,當他口幹舌燥地偷窺著竹林土坑內的活春宮時,這死者就早已被凶手懸掛在了鐵塔上以冒充為自殺的假象。在吸嗅著從土坑內散發出的男女**時特有的體味的同時,他分明也聞到了一股令他很不舒服的氣味。這種味道他在地質隊隨著小夥伴一起去農村的鄉野閑逛時在岩壁鑿出的裝著陳舊棺材的石龕邊聞到過,也曾經在讀高中時從家裏走路去鐵路高中穿行過墳地時從那一座座一人高的土墳泥土的縫隙間聞到過。太陽越大、空氣愈幹燥,這種死亡的氣息就越濃烈嗆鼻。凶手是初次作案,膽量夠大,智商很低,遺留了滿倉滿穀的破案線索。屍源當天就被落定,再一排摸生前的關係網,案子很快就得以告破,警察甚至都不需要找馬梓筠訊問取證。死者是一名高中生,凶手就是他的朋友,兩人因瑣事引發矛盾。凶手將死者引誘到此處,用短繩從後麵勒死了他,又手忙腳亂地將屍體吊掛,偽裝成死者自殺的現場。而屍體忍受風吹日曬,鳥啄蟲咬的這幾個月內,不知道有多少挖筍的農民曾經在電視塔周圍的山梁出沒過,又有多少對如馬梓筠偷窺過的那對情侶那樣的鴛鴦在電視塔周邊的隱僻之所野合過,更不知道還有幾名和馬梓筠一樣無聊的閑人在這電視塔周遭遊**過。信號塔上消逝的生命早已被搬走火化安葬終得其所了,可是那坑底殘留的張張衛生紙上消逝的生命卻還在忍受每日的雨淋霜凍。
這件奇遇發生後,馬梓筠一度從慈鎮的各處荒地中消失。這還是在他參加律考之前,他必須得保持心境的平和。和一具一百米外的腐屍擦身而過顯然不是什麽令人愉悅的好事,被刑警作為嫌疑人傳喚訊問則更加不是什麽令人開心的樂事。直到他被北關監獄正式招錄,來北關監獄報道前的那段短暫的歡樂日子裏,可能是由於意識到了在今後的日子裏和父母又是聚少離多,也是懷著對於前幾年工作不力沒讓父母過上安心日子的愧欠情緒,他們一家三口在每天的晚飯後都會散步到慈湖以及周邊他們腳程內可以到達的區域。期間父母又托人給他物色了幾位女孩。可是由於畢竟要身處兩地,和這些女孩中的多數都是一麵之緣,未能深入發展,除了一位在慈鎮下轄某鄉村的中學任職的女教師商素頤。商素頤是馬梓筠這一生中第一次以尋妻結婚為目的近距離接觸過的女教師,這在他混跡於寧城的幾年間幾乎是無法想象的。商素頤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黑不白,所有的容貌特征,包括她的出身家庭、職業地位、學曆文憑和性格特點,都符合既不太過也不會不及的勉強達到中線的及格水準。僅看外貌,可能會是許多老人眼裏做媳婦的理想人選:在場麵上帶的出去,對得起自家列祖列宗和子孫後代,又不至過分漂亮到蜂蝶自來給兒子家庭造成後院失火的危險。她的職業則更是許多老人眼裏做媳婦的理想人選了,工作安穩,收入穩定,生活無虞,說起來也算得體麵。商素頤的家在慈鎮北邊餘市的農村。餘市雖也隻是寧城的一個下屬縣級市,個私經濟的規模體量相比馬梓筠將要工作的安樂縣卻可謂是熊貓與貓熊的差距。這裏的個體作坊遍地開花,私人小廠滿城皆是,億萬富翁隨處可遇。市麵上聯係業務、組織生產、協調運輸、負責倉儲的人們猶如勤勞的工蜂,嗡嗡嚶嚶、各司其職、忙而不亂、分工合作地釀造出了城市、家庭和個人的財富甘漿。商素頤家據說家境一般,父母也隻是老實的務農村民。可普通農村家裏能夠培養出一名正式編製的中學老師,那也不僅僅隻是自家父母教育得當,臉麵有光,也絕對是意味著整個家族的成功。商素頤並不是通常概念中的文化課業務授課老師,而是學校後勤部門裏負責物資采購的行政管理老師。用她本人的話來說這一差事與校領導打交道的機會蠻多,和那些供應商接觸的機會更多,日常的吃喝應酬也總是有的。