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西方的天空,燃燒著一大片晚霞,紅得格外詭異。像是一層層洶湧燃燒著的火焰,層層疊疊翻滾著,一浪接著一浪撲來。天地間的一切,仿佛都被這紅色浸染,綿延無邊地鋪開去,直至黑暗終將所有的顏色吞噬殆盡。
而一場血腥的殺戮,正在祥龍國上陽城郊,從七品檢校郎李知孝操辦婚宴的宅子裏上演。
“啊”地大呼,驚動了賓客。眾人齊齊轉過頭,望向出聲處,隻見一人渾身鮮血衝了進來。隨著,刀光再閃,那人軟軟倒下,再無聲息。
婚宴,一下子亂了。
逃跑的人們,卻被自門口衝進來的神秘黑衣人一個個砍倒在血泊之中。一時間,血腥的味道彌漫在整個上空,而遙遠的天際,似有猩紅的繁星猙獰地閃爍著,不停地閃爍著。
洞房之中,霜蘭兒鳳冠霞帔,正端坐在喜床之上。
不知為何,外邊本是喧鬧一片,卻突然安靜了下來,且靜得詭異,靜得駭人,靜得仿佛天地間隻剩下她孤寂一人。
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益發疑惑,終於自行取下頭蓋,打開門想看個究竟。
不想,什麽都未待她看清楚,一塊黑布兜頭兜臉將她罩下。旋即,她隻覺背上被人猛然一劈,眼前一黑,便再無知覺……
痛!好痛!渾身好似散架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霜蘭兒漸漸恢複了意識,睜開一雙迷蒙的眼,將周遭看清楚。這是哪裏?這麽華美奢侈的房間,她打出生起都沒有見過。
床——有著繁複的雕花,周圍籠著薄薄的淡粉色的輕紗鮫綃,隱隱約約,如煙如霧,如夢如幻;地上——漢白玉中鑲嵌著朵朵蓮花,黃銅仙鶴燭台,天然玉石屏風,還有極其昂貴的西域地毯。
每一件,都是民間罕見的珍貴物什。
霜蘭兒低頭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時已是有人替她脫下喜服,換成桃紅色衣衫,衣衫上繡花精巧,金絲鑲嵌,很是奢華。
她萬般驚詫,她今年十八,今夜本是她的大婚之夜,可她的夫君在哪裏?如今她身處何處?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正想著,突然房門被人用力震開,猛然灌入一室的冷風。
本來,這七月的天氣,又穿著這麽厚重的衣裳,霜蘭兒早就熱得涔涔冒汗。可不知緣何,被這突然湧入的涼風一吹,她竟有種毛骨悚然的恐懼感。
抬頭時,隻覺重重壓迫感襲來。
那人,淺金色的袍子上繡著數條金龍。那龍,每一個鱗片都栩栩如生,金光刺得人睜不開雙眼。
可惜,霜蘭兒隻來得及看清他一雙如淬了寒冰般冷漠的雙眼,室內的燭台便被他打翻。隨著燭火燈芯滾落,最後一絲光亮撲滅,黑暗籠罩下來。
下一刻,她隻覺身上一沉,他頃刻間便壓上了她的身子。接下來,是“撕啦”一聲,胸前的布帛開裂。
當霜蘭兒反應過來之時,為時已晚,所有的掙紮隻是徒勞,身上的男人如鐵山般難以撼動,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微冷的手掌,正一路順著她腰肢向下而去。
這樣的狀況,無疑是強暴。
這究竟為什麽?她不過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醫女學徒罷了,前段日子家裏為她說了一門不錯的親事,為了減輕父母養兒育女的沉重負擔,她便順從地嫁了。可,怎會在新婚之夜發生這種事?
不能動彈,就在她陷入絕望之時,身上的男人卻突然停下了動作,沒有繼續。
黑暗中,隱隱可以聽到他扣上腰帶的聲音。
如獲大赦,霜蘭兒立即縮向床邊,不敢妄動分毫。
雖然此時她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可他冷硬的背影輪廓,以及渾身散發出的冰冷氣息,依舊教她心中惴惴不安。
男子走向門口,打開門,外邊等候之人似是有些吃驚,疑惑道:“王爺……怎麽……”聽語調,顯然是一名年長老者。
男子的聲音低沉,隻道:“桂嬤嬤,你去取吧。本王乏了。”
“是,請王爺靜候佳音。老奴必定不負重托。”
“嗯。”
男子應了一聲,旋即大步離去,無邊夜色之下,隻見金色衣角閃過一線凜冽的光芒,旋即被濃重的黑暗吞沒。
一場驚嚇,霜蘭兒不知他是誰,也沒有來得及看清他的容貌。唯一最深刻的印象,便是他低沉如鬼魅般的聲音。
那樣的聲音,聽過令人渾身戰栗。好似獵刀刮過層層積雪的山峰,帶出一脈冰冷,能將你整個人透心透骨地凍住。低沉之中又不乏鬼魅,更似來自地獄的召喚。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能擁有這樣威儀懾人的聲音?
她想,隻需聽過一遍這樣鬼魅的聲音,便不會忘記。
隨著室內燭火的再次點燃,霜蘭兒終於看清楚了此時站在她麵前的是一名老婦人。身穿福壽團服,顏色棕黃,雖不顯眼卻也是昂貴的布料,而這名老婦人的手中,正拿著一隻空空的白玉碗,也不知要做什麽。
桂嬤嬤也不看向狼狽的霜蘭兒,她轉頭吩咐身後之人,“你們都下去罷,這裏留我一人就行了。我不喊你們就別進來。”
“是!”兩名黑衣侍衛恭敬頷首,連忙分立兩旁退下,將房門緊緊關上。
腦中有千思百轉回旋著,霜蘭兒望著眼前之人,質問道:“你是青樓老鴇?逼良為娼,王法何在?”眼下的狀況,真的很像是她被某家妓院抓了去接客。
“啪”地清脆響起,原是桂嬤嬤甩了霜蘭兒一個耳光。
“什麽老鴇!”桂嬤嬤怒道。
這一巴掌,下手極重,頓時霜蘭兒隻覺得左側臉頰火辣辣的一片,覆上時臉上竟已是高高隆起五道凹凸印子。霜蘭兒輕輕咬唇,將嘴角溢出的一縷鮮血咽下,“你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何故下手如此之重?”
