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來生,願不再為人。
這是一片虛無的黑暗,五感六識,聲色光彩,一切都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在黑暗的最深處蟄伏,積累,醞釀,等待著最終時刻的來臨——本應如此。然而在接下來的某一刻,意識卻自蒙昧中蘇醒。盡管它一片空白,隻有著最初的本能,但確確實實——它醒來了。在沒有任何外來的契機之下,醒來了。
我是誰?初生的意識發問道。虛空靜謐,沒有人回答。然而無數的信息浮現在它的腦海之中。那是一個人類的一生,誕生,成長,交友,生活,結婚,生子,以及種種的磨難與不公。努力多年的成果眼睜睜被他人竊取,妻子與他人通奸,離婚。唯一的珍寶,最重要的女兒在一個小巷中發現她的身體,身上有著被性侵過的痕跡,凶手卻一直都沒有找到。曾經的幸福支離破碎,所有的努力毫無意義。在被那輛318路公車撞飛的時候,在病**毫無行動能力隻能慢慢等死的時候,他唯一的念頭是:“若有來生,願不再為人。”那樣強烈的憎恨與不甘,即使已經隔了一世,也能讓如今的它清楚的感覺到。
所以,我真的就不再是人類了嗎?它不自禁的這樣想到。連形體都沒有,成了一個孤魂野鬼。他想要流淚,卻發現沒有形體的自己根本沒有眼淚可流,他想要嚎啕大叫,卻發現沒有形體的自己根本沒有聲音可發。現在的他,隻有純粹的意識存在於這個一無所有的空間。所有的悲傷憤怒,驚訝屈辱都存在於心中,而無法通過形體的動作發泄出來。
這是一個沒有參照物的空間,時間失去了意義。孤寂,煩悶,焦躁,逐漸充滿了它的胸臆。曾經的記憶和情感不時的想起——大多都是負麵的。他不清楚這樣下去將會如何,也許會發瘋,但無論如何,他必須給自己找點事做——他已經無法再這樣繼續忍耐下去。
在這個純粹意識存在的地方。他能做的也隻有心理上的活動。在記憶中,他曾經看過某本國外小說,裏麵的主角在最後也是被困於一個類似的地方。原本他的意識應該徹底崩潰,卻依靠著不斷的回憶過去,一遍又一遍,最終將過去的所有都清晰的記起而保持住了自身的意識。也許我也可以這樣做?他想。但是過去的記憶有著太多的痛苦和屈辱,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另一種方式——入定。
保持心境平和,忘卻所有,傾聽自己的呼吸——好吧,現在的他根本沒有呼吸,心神緩緩沉入最深處。然而也許是因為沒有身體的關係,又或許是因為所處空間的原因,相比於上一世曾經的熟練從容習慣,這一次入定顯得尤為的艱難陌生,就如同第一次嚐試著入定一般——不,比第一次入定之時似乎還要更為艱難。無數的雜念,過去的記憶,各種各樣的情感都紛紛出現,不是如同雜草一般冒出,而是在不經意間,就回憶起過去,心神動搖。他按照著記憶中的經驗去嚐試,卻隻換來無數次的失敗,讓他越發焦躁,也越發難以成功。直到他終於回憶起自己的目的——原本就是為了消磨這奇異空間中的漫長時間。他才終於開始放緩心態,情況一點點逐漸好轉,好像隻過去了沒多久,又似乎過去了很漫長的時間,它沉入了定境之中。
它聽到了一個聲音,很微渺,又無比強勁,洋溢著強大的生機,一下一下的跳動著,就如同自己的心跳。“嘭”“嘭”“嘭”。他的意識逐漸和這個聲音合在一起,一起跳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它猛然被一個聲音從定境之中驚醒。一個磅礴,蒼涼,而又巨大無比的聲音,突然響徹在這個空間之中。帶著奇妙的韻律,不斷震撼著它的意識,無數的信息,在這聲音之中不斷浮現,龍語魔法—啟迪,這是每一條龍族刻在血脈裏的魔法,在尚未出生時使用,用以傳承先輩們積累下來的經驗和見識。