聽得出她話中有話,自我感覺極好,也不無優越感,處處暗示著自己相較於普通的授課老師校內地位更高,算是校領導的心腹,油水自然更多,也不用承受著一般授課老師的教學職稱考核壓力和時常還要麵對的來自家長學生的牢騷怨氣。空閑的時間較多,年級也不小了,父母逼婚的壓力驟緊。自己嘛,看著身邊的同學、閨蜜和同事也是陸續脫單,內心的焦炙感也是與日增多,也就有些饑不擇食、放低標準了。和商素頤見麵時的馬梓筠也許是壓迫自身已久的未能正式就業的壓力一朝緩解,那種快樂的、知足的、安逸的情緒帶動了胃口,短期內竟然長出了不少的五花肉。馬梓筠從商素頤複雜遊離的眼神中敏銳地察覺得到她對於自己外形的不滿意,他預感到了她是典型的顏控。可是在和他交談過一陣子之後,分別時的商素頤竟然主動留下了手機號碼,也流露出了可以繼續交往的意願。這當然和馬梓筠能言善辯的口舌有關,可是更主要的願意還是在於馬梓筠這份職業對於一些比較務實的社會女青年的**:省屬司法機關正式公務員、光榮的人民警察。做一名警嫂,固然不可能大富大貴,但是也絕對意味著這輩子豐衣足食,生活安穩。
在慈鎮的街巷、主要是古跡眾多、人跡較少的東城舊鎮的古老街巷中徜徉的馬梓筠和商素頤,在街邊情商不高的外人看來就宛如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眼光毒辣的情場老手則可以借由諸般細枝末節老辣地推測出其實兩人隻是人生初逢。馬梓筠雖已不是處男之身,商素頤也很坦誠地告知他自己在大學裏早就談過戀愛,這對於女生首先就是意味著已經失身,差別隻在於失過幾次而已。馬梓筠沒有那種古板的處女情結,這個也不是他考量商素頤的重點。他隻是覺得雖然商素頤貴為老師,可是可能是出生於鄉野、成長於鄉野、就職於鄉野、生活於鄉野的原因,格局眼界上缺乏一種城市大家閨秀的大氣和睿智,談吐見識總是顯得有些市井和土氣。天哪,他馬梓筠居然也有敢於在優秀的女教師身上挑刺的時候!!!曾幾何時,這個在寧城這座巨大的熱帶叢林中心驚膽戰地生存著的,從來隻能卑微地躲藏於職場情場的旮旯角落之中默默地豔羨著身邊的這些橫行的優質同性異性的、在慈鎮宛如孤魂般無人主動搭理、更沒人上門說媒拉纖的、更加沒有姑娘投之以愛慕的目光的失敗者、無根基者、失業者,隻是比那些危害社會的流氓雜碎好不了多少的邊緣人、屌絲、死宅,何嚐想過自己能有這個幸運貼近像商素頤這樣社會視之優秀的職業女性!!!最關鍵的是,他隻要努力向前邁出一步,他就甚至能有這個幸運做這個中學女教師將來腹中孩子的父親、那個每晚可以隨意支配她肉體的枕邊人、那隻可以在這一生中和她**無數次的公獸!!!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縷秀發、每一滴體液,將都是專屬於他的,包括她的思想和靈魂。而他的身體確是不潔的,閩省洗碗妹、贛省舞女和黔省衛丹紅等一係列鄉村低層次女性先後在他的身體上和靈魂上烙下了永不可逝的印記。而最最不可思議的是,對於身邊這個近在咫尺的,也顯得熱情的,容貌亦有中人之姿的自我感覺良好的年輕女人,馬梓筠居然失去了自己曾經在無數次冥思假想中對於年輕女老師們的那股強烈的占有欲望!!!不如意的光景裏,他曾經多少次在黑夜中喃喃自語甚至小聲飲泣、在心中咒罵這個不公平的上天,為什麽使得自己這麽的命運多舛?他聽著隔壁臥室中父母煩悶的歎息聲,用拳狠狠地捶拍著自己的胸膛,用牙緊咬著被角在床板上翻滾著,痛恨自己的無能和無價值,痛恨自己隻是一個拖累家人的累贅和垃圾。當時別說是正式編製的女老師了,估計就是超市中的女合同工肯垂顧自己,自己都要歡喜若狂了。可如今當上天將這樣一個旁人看來足夠般配自己的女人放到自己身邊時,他卻遠沒有預想中的那般歡喜。