桂嬤嬤老臉之上的皺紋深深糾起來,冷笑道:“你是什麽身份,也敢跟我這麽說話?!竟然叫堂堂瑞王爺的乳娘‘老鴇’,我看你是活膩了。等下你最好配合一點,我自然會讓你少吃些苦,要不然……”她突然湊近霜蘭兒,伸出滿是老繭的手晃了晃,“你知道,有多少小宮女死在我的手上麽?它已經很久沒有嚐過鮮血的滋味了!”
霜蘭兒被桂嬤嬤陰鷙恐怖的眼神一驚,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下。
“哼!”桂嬤嬤輕蔑地瞧了她一眼,從袖中取出一個布包。
白布層層打開,露出了裏邊一把銀色森冷的鐵器。
霜蘭兒倒吸一口冷氣,是鴨嘴!她自小在仁心醫館當學徒,自然知道這是用來做什麽的。可這一般給已婚嫁女子檢查之用,可她尚是黃花閨女。這,究竟是要做什麽?!
“你,你不要亂來!”霜蘭兒慌了,“我有夫君,已經拜過天地了。你要做什麽?”
桂嬤嬤嗤笑,“你夫君?小小檢校郎?此時隻怕已在陰曹地府了罷!”
“什麽!”霜蘭兒麵上血色褪盡,大驚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桂嬤嬤嘴一撇,扯動麵部皺紋鬆了鬆,“算你走運,攀上瑞王府。你這種低賤的身份,給王爺提鞋都不配。”說著,她用力一推,猛然將霜蘭兒推到。
霜蘭兒一時不察,額頭撞在了床角之上,疼得冷汗直流。
桂嬤嬤不再多言,上前便要扒了霜蘭兒的褲子。霜蘭兒掙紮著,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突然拾起床頭燭台朝著桂嬤嬤腦後就是一砸,她從未出手傷人,並不敢十分用力。
當下,桂嬤嬤沒有大礙,隻是鬆開了她,抱著頭哼起來。
霜蘭兒眼睛飛快掃到不遠處案幾之上擺著的挑起紅蓋頭用的金秤,她猛然自**躍起,一把奪過金秤,牢牢握住彎彎的秤鉤便抵住剛剛回神、正欲出聲喊人的桂嬤嬤。
一時間,尖刃抵喉,即便是平日再囂張的桂嬤嬤也傻眼了。她怎麽也想不到,這個身量嬌小,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霜蘭兒竟有這般勇氣。她極其小心地吞了吞口水,喉間滾動時,尚能感覺到秤鉤的刺痛感。
頓時軟了半截,桂嬤嬤支支吾吾,“你想怎樣……這裏可是瑞王府……”
霜蘭兒黛眉輕擰,“剛才那個男人,還有你,究竟想幹什麽?”
“這個……”
霜蘭兒把心一橫,手上用力幾分。
桂嬤嬤立即痛哼起來,“別……我隻是按照吩咐辦事。王妃身患重病,王爺他……需要你的處子之血作藥引……”
處子之血?!霜蘭兒秀眉緊蹙,難怪方才那個男人想強暴她,沒有繼續下去又讓這個桂嬤嬤進來,原來那個鐵製鴨嘴是用來做這個用處。
“我丈夫呢?”
“這個具體我就不知道了。隻隱約聽人說,將他引至崇武門,尋個當差差池的理由偷偷處決了……”
話音剛落。
“砰”地,霜蘭兒再次用燭台砸向桂嬤嬤腦後。眼看著桂嬤嬤兩眼一閉,昏死過去,她手陡然一鬆,方覺自己竟是顫抖地不能遏製,手心裏滿滿皆是汗水。
飛快地,她將自己的衣衫整理好,打開了北邊的小窗,倉皇逃離,嬌弱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濃濃夜色之中……
今夜格外黑,連唯一一絲月光都被濃厚的雲層擋住,隻在遙遠的天際露出一線陰冷肅殺的青灰色。
上陽城中,街市之上,格外寂靜。靜得連風卷起一絲樹葉飄飄落下的聲音都是那樣清晰。而那片樹葉最終落在了一頂華麗的轎子之上,安然躺著。
抬轎子的共有八人,均是身形彪悍之人。
走著走著,一路之上隻有偶爾店鋪的燈籠還閃著昏黃的燭火,將他們的影子拖曳在地上,格外地長。眼看著就快到了崇武門,突然,“倏”地一聲輕響,似有人影飄過。
為首的轎夫立刻給身邊之人遞了個眼色,小聲道:“有動靜。”
那人點點頭,立即斂了神色,示意轎夫停轎。旋即他靠近軟轎,壓低聲音道:“殿下,您稍等,屬下去看看情況。”
“嗯。”
簡簡單單的音節,懶懶散散地自轎中傳來。那樣的聲音似帶著無窮無盡的惰性與魅惑,仿佛對世間任何事都不在意般。
玄夜立即縱身一躍,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片刻,突然傳來“嗶”地一聲,直嘯長空。驟然,有火樹銀花般美麗的顏色在天空綻放開來,一朵接著一朵,層遞四散開去,墜成無數亮麗的小點,再直直墜落。
突如其來的焰火,令八名轎夫刹那疑惑,齊齊抬頭望去。誰也沒有注意到,此時一抹嬌小的身影“騰”地竄入軟轎之中。
霜蘭兒慌不擇路,衝入軟轎之中,她的手中握著一支金釵,進去後直接抵住轎中之人的咽喉,低喝道:“別動!”
