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梓筠主筆的那篇論文獲得全省一等獎大獎的喜訊傳來的那天清晨,四季監獄法製科大辦公室中的三人組還是一如往常地在自己的領地內各安其事。老同誌戴著老花眼鏡正在審視一篇半年度監獄法治工作的總結材料,不時勾勾圈圈地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見。女同誌對著一堆罪犯減刑假釋的報審材料埋頭苦審,這是她主動放棄監獄學論文寫作領地之後最後堅守的一塊主要業務陣地。事關依法監督以確保全監罪犯獲得刑事獎勵的公正性和規範性,也可以說是監獄法治部門的主行主業,她是斷斷不會再輕易放手的。馬梓筠還是一如既往地操持著審核全監包括監獄企業合同合法性的老本行。算上在北關監獄服務的兩年,他總共五年左右的職業生涯倒是有大半數時光都是在從事著合同的審查工作。這既是與他擁有律師資格的個人職業特長所匹配的,更是竇處長努力張羅致力協調的結果。在他調入四季監獄之前,監獄的所有合同都是由已經連續考了四年律師資格考試都铩羽而歸的科長和已經連續考了三年律師資格考試也都是折戟沉沙的女同誌,有時候忙起來就是連帶著從來也沒有參加過律師資格考試的老同誌所共同審核的。馬梓筠並不是四季監獄唯一一名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的民警,可他確實是四季監獄唯一一名既通過了律師資格考試又同時擁有一位正處級同鄉靠山的民警。因此,本著專業對口的用人基調,馬梓筠一調到四季監獄也就以法律專業人才的名義順理成章地進入了正在考慮梯隊建設的法製部門,也就不是什麽奇事了。隻不過他的法學專業素養在監獄管理範疇內能夠淋漓盡致派上的用場不多,他的寫作才能倒是無心插柳間得到了充分的發揮。他無形中闖出了一片預料之外的天地,這也是包括打招呼的處長以及被打招呼的監獄領導在內的諸多人都事先預計不到的。

馬梓筠剛剛審好了一份金額較大的基建工程合同,咬文嚼字地提出了幾點審核意見。突然桌邊的手機發出一聲短促的信息提示聲,他以為又是鄧瀾澄的什麽惡作劇,便也沒有加以理會。這段時期內鄧瀾澄還是隔三岔五地會給他發來一些或高雅的或媚俗的或晦澀的或**的圖文視頻。這個異常膽大的女人似乎完全沒有將馬梓筠身邊的夏妮旎當回事,甚至也完全沒有將馬家夏家除馬梓筠之外所有的人當回事。她完全是隨著自己的心意而肆意妄為的,馬梓筠的沒有繼續警告甚至沒有將她這個號碼拉黑在她看來就是一種默認。每晚她**著上身,有意挺立著微顫的肥碩的**在寢室裏來回走動時,她就會以一副女性征服者的魔魅姿態狂傲地嗬斥鏡中那些壓根就不存在的忠仆們。她自己對於自己的胸部簡直都是入了迷,不,應該說她自己簡直就是對於自己的一切都著了迷。她簡直就是自己的**、自己的眼神、自己的唾液、自己的呼吸、甚至自己的體味這一切的一切的頭號粉絲。她不知道通過什麽手段從哪裏搞來了一張馬梓筠穿著警服時的全身照,她將這張照片貼在鏡框邊的白牆上。她癡迷地注視著那張肉乎乎的看著多思無害的圓臉,那飽滿的臉頰邊刮得發青的絡腮胡,那矮平多肉的東方人鼻梁和圓潤的鼻翼,那張特別能巧言如簧的擅於強辯反駁的嘴,那青黑色的製服上閃爍著光亮的警徽警銜警號。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害怕得發抖,也興奮得發抖,全身的熱泉都在奔湧,站立不穩地依靠在照片對麵的牆腳邊瑟瑟**。

“我的房東大人,我是你們的忠奴。我知道你們沒有死,你們不可能會死的。如今你回來了,變成他回來了。來索取吧,我這一切都是你賜予的,你**的,我全都還給你。”