他始終禮貌地與商素頤保持一定的距離,並沒有自己曾經擔憂過得可能會由於兩人獨處而單方麵爆發出的難以遏製的粗野和魯莽。商素頤身形不差,一定意義上也可以稱得是凹凸有致。雖然凹凸的狂野度和**度與舞女自不可相比,可是商素頤畢竟更加年輕,腰部、臀部的弧線看上去比舞女要更加緊繃。馬梓筠還算是頗能審時度勢,明白對於母親的熟人介紹的相親對象自不可輕舉妄動。以免對方回去告暗狀,不僅丟了自己的臉麵,更拖累了母親一生努力維持的好名聲。關鍵還是,說句托大的話,眼前的女人始終未能真正打動他的心。每一次他剛剛由於她的某一美好之處對她心生好感,比如說還算能接受她的雙眼皮圓眼,就會馬上由於她的另一難堪之處而心生芥蒂,比如厭惡於她形態雜亂的牙麵偏黃的牙齒。他對於她的觀感始終如兒童在漲潮的海灘上修葺的沙雕,剛剛成形,瞬間垮塌;複又成形,再又垮塌。他神思緒亂,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對身邊這個女人安心定心。
憑借和舞女以及衛丹紅等人交往的經驗,在慈鎮宛如豐子愷筆端洋溢著舊時水墨風情的光線昏暗的悠深曲巷中漫步的時候,馬梓筠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商素頤在溫暖的春風和自己廣闊的知識麵的雙重打動下那顆逐漸開始怦然跳動的芳心。他知道她一點不缺和男性獨處的經曆。在她大學期間和學校畢業後的N次相親過程中,她肯定有過在月黑風高的隻適合男女談情說愛的場所中被心急的男人牽手、摟腰、擁抱、接吻、甚至要求她提供一些情侶間複雜動作的**經曆。這隻尚未被撩撥得性起的表麵看著文靜、賢惠的母獸,她喘息的氣息越來越沉重,隆起的前胸越來越起伏,馬梓筠明白她在渴望著什麽,她的胴體在起著什麽奇妙的變化。其實即便他此時出手,用力地挽住商素頤的細腰,使勁地將她拉進自己的懷抱,甚至強吻她火熱的香唇。他可能會遭遇到商素頤象征性地抵抗和推搡,畢竟女人的驕傲不允許自己在和這個男人的第一次見麵中就被他輕薄地冒犯。可是,細細玩味,她的內心的想法又是為何呢?這個獨身已久的性欲旺盛的女人,平時在學校中看似神聖而不可侵犯,其實前男友、前前男友、甚至前前男友在她身上每次反複施加過的攝魂影響早已引誘她的芳心無數次怒綻,**得她的肉體多少遍泛湧起**。她情難自已,沉醉在古鎮老酒般香醇的夜風微醺之中,隻是需要一個自己大抵能夠接受的男人再來一次適可而止的令自己感到愉悅的撩撥。馬梓筠的不加作為在她看來可能更是一種不見風情的呆板,男人在識得大體的前提之下淺嚐輒止、見風轉舵的油滑調情手腕才是許多單身多年的大齡女人甘之如飴的最愛。馬梓筠明確地預見到了身畔的女伴的心理生理的雙重需求而又遲遲不付諸作為,這在之前一向以情感處理上的率真與誠摯自詡的他看來真是很難想象的矯情虛偽了。恰恰也再次印證了在男女關係的處理上他還是很執著於感性認識的膚淺層次,並沒有因為他新工作的獲得以及新人生的開啟而會有什麽本質上的改善。
和商素頤分別後馬梓筠沒有走慣常晚間回家的大路,而是別出心裁地拐進了那條直通四合院後門的小路。靠近後門的四合院住戶是一家在鎮中心的路邊蹬著平板車販賣水果的小販。他們沒有定時關閉後門的習慣,何時關門全取決於自己這一天的心情和收攤的時間。馬梓筠今天興致來了,就是想觀品胡同深處的夜景。即使不巧撞到閉門羹,他也可以繼續穿過巷口走到大路上,再掉頭折回,走進四合院終年不合的大門回家。小巷窄小的馬路兩邊對峙高聳的青磚牆頂部黝黑,牆上每隔幾十米懸掛的一盞白熾燈隻能將周邊幾米範圍內照亮,飛蛾繞著燈團團打轉。多數路麵和牆麵都隱藏在無邊的黑暗之中,扇扇緊閉的古老木門後仿佛突然就會伸出一雙怪手將晚歸的路人拉進死寂的大院。