此時,轎外的焰火燃燒到了極致,最後一記有力的噴發,令天地四周都亮了幾分。而就在這光線陡然明亮之時,霜蘭兒終於看清楚了眼前這名她所劫持的男子。
好一個美男子,黛眉長目,眼角處略略勾起如柳葉的弧度,鼻梁挺似青山,肌膚賽雪,映著那薄薄的紅唇分外妖嬈。
她的呼吸凝滯了下,不自覺地咽了咽喉口。
龍騰本是百般無聊,閉目養神,不想卻突然來了這麽一出戲。
他幽幽睜開鳳眼,望了望眼前的女子,旋即凝了凝眉。髒兮兮的小臉,算不上人間絕色,倒也還說得過去。杏眼彎眉,臉頰邊兩道淚痕尚未幹涸,小巧的鼻,嫣然的紅唇有些發白,也有些輕顫。她像是從哪裏逃出來的。
突然,他銳眸一眯,有危險的意味折射出來。
他注意到了她左邊腫起的臉頰,似是被人打了一巴掌。還有,她嘴邊尚有一絲未幹的血跡。是誰,對一名弱女子,下如此重的手?
此時玄夜悄悄靠近軟轎,剛要對著霜蘭兒出手。
龍騰卻伸出一指晃了晃,並以眼神示意玄夜退下。生活太平靜無聊,今晚終於讓他遇到了些有趣的事,眼前這個女子,佯作鎮定的小臉隱隱透出惶恐之色。
緩緩低頭,龍騰瞧了瞧她握住金釵抵住自己咽喉正不停地在顫抖的手,忍不住打趣道:“喂,你打劫就打劫,可別手發抖啊,你這一抖,我可是擔心我這條小命不保呢。”
他的笑語,令霜蘭兒益發緊張起來,她的心狂猛跳著,“不許說話!不然我就……就刺下去了。”
龍騰優雅聳了聳肩,示意自己會乖乖聽話。隻是一雙妖嬈的眸子來回打量著她,看著她漸漸平複了呼吸,不再慌亂。
時間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他從未遇到過這麽有趣的劫匪,實在是忍不住了,終於開口問道:“喂,你是要劫財還是劫色,倒是開口啊。讓我這麽幹等著,你是要憋死我麽?”
語罷,他又是魅惑一笑,補充了一句,“劫財的話,很不巧我今天沒有帶現銀。若是要劫色的話,我倒是不介意,腰帶就在你手邊,你自己解開好了。”
劫色?腰帶?
霜蘭兒何曾被人如此戲謔過,頓時臉頰如火燒彤雲,熱辣辣的。她惱道:“誰要劫財劫色了?你是不是要出崇武門?把出城門的令牌給我!”
龍騰一愣,自從這個小女人進來後,他曾猜測了千種百種她的目的,可就不曾想過她竟然是要自己出城的令牌。
也對,這夜半時刻,空無一人的大街之上,隻有他一頂轎子朝著崇武門而去。看來,剛才的異常響動和焰火,都是這個小丫頭放的了。真看不出來,她還挺聰明的。
霜蘭兒見他不語,立刻冷了臉,“你快點交出來,不然我不會放過你的。還有,把你的衣服脫下來!”
龍騰“嗬”地一笑。望著她此時氣鼓鼓的小臉,她的胸口一伏一伏地,胸前扣子似乎掉了兩三粒,每一次吸氣都隱約可見內裏突起的峰巒的輪廓。
看不出來,她嬌小的身子還挺有料的,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令牌就在我腰間,你自己拿啊。還有你的金釵抵著我,我可不敢動,至於衣服嘛,你自己脫啊。”
霜蘭兒注意到了他輕薄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的胸口,雖是惱怒卻不敢發作,隻伸出手往他腰間一路摸索著,嘴上道:“你別耍花樣,我的金釵可是不長眼睛的。”
他又笑:“嗯嗯,知道知道。”
頓一頓,他又怪叫:“不過你別**呀。看看你的手正擱在哪?我可要受不了了。”
霜蘭兒正好摸到了令牌,忽地感覺手腕處擱著什麽物什,聽得他這麽一語,又聯想起臨出嫁前娘親相授的男女之事。
她隻覺“轟”地,腦中一熱,臉滾燙滾燙的。
咬著下唇,她心一橫,將他的腰帶鬆開,“袖子你自己脫。快點!”
龍騰聽話地照辦,“讓我脫衣服,還說你不是劫色。”
霜蘭兒也不理他,“快點,還有褲子,也脫了!”
“褲子要怎麽脫?”龍騰好笑地望著她,“我裏麵可是什麽都沒有穿,你確定要我脫麽?”
“我……那算了……”霜蘭兒臉更紅了,此時她突然覺得這邪魅妖嬈的男子一定是在戲耍她。也是,她一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慌不擇路,又怎會輕易就能劫持住這名坐著奢華轎輦之人?
想到這裏,她突然用力一扯,將令牌自他的腰帶上扯落,又順勢拽過了他的外袍。與此同時,原本抵住他咽喉的金釵亦是放下,並沒有看向他,隻小聲道:“今天謝謝你了!”
語罷,一抹嬌小的身影飛快地從轎中竄出,直朝著被迷蒙夜色詭異籠罩住的崇武門飛奔而去。
玄夜立即上前請示,“殿下,要追麽?”
龍騰恢複此前懶散的模樣,邪邪往軟轎側麵靠去,擺擺手,“不用了。今晚還有要事。”
再次闔上雙眸假寐,可腦海中卻依舊還縈繞著她的倩影,還有她最後一句道謝。看來,她還不算笨嘛,知道他隻是在逗她。
他挪動了下,調整了下姿勢,突然,“當”地,似有東西墜地。
他彎腰撿起,長長的眼瞼扯開一道細線,瞧清楚了,那是一枚香囊。湊近鼻間細聞,一股淡淡的藥香傳來,沁人心扉。
藥香……這是她方才遺落的東西罷。
不過,他突然想起了件麻煩的事,他的衣服被那小女人搶去了,那他要怎麽去辦事?