她半側著身體,豐碩的**歪斜著緊緊地頂在冰冷的牆壁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渾身如同打了嗎啡般的劇烈顫抖著。腦中仿佛又響起了五年前那無數個日日夜夜裏那個粗魯的異國男人無數次喝令自己“不準哭”的獰笑聲和狂扇自己巴掌的“劈啪”聲,還有,就是那張四腳鬆垮的破竹床沒日沒夜地發出的“吱嘎”聲混雜著被麻繩反綁的自己撕心裂肺的“不要不要”的嚎哭聲。

馬梓筠正思索著如何一勞永逸地解決掉鄧瀾澄帶給自己的麻煩時,大辦公室的木門猛然被人推開,夾雜著走廊中的一陣熱風闖進來的正是滿臉狂喜的科長。他似乎剛接完一個重要的電話,右手仍然興奮地緊握著手機。他平素裏總是自詡為鎮定自若的大將之風此時已全然不見了蹤影,麵部由於過分的激動而不經意間湊攏到一起的五官乍一看也非常滑稽。

“小馬,祝賀儂啊,祝賀儂。”

他的老婆是寧城靠近四明山的山裏人出生,和我國近代史上那位同樣是出生於寧城西南山地的風雲人物說話時的習慣相似,平日裏十句話中有九句都是需要外鄉人仔細琢磨勉強才能準確會意的寧城普通話。他婚後十五年一直鸚鵡學舌般地拿他夫人的話當樣板學,也不倫不類地學會了一些。他的突兀而至瞬間打破了大辦公室的寧靜。還沒等馬梓筠反應過來,科長又向著他的辦公桌快速前移了幾步,嘴中依舊是開心到極致的喋喋不休。

“我們的文章拿大獎了小馬,所有參賽論文中獲得總分第二,一等獎!”

他如同凱旋歸來的將軍般驕傲地將雙臂背在了身後,兩眼放光地環視著辦公室中在場的所有人,努力挺直了向來有些形似蝦米般弓曲的腰板,用盡全力地大聲宣布了這個好消息。他說話時的音調一向都是輕聲尖銳的,可今天卻因為元氣的聚集而激發出了繞梁的餘音。辦公室中一瞬間呈現出了死一般的沉寂,可短短數秒鍾之後老同誌率先反應過來,他突然拍起了巴掌,又連聲“好好”地先衝著科長,後朝著馬梓筠豎起了大拇哥。女同誌起先聽到“一等獎”時是一副完全不可置信的驚愕表情,可看到老同誌的反應後她總算是及時反應了過來,也不算失禮地向科長和馬梓筠表示了祝賀。倒是馬梓筠本人還有些雲遮霧繞般沒有搞清楚狀況,他總覺得科長會不會是在戲耍自己。可還沒容他做更多的反應,桌邊的手機又急不可耐地響了起來。他舉起一看,卻是上次在安樂縣開研討會時那位室友打來的。他連忙屈身向著科長和兩位前輩表示了歉意,示意出去接個電話。科長大度地揮揮手,又自顧自和老同誌女同誌大聲聊起了此時他們最為關心的得獎的細節。

“喂,你小子是火箭啊,竄升速度這麽快,這次隻比大哥少兩分。後起之秀啊後生可畏,再下去大哥這朵前浪都要被你拍在岸上了。”

原來那個總分第一還是這位實力超群的仁兄,隻不過將將險勝的他今早第一時間獲悉了大賽的最終評分排名後暗自慶幸之餘擦去滿頭冷汗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給已被他暗封為“未來十年第一對手”的馬梓筠發了條信息,等了一會沒等到馬梓筠的回信耐不住索性就直接撥打電話了。經過外單位人再次確認的消息的真實性總是無需置疑的了,馬梓筠也總算是從不可相信中掙脫出來。馬梓筠打著哈哈客套了一番,就暗示到領導還在辦公室裏等自己。對方便也知趣地掛斷了電話,約好了開會時麵談。一放下手機的馬梓筠連忙走到科長身邊,瞅著滿臉堆笑的領導,竟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科長笑眯眯地瞧著他,簡直像是在端詳一座人間瑰寶。他再次連拍了馬梓筠的肩頭幾下,稱讚到不錯,可以的,小夥子很能把握得住機會,遇強更強,不愧是監獄和係統科研協作的後起之秀。又說道剛才穆局長在電話裏可欣賞你呢,說你是難得的人才,要我們一定要好好培養你。馬梓筠隻得謙遜地表示自己仍然隻是打醬油的,所有論文的提綱還是寫作都是監獄領導和科長的功勞。科長聽到他的這些恭維話,腰板挺得更直了,另兩位卻不住地在心中罵道“小滑頭精”。