這種很有點新中國成立前後敵特活躍時期的詭異街頭場景讓馬梓筠不由得想起了《一雙繡花鞋》《梅花檔案》《綠色屍體》《聖保羅醫院》等經典諜戰片中的恐怖畫麵。他加快腳步,來到後門前推了推。果然今天關門者的心情不佳,早早就關上了門。他搖搖頭,繼續往前走。胡同的出口連接著一條熱鬧點的大路,一些晚自習結束騎車回家的慈湖中學的學生吆喝追逐著經過,三五個散步的路人慢慢地沿著街邊邊聊邊行。路邊裝潢老舊的雜貨店裏年老的掌櫃仍在自斟自飲,馬梓筠甚至看得清他碗筷邊成堆的綠色的毛豆殼、土黃色的花生殼和粉紅色的蝦殼。馬梓筠走到十字路口,向東直轉五十步後再直轉,曲折巴腦地穿過一條彎彎曲曲的弄堂,就來到了四合院的大門。四合院本來是正朝著馬路的,門前有著寬敞的空地和氣派的照壁。新中國成立後鎮上人口劇增,一些有心人看中了四合院前的這條空地,便利用破四舊的時機將照壁推倒,又爭先恐後地在空地上建造起了幾座房屋。四合院的大門便被遮掩在了層層的房舍之中,原本通風順氣莊嚴氣派的寬敞進口也退變成了這麽一條九轉回折的羊腸窄道。對於當代現代的一切建築,哪怕是再用心的仿古,馬梓筠都是缺乏興致的,更別說那些隻是為了解決居住之需的隻可以被稱為房子的毫無工藝美學的水泥木頭磚瓦混成品。在這條兩邊都是鐵門水泥牆房子的小徑中拐過兩個九十度的發卡彎,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至今仍然是兩扇木門的古老門洞,這裏就是四合院的大門所在。每次馬梓筠在這些俗不可耐的當代房子的左右夾攻下掙紮行至這裏即將形神崩潰,才仿佛獲得一口救命的新鮮空氣,避免被那些世俗的嗆人氣息所窒息。雖然由於住戶後期零零散散自以為是的改造行為的破壞所致,大院的許多極富文物價值的曆史細節都已經消散在了風中。但是畢竟整座大院的主體建築數百年間僥幸地沒有經曆過傷筋動骨的毀滅性的兵災失火,十年浩劫中紅衛兵的打砸也隻是損傷了些表皮,仍可算是根骨和元氣猶在。目前承受得最大的災害還得算是無孔不入的白蟻的蛀蝕,除此之外可以說是原滋原味地保存了下來。尤其是它氣派莊嚴的屋脊鬥拱、四周拱立的堅實平滑的馬頭牆、地麵巨大牢固的白色石板、雕刻細致入微的簷角窗欞,都彰顯出了濃鬱純正的明朝中期士大夫隱居的江南宅院的古風儀態。
馬梓筠身形適中,步態看著拖拖遝遝的,踏地卻輕飄。本身今晚穿得又是一雙橡膠軟底的警用訓練鞋,離得遠並不容易被人聽見。四合院大門進口處上方的燈泡早壞了有一段時間了。隻是因為有一戶人家不願意接受平攤的換燈的支出份額,其他人家也不願吃虧多承擔,便遲遲沒有修理,一直拖到了現在。此時周遭一片沉寂,黑洞洞的入口邊似乎簇擁著兩個人,黑乎乎的身影根本看不清容貌。馬梓筠拐過最後一個彎角後,他們才察覺到了有人來了,觸電式地快速分開。馬梓筠也被嚇了一跳,還以為遇到了什麽走街串巷的小賊,不由朝後小退了一步。他的眼睛過了一陣才逐漸適應了眼前濃重的黑暗,借助於拐角處路燈雖被牆壁遮蔽掉了大半但是多多少少還有些泄漏過來的殘亮,他勉強看清了眼前這對黑影中一個是自己的女鄰居,還有一個似乎是名高個壯實的男人。那男人低著頭,披著件風衣,將臉盡量隱沒在黑暗中的最濃黑處。還有意豎起風衣的衣領以遮擋掉半張臉,就更加顯得神秘鬼祟了。女人閃亮的眸子和雪白的牙齒在黑夜中像母狼一般,似乎恨不得將瞅見了不該看見的秘密的馬梓筠即刻撕裂吞噬。站在逆光處的馬梓筠尷尬地假裝咳嗽了兩聲,心裏想著無論事態多尷尬,還得低著頭繼續向前走啊。平時他在路上遇到女鄰居時最多也就是客套地笑笑。今天好了,索性連這點假笑也不用強裝了。