天更黑,無星無月。
霜蘭兒一路狂奔,近至城門時,她偷偷躲至城牆腳下,將方才那男子的錦袍換上。
她身材嬌小,而那男子的衣裳實在太大。無奈之下,她隻得從頭上取下數枚發卡,將衣裳肩處以及腰身處別住,衣擺挽起,又將原本自己的腰帶係上。
夜色很濃,乍一看倒也能過去。
接下來,她反手將自己的長發挽成男子發髻,拿著令牌便去叫開城門。
不一會兒,崇武門城樓上有人小跑下來,一見霜蘭兒衣著華麗,不敢怠慢,“這位小爺,深夜出城,可有令牌?”
霜蘭兒取出遞上。
那人一看,立即恭敬正了正身,“下官馬上開城門,請稍等。”
霜蘭兒心中一喜,看來這令牌主人權限很大,她忙拉住那衛士,“對了,跟你打聽個事。檢校郎李知孝,你可認識?”
那人又看了霜蘭兒一眼,覺得她細聲細氣,不似男人,心下有些疑惑。可轉念一想,這宮裏不多的是這種細聲細氣的太監麽,有什麽好奇怪的。
他立馬堆笑道:“哦,檢校郎可不是什麽大官,不知這李知孝長相如何,你形容一下,也許我能想起來。”
長得啥樣?這下子倒是問住了霜蘭兒。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她年十八,到了適婚年齡,檢校郎李知孝是經由媒婆上門提親,父母同意,她順從嫁了。自己從未見過他的麵,隻聽說五官端正,為人忠良正派。
自己家中一貧如洗,上有哥哥不學無術,下有弟弟妹妹尚年幼,父親重病臥床,全靠母親平日給人洗衣服,以及她在醫館做工賺錢養家糊口。能找到這樣條件優厚的夫家,她已經感激上蒼了,所以也不曾去在意李知孝究竟生得是啥模樣。
夫君長相是如何?霜蘭兒正在兩難時,不知如何開口回答。
衛士突然拍一拍腦門,“哦,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今天成婚的檢校郎李知孝?”
“嗯嗯。”霜蘭兒雙眸一亮,點頭道。
衛士疑惑道:“他今天成婚,又怎麽會跑來執勤呢。”
霜蘭兒一愣,“可婚宴禮成之後,崇武門派人來傳,說是今日下令關閉其餘七座城門,隻餘崇武門放行,人手不夠,特調檢校郎李知孝前往臨時值守,戌時前可換班回家。”
“可沒這回事啊,今日上陽八處城門皆開。”衛士摸不著頭腦,撓了撓耳後根,不解道。
“那讓我先出城罷。”
“嗯。”衛士應聲,打開銅閘,用力推開了厚重的城門。
霜蘭兒閃身出城。
此時她已然明白,整件事一開始就設計好了,禮成之後將他夫君騙離家中,又劫持了她。目的應該就是剛才桂嬤嬤所說的,要的是她的處子之血。
她越跑越快,嬌影在黑夜的浸染下,隻呈現出陰影。
也不知何時起,她的發髻全亂了,發卡全部掉落,滿頭青絲隨風飛揚,似張揚的隱怒朝黑暗伸去。
她家中並不富裕,靠雙手勞動養家雖然辛苦,但她的日子也過得踏實。可從今以後,她平靜的生活將被徹底打破。
心中尚有一絲不甘心。
王妃重病,生死各有天命。王侯將相,為了一己私利,豈能如此草菅人命?
她知曉崇武門外有一處地方,常常用來處死犯人,她曾經和師傅受人之托前去收過屍。現在,她便憑著記憶拚命地向那跑去。
雖未曾謀麵,可拜了天地就是她的夫君,她不能明知他有危險卻置之不理。
風,呼嘯而過,卷起紛紛揚揚的落葉,漫天嗚咽著。
她跑得太累太累了,漸漸體力不支。驟然,身後傳來馬兒一聲長鳴,聲音悠遠,浩**雄渾。旋即,是鋪天蓋的地馬蹄聲如奔雷般席卷而來。
待霜蘭兒反應過來時,隻見黑夜中,馬蹄釘掌揚起雪亮的銀色,飛一般地將她團團包圍。
黑壓壓的駿馬,高高在上的滿是身穿盔甲的衛隊,壓迫感層層襲來。
霜蘭兒一瞧這陣勢,心中立刻陷入了絕望。
她,逃不掉的。
她漠然望著麵前噴吐著熱氣的馬兒,隻覺自己都要被這熱氣熏暈了,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伏在地上,脆弱無助。
馬兒拉開一條道,最先衝進來的便是桂嬤嬤。
“賤人!竟敢打暈我,不教訓你,我這麽些年白活了!”
話音落下,“啪啪”地巴掌聲如珠炮般響起。
桂嬤嬤眼中的狠毒更甚,每一掌都拚盡了她全部的力氣,毫不留情。
不一會兒,霜蘭兒臉頰已是高高腫起。
痛麽?
霜蘭兒麻木了,她隻覺得自己被打得不停地搖晃著,已經沒有了感覺,也許是腫得痛過了頭,也許是絕望令她的心也一同麻木了。
無休止的耳光中,她的手,顫顫摸索到了身旁地上折落的樹枝。約兩指來寬,也許是前幾天被大風從枝頭刮落的,此刻正靜靜地躺在地上。
樹枝孤寂地躺著,像是訴說著與自己同樣無奈的命運。
耳畔,咒罵聲依舊。
“賤蹄子!竟然還敢跑。”
上百個耳光落下,桂嬤嬤打得自己也有些手疼,可心中仍不解恨。又是一掌狠狠擊下,她的手臂上帶著金鐲子,一用勁,霜蘭兒的額頭被刮出一個血窟窿,頓時血流滿麵。
那一刻,霜蘭兒痛極之下反而清醒了過來。她作了一個決定,他們要得不是她的處子之血麽?如果,她不是處女了,是不是就沒有了利用價值,他們是不是就能放過她?
咬牙不語,她摸索著樹枝,緊緊捏住。心中有如被大石壓住,沉沉地,窒悶地。
暗夜,周遭的一切,隻餘天邊一線銀輝,幽幽照著。
她握緊樹枝,突然,用力朝自己的下身,刺去……
是向命運屈服麽?還不如,毀去處子之身,玉石俱焚。
那一刺,已然沒有了疼痛的感覺。比起自己腫脹的臉,這點**之疼,又算得了什麽?
