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是在孟黎生日的頭一天才從國外回來,剛落地就拉著姐姐秦書急吼吼去了晏園。
彼時溫酒正在家裏吊水,前幾日精神不好,說起來是沒睡好,但其實分明就是感冒的前兆。果不其然大半夜裏發起了高燒,如果不是林清晏心血**夜裏去看她是否睡得安好,大概燒一夜也沒人發現。
溫酒的身體不大好,每次一點點的小感冒都能讓她半夜發高燒。從前一個人住在曲白鎮,半夜發起燒來,還知道自己找點藥吃,可偏巧那夜,剛點了安神香,昏昏沉沉睡過去,溫度起來了,自己卻一點知覺都沒有,陷在重重障障的夢境裏醒不來。
林清晏原本在她房間門口徘徊了許久,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進去看一眼,就一眼就好,一進門就聽見溫酒粗粗的喘息聲,連帶著喉嚨裏都發出了沙啞的“嗬嗬”聲,好似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呼吸困難。
借著門口走廊的光,他一眼就看見溫酒那已經燒得酡紅的臉。
林清晏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一刻的情緒,好像心跳驟然停止後又奮然狂跳,大腦來不及思考是否妥當合適,一把就將溫酒從被子裏撈出來,體溫連測都不用測,貼在她皮膚上的手掌都快被那高溫灼痛了。
那一夜,晏園人仰馬翻,燈火通明,陶醫生大半夜開了車一路飆到晏園,第一次把車開到了小花園前門,而不是在銀杏樹路口就停下。
好不容易紮上了針,掛了點滴,廚房裏又忙活了起來,熬藥熬粥,連康伯都不禁感慨,這真是晏園自建起至今,最熱鬧的一個晚上。
而溫酒卻一點都不知,隻迷迷糊糊覺得身邊有人,熟悉的暖香,帶著一點點雪鬆味。那人沒有絲毫的敵意,溫酒不知哪裏來的心安,竟又茫茫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至第二天晌午,甫一睜眼,就看見一個人靠在自己床頭,一手握著自己的手,一手橫搭在被子上,在身邊睡著,眉心皺出一道細細的痕跡,下巴上還有青青的一層胡茬,即便是睡著都能覺出疲憊。
她眨了眨眼睛,隻覺得兩眼發酸發漲,眼皮好像腫了起來,想伸手出來揉揉眼睛,卻發現自己像個蠶蛹一樣被裹在被子裏,捂出了一身的汗。剛動了動身子,身邊的人倏地睜開了眼睛,他眼底來不及收起來的驚慌就那樣大喇喇的暴露在了溫酒眼前。
四目相對,一個淡定,一個驚喜。
“醒了,覺得怎麽樣,難不難受?”林清晏一咕嚕從**坐起來,伸手就往溫酒額頭上覆,總算不燒了,這才長舒了一口氣,“終於退燒了,都反複一夜了。”
溫酒想坐起身,奈何全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掙紮了兩下還是失敗。
林清晏俯身去抱她,連著被子一塊抱起來,擺了個抱枕在她身後,讓她穩當當地靠著。
“要不要洗個澡,或者先吃點東西?”說話間,他的眼睛始終直視溫酒的眼睛,轉都不轉一下,生怕她意識還不清醒。
溫酒被瞧得有些尷尬,撥了撥汗濕黏在鬢邊的頭發:“好多了,我想先洗個澡,身上都汗濕了。”
說著就要起身,卻被林清晏按住:“我去給你放水,你先靠會兒。”
他身上的睡衣有些發皺,一邊往外走一邊揉自己的脖子。
溫酒有些恍惚。
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找藥吃,一個人給自己做物理降溫,一個人在深夜裏去醫院。
曲白鎮通往鎮醫院的那條青石板路並不平坦,她曾經無數次在高燒的夜裏,在那條路上摔倒過。那條路的路燈早已經老舊了,漆黑一片的深夜,隻有她撐著虛弱的身體,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溫唯走後,她徹徹底底變成了一個人,她甚至不止一次的覺得,是否連健康地活下去都變成了一種困難。
