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片不久就做好了。這天,局裏和電視台邀請市長郝民宣、副書記甄恪、市委常委劉金全和地震局等部門領導審察片子。大家陸續來到電視台演播室。駱垣跑前跑後,安排座位,招呼領導同誌就座,指使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拿飲料,擺水果,偶爾碰上任之良從人群中走過,拉住任之良的手向客人介紹一番,無非是說,這是本腳本的作者,我局的才子雲雲,好像腳本是他寫的,是那樣的自豪。

林思凡倒好錄像帶,認真地檢查了一遍設備,問任之良:“可以放了嗎?”

任之良說:“你問駱局長,今天的戲,他是導演。”

林思凡附在任之良的耳朵上,低聲說:“你們那個駱局長,我一見就惡心。是個性變態狂。”

任之良笑笑,反過來附在林思凡的耳邊說:“你沒有遭他的黑手吧?”

林思凡看一眼駱垣,忍不住哧哧地笑,任之良也微笑著忙他的去了。駱垣見狀,蹭到林思凡麵前,開玩笑:“嗨,林大記者和我們的任主任還挺熱乎的啊。”

林思凡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真惡心。”

演播室的人齊刷刷地轉過頭朝這邊看。林思凡自覺言重了,就鄭重聲明是開玩笑。駱垣怔了怔,嘻皮笑臉地說:

“你有點過分了吧,林小姐!”

該到的人都到了,開始放片子。屏幕上,低沉的音樂聲中,林思凡站在地震災區的一排帳篷前,介紹災區的地理位置,地震發生的時間,震級,造成的損失。簡要地敘述了地震發生後,黨中央、國務院和省市黨委政府如何指揮抗震救災,全國人民如何伸出援助之手支援災區,災區人民又是如何在黨和政府的領導下抗災自救,恢複生產,重建家園的情景。

任之良看過幾遍,今天看來別有一番風味。屏幕上,林思凡穿著粉紅色的休閑裝,乳白色的褲子,休閑裝暢開著,露出墨綠色的襯衣,展示出知識女性的風采。她的開場白過後,在仿地震震顫的畫麵上飛出題目:人間真情。片子進入主體部分,基本上分為五塊,一塊是災情,畫麵上是倒塌的房屋,驚魂未定的村民們絕望的眼神,傷員的呻吟以及失去親人的慟哭。第二塊是農村基層組織,組織村民搶救傷員,轉移安撫災民的鏡頭。第三塊是解放軍戰士運輸、搬運救災物資,從廢墟中挖找失蹤人員和幫助災民搭建帳篷、建造暖窩的場麵。第四塊是村民互助,外地熱心群眾幫助災區群眾救災的事跡,這一塊由一個一個人物故事組成,有實景,有人物采訪,有被訪群眾情真意切的傾訴,十分感人。第五塊是各級領導研究、指導救災的場麵和慰問災區的場麵,篇幅比較小,但很精致。片子放完後,演播室一片沉默。大家沉浸在片子描述的情景中,還沒有回過神來。任之良想,從中可以看出,這片子還是能夠吸引和打動觀眾的。

“整個片子放完了,請領導們發表高見,提出批評,我們進一步修改。”駱垣說。

林思凡白一眼駱垣,心想,這片子什麽時候變成“我們”的了,還要“我們”修改,怎麽聽著這麽別扭呀。

這時,演播室裏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音和挪動椅子的吱吱聲。駱垣又說話了,儼然一副主持人的派頭。而在領導麵裏又顯得那樣的謙卑。他不無討好地說:“哪位領導先指示?”

領導們互相謙讓了一番,劉金全說:“總體上看還是可以的,” 他拿出輿論總管的架式,似乎很內行似地說,“整個片子圖文並茂,畫麵組織得張馳有度,解說詞精煉恰切,事跡生動感人。” 他瞄一眼林思凡,“小林的解說,聲音圓潤清亮,感情豐富,效果不錯。但是,”他掃一眼大家,目光停留在任之良的身上,“就整個片子來看,思想性不夠強,感情的成份太大,市委、市政府的核心作用不夠突出。具體表現在,一是在先後順序上,應該把黨政領導同誌的鏡頭前移,地震一發生,市縣主要領導就要在受災現場。二是領導同誌的鏡頭還是太少,這樣的鏡頭應該貫穿全片始終,應著力表現這場戰鬥始終是在黨的領導下進行的。三是要有深度,要站在時代的高度,表現市委市政府是如何在這場戰鬥中踐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的,是如何把這場災難變成教育群眾、動員群眾的教材的。要表現人民群眾通過這次抗震救災活動,提高了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威信,增強了群眾對黨的信賴。從哲學的高度看問題,這次地震未必就是壞事。”

任之良一驚,心想,按照這位輿論總管的“高論”推測,人民群眾該是天天盼著地震才是。

“我說兩句,” 甄恪說,“我基本同意金全同誌的看法。另外再強調一點,對領導同誌的鏡頭,要分清輕重主次,該突出的一定要突出,該一般表現的,就應當一般化。”

徐樹軍附在任之良的耳邊說:“你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了沒有,人家是嫌人家在片中的形象不夠突出啊。”

任之良反過頭來附在徐樹軍的耳邊說:“他就去了一次,鏡頭也不好用。再說,這是表現群眾抗震救災的,又不是領導形象的展示會,怎麽老在這個問題上打轉轉,做文章呀?”