她慢慢倒下,氣若遊絲。身下,一股溫熱的血液緩緩流出,沿著她的腿間,緩緩浸透了她的底褲……
此時,夜色漆黑如山,天邊有陰鬱的雲,猙獰如山。
身子雖是劇痛,心底卻有一絲快意劃過。霜蘭兒緊緊握拳,掌心間滿是常常搗藥磨出的繭子,不似尋常閨中養尊處優的女子。
她的眼前,仿佛浮起了爹娘的笑臉,弟弟妹妹的可愛,卻又漸漸模糊起來。她不知道,現在他們可安好?其實,她的心中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若他們遭遇不測……她必不會讓他們的詭計得逞……
身邊,黑壓壓的衛隊們,牢牢立著,一動不動。
騰地,遠處有急促的馬蹄聲再次響起,如奔雷席卷而來,漸漸逼近。衛隊們聞聲恭敬讓開,分立兩道,讓後方絕塵一騎飛馳入來。
“嘶”地,馬上之人用力拽住馬頭,立足一蹬,便飛身而下。
金光頓閃,但見一名男子穩穩落地,固若磐石。
他背身而立,霜蘭兒此時正無力地伏在草地上。她勉強抬頭,卻隻能瞧見他繡滿金龍的華服下擺。那顏色,清冷不近人情。
桂嬤嬤一見瑞王駕到,她麵露鄙夷地踹了霜蘭兒一腳,回頭諂道:“王爺,有老奴在呢,何必勞煩王爺親自大駕。”
男子也不理她,微微側臉,眼角餘光掃到霜蘭兒一臉血汙,雙頰紅腫,難辨容貌。
他輕輕皺了皺眉,“怎麽回事?”
本就凜冽的聲音帶著隱怒,聽得更讓人發顫。
桂嬤嬤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臉色,道:“這……這賤蹄子不聽話,老奴……老奴給她一點教訓……”
男子嘴角微微一沉,不再作聲,眼角餘光冷冷凝視著地上的人兒。
霜蘭兒已然虛弱至極,輕飄飄像個紙人,她軟弱無力地瞧著他。此刻她很想睜大眼睛瞧清楚,究竟是什麽樣的男人,如此狠絕。可惜她的臉太腫,充血模糊的視線裏隻有他衣上金龍閃耀著的冰冷光澤。
而下一刻,他的聲音如雷聲隆隆滾過。
“瑞王妃需要你替她治病,本王不得已為之。王府會給你一切你想要的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麽?
用她一生禁錮來換取?還是用無辜之人的生命來換取?他以為,人人都是貪慕虛榮之徒麽?
桂嬤嬤見霜蘭兒不出聲,麵上隱有譏誚之色。她眼中怒不可遏,上前踢了霜蘭兒一腳,“賤人!王爺大量,已經原諒你私自出逃的過錯了。你還不趕快磕頭謝恩?”
霜蘭兒依舊不語,單手支撐在草地。
男子驀地回首,掃了一眼她臃腫、模糊不辨的容顏,又飛快轉回頭,隻冷聲道:“帶回去,王妃還在等著,不能耽誤。”
桂嬤嬤忙點頭道:“是,王爺。待老奴回去取她的處子之血。相信過了今晚,王妃便可痊愈了。真是謝天謝地,王妃這麽好的人,總算是有救了,真是蒼天有眼。”
“嗯。”
他隻是簡單應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撩袍便欲離開。
“嗬——”一個不屑的音節,自霜蘭兒纖細的喉間發出。
取她的處子之血?王妃有救了,這是蒼天有眼麽?
那一刻,霜蘭兒整個人孱弱得就像是一縷青煙。
她突然笑了起來,那樣的笑,在血腫的麵容之上,在漫漫黑夜之中,仿佛綻開奇異的花朵,一點一點,一瓣一瓣展開,美得詭異眩目。
下一刻,她字字如同雷霆萬鈞:“你們休想!”
他一愣,止住腳步。側過臉,他似被那淒豔的笑容所懾,怔怔問:“你,什麽意思?”
她臉上的笑意一分一分加深,雖然她的眼睛太腫太痛,無法再睜大,看不清他的臉,還有他此刻的表情。可是他本是低沉鬼魅的聲音中,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她分辨得清清楚楚。
胸中漸漸透不過氣來,卻有一絲痛快劃過。她掙紮著,朝他大聲吼道:“你永遠也別妄想了!我已經……不是處女了……”
說完時,她再也支撐不住,像隻斷線的紙鳶般軟軟倒下,靜靜地伏在那裏。
“什麽!”他大驚失色。轉身,一瞬間便擒住她嬌小的身子。
黑夜中,她了無聲息,長發根根淩亂地散在空中,沒有生氣地飄**著。此時,他想起適才她的眼睛,絕望之中滿滿都是漠然,那是對生的一種漠然。
“呀!糟了!”桂嬤嬤突然大叫起來,雙手捂著唇,顫聲喊著,“她下身……都是血……都是血……好像已經幹了……真的來不及了……”
語罷,桂嬤嬤臉色已然青白,雙手緊緊捂住唇。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到的,雖說這個霜蘭兒看起來性子倔強,可她怎麽也想不到,霜蘭兒竟會剛烈至此,女子自毀處子之身,等於毀去一世清白,這需要多麽大的決心和勇氣啊。
像一下子沒了主心骨般,桂嬤嬤慌亂無措地望向瑞王,卻見他亦一臉茫然立著。
突然他渾身狠狠一怔,手一鬆,任憑霜蘭兒從他手中滑落,滑過他赤金華貴的衣袍,滑過他的鹿皮虎靴,最終跌落於地。
霜蘭兒早已昏迷,不省人事。墜地之後,她一動也不動,隻是弓著身子,安靜地伏在草叢間,像是睡著了一樣。這般樣子,像是隻受了傷的小獸,依偎在大地的懷抱之中,見者生憐。