看見林清晏轉身出去的那一刻,溫酒猛地閉上了眼,壓抑住那股淚意,卻控住不住顫抖不停的嘴唇和下巴。
接下來的幾天,她就像是一個癱瘓在床、生活無法自理的人,林清晏就差沒有把她直接放在手裏抱著走了。陶醫生幹脆住在了晏園,一天十幾次的給她檢查身體,幫她熬藥。
林清晏連書房都不去了,恨不得二十四小時貼身伺候。
這日,秦歌拉著姐姐來了晏園。
正巧遇上溫酒鬧脾氣,她在屋裏悶了好幾天,燒也退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吃過飯想到花園裏走走。可林清晏少有的固執,不肯讓她出去,嘴裏念叨著山裏潮濕,她想出去除非穿上披肩。
七八月的天氣,正值盛夏,穿件短袖都覺得熱的慌,更何況還要穿件披肩在花園裏太陽下麵走。
兩個人僵持不下,竟也都沒深想,溫酒竟然開始對他耍起了性子。
秦歌一進屋就是這麽一副情形。
秦書來不及拉住她,她就朝溫酒撲了過去,嚇了溫酒一大跳。
“師母,讓我好好瞧瞧你。”她扒拉住溫酒的褲腿,一雙銅鈴大眼看著溫酒滴溜溜直轉。
溫酒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精怪似的小丫頭,紮著哪吒頭,圓圓的臉頰像年畫娃娃一樣討喜,不過她對稱呼很是意外,疑惑地看著林清晏。
林清晏湊過去耳語了幾句:“她的字是我教的。”
言語裏有一些小小的得意。
相比之下,老老實實站在一邊的秦書顯然安靜內斂得多。
“秦歌,不要鬧她。”
林清晏起身坐到溫酒身邊,硬生生插進了溫酒和秦歌中間。
“林老師,我就是崇拜崇拜,霍愷說師母把你吃得死死的,我好奇死了。”秦歌說話搖頭晃腦,俏皮的不得了,末了還衝溫酒擠眉弄眼。
溫酒被她的樣子逗得眉開眼笑。
“啊,對了,我帶了衣服來。”說著又風風火火到屋外,正看見程莊搬著一個大箱子進來,笑嘻嘻地衝他道聲謝,指揮他把箱子放下,“都是我的最新作品,我還把這次時裝周壓軸的那件也帶回來了。”
這都是給溫酒選的,全部都已經根據之前秦書量的尺寸修改過了,現下端看上身效果是不是和理想中一樣。
溫酒一瞧見一大箱子的衣服,就覺得腦仁疼。
傭人有條不紊地把衣服掛起來,一件一件熨好掛起來,一溜兒排在溫酒跟前。
“都要試嗎?看著就很累。”她看著那成排的衣服,頭皮一陣發麻。
林清晏笑了笑不做聲,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起身仔仔細細拿起衣服,一件一件看過去,沒有一絲不耐煩。他隻點了幾件素淨的裙子,其他的都讓人收起來又疊好擱進了箱子裏。
“選件衣服而已,弄得這麽麻煩。”她揉揉額角,這樣拿出來看一眼又放回去,著實是麻煩。
林清晏難得給女人選衣服,竟然還覺得有幾分趣味:“總要找一件配得上你的才好。”
“就是就是。”秦歌跟著起哄,“但是,林老師,你選的是不是太素了些啊!咱們師母第一次隆重登場,總不能輸了陣勢。”
最最不能輸給周寧綰,秦歌順便在心裏默默加上一句。
林清晏搖搖頭:“白瞎了你那雙大眼睛,還服裝設計師呢。”
林清晏和旁人說話鮮少這樣輕鬆,甚至還會開些玩笑,想來這個叫秦歌的小丫頭當真是個寶氣,木頭到了她那都能說出話來。
他不理秦歌,拿著衣服遞給溫酒,讓她換上試試。
她也不多囉嗦,拿著衣服進了更衣室去換。秦歌從包裏拿出針線擺在一邊,然後像模像樣的端坐在沙發上,衝秦書招手:“姐,過來坐。”
秦書搖頭,依舊恭敬地站在一邊,低眉順眼不說話。
秦歌撇撇嘴,暗道了聲自家姐姐真是古板無趣得很,自個熟門熟道地倒了杯茶喝,然後湊到林清晏身邊,對著他揚眉毛:“林老師,師母真的是太好看了,氣質可真好,擱現下一水兒大眼高鼻網紅臉裏,可真是一股清流。”