血脈傳承中的記憶不斷被激活,融合。然而隻是個大概,還有許多潛藏在深處,隻有在見到相似的畫麵時才會被激活。
原來,我成了一條暴龍了嗎?還不錯嗎。它這樣想著。伴隨著記憶的不斷湧現,他忽然間明白,自己和曾經偶爾翻過的那些網文主角一樣,來到了另一個世界——隻不過,自己成了一條龍。這是一個如同幻想小說一般的世界。有著神奇的魔法。而它則是一條地龍。在很多的人意識中,龍族都是位於世界頂端的強大生物。這不能算錯,但實際上這是單指那些高等龍族。而龍族實際上是一個十分龐大的族係。粗略來說可分為三類,巨龍,飛龍,地龍。每一類又分為好幾個支係。而它,就是地龍一族中的暴龍一係。也許還比不上翱翔在天空,掌握著神秘龍語魔法,強大無比的巨龍,但是也是十分強大,是位於整個食物鏈高層的存在。尤其相比於前世那個被嚴格束縛住的世界,這個世界擁有著更多的可能性。就算是最低等的龍族也可能通過吸收魔力進化成最強大的龍族。不,更準確點說,不僅僅是龍,任何的生物都有著打破種族的局限,不斷進化強大的可能。
從此以後,我不再是人類,而是龍,暴龍利科斯。它告訴自己。
但首先,它要做的,就是打破這層殼。然而虛無的意識根本沒有著力之處。它唯一能做的隻有等待。等待著破殼而出的那個機會。
它的意識再次沉入定境之中。這是它現在發現的,消磨這黑暗之中的漫長時光的最好方法。它再一次聽到了那個聲音,這個時候,它已經明白,那是龍蛋本身在跳動。它的心神與之相合。
意識陷入一片空無,無形的聲音回**在意識之中,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強勁,充滿了張力和生機。漸漸的,伴隨著這聲音,它好像能夠感覺到意識也在不斷隨之呼吸,跳動,擴張,成長,在這片黑暗中不斷向四周侵襲,然後隱隱約約的,一層無形的界限出現了。它的意識繼續成長,卻被這層界限緊緊的束縛住。壓抑的感覺越來越嚴重。它忽然間醒過來了。傳承的記憶讓它明白,這是殼。在它的外麵,就是全新的世界。
虛無的意識擁有了形體,所有的力量被聚集起來。用力向外撞擊。一下,兩下。一條縫隙出現了。三下,四下,伴隨著它的努力。縫隙開始不斷蔓延擴張,直到最終崩裂開來。它的小小的腦袋鑽了出來。
對於此時的它來說,無比耀眼的陽光照射了進來。好半晌,才把緊閉的眼睛掙了開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顆無比巨大的頭顱,這是它的母親。粗糙而強韌的鱗質肌膚,晶黃色的豎瞳,還有森冷而鋒利的獠牙。
但很快,強烈的饑餓感襲來,初生的它還十分虛弱。而將它孕育出的蛋殼,無疑就是此時最好的選擇。它的嘴巴,露出小小的牙齒,一下一下的,急促而快速的啃噬著蛋殼。
耳邊傳來無數細碎的莎莎聲,他清楚的知道,這是他的兄弟們在啃噬自己的蛋殼。美味的蛋殼很快被全部吞下肚子。饑餓的感覺消去,取而代之的是飽脹的充實感。它開始好奇的轉動自己的頭顱看向四周的環境。這是一個巨大的洞窟,無數的龍蛋被埋在濕潤的土壤之中。一部分正在不斷震動,一條條裂紋不斷出現,還有一些已經誕生出來的幼龍正在啃噬蛋殼。而它的母親,正守在洞口,龐大的身軀將所有的龍蛋與幼龍都圍在裏麵。
它忽然間聽到它的母親發出了一聲巨大的怒吼,強而有力的尾巴猛然向一個偏僻的角落襲去,一條身影竄出,突進母親的領域之中。它的一個兄弟才剛剛打碎蛋殼,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便被這個身影一口咬住。它聽到它初生的兄弟發出痛苦的廝鳴,摻雜著血肉撕裂的聲音,絲絲縷縷的血液流出,掉落到土壤之中。