此時,月光終於將厚重的天雲撕開了一道口子,露出幾縷寥落的光芒,映照上她蒼白的容顏,隱約可見,道道淚痕劃過……
他久久立著,望著,一句話也不說。其餘之人,皆曉得他的脾氣,也不敢插話。
良久,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再也沒有波瀾起伏,隻道:“帶她回去罷。今日之事,不許外傳,違者殺無赦。”
霜蘭兒醒來的那晚,炎炎夏熱正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澆熄著,“啪啪”地雨聲,打在萬千樹葉草木之上,清冷清新的味道彌漫一室。
她睜著雙眼,怔怔望著精致絕倫的華帳,一動也不動。
不久,值夜的小丫鬟發現她醒了過來,半驚半喜大喊著,“霜姑娘醒了,霜姑娘醒了!”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緩緩又闔上眼睛。
次日清晨的時候,雨依舊下著。
陰沉沉的光線透過窗戶縫隙,照在了屋中的銅鏡之上。鏡中倒映出一名女子蒼白的容顏。昏迷了十多日,霜蘭兒的臉已然消腫,恢複從前容貌的輪廓,隻餘額頭一道被桂嬤嬤砸下的疤痕。不過,這疤痕已經脫痂,呈現出淡粉色,相信日後不會留有痕跡。
霜蘭兒從醫多年,此時不禁驚歎王府中的傷藥竟是如此奇效,若是換了民間的治療,起碼得一個月才能去腫。
此時,鏡中的“她”正幽幽望著她,她也望著“她”。彼此注視著,一動也不動,似是陷入沉思。
過了許久,宮女小夕欲上前替霜蘭兒梳頭發。當指尖碰到霜蘭兒肩膀之時,她輕輕一顫,隻低低道:“不用打扮了,這樣就好。”
小夕麵有難色,“可是,霜姑娘您現在要去覲見王妃。”
霜蘭兒起身朝門口走去,“無妨,去打把傘來罷。”
一路伴著淅瀝的雨聲,她跟著小夕在偌大的王府之中轉過了一彎又一彎,穿過了一處又一處精致絕倫的園子。
這裏,層層疊疊的景色都被朦朧煙雨籠罩,一眼望不到盡頭,像是個華麗又虛幻的牢籠。
走了很久很久,她們才來到了一處青竹綠水環繞的雅致別院。這裏,有著一個美麗的名字——可園。
亭台樓閣修建在小湖的中央,走過九曲橋,便是王妃秋可吟平日宿塌之處。
桂嬤嬤一早就站在門前等候,見霜蘭兒一來,她將門推開,同時斜瞟了霜蘭兒一眼,輕蔑道:“你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讓王妃等你,果然是下賤人家出生,不識好歹!”
“桂嬤嬤,不得無禮。蘭兒妹妹初來乍到,不識路,遲了是情有可原。”
清雅的聲音從屋中飄來,淡然高遠,仿佛是寧靜的山澗正流淌著的一汪清泉。
霜蘭兒緩步跨入房中,落地時隻感覺腳下細膩無比,軟綿綿地舒服極了,好似踩在了棉花之上。她疑惑地望去,當即怔在原地。
這裏地上,鋪滿了淺藍色的西域地毯,藍色纏枝花紋,綴以繁複的金邊,一朵接著一朵的白蓮花盛開在了她的腳邊,栩栩如生。若不是腳下實實踩著地,她真要以為自己正置身蓮塘花海之中了。
西域地毯,何其珍貴之物,把整個房間都鋪上,如此奢華到了極致,她平生還是第一次見到。
前方之人,似注意到了她的驚歎,徐徐開口道:“蘭兒妹妹不必驚訝。我身子素來嬌弱,王爺怕我走路時會摔著,所以這些西域毯子,是他不勞辛苦從西域運回來的。來吧,蘭兒妹妹請上座。”
霜蘭兒自驚訝中回神,她順著聲音抬頭。
目光的盡頭,隻見一名藍衣女子正橫臥在素白的軟榻之上。雖隻是遠遠瞧一眼,已足夠令霜蘭兒震撼。
眼前的女子,僅僅用“美”字來形容,太遜色了,若說她是天上仙子下凡也不為過。細細的彎眉,像是浩瀚江水中兩葉扁舟,意境飄搖;秀挺的鼻,若煙雨中的青山,遠黛直立;一點紅唇輕動,仿佛花中之王牡丹,緩緩盛開。
美則美矣,隻可惜,她的麵色有一絲異於常人的白,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破。
霜蘭兒輕輕吸了一口氣。心中喟歎,這樣柔美的女子,也難怪瑞王要將她捧在掌心之中嗬護了。不惜從西域訂製這麽多昂貴的地毯,將整個房間都鋪滿。
此時,可園之中的宮女丹青上前,領著霜蘭兒入座。
王妃婉聲道:“著墨,你退下。”
她瞧了霜蘭兒一眼,微笑道:“對了,蘭兒妹妹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罷。我的名字是秋可吟,人前的時候你喚我王妃,無人之時,叫我可吟便好了,我隻大你兩歲。”
霜蘭兒坐著,客氣僵硬一笑。
她的視線落在秋可吟精美的華裳微微立起的領口邊,那裏,繡著數隻鵝黃色美麗的蝴蝶,振翅欲飛。脖頸處係著一塊五彩斑斕的琉璃,襯得秋可吟內裏的肌膚泛著蜜色的潤澤。
奢侈華貴!
霜蘭兒心底其實不屑。
同人不同命,這美麗王妃的寵愛卻要用她的犧牲,用無辜之人的命來換取。也不知,造這樣深的罪孽,即便換來了性命,王妃她受得起麽?