甩周寧綰一百條街,順便又在心裏默默加了一句。
說著還舉了舉大拇指,一臉驚豔。
“她性子靜,你不要鬧她。”
林清晏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怎麽樣的表情,隻覺得說起溫酒,自己心尖上便軟了一截。
秦歌瞅著林清晏的表情,一向嘻嘻哈哈的包子臉也難得正經了起來,甚至有幾分動容。她那麽心疼、那麽崇拜的林老師,曾經一直被辜負,難得終於可以放下過去。
如果說知道溫酒的存在是一種興奮和好奇,而此刻,秦歌便多了幾分感激。
溫酒最後選了一件霜色的旗袍長裙,上半身是旗袍盤扣小立領,包肩設計,手工刺繡的紫藤花,細細碎碎繞在腰間,顯得纖細柔軟,仿佛盈盈一握。順著裙擺往下,大片的素淨霜色,隻有兩擺開叉處順著邊線繡著紫藤花。
這是秦歌爺爺的手筆,精致得連一小片葉子的紋路都細致逼真。
溫酒膚色白皙如凝脂,身材嬌小玲瓏,渾身充滿著古典氣質,跟在溫唯身邊長大的她,舉手投足都像極了大家出身的閨秀,旗袍上身,活像是民國照片裏的潺潺美人。
她的腰比裙子的腰身更纖細,秦歌拿著針線收了收腰線,退出幾步,上下看了看:“還是我爺爺的眼光獨到,就憑著一張照片,竟然能做出這麽契合的旗袍。不過師母當真是頂頂的美人。”
林清晏從她出來的時候就站了起來,插在兜裏的手有些潮濕,看著溫酒這般模樣,竟然不由得有些緊張。
送走秦家兩姐妹,已經是下午快四五點了。
溫酒躺在落地窗前的一張榻上曬太陽,屋裏開著恒溫的空調。正逢夏日的夕照,燃著紅光,夕陽照在身上暖極了,舒服得讓人昏昏欲睡。
林清晏不過是上樓接了個電話,下來就看見夕陽把榻上的美人染得朦朦朧朧,勾出了個暖色的邊,從她的發頂到睫毛,到鼻尖,到唇瓣。
饒是他見過不少美人,也被這景色迷了眼。
原來喧囂過後,當一切都安靜下來,還能有人相伴的感覺,是這樣的讓人溫暖幸福。
他想要的,也不過就是如此。
坐到溫酒身邊,他伸出食指在她清淡的眉毛上輕輕撫過,心中一片寧靜,一片歡喜,就像是被羽毛撩過,溫溫柔柔,舒舒服服,酥軟的不像話。
起初,他沒想過兩個人可以相處得這樣和諧,至少他以為溫酒會討厭他,會記恨他,不會有好臉色對他。
如今這樣的相處,竟然像是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他頭暈眼花,恍如夢中。
孟黎的家十分誇張,就像是電視劇裏那樣的豪宅,洋房,加大花園,還有一個十分有土豪格調的小噴泉。
溫酒坐在車裏看著,半晌轉頭衝著林清晏說了句話:“你的朋友,都很……神奇。”
他們每一個都看上去和林清晏十分不搭。如果說林清晏是如玉公子,飽讀詩書,芝蘭玉樹,那他的朋友們就像是一群地主一般,一個個財大氣粗,張揚熱烈。
林清晏聽了,居然朝溫酒挑了個眉毛:“我當年也是鮮衣怒馬,張揚瀟灑,隻不過這幾年斂了性子而已。”
車到門口,林清晏牽著溫酒下車,順手搭了條墨色披肩在她肩頭:“病剛好,要注意保暖。”
溫酒幾乎想要翻白眼,七八月的天氣,“保暖”兩個字聽上去著實太奇怪。
但她拿他也是實在沒法子,自病後,他竟然越發有些霸道起來。
大理石的地麵被打磨清潔得光滑透亮,溫酒腳上穿了一雙軟底布鞋,走在上麵直打滑,林清晏眼疾手快把她半攬進懷裏,慢慢地帶著她往前走。
“一會兒我讓孟黎給你拿雙鞋換上。”林清晏說著。
溫酒應了聲,隻見一團紅毛從遠處飛奔過來,遠遠一個急刹,在大理石地麵上滑行了好長一段距離,晃晃悠悠停在他們麵前。
“老林,你來了。”語氣諂媚,笑容猥瑣。
孟黎搓搓手,衝林清晏討好地笑笑,露出一嘴大白牙。
“不是你非讓我來的?”林清晏似笑非笑看著孟黎,看得他心裏直發毛。
“我就那麽隨口一說,都是霍愷那廝誣陷我。”他撓了撓那一頭極為紮眼的紅毛,轉頭衝著溫酒笑,“這是嫂子吧,久仰久仰。”
說著伸出手去要跟溫酒擁抱握手,半路被林清晏截斷:“說話就說話,別動手動腳。”