傳承的記憶被激活。對方同樣是龍族巨大譜係中的一員。矯健,隱忍,凶殘,擅於隱蔽,以中小型動物為食,同時會選擇大型動物的卵和幼崽。一般群體活動。
群體活動?利科斯猛然驚醒。它的母親憤怒的站起身來,向那個可惡的偷蛋賊襲去。但就在這個時候,另外兩條身影從陰影之中竄出,再一次擄走了幾顆龍蛋,快速逃離開去。
母親憤怒的嘶吼回響在洞窟之中,卻再沒有離開一步。死去的終究已經死去,終究不可能為了它們而把剩下的後代放置在危險之中。利科斯沉默而無力的看著這一切,這就是叢林,這就是自然。我需要力量。它告訴自己。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利科斯一直小心翼翼的提防著周圍。盡管它清楚的知道這也許一點用都沒有。我一定要盡快強大起來。它告訴自己。
它嚐試著活動自己的身體,搖頭,擺尾,跳躍,揮動前爪,撞擊。它仔細的體會著活動的感覺。在上一世,他曾經出於自身的興趣學習過武功。雖然很淺,而且人類的身體和龍族完全不同。但是這又如何?在他看來,武學的本質就是強化自己的筋骨,氣力,以及有效的使用氣力的技巧。最初的武術本就是人類為了搏殺而創造出來的,既然他們可以,那麽身為一條將要不斷麵對生死搏殺的暴龍,它自己自然也可以。而現在,它首先就開始了最初的鍛煉。撞擊,擺尾,撕咬。它細細的體會著這三個簡單的動作,讓自己的精神投入其中,讓它更加簡潔有力。唯有不斷的重複,才能讓身體將它記憶下來,固化成強大的招式。
由於缺乏時間的度量,它並不太清楚過去了多久。它唯一清楚的是,所有的兄弟都已經破殼而出,將蛋殼吃完。它的肚子也已經變得饑腸轆轆。利科斯看到自己的母親終於站了起來,發出了一聲嘶吼。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巨大的身影緩緩走進,那同樣是一條暴龍,身上沾染著血跡,一隻體型和它差不多大小的巨獸被它拖咬著過來,浸染出一條鮮血淋漓之路,令人望而生畏。這就是,我們的父親嗎。利科斯看向那個巨大的身影,想到。而就在這個時候,對方同樣低下頭來,一對黃色豎瞳正好對上利科斯眼眸——在這一刻,利科斯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一種名為氣勢的東西,沉重如山,森冷刺骨,令它不自覺的移開了眼睛。父親並沒有太過注意這一條小龍,它粗略的將自己的孩子全部掃過一遍之後,就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地上那點點的血跡——本來還有幾塊零碎的蛋殼,但早已被饑餓的幼龍給吃的幹幹淨淨,然後再次轉移到自己的配偶身上。低沉而富有韻律,按照著某種規則組合在一起的音調從母龍的嘴裏發出——這就是龍語,盡管它們隻掌握了極少的一部分,但對於生活簡單的它們來說,也足夠用了。
巨獸的屍體被甩在利科斯的母親——通過偷聽剛剛那一段簡短的交談,利科斯已經知道自己的母親名為凱莉兒,而父親則叫克拉斯——麵前。凱莉兒強勁的上下顎輕而易舉的從上麵撕下巨大的一塊,甩在利科斯的旁邊,在利科斯還在疑惑這一舉動的含義時,其它的幼龍已經撲了上去——被人類思維所影響的它,在某些方麵的反應實在比不上自己的同類。
利齒撕咬著血肉,利科斯知道,自己的生命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