“走,小馬,我們去給監獄主要領導匯報去。”

“監獄主要領導”,僅指主管黨務的政委和主觀政務的監獄長兩人。平日裏連很多監獄副職中層都是很難有機會能近身向他們匯報工作的,今天一大早卻分別與緊跟在科長身後的馬梓筠見了麵。他們最主要的共同特質就是都穿著雪白莊嚴的內襯,肩頭上頂著少見的威嚴華美的麥穗加星肩章。他們都以驚奇中夾雜著讚賞的表情充分肯定了科長領導下的科室給單位爭了光,順帶著鼓勵鞭策了一番馬梓筠要戒驕戒躁、繼續進步。科長在他們的辦公室中可算是異常小心謹慎,就連滿腔的喜悅之情也是極力壓抑。可一進了自己的分管監獄領導辦公室那就是原形畢露了,關上門後樂不可支地坐在沙發椅上暢笑地向著那位已經聽到了風聲的領導匯報了獲獎的詳細情況。看得出連一向穩重的分管領導也是難以壓抑內心的喜悅。他激動地拆封開一包煙,彈出一根主動站起來發給科長,又示意馬梓筠業來一根。科長連忙替馬梓筠打圓場到他不會的。領導開心地坐下,湊著科長的打火機點燃一根煙,大口地吞吐著香煙煙氣,對著馬梓筠也是豎起了大拇指。

“這次小馬你可立下大功了,我會向政治處建議年底給你行政獎勵的。今後跟著你們科長好好幹,前程似錦啊。”

“首功嘛肯定是領導你的啊,沒有你的有效組織和領導,我們這篇文章也就是無源之水難成氣候啊。”

科長忙不迭地恭維著領導,又悄悄朝著馬梓筠使了個眼色。馬梓筠醒悟過來,趕緊也接著科長的話表示沒有領導的高屋建瓴,這篇文章也是不可能有這麽高遠的立意和嚴密的體係的。

“哈哈,功勞吧當然主要還是你兩的,我這個行伍出生的大老粗哪裏懂得什麽舞文弄墨哦,不過就是實事求是有些實際工作的經驗心得而已。”

領導顯然十分受用於兩位下屬的知趣,他一邊感慨著自己年輕時忙著投身於國防事業錯過了讀書學知識的最好年華,一邊叮囑科長和馬梓筠要乘勝而為善學善思。最後他想到了什麽似的輕輕一拍前額。

“對了,小馬這次為監獄爭取了榮譽,必須要重獎,獎優罰劣也是我們一向的政策嘛。剛才我也說了,年底的嘉獎肯定是會去給他爭取的。雖然名額比較緊張,但我想問題不大。另外前期他寫作也太辛苦,我也都看在眼裏。這次我做主,你給他放五天假,讓他好好休息休息。”