秋可吟見霜蘭兒一直瞧著自己的衣裳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麽。想了想,秋可吟支起手肘,轉頭輕笑著吩咐道,“丹青,你去裏間將上次風老板送來的衣裳和首飾都拿來。”
丹青有片刻遲疑,“可,那些是王爺特地為王妃訂製的。”
秋可吟挽一挽羅袖,素白的手拂過袖口凸起的繡花,她垂眸歎息道:“蘭兒妹妹與我身量差不多,衣裳首飾,不過身外之物,我這副破敗的身子,能活多久,要來做什麽……”
丹青聞言,不禁紅了眼眶,“王妃,您可千萬別說這種話,奴婢聽得揪心。”
“我讓你去你便去。”
“是,王妃。”
不多時,丹青自內間捧來一大堆物什,她的步履慢吞吞地,顯然是不情不願。將衣裳首飾擱在霜蘭兒身側案幾之上後,她瞥了霜蘭兒一眼,“王妃賞你的。”
“多謝王妃賞賜。”
霜蘭兒客氣應道,她麵上不動聲色,心底卻在冷笑。而秋可吟應當知曉她逃跑未遂,後自毀處子之身。眼下沒有了藥引,秋可吟為何還如此厚待她?莫非自己還有別的利用價值?所以,此刻她很想知道秋可吟葫蘆裏究竟裝的是什麽藥。
秋可吟緩緩抬頭,她眼波將流,盈盈淺笑又吩咐道:“丹青,你挑上一套給蘭兒妹妹換上。我想看看是否合身。對了,再簪上珠釵裝扮一番。”
“是,王妃。”丹青應著,回身便請霜蘭兒入內室換裝打扮。
霜蘭兒也不拒絕,依言入了內室。
大約過了一炷香,霜蘭兒換上了一身桃粉色水繡宮裝,自內堂緩緩走出。
她身量嬌小,裹在內外兩層淺粉和深粉的繁複重疊宮紗之中,嬌怯無雙,好似一盞含苞待放的玉蘭花。
她行動間輕盈,翩然步出時,炫了在場每一個人的眼。
眾人皆是愣住,隻覺似有一樹一樹桃花正在眼前突然綻放,癡迷盯著,移不開視線。
那一刻,秋可吟的目光亦是被深深吸引住了。心中震驚,她竟情不自禁地走下了軟榻。久不著地的雙腳在落地的瞬間軟了軟,險些跌下去。丹青眼快,連忙上前扶穩了她。
秋可吟黛眉一凝,她用力揮開丹青,踉蹌兩步起身,終於站穩。她怔怔看著眼前的霜蘭兒,已然與方才判若兩人。
誰說,人不靠衣裝?
此時的霜蘭兒,光潔瑩白的肌膚,白中透著淡淡的粉紅,有如朝霞映雪。略略飛揚的眉梢,配上清淡晶亮的雙眸,那眸中的光芒,有如月射寒江,攝人心魄。
看著霜蘭兒正朝自己緩步走來,頭上珠釵金飾隨著她的步伐輕晃,泛起耀眼的光芒,益發凸顯著她蓬勃的生氣。
秋可吟徹底呆住了,她不自覺地收攏雙拳,咬著紅唇。
這樣的容顏,這樣的氣質。現在尚隻是素顏,若是再加以胭脂水粉精心打扮……她簡直不敢想象,這霜蘭兒將會有多麽懾人奪目。
她一直以為霜蘭兒隻是平民家的女兒,小門小戶的,即便是小家碧玉精心裝扮也不會對她構成太大的威脅。
可是,她沒有想到……她沒有想到……
雖說人靠衣裝,可她真的沒有想到,霜蘭兒與眾不同,美得別致。就好似冰天雪地裏、石岩縫壁中,橫出一朵綻放著的馨香蘭花。
孤傲迷離,不用攀比,轉瞬間已靠著自己獨特的氣質,豔冠群芳。
天,她究竟將怎樣危險的人弄進了王府之中。
而王爺此前差一點就臨幸了霜蘭兒。這日久生情,萬一今後……那她該怎麽辦……怎麽辦……
此刻,遙遠的天際突然響起“轟隆”一聲,雷聲滾滾碾過可園屋頂。似能將瓦片都震得一同顫抖。而外頭的雨,下得更大,“嗒嗒”聲不絕於耳,落入水中時仿佛吹奏著一曲越來越煩躁的歌。
秋可吟凝視著霜蘭兒,她極力克製著眸中“突突”躥起地怒意,麵上依舊是一貫的微笑。唯有收攏的拳頭中,指甲已是深深陷入肉裏。突然,秋可吟朝前直奔了兩步,一把握住霜蘭兒的雙臂。因著用盡全力,她一下子就將霜蘭兒胸襟前的衣衫扯開,露出裏邊豐滿雙峰的輪廓。
秋可吟的眼中劃過不甘之色。看來這霜蘭兒不止樣貌美麗獨特,身材更是出奇的好。掩在羅裙中的雙腿修長勻稱,水蛇般的腰肢,不足一掌而握,胸前更是豐滿妖嬈。她是女人,尚且驚歎,若是男人,瞧見了怎能不熱血上湧?
更重要的是,霜蘭兒身體健康。
那一刻,秋可吟仿佛魔怔了一般,緊緊拽住霜蘭兒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無法遏製。她拚命地壓製著心中的惶恐與不甘。
她要的就是這樣朝氣蓬勃的健康啊,沒有身子,她空有美麗,又有何用?又有何用?可是,這霜蘭兒竟然自毀處子之身,不願救她,教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霜蘭兒低頭望一望瑟瑟發顫,抖如風中落葉般的秋可吟,疑惑道:“王妃,你怎麽了?”