孟黎心裏的小人差點沒驚得跳起來,麵上卻還是一副涎笑:“行行行,不動手不動手,嫂子好,我是孟黎。”
溫酒輕笑,笑意一如既往的和善,“你好,我是溫酒,生日快樂。”
隨即遞上禮物,是溫酒親手挑的一盞碧玉屏風。
孟黎麵色大喜,果然還是小嫂子可愛多了。
“來來來,快進來快進來,哥兒幾個都到了。”孟黎蹦躂著就領著兩個人往裏走。
林清晏依然半摟著溫酒,對孟黎道:“先帶溫酒去伯母那換雙鞋吧,你家的大理石地磚擦得太幹淨了,差點沒讓她滑個倒栽蔥。”
“行,我讓我媽帶你們去啊!”說著就往屋裏跑,一點都沒聽出林清晏的揶揄,一邊跑一邊嚷嚷著“媽”。
孟媽媽是個十分豐腴的女人,十分的,豐腴富態。
一笑起來疊了一層肉乎乎的雙下巴。
她極其熱情地招呼著溫酒去樓上換鞋,林清晏被幾個朋友纏住了,一時脫不了身,隻能放溫酒跟著孟媽媽走。
孟媽媽人生唯一的喜好就是收藏鞋子,各種尺碼、各種款式,擺了滿滿一屋子。
換了雙小貓跟尖頭皮鞋,細細的帶子纏在她的腳踝上,線條纖細悠長。
剛隨孟媽媽下樓,溫酒就對上了一個穿鵝黃色短裙的小姑娘的視線,那視線帶著一點點的敵意,她委實有些莫名其妙。
“下來了。”林清晏看著溫酒下樓,就從人群裏脫身出來接她,“怎麽穿了高跟鞋?”
雖然隻有矮矮的四五厘米,但他知道溫酒一向都不喜帶跟的鞋。
“嗯,這是最低的了,還好,沒有很不舒服,隻是有些不習慣。”她常年穿慣了軟底布鞋,一雙又小又軟的腳掌連一點瑕疵都沒有,更何況是高跟鞋穿出來的繭,剛走幾步,前腳掌就覺得有些難受。
“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和他們說說話。”他伸手依然半摟著溫酒,給她當拐杖使。
“清晏哥哥……”
女孩的聲音帶著朝氣和清脆,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是之前去林家老宅相給林清晏看的趙昕,穿著鵝黃色的短裙。
他們一進門,她就瞧見了,站在林清晏身邊的女人,個子小小巧巧,長相的確上乘,但就如今的審美來看,不免有些寡淡,最能拿得出手的大約就是那一身書卷氣,跟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一樣。
林清晏回眸,笑得溫和有禮卻冷淡疏離:“趙小姐。”
“這是趙昕。”他低頭對溫酒介紹道。
溫酒望著趙昕,衝她點點頭。
“這位是我的未婚妻,溫酒。”林清晏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角落裏的這一撥人看著他們,下巴都要驚掉了。
“老林……快過來。”孟黎站在大廳裏衝他們吆喝一嗓子。
林清晏順了順溫酒頰邊的碎發,“我們過去,嗯?”
溫酒不太適應這樣的場合,也不太適應突然肉麻起來的林清晏,拉了拉他的衣擺:“走吧。”
轉身離開,溫酒對著林清晏低語:“小姑娘好像對我有敵意。”
林清晏低低笑了出來,沒了那疏離客套,握在溫酒腰間的手掌緊了緊,湊近了她的耳朵,“她是之前家裏人給我安排的相親對象。”
溫酒不可置信,那小姑娘看上去似乎才20歲左右。
他無奈地點點頭,故作懊惱:“我這麽搶手,你可要看緊了。”
話一出口,溫酒的脊背就是一陣僵硬,她差點忘記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一個開始,她原本不過隻是妥協和認命,而現在……
她有些茫然。
孟黎是個熱鬧性子,加上那個不著調的霍愷,還沒走近,就聽見一陣哄鬧聲。
霍愷眼睛尖,一瞧見他們走過來,呲溜從人群裏躥過來,端著一杯果汁遞給溫酒:“嫂子好,老林最近對你好不好?不好咱就不和他玩了。”
說完不等溫酒回話,又聽見他衝著紮堆的一水兒年輕男人招呼:“誒誒,介紹一下,林清晏的未婚妻,咱小嫂子,漂亮吧,有氣質吧!”