雖然按照規章製度機關所有警員的事假都是要統一報備到政治處審查批準的,但是多數科室領導其實手中還是有著給予下屬三五天的短期休假定奪權的。隻要是此人的離崗不會影響到科室的正常運行而對外又不要聲張,多數部門負責人對於一年內偶爾一兩次下屬的這種主動非主動的申請還是會當做一種邀買人心的恩惠般予以綠燈放行的,更不要說是監獄分管領導至上而下隔著管理層級主動發出的指令表示了。更何況今年上半年同部門的老同誌和女同誌都先後在暗中以各種名義向科長請過不止一次連續三天以上的休假了,在此時遵從領導的意誌獎勵性地授予馬梓筠一個星期(包括前後兩個星期就有九天)的休假那也是實至名歸的。既不會破壞科室內部的平衡,也不會招引有關部門的關注,自己今後調遣起馬梓筠來毋庸置疑也會因為他出於感恩之情的加倍回報而更加得心應手了。他擔任中層領導早已超過十五年了,擔任部門主要負責人也有十年的曆史了。這期間和形形色色的上下平級都打過交道,什麽性格的人他沒有接觸過,什麽樣有性格有脾氣的下屬他沒有駕馭過。政府機關不像私人企業,主官往往還要依靠個人卓越的能力培育手下的團隊。他所需做的極為簡單,依靠千百年來衙門內自然形成的機關文化的種種精髓,他隻要盡心伺奉好上級,對於與下級的關係具體處理到如何一種程度也幾乎是全憑心意了。他自問還算得上是具有管理新思維和平等包容精神的較能體恤下屬的溫和派領導,並不會一貫依仗職務上的優勢假以紀律服從之名欺淩盤剝下屬。尤其是對於馬梓筠這樣多少具有一些舊式小知識分子自恃清高的看似難以把控的另類,你隻要像對付每種蝦蟹貝殼那樣找到能夠突破他們堅硬外殼的獨家法門,其實反而是大可以為自己享用大快朵頤的。善於團結不同類型的同誌,也正是他一向引以為傲的也是組織部門慣常給予他的自我評價和官方評語。他時常在辦公室中翹著腿洋洋自得地想到,看看自己手下這幾個祖宗,換到隨便另外哪個部門不是難弄的刺頭?一個總是王婆賣瓜般自誇的根深葉茂的本地老人,賣弄似的細數目前監獄領導班子各位成員的發跡史就是他經常掛於嘴邊的用來顯擺自己顯赫資曆的慣用伎倆。做起事來卻從來也都是拈輕怕重,挑三揀四的。領導把他放到法製部門這種介乎於主流部門和邊緣部門之間的二流科室說白了就是讓他來養老享清福的,畢竟他還有兩年他就要退休了。對於老同誌而言目前的這種很多人想得得不到而另外很多人不想得的處境是再恰當不過的。你完全可以將它看成是領導對於他舊日裏勞苦功高的一種尊重,也完全可以將它視為一腳踹到角落中老老實實給我呆著吧的技巧性的冷落。另外一個是機關中出了名的婚姻失敗性情古怪自怨自艾的長舌婦。辦事能力是有那麽一些,可也多是介乎於矮子中的高子和高人中的矮子之間的那種能幹程度。那幾位風姿綽約的機關之花自己是無論如何輪不到這個幸運可以去指揮領導的。這幾年輾轉數個科室,分到手下的不是大媽就是悍婦,和自己家裏那個為人處事無比潑辣強勢的婆娘好有的一比。不過算了吧,這也好,自己無形中也省去了很多被人惦念、猜忌和誤會引發的風險。萬事安全第一,小心駛得萬年船,在家聽老婆的出門聽領導的總不會錯,這也就是自己能夠從眾多比自己英俊能幹的青年民警中脫穎而出爬上今天這個位置的不二法寶。

