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幾乎收留了它四周各色美好的女子。這讓城市早熟了許多。於是一個才五歲的小男孩從幼兒園回到家裏,瞅著自己的母親冷不防說媽媽沒有他們幼兒園裏的一個小女孩溫柔。小男孩率真的表述,其實是天下男人共同的想法,女子美不美,第一要素是溫柔。尚不能熟諳男女之別的孩子都有如此念頭,何況那些飽經滄桑的男人。說女子不溫柔,對女子來說是最膽寒的。

天下風情萬種,以水的姿色最為動人;自然界偉力眾多,同樣以滴石可穿的水為最難抵擋。女人一溫柔起來,男人便像夏日裏身心融入清涼的池塘。這時候,女子看似風中楊柳輕颺颺的,哪怕垂在鼻子上麵也可以不去在意,實際上已在不知不覺中征服了男人。溫柔對於女子,是所有美麗的源頭。在繩圈裏英姿勃發的女拳手,就算她已具備可以同男性媲美的相對力量,但在絕對力量上,她遠不及那些在T型台上款款地走著貓步的女子。那樣的女子,不去與誰強硬相向,不去用牙齒和血肉爭取自己的地位,腰肢一搖,便如太極高手那樣,人還不知自己身在哪裏,心已先臣服了。彎彎的柳眉是精美的古典,飄飄的長發是神韻的現代,軟語輕聲實則是升華男人的粗獷,小鳥依依才使得男人有了無限的天空。一段溫柔是人生中最有力的支撐。誰能忘記鄰家那個憑窗臨風時讀著書的女子,她不看人,人早已隨著書中古今一道傷悲與快樂。誰能忘記當年那位偶然來借墨水的女同學脈脈含情的眼光,她不開口,一隻擰開的鋼筆帽,像是難得張開的紅唇,無言的話語盈滿了胸膛。誰能忘記會在辦公室角落裏用背影對人輕輕微笑的安寧女子。誰能忘記緊並兩腳在街頭站台上靜靜地等著公共汽車的潔白女子。誰能忘記電影院裏最後一個起身離座眸子裏仍是一片水灣的黑衣女子——

女子的力量出自她的沒有力量。

女子看似軟弱之際實則是其最強大的時候。

女子是用纖細來溫馨來自成輝煌。

形孤影單無助的女子最能征服男人。很多時候明知那是一個溫柔的陷阱,男人仍然義無反顧地蹬過去。溫柔的魅力是林間蛛絲織成的八陣圖,也隻有這些才能係住男人的翅膀。英雄難過美人關,坐守這些關隘的就是那些柔情如水的女子。譬如虞姬,譬如貂蟬。西施用其纖弱複興了古越國,楊玉環用其豐腴幾近葬送了泱泱大唐,王昭君的淚珠可以化作香溪裏讓人驚豔的桃花魚。無論讀史還是讀今,從來隻有溫柔的女子才能沉魚落雁,傾國傾城。

男人向往情緣時,哪怕最焦渴,也絕對消受不起也不欣賞女子的尖銳與剛烈。這一點是男人的天性,任誰感慨不公也沒有用。隻要世界還有性別之分,男人就隻會偏愛溫柔的女子。女子千萬別指望在哪天早上醒來,男人已變得大度,可以一視同仁地將天下不同性格的女子全都像溫柔一樣禮遇。更別輕信男人能夠包容一切的許諾。女子過於張揚自己,哪怕是真心愛過她的男人,有一天也會突然像雄獅那樣怒吼一通,或是像黑熊一樣默默扭頭,從此一去不返。

是不是淑女,是淑女的又該符合哪些條件,男人並不去認真關心。男人要的是第一眼碰上的女子能讓自己怦然心動,能讓自己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最終再加上驚心動魄更好。隻有心懷功利的人才會去問一個女子的學曆如何,是否有家學家修門當戶對。麵對女子從身心裏流淌出來的愛河,男人開始會由衷地欣賞她的一切,包括她的學識、她的見解和她的執拗。可是用不了多久,男人就會不喜歡她的學識、不屑於她的見解和不耐煩她的執拗。男人在經曆這一變化時,後來的模樣並不是對先前的虛偽。男人就是這樣,說是德性也好,品行也好,屬性也好,他們在開始時是真誠的,那些熱情和浪漫也讓男人將自己誇張了許多,但這些不是男人的錯。當然也不是女子的錯。產生這種錯誤的是那種被稱作情感的東西。男人後來的變故也是真誠的,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他們這樣做隻是還其本來麵目。淑女不淑女對男人隻是一個話題,偏偏這種話題又是女子喜歡聽的,所以男人從不在男人麵前談女子成為淑女的必備條件,男人就會將那些理想的玫瑰色彩大把大把地在女子麵前炫耀,好像對女子的評判標準越高越能顯示出自己的高貴。女子不明事理,以為男人真的服氣那一二三四條,到頭來女子比男人更關心自己做到哪個份兒上才能晉升為淑女。在實際中,淑女早就是女子們相互攀比的一種古老的時尚。

不用去引經據典,也不用去分辨事理,就從生活中看,從現狀中說,對女子,天下男人實在的想法從來就沒有變化,美好不美好,就看她是否溫柔美色,是否善解人意。至於身材相貌,那是燕瘦環肥各人有各人的喜好。天下的眾多明星女子有幾個能夠稱得上是淑女?她們**十足,不怕紅杏出牆,不怕春光外泄,茶餘飯後盡是她們的韻事風流。等等這些,絲毫也不妨礙她們成為千萬男人的夢中情人,就因為她們能將女子最基本的東西做得最有質量。除去最基本的,男人其餘的讚美與追尋都是靠不住的理想。麵對現實,理想無法不蒼白。男人想歸想,做起來還是依靠率真的本性行事。他們嘴裏說著淑女,心裏想的又是一樣境地,等到要將誰擁入懷抱時,最要緊的已是對方嘴唇的質感,胸脯的堅挺等一些非常具體、非常實在的問題。

男人的情緒終歸要有一個歸宿,要站在地上、坐在凳上和躺在**,要將理想中的詩意,變成一個個堅實的感受,要酣暢淋漓、賞心悅目和如膠似漆。從來沒有哪個男人會因苦苦等待淑女的出現而錯過年華,也沒有哪個男人癡癡呆呆地要將自己的女子,改造成為心目中曾經的淑女。話說淑女,是男人心有旁騖的苗頭,是男人縱使不能朝三暮四,也決不肯恬淡寂寞的最後的掙紮。對淑女的一代又一代的追究,隻是男人們在洞知自己所愛所處的女子有種種不足之後的又一次奢望。

所以,淑女是什麽,基本與女子無關。丟開哲學和邏輯後,它隻是城市的又一件心事。

1999年10月7日於漢口花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