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黃沙,這是他從出生起就見到的景象。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無論何時,無論白天黑夜,無論是在灼熱的陽光之下,無論是在寒冷的月光之下,這個世界都是如此,似乎永遠也不會改變,直到永遠。

讓人厭惡。

白天的高溫,夜晚的低溫——在某些水分足夠充足的區域,甚至會凝結出淡淡的薄霜——盡管這是稀少到幾乎不可能出現的情況,然而最難以忍受的,卻是無比稀缺的資源,貧乏的物種——以及由此帶來的饑餓。

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苦苦掙紮——為了自己的生存,為了種族的延續。在這樣的環境下,首先需要學會的不是什麽獵殺戰鬥的技巧,不是什麽魔法武術,而是忍耐——忍耐饑餓,忍耐高熱,忍耐寒冷,忍耐這個貧瘠而惡劣的世界,忍耐這所承受的一切——然後,才能夠生存下去,然後,才能夠談到其它。

努力修煉,不斷提高自己,不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力量,不是為了爭鬥,不是打敗別人——而是為了更好的忍耐——尤其是忍耐饑餓的能力。而一旦達到傳奇,更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擺脫對食物的依賴,直接從虛無的魔力中汲取力量,補足那已經被減少到極點的消耗——能夠節省下大量的口糧。

然而即便是這樣,依然會有族人不斷的死去,不夠強壯的新生兒,過於衰老,不夠強大的年老獸人,他們都會或者主動或者被動的死去——而他們的屍體則會成為同族的口糧,這是生存的所需,亦是傳統。是風俗——如同土葬,如同火葬一般無二的風俗。

所以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想離開這個世界,離開這個一片荒蕪。隻有一片漫漫黃沙的世界。而實際上。不僅僅隻是他,他的族人們。也同樣如此渴望著。

對於人類來說,早已經習以為常的土地和環境,對於他們來說,卻是傳說之中的天國之土——而現在。他正就站在這片傳說中的土地之上。空氣濕潤而新鮮,土地柔軟,就連風都是那樣的柔和,大地之上有著無數的生靈和大片大片的綠色,那是與他過往所經曆的那種,白天幹燥灼熱,夜晚冰冷堅硬的空氣。狂暴而冷厲的風,堅硬的沙地,以及一眼望去毫無半點生氣的漫漫黃沙完全不同的感受與體會。

盡管他已經很老了,盡管他已經老到將要瀕臨死亡。但是在這個時候,站在這片土地之上,他的心中依然充滿了一種沸騰的情感,是對此刻的感慨,是對過去因為惡劣環境無奈死去的親朋好友的悲傷,是對即將拋棄的過往的懷念,是對占據這一切的人類的仇視,是對自己祖先當初被驅趕出這片土地的悲憤,種種複雜的情感在胸膛中攪拌成為一團,不斷發酵,沸騰,醞釀。

成長年月中曾經日思夜想想要實現的夢想,此刻卻真實的實現了,就在他的眼前——那是他們獸人一族千年來的渴望以及祖祖輩輩們的夙願。蒼老的身軀因為太過澎湃的情感而微微顫抖,已經開始萎縮的肌肉在不斷膨脹,祖先的靈魂在他的身體中咆哮,虛無的魔力被震動,最終帶來的,則是簡單而純粹的震動——大地,空氣,建築,周圍的一切都在震動。奇妙的效果由此延伸出去,將波及到的一切生物都完全麻痹。

而緊接著的,便是緊跟著的無數年輕獸人戰士的衝鋒和屠殺,利刃斬破皮膚,血肉的聲音,骨骼被巨大力量折斷擊碎的聲音,血肉被饑餓的獸人直接啃食的聲音,以及人類恐懼的尖叫,憤怒的吼聲,不甘的怒吼,兵器肉體互相撞擊的聲音,但是這一切,都被淹沒在獸人那蒼涼荒莽,似是戰吼又似是歌聲的巨大聲音之中。

壓倒性的勝利。他如此想著。如果所有的人類都是這樣弱小的話,那麽很明顯,他們將能夠擊敗人類,占據這片土地。然後他深深的歎了口氣,清楚的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如果人類真的這樣容易擊敗,那麽他們一族也不必龜縮於偏遠的荒漠之地上千年,直到獲得精靈一族的幫助,才成功打破人類的防禦,進入這片——天國之土。

但是,沒有關係,他如此思考著。人類的敵人不隻我們一族,在過往的年月之中,人類披荊斬棘,從弱小到強大,一步步成長到今天這個地步,甚至於占據了這片大地——但是也正是因此,他們結下的仇人,可絕對不少。而這,正是他們需要的——艱苦的生活固然使得他們獸人一族多年來生活一族多年來數量不斷減少,但是也同樣極大的鍛煉了他們的忍耐力,適應力——他們對環境的要求,是最低的。

人類的數量足夠多,占據的土地足夠廣闊,而他們,隻需要其中的一部分就行了。至少在目前,沒有一個種族,可以占據這整片大陸——這也正是合作的前提。

小小的傳信鳥在利科斯的麵前飛舞著,光線被無形的力量所扭曲,使得它小巧的身軀整個虛化,幾近於透明。在利科斯龐大的身軀和濃烈無比的存在感麵前,這頭小小的傳信鳥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如同塵埃一般,讓人難以察覺。

利科斯獲得了自己的所需要的信息,從兩個女兒那裏。關於自己的兩個同伴的,關於獸人對無盡林海南部人類的入侵。情勢的發展有點意外,獸人們的反抗和入侵是完全出乎所有人預料之外的事情,精靈一族僅僅隻是恰逢其會——實際上,不是他們發現了獸人的情況然後去幫助他們,而是獸人一族主動找上門來,與他們聯合。

精靈之王同意了他們的請求。這讓利科斯覺得有點憤怒——它並沒有得到過通知,但是很快的,它就平靜了下來。畢竟它們原本就不是上下屬,而隻是盟友。

它決定把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目前更重要的事情上,黑炎之城的傾覆和毀滅固然讓昆薩帝國的局勢陷入了劣勢,但是卻還不足以逆轉整個戰場的情勢,僅僅隻是在一定程度上抹消了異人一族和帝國的差距而已。

但是這還遠遠不夠。它如此想著。

高天之上,長空萬裏,巨大的半球形建築從天空落下,漫長的墜落路途還未結束——實際上,離真正的墮落到地上,還有很久。伴隨著高度的增強,變化的不僅僅隻是大氣環境和魔力性質——還有時間與空間微妙的扭曲和變化,一點點累積起來,形成的卻是巨大的變化——這是當年大災變後的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