他興高采烈地親熱地挽住馬梓筠的脖頸向著大辦公室走去。也難怪他情緒這麽亢奮,在那些熟悉他的人眼裏看著都顯得有些失態了。這次獲得大獎對於如今逐漸走進事業瓶頸的他確實有著一石三鳥般的重大意義。嘉獎等榮譽加身就不說了,尤為關鍵的是自己通過文筆(雖然自己隻是合作作者之一,那也很了不起了)給監獄掙得了突破性的榮譽,在監獄黨委班子那裏給自己博取來了鮮明的提筆能寫的“擅於思考型”中層的美名,這樣就為下一步自己爭取轉崗進入不以法條管理罪犯見長而專注於以規章管理幹部的政工線科室,比如組織人事科、宣傳教育科,甚至再前進一步直接調到給黨委提供專稿撰寫服務的辦公室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如果能夠在近幾年進入以上這些以盛產監獄級領導而著稱的實權部門,那麽也許自己的仕途也興許說不定會有著柳暗花明般的轉機呢?他就這樣保持著其實是不宜在辦公場所出現的和直管下屬過分親密的姿勢與馬梓筠一同走進了大辦公室,領導在直麵下屬時偶爾的不加顧忌的流露率性其實也完全可以被視作是一種額外的信任和恩寵。直到他鬆開手臂,略顯尷尬的馬梓筠才見機趕緊又溜回了自己座位。意識到自己有些興奮過度的科長恢複了常態,馬不停蹄地布置了幾項任務。一是要女同誌抓緊和省局研究所聯係要來正式的宣布獎項的文件,然後乘熱打鐵爭取就在今明兩天將獲獎的通訊報道刊登在監獄內網主頁上。這是第一步,他略作沉吟到,還要給局裏發專門的簡訊,一定要大張旗鼓地給予宣傳。女同誌心裏估計是一萬個不樂意,可是表麵上還是裝作萬分服從地點頭應允。科長接著又宣布了馬梓筠下星期家中有事需要休息一個星期。要他這兩天將手頭積存的公事清理下,特別是合同審核的事就直接和大姐移交下。老同誌和女同誌哪裏會不清楚這就是頭兒對於馬梓筠這次出大力的獎賞,不用說肯定也是監獄分管領導的意思。老同誌還明知故問地和馬梓筠說家裏有啥事用得到自己的隨時可以開口,對於他的善意馬梓筠也隻能是含糊其辭地表示了感謝。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他要自掏腰包(說到這裏他還略作停頓以示強調是完全由自己自費哦)宴請科室全體人員以作犒勞,感謝這段時間以來大家的辛勤付出和對於自己的支持了。說到這裏他笑眯眯地轉頭看向老同誌。

“老段,還是在你戰友開的那家吧。麻煩定個二十個人的大包廂,今晚六點準時開席。”

“好的好的,我來我來。我就說還是那家味道正宗吧?我介紹的絕對不會錯的。都是純正地道的老寧波廚師,老甬幫菜,酒店位置好,停車也方便,附近的消遣也多。你放心,一定價廉物美,包君乘興而來滿意而歸。”

老同誌開心地打著哈哈,趕緊掏出手機開始聯係。科長興致盎然地又掃視了女同誌和馬梓筠一眼,囑咐到每個人都可以帶個家人。女同誌反問了一句參加的除了本科室人員之外還有什麽其他人嗎?科長略作沉思,坐下來又是電話又是短信的聯係了好一陣,最後壓低聲調報出了兩名監獄副職領導和另外四名科室負責人的名字。

“來這麽多領導啊,那我就不去叫兒子,一個人來了。省的小孩子半大不小的,到時候不懂事亂說話,惹得領導掃興就不好了。再說了,多一個人坐著也擠。”

“沒事的沒事的,人多熱鬧嘛。”

科長勸道,女同誌還是執意堅持,說到最後甚至隱隱帶出這麽多領導到場自己都不便於參加的意思來了。深知她脾氣的科長隻好遷就她,揮揮手讓她快去準備通訊報道。女同誌便扭身去辦公室裏找機要秘書去取寫作大賽獎項公布的文件傳真件了。

“老段啊,阿姐你可一定要帶上哦,不然我可不幹。”