“徐局長有什麽高見可以發表嘛。” 顯然,甄恪已不能容忍在他講話時有人交頭接耳。徐樹軍就紅了臉,什麽也沒說。

在場的人都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最後郝民宣發言:“上麵大家發表了很好的意見,你們在修改時可以充分地予以考慮。看了片子,聽了大家的意見,我認為這片子總體上不錯,突出了群眾和基層組織的作用,片中表現的人與人之間在突如其來的自然災害麵前的那種互助友愛的精神,都是可以肯定的。至於市委、市政府的領導作用,片中篇幅雖然較短,但主要意思還是說到了,我看也就不作大的補充了。相反,片中有一個鏡頭必須刪掉,那就是我拿錢送給災民的那個鏡頭。”

說到這裏,他加重了語氣,神情也嚴肅起來了,“我不知道,你們是宣傳我呢,還是嘲諷我呢。”他把頭轉向徐樹軍,“徐局長很清楚,那天我到災區,一位孤老婆子拉住我的手就要下跪,說真的,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好,還是你給我手裏塞了兩百塊錢,我順手送到了老太太的手裏,片子中怎麽說是我自己掏的錢?再說,當時,那老太太並沒有說什麽嘛,怎麽鏡頭上就有了‘感謝共產黨,感謝人民政府’這樣的話。你們聽,這話也不像老太太說的話嘛。這個鏡頭有假,堅決去掉。”

“市長的意思我們懂,”駱垣討好似地說,“可是,這樣宣傳效果好。”

“正好相反,” 郝民宣不客氣地打斷駱垣,“我看到這裏,就很不是滋味,我們的群眾受了那麽多的罪,吃了那麽多的苦,我們的領導幹部做了那麽一點點工作,就要讓人家感謝,這是一種什麽思想嘛。你們新聞部門要注意,以後不能再出現類似的事。”

他稍停了一下,“就這樣,片子按大家的意見稍作修改就可以播出,送到省台爭取省台播出也沒有什麽不妥,關鍵是要真實,要有真情實感。”

聽了郝民宣的話,任之良提到嗓門眼裏的心放到肚子裏了。他和林思凡交換了一個慶賀勝利的眼色,會心地笑了。

領導們走後,徐樹軍說:“你們辛苦了一場,晚上我坐東,請你們吃海鮮。”

林思凡喜形於色,她說:“這是個好事,隻怕我一個女的,受你們幾個男人的氣。”

徐樹軍說:“這好辦,任主任和駱局長各請一位女士,這不就什麽問題都解決了嘛。”

大家說好。最後徐樹軍說:“下午六點,天涯漁港海鮮大世界見,現在在場的,一個都不能少。”

六點過一點兒,徐樹軍、駱垣、任之良、小黃、林思凡、梅雨婷和毛貓陸續來到天涯漁港海鮮大世界。四位男士彬彬有禮,顯得比平日裏文雅、大度,儼然謙謙君子。隻有小黃,嘴裏嚼著口香糖,吧唧吧唧作響,有點不雅。三位女士中,梅雨婷和毛貓是熟人,林思凡是見麵熟,寒暄幾句,就十分親近了。

他們依次入座,首席當然是徐樹軍,他的左邊坐林思凡、任之良,右邊坐毛貓、駱垣,對麵坐梅雨婷、小黃。林思凡掃一眼各位,打趣道:

“徐局長真會安排,你們看,每位男士的兩邊都是女士,每位女士的兩邊也都是男士,可謂用心良苦。常言說得好,男女搭配,喝酒不醉。女同胞們,有沒有信心戰勝他們呀?”