一個穿桃紅色短袖襯衣的男人,光看上去就極其騷包,一把打開霍愷的手:“去去去,你插什麽嘴,要介紹也應該是老林介紹。”轉頭就衝著溫酒笑,“是吧嫂子,我是賀齊。”
幾人一陣哄笑,都衝到前麵來,你一句我一句的和溫酒打招呼,一時間場麵有些混亂。因著他們平日裏和林清晏熟悉,說起話來沒什麽顧忌,隨意慣了。
溫酒從來不會出席這樣的場合,從前不會,後來更是避世隱居,不和外麵的人來往。
人群多且繁雜的地方,總會讓她覺得不安,煩躁。
現在越發如此,因為無法辨認人的長相,在她的眼裏,所有的人,穿著不同的衣服,有著不同的聲音,交織穿插在一起,在耳邊鬧哄哄吵成一團。目光所到之處,都隻是一張一張白茫茫的人臉,她沒法辨識出任何一張臉,也找不到一個熟悉的身形,不安感到達頂峰,從她的脊椎一直衝上後腦。
她心裏有些發緊,臉色猛地刷白,太陽穴更是突突的疼。強忍著不適,正欲開口向他們打招呼。
突然被攬進了一個懷裏,大手撫在她的腦後,她悶在林清晏的懷裏,耳邊就是他一聲一聲的心跳。她不由得抬手揪住林清晏腰間的衣服,閉著眼睛長長的舒著氣。
“沒事,我在這裏。”
耳朵貼著他的胸口,那聲音從胸腔裏悶悶的發出來,低沉安穩。
林清晏在她頸後摸了一手的冷汗,一邊安撫她,一邊衝著好友做手勢,示意他們一個一個慢慢來。
賀齊拉著霍愷到一邊,皺著眉頭道:“什麽情況,嬌嬌滴滴的,怎麽連哥們說幾句話也能把她嚇著。”
霍愷正了臉色,林清晏和溫酒之間的事他最清楚,本來就是委屈了溫酒,更何況她還是那麽個情況,現在對賀齊的話有些不高興:“你胡說八道什麽,溫酒她前兩天還病著呢,這才剛見好,精神差一些也正常,更何況,溫酒她……”
有些猶豫,霍愷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們溫酒的情況,賀齊在一邊慫恿著:“怎麽了,你別說一半憋著啊!哥幾個以後還要相處的,你把話說清楚,以後免得起誤會。”
也是這麽個理,霍愷灌了口香檳,“溫酒是老林使了手段強留下來的,而且她以前頭部受過傷,認不了人臉,臉盲,你懂嗎?是真真正正的臉盲,和你們平時胡亂說著玩的不一樣,咱們這麽嘩一下上來,估計有些嚇著她了。”
“什麽意思,什麽強留下來?”賀齊追問。
“別問那麽多了,你隻要曉得是老林對不住她。而且沒意外的話,就她了,以後相處慢慢來,熟悉起來就好了。”霍愷道,“其實溫酒人不錯,以後你們就知道了,遇到她,是老林的福氣。”
溫酒從林清晏懷裏退出來,臉色緩和了不少,額角還是有著些許冷汗,她有些抱歉,抵了抵額角。
“不好意思,失態了。”
她的心軟成了一湖水,當她不安惶恐,能有一個依靠,是她從未體會過的安穩。
林清晏低聲道:“沒關係,他們不會計較的。”
賀齊灰溜溜湊過來:“對不起啊,嫂子,是咱們太不注意了,沒禮貌。”
“這樣這樣,重新來重新來,排好隊,一個個介紹自己。”賀齊衝後邊嚷了一嗓子,“我先來。”
“我叫賀齊,今年27歲,我耳朵上有顆痣,嫂子可瞧好了。”說著把他耳廓上的一顆大痣掰過來展示給溫酒看。
溫酒心底一熱,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一群朋友,熱情如火,又善解人意,每一個都有著一顆真誠且明亮的真心。
多好。
而她,從此以後,是否也會擁有他們,不再一個人踽踽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