科長笑眯眯地拍拍還在和戰友電話中交代要點的老同誌的肩,老同誌連連點頭表示必須的。他又連軸不停地揮手示意科長過來,然後兩個人又走到窗邊小聲商議著菜式口味和酒水香煙的種種細節要求。遇到這種場麵上的事宜馬梓筠就真的是完全可以置身於事外了,他也隻能高高掛起,因為他的社交能力在一般人眼裏是幾近於零的。從青春期開始他早已將自己從日常的有意而為之的結伴交友中給抽離了出來,你說他是性格孤僻特立獨行也好,說他是生性冷淡無情無義也罷。反正最早啟蒙於初中時期、在高中階段達到頂峰的在地質隊以及鐵路中學旁職工家屬區旁的荒郊野地上的無數次獨處冥思早已決定了他看淡塵世渴望遁逃的性格基元。他其後在大學中的看著與旁人無異的融入了同伴同寢室的集體生活其實也不過隻是身體上的親密的假象,他的精神依舊是孤獨的遊**的,在隻屬於自己的看不到頭的無望小徑上無助地徘徊,痛苦地哀鳴。開啟了男女感情交往曆程後他多數時候也是完全身不由己地遵循著本性而為之,包括現在的妻子和妻子的家人,他們確實是存在著與眾不同的更為持久穩定也更為深入的情感上的交集,可是倘若以挑剔的角度判定他們的精神聯係依舊是組裝外嵌式的而非內融至臻於同化的。乘著科長向拿著傳真件返回的女同誌交代新聞報道的寫作注意事項的時候,馬梓筠趕緊電話征求了一下夏妮旎的意見。夏妮旎讓他等一下,自己又打電話征求了一番自己老爸的意見。夏家包括現在的馬家遇到這種事關人情往來的場麵事都是唯夏父馬首是瞻,夏爸的意思還是小兩口一起去吧。一來自己的女兒各方麵都算得上優秀,也是完全擺的上台麵給馬梓筠爭光的。二來自己了解這個女婿在這種酒席場合是能躲則躲的,對於比起馬裏亞納海溝還要深邃上千萬倍的酒盅世界中的各種複雜套路更堪稱為門外漢。有生性機警嘴皮子也算麻利又是本地人的夏妮旎在旁邊幫襯著馬梓筠也不至於吃虧。他特別提醒女兒,出於禮貌,晚宴前夏妮旎還是應當提早下班回家換套更為得體的禮服,再略微畫個適宜的淡妝。這種場合妻子幫著丈夫掙麵子那是必需的,反之一旦出洋相了那首先丟的也是丈夫的麵子。小兩口商定後馬梓筠就將那家酒樓的準確位置發給了夏妮旎,還好距離學校也不算太遠。馬梓筠早點下班後先去接上夏妮旎,兩個人都回家後換好衣服再打的士過去即可。看這陣勢今晚馬梓筠再想著滴酒不沾那也是萬萬難以做到的。差別隻在於如果他們處置妥當,馬梓筠可以既少喝酒又維護了體麵;如果應對失當,則有可能好事變成壞事,馬梓筠既得喝死又可能於無意中開罪了領導。

自從心中有了鄧瀾澄這個心結以來馬梓筠主動去夏妮旎學校的次數是越來越少了。這段時間不知為何,鄧瀾澄主動騷擾馬梓筠的次數也是越來越少。馬梓筠偶爾幾次裝作漫不經心地在夏妮旎麵前捎帶著提到鄧瀾澄,聽到的都是有關於她的緋聞也可以說是鬧劇。隻不過與學校裏多數魅力過人的美女教師的緋聞對象不同,鄧瀾澄可謂是不折不扣的學生殺手。那些傳出來的給她送情書的男主角都是那些身高馬大的陽光男生,甚至聽說還有為了她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的。校園中圍繞著鄧瀾澄傳開的那些有鼻子有眼的對於她的教師形象明顯不利的師生戀傳聞已經成為了夏妮旎學校路邊社的主料。有說看到鄧瀾澄在課堂上和窗外偷窺自己的崇拜者暗送秋波的了,有說看到鄧瀾澄寢室中有不同的男生進進出出的了,最離譜的是有看到大半夜鄧瀾澄在操場上和男生摟摟抱抱接吻的了。隨著流言的塵囂日上,無可置疑的是鄧瀾澄在學校中的處境也是越來越不妙。在路上的她越來越形單影隻,除了她自己的影子外也隻有好心的夏妮旎等特定的少數幾位青年女教師會與她在公開場合同行。

“那麽她到底有沒有被卷進師生戀的急流中呢?”