任之良說:“常言是這麽說的嗎?常言道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我倒擔心,你別成了眾矢之的,第一個就喝翻了。”

毛貓接口說:“常言說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有哪個男人經得住女人的軟磨硬泡。你說駱哥,是不是這樣?”毛貓說著就往駱垣的肩上靠,駱垣輕輕地把她推開,說:“你現在可是公職人員,在公共場所還駱哥駱哥的,多不合時宜呀!以後說話,可得注意分寸。”

“公職人員咋的,公職人員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呀。” 毛貓不買他的帳,推了他一把,有點不滿地說。

就這樣說笑了一陣子,菜上來了。菜不多,四個涼菜,都是素的,非常精致。六個熱菜,全是海鮮。大家了吃了一會,開始喝酒。徐樹軍首倡,給在座的各位敬了一杯酒。接著駱垣、任之良等人效法徐樹軍,輪流給大家各敬了一杯酒。接下來,打對抗賽,三對三,任之良為一方,駱垣為另一方,小黃當裁判。兩邊各出一人,輪流猜拳行令,三人皆輸的一方為輸,其酒量為對方尚未出陣的人數為量,未出陣幾人,每人喝幾杯。小黃總是向著任之良一方,駱垣就有點不樂了,即使這樣,任之良一方也漸漸不支,眼看要敗下陣來。林思凡暗地裏就使人拿來一瓶純淨水,趁對方不注意時,把己方酒杯裏的酒換成水。任之良喝了一杯,望著服務小姐說:“這是什麽酒呀,我怎麽喝不出一點酒味來呀?”

林思凡趕緊在他的腿上擰了一把,說:“怎麽沒酒味,我嚐嚐。”說著緊忙端起酒杯把餘下的兩杯水喝了,讓對方抓不住把柄。她咂吧咂吧舌頭,皺皺眉,煞有介事地說,“誰說這酒沒酒味,誰先喝上三杯。”

任之良說:“如果真是酒,我願自罰三杯。”說著,他端了對方三杯酒,夾在三個指頭縫裏,一下子喝下去,叫上了三層樓。之後他說,“這酒風就是作風,酒場上不老實的人,生活中也老實不了。我生平最恨的就是這種兩麵三刀的人。”

林思凡的臉刷地一下紅了,任之良的話不一定是對著她來的,因為他不知道是誰偷梁換柱的。但這事畢竟是自己做的,並且也沒有什麽惡意,不想這好心不得好報。於是她說:“我們不這樣玩了,我們‘三打白骨精’。這樣不連累別人,誰的本事誰使。”

大家說行。於是先從徐樹軍這兒開始,輪流過庒。規則是,猴哥打白骨精,白骨精吃唐僧,唐僧管猴哥,連喊帶模仿,輸了喝一杯,模仿不標準喝一杯。這個遊戲對女士有利,她們動作靈敏,很少有模仿錯的時候,她們模仿的樣子乖巧,令男士愛憐,既是模仿不到位,也不好難為她們,況且小黃又向著女士,女士幾乎大獲全勝。相反,男士就慘了,笨手本腳的,三下五除二,就敗下陣來。駱垣就提議,每人講一個笑話,不好笑罰酒。大家說行,他就帶頭講了一個:“有位戴假牙的先生到那種地方玩小姐,幹事兒之前,他打著打火機要檢查小姐的下邊,不料這時假牙給掉了,怎麽找也找不著。第二天,小姐下身難受,就去醫院婦產科檢查,醫生查出裏麵有一顆牙,趕緊對小姐說:‘這病不屬於我管,你上樓找牙科醫生好了。’”

說到這裏,他不說了,誰也沒有笑,毛貓忍不住問“講完了?”

駱垣回答:“嗯,完了。”

毛貓又問:“那牙科醫生是怎麽說的呀?”

林思凡噗哧一聲笑了,她對毛貓說:“你還要問呀?”

於是大家都笑了,笑得前仰後合,不可收拾。接著毛貓說,她說了一個葷段子,大家也都笑了。段子還沒有講完,林思凡說太下流了,還是改個文明一點的吧。她提議翻撲克牌比大小,大家說行,於是服務小姐拿來撲克,每人發一張牌,扣到自己麵前的桌上。自認為牌小的,主動喝一杯。翻起來比,誰的最小,則喝兩杯。林思凡在乘人嚷著誰大誰小的當兒,順手拿了幾張大牌,給梅雨婷給了一張,本想給任之良也給一張,想著前麵純淨水之事,怕又惹他犯混,就沒給他。她和梅雨婷把牌藏在桌子下麵,比上兩輪,和梅雨婷相互交換一下,因此,每輪比下來,她倆的牌都不小,故都不喝酒。

這樣鬧了一陣,夜已深了,整個天涯漁港曲盡人散。他們也該走了。他們下了樓,一車坐不下,駱垣就說,先送徐局長他們吧,自己身上有點汗,在這兒涼一會再走。說著,他給毛貓遞了個眼色,毛貓就說,她也等一會,下一車再走。於是,小黃先送徐樹軍、任之良、林思凡和梅雨婷回家。駱垣看著此車遠去,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和毛貓相擁著上了車,給司機說了一個地方,一流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