他自知患有人際交往冷漠症多年,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還是友情,他都很難進行富有成效的經營。活到這麽大,除卻父母幫助他苦心支撐的天倫之愛帶給了他充分的人性溫暖,他也很少在其他需要自己努力付出的情感關係培育中收獲過什麽美好的果實,也甚少像別人那般能夠從苦心經營的人脈關係中獲得過什麽可觀的實利。就連唯一給他人生帶來些許影響的情愛場域,他看似有所付出,也有所獲得。其實拋剔掉男女歡愛中都有的誇大其詞的表白、光度大於熱度的盟誓、床笫間連野獸也會進行的**帶來的原始歡悅和肢體勞累等虛空的部分,剩下的也唯有勞燕雙飛後悵然若失的無奈和多少個雨打芭蕉夜的夢回傷神了。他假咳之後,迅速將臉垂下來望向地麵,隻當他們兩人並不存在,低著頭快速走進了大門。
回家後父母關心地詢問了馬梓筠和商素頤的見麵情況,馬梓筠漫不經心的反應和並不熱情的評價完全出乎了他們的預料。母親嘮叨地陳述了找個老師做老婆的諸種好處,對於將來子女的教育優勢啊、對於家庭生活質量的保障啊、對於家族形象的抬升啊等等。雖然商素頤隻是個鄉村教師,但是編製卻是寧城正式的教師編製,年收入和待遇也絲毫不會比主城區的同行差的。再說了,你們那所監獄說說是省屬單位,其實不也是鄉村監獄啊。擇偶是需要謹慎,但是眼光有時候也不能太朝天了,還是應該務實一些。馬梓筠隻是用缺少第一眼的感覺予以搪塞。為了讓父母更加信服,他還搬出了兩人性格似乎也很不合拍的牽強理由。他對於父母的回話心不在焉地回應著,卻豎著耳朵留心聆聽著隔壁家房內的動靜。這天晚上,夜色特別的深沉,房內的黑暗尤其濃鬱。任憑馬梓筠如何睜大眼睛也看不見屋頂天花板的一點輪廓,世界仿佛被無盡的夜色熏染浸透了。奇怪的是原本雜物間的小窗外空地上總是會有昆蟲呢喃,今晚也是出奇的沉寂。隔壁房間內同樣一片死寂,隻有男主人偶爾兩聲夢中的囈語傳來。再還有,就是因為心事而睡不著的某人在床底上來回翻滾傳來的微微的震顫。搬進新屋的幾個月間,老房百年曆史沉澱下來的古舊氣息對於馬梓筠的心緒帶來的攪動,也是有過那麽幾次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父親去上城朋友家的電器店裏幫忙的那年秋末的某一晚。那天偏偏母親在醫院值夜班,他在家獨宿。臨睡前他看了部電影《夜盜珍妃墓》,其中盜墓賊打開珍妃棺木後珍妃屍體上那塗抹著慘白的臉的近距離特寫在他腦海中始終揮之不去。接下來的一晚,窗外打著悶雷,閃電劃窗而過,屋內忽明忽暗,他似睡非睡,朦朧中總是感覺到處都是珍妃那張蒼白可怖的臉。雖已近初冬,他還是被駭出了一身的冷汗。這次他應付性地給商素頤發了兩個問好的短信後,模模糊糊地進入了夢鄉。恍惚間他好像看到商素頤站在他的床前。她**地平伸出手臂,十指擺動著做著勾引的姿勢,露出放肆的笑容,嘲笑他有心無膽,不配做一個男人。可轉瞬間這張臉又幻化為隔壁女人充滿怒氣的臉,她長發披肩,雙唇發紫,睜大一雙翻著眼白的眼睛,恰似《山村老屍》中神出鬼沒的楚人美,僵硬怪異地扭動著四肢,機器人般向著他的床慢慢走來,狠狠地俯身逼視著馬梓筠的臉,嘴裏低聲快速地念叨著:“為什麽,你要看見;為什麽,你要告訴他。”馬梓筠再次被嚇出一身冷汗。他悶哼一聲,陡然在**坐直。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起大風了,垂懸的窗簾被風吹得在空中來回擺**,仿佛一個技藝詭譎的舞者。馬梓筠好像突然窺到了一張緊貼在紗窗上被擠得慘白的女人臉,他的頭皮發麻,使勁用手揉了揉眼睛,卻又什麽也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