有次馬梓筠實在是忍不住追問到。

“你怎麽這麽關心她啊?咦,有些不正常啊老公。你是同情她被學生不勝騷擾呢還是感覺她太孤單可憐了呢?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你呀,就是對於這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有著特別濃厚的興趣。以前嘛是那個孤孤單單的國民黨大姐姐,現在嘛又是這個怪裏怪氣的大胸學生殺手。”

夏妮旎詫異地盯住了馬梓筠的雙眼。由於職業習慣的原因,和那些未成年的孩子們打交道久了,她是慣於從每個人的兩扇心靈的窗口來揣測這個心靈的主人的真實心意的。她雖然沒有從自己丈夫一如往常死氣沉沉缺乏活力的眼神中讀出任何值得自己警惕的危險訊號,她的口氣中雖然也充滿著並沒有真正將鄧瀾澄當回事放在心上的調侃意味,但是她結尾無心的那幾句話卻無意間戳中並暴露出了馬梓筠身上的一個連他自己往常都沒有特別注意到的鮮明特質,就是他的骨子裏具有著特別離經叛道的與眾不同的逆生愛情觀。打個比方,一百個未出閣的姑娘紮堆站在那裏讓馬梓筠自主挑選出最適宜的人選為妻,他第一個選擇和第一百個選擇的結果是不會有任何差異的。除非也遇到一個和他一樣怪異的男人,否則無論橫選豎選,他心儀的那個一定是被絕大多數男人所嫌棄的。但是嫌棄的卻不一定就是不樂意接近親近甚至占有的,隻是不適合登堂入室而已。但是馬梓筠就不會介意,他喜愛一個女人就不會芥蒂她另類的不堪的既往,因為他總覺著一名女子在認識他之前的所作所為都是不需要為他負責的。也就是說,一位循規蹈矩以至於守身如玉的貞女不會因為品行上的卓絕而在他的心目中加分,另一位乖張出格甚至放浪形骸的**女也不會因為節操上的敗損而在他的印象中失分。他的妻子夏妮旎已經是他所能接受的正統女人的極限,哪個女子如果比夏妮旎再正經本分一分,哪怕家境再好,也是絕無法與馬梓筠走到一起的。而且他始終覺得夏妮旎並不是純粹屬於他自己單個人的,而是屬於他們馬家的。她帶給自己的意義絕不止隻是多了一個妻子這麽簡單,而在感情世界永遠長不大的馬梓筠所最渴望的理想妻子類型和最渴求的理想愛人類型到底是合二為一的還是截然有別的這一點恐怕他這輩子到死都是搞不清楚了。一旦他區分得涇渭分明了,那也很有可能是需要他付出所有生命來感悟的時刻即將來臨了。

“我哪有什麽怪異呢?我要是怪人會找你這麽正常的女人做老婆嗎?我隻是好奇而已。還有,請某些人今後不要老是國民黨姐姐長,國民黨姐姐短的了。我在你麵前無比真誠,什麽都坦白交代了。但是老婆你也不要總是舊事重提了嘛。”

夏妮旎小嘴一撅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她算得上是很聰明的女人,隻是生命中前二十七年的境遇太過平順了。加之他的天生基因就是恬淡善良的,後天被爸媽保護的又緊密,缺乏逆境中的親身曆練,很多人生長河中隱伏的險礁急灘暗流的凶險致命也都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的邊界。如前所述,用她的很多立場更為公正的閨蜜們的話說,夏妮旎對於馬梓筠而言確實是有些高配了。日常裏有時聽到閨蜜們有所指的暗示乃至好不加以掩飾的明示。夏妮旎多也隻是笑笑。相比起她婚前的其他追求者們,馬梓筠的外形無疑是最吃虧的,收入也隻能說是一般,家境嘛也隻能算是很普通。但是馬梓筠平庸外表下暗藏的非凡的寫作才華、過人的幽默感以及帶著點壞壞的情趣卻也是有著巨大吸引力的。這些好處隻有她夏妮旎這名當事人自己獨享就得了,哪裏還需要與別人分享。可是今天為了應對丈夫的晚宴而站在落地鏡前將自己收拾得如此顧盼生姿,夏妮旎左右旋動著身軀從各個角度檢閱自己的容姿時,還是不免有些感歎僅論外形自己確實要高出丈夫一大籌。平日裏的夏妮旎出於保持師風的需要穿著一向是端莊典雅的。今天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她別出心裁想將自己打扮的有些小性感,就換了一件平時很少穿的緊身套裙,這樣胸部固然還是略有隆起的可是纖細的小腰和還算鼓翹的臀部卻也是凸顯得凹凸有致的十分嬌俏客人。再加上恰到好處的妝容,尤其是表麵晶瑩剔透的唇部更是襯托得整張臉是四分文靜六分嬌媚。馬梓筠從後麵緊緊摟住她,感覺下體一陣陣熱流湧起。他時不時地在妻子的耳蝸裏舔上一口,一會兒又有意朝著夏妮旎的脖頸吹熱氣。夏妮旎看著丈夫這樣癡戀著自己,嘴中嗔怪著,心裏卻也是十分得意。她也明白“得不到的都在**”這個禦夫的道理,裝腔作勢地推阻了一陣。眼見得馬梓筠氣息粗重,眼睛都有些充血了。想著自己丈夫得了大獎,自己也確實該是好好獎賞他了,最終兩個人嬉鬧著又翻倒在**好一陣折騰。事後長發零散衣衫不整的夏妮旎心中萬般盡興,重新擦洗了一番的她在鏡前重新收拾之餘嘴裏卻不免又是一陣言不由衷的埋怨。累得如同條死狗般的馬梓筠半癱在**恢複著元氣,突然枕邊的手機一震。他想著會不會是科長那班人在催自己了,懶洋洋地伸手摸過手機,打開一看卻是鄧瀾澄發來的一條短訊

“今晚少喝點酒水,留著肚量喝我的口水。”

還是千年不變的獨屬於鄧瀾澄的混雜著大麻、玫瑰與性的暗黑風格,一開腔就是這麽**裸的邪裏邪氣的毫無半點忌諱。馬梓筠已經算是人叢中的奇葩種類了,不過與鄧瀾澄相比卻要正常許多。那麽,這是否意味著這個行事風格極為詭異的總是讓人匪夷所思的女人曾經有過十分與眾不同的奇特人生際遇呢?馬梓筠稍作思考,回了條信息

“鄧大美女,我們家夏妮旎似乎沒有得罪過你吧?你何必這麽拿她的男人尋開心呢?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怕我會將這條信息給她看,你不怕她拿著你的這些信息去找學校的領導嗎?那樣你很有可能就會身敗名裂的。”

他本以為自己這幾段軟中帶硬的明白話足以讓鄧瀾澄知難而退了,誰知道對方幾乎就是不假思索的秒回。

“你不會告訴她的,告訴她了就不是你了。我看中的男人沒有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也沒有能從我的手心中跑掉的。”

馬梓筠有些哭笑不得,他剛剛打好“你難道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幾個字,卻從眼角餘光瞄到已經重新化好妝收拾平整衣裙的夏妮旎朝著自己的方向轉過身了。便連忙將手機捏在手中,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說趕緊去浴室清洗下。還說老婆今天太厲害了,把自己背上腿上屁股上全部都抓紅了。

“不都是你這個壞家夥給折騰得啊,還不快去洗洗,別耽誤掉時間了。”

滿臉**漾著春情的夏妮旎抓起掉落在地的抱枕朝著馬梓筠的腦袋輕輕丟過來。馬梓筠笨拙地躲過,光著屁股竄進衛生間裏。他的手中一直暗暗握緊了手機,就在整個人故作嬉笑著閃進衛生間的同時又感覺到掌中一震,連帶著整個人虎軀也不由得為之一振。他順手掩上門,快速地低頭向著手機屏幕看去。原來這次鄧瀾澄發來的隻是一張圖片,是一個透明玻璃杯的特寫,裏麵晶瑩的內壁上黏附著一些有些粘稠的無色**,旁邊配著四個字

“想不想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