見她遲遲不放手,霜蘭兒試著移開她,想不到她愈握愈緊,甚至自己白皙的手臂上都印出幾道淺紫的痕跡。
“王妃,你能不能放開我?你到底怎麽了?”霜蘭兒皺眉。
秋可吟此刻聽著霜蘭兒清亮的聲音,忽覺臉頰一紅,美麗的眸子被白霧覆蓋。她勉強支撐著霜蘭兒的手臂,慢慢抬起頭來,微笑道:“沒什麽,你真的很美麗,真的……過陣子,王爺會正式納你為妾,你就在這安心住下。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應有盡有。”
納妾?霜蘭兒一愣,本能回絕道:“我不願意,你們放我走。”
“不,你不能走……”秋可吟聲音越來越無力。
話音落下,幾乎在同一瞬,霜蘭兒隻覺秋可吟身子一軟,竟是直直倒向她的懷中。突如其來的沉重,令她支持不住,與秋可吟一道向後倒去,摔在了柔軟的地毯之上。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不慎,秋可吟的額頭在倒下時,撞到了案幾一角。
霜蘭兒倒地之後,迅速翻身坐起。當她的目光瞥到秋可吟緊閉的雙眸,流血的額頭,還有慘白的唇色之時。她心底“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方才秋可吟一直背對著門口的桂嬤嬤……看來她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王妃,你怎麽了?”霜蘭兒輕輕搖了搖秋可吟,急切喊著。
隻可惜,秋可吟已然陷入昏迷,一動也不動。
“王妃!”
“王妃!”
兩聲驚呼交錯響起,是桂嬤嬤和丹青,沒多久著墨也聞聲跑來。
桂嬤嬤幾步上前,抱起王妃的同時,一腳便踹在霜蘭兒臉上,用力之猛,令霜蘭兒好不容易才消腫的臉瞬間又腫脹起來。
“賤人!你對王妃做了什麽?”
丹青亦是上前照著霜蘭兒就扇了兩個耳光,大罵道:“我第一眼瞧你,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王妃仁心待你,好心好意送你衣裳首飾,你非但不謝恩,還恩將仇報!真是狼心狗肺!王妃太心慈,我替她教訓你!”說著,丹青扯住霜蘭兒的頭發,將她往軟榻床角上撞去。
丹青身材高大,力氣極大,霜蘭兒根本撼動不了丹青,隻得任她打罵。
桂嬤嬤將秋可吟抱到軟榻之上,安頓好後,一邊回頭吩咐人喚來太醫,一邊加入打罵霜蘭兒的行列。
“賤人!你剛才對王妃做了什麽?你快說啊,你做了什麽?王妃才突然昏過去的?”
“賤人!你不說是嗎?!看我怎麽收拾你!”
霜蘭兒伏在地上,咬牙忍受著她們惡劣的拳打腳踢。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秋可吟無力垂落在軟榻邊的手。
那一刻,霜蘭兒心念一動,右手悄悄縮回了袖中。她是醫女,平素都會放一兩枚金針與內袖裏,以備應急時對病人施針。此刻,她暗自抽出一枚金針,捏在兩指間。
目光,鎖定了秋可吟露在軟榻外左手手腕的陽穀穴。如果秋可吟是假裝昏迷,那她隻需要紮下一針,就能令秋可吟立即醒來……
此時,桂嬤嬤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把尺子,那尺子原來是用來丈量衣裳的,到了桂嬤嬤手中卻變成了刑具凶器。那擊打的劈啪聲敲落在皮肉上格外清脆利落,下去就是一條深紅的印記。
霜蘭兒死死忍住,一言不發地挨著這尺子。她的汗涔涔地流下來,傷口在汗水浸濕下,更是痛。可她依舊不哼一聲,眼神緊緊盯住秋可吟垂落塌邊的手,靜靜等待機會。
不多時,身後似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丹青趕緊起身去迎,就連桂嬤嬤也放下了手中的尺子。
霜蘭兒估摸著是太醫到來,她看準了機會,猛然一弓身,一撲就躍至秋可吟身前,眼看著手中金針就要照著陽穀穴位刺下。
不想……
“可吟!”
男子的呼喚,深情、急痛且隱忍。
霜蘭兒隻覺眼前金光一閃,便被硬生生地隔離開。而秋可吟已然落入來人的懷中,被他打橫抱起。
這次他,瑞王爺,留給她的依舊是一抹背影。
他滿心都惦著懷中的女子,入來之後根本未瞧她一眼,大概也是不屑瞧她。而她依舊隻能瞧見他身後衣衫上騰雲欲飛的金龍。又是這樣耀眼奪目的金龍,淺黃色的朝服隻怕是皇家的象征,也隻有他這樣高貴的身份才能穿著。
與此同時,桂嬤嬤似發現了霜蘭兒剛才的小動作,她猛然上前,將霜蘭兒右手迅速反扣。
霜蘭兒手腕一酸,手中金針無聲地沒入柔軟的地毯之中。
桂嬤嬤上前撿起金針,她雙目瞪若銅鈴,不可置信地吼著:“你這個賤人,害的王妃昏倒不算,剛才竟然還想謀害她?”
丹青亦是幾步跟上來,向瑞王控訴道:“王爺,王妃好心將上次王爺訂製的衣裳珠寶都送給了霜蘭兒,還讓奴婢帶著霜蘭兒去裏間換上,看看是否合身。奴婢給她換上後,她先出了房間,奴婢不過是整理下櫃子的功夫,這賤人也不知說了什麽,做了什麽,等奴婢出來的時候,王妃就成現在這個樣子了。王爺,你一定要好好懲罰這個賤人!”丹青愈說愈激動,胸口跟著一起一伏,很是義憤填膺。
桂嬤嬤附和道:“王爺,此賤人心術不正,三番兩次使壞。王爺斷不能心軟,這次定要治理她!”說著,她眸中竄過一絲血腥的光芒。
男子望著懷中昏迷的人兒,慘白的容顏,羸弱的身子仿佛無根的浮萍在水中飄**。他擰了擰眉,神情糾結。
桂嬤嬤見狀,立即慫恿道:“王爺,將她亂棍打死,再將屍體拉去喂狗!”
“王爺……”丹青亦是再想附和。
不想男子低喝一聲,冷冽如刀刃的聲音瞬間震懾了她們。
“夠了!本王做事何時輪到你們來插嘴?!都給本王滾!太醫呢,怎麽還沒來?!還不去催!”語罷,他騰地立起,抱著秋可吟便往內室走去。
當最後一抹金色即將消失在珠簾背後時,冷冷的聲音再度傳來。
“至於霜蘭兒,就罰她跪在門外,直至王妃醒來,弄清真相再行處置!”
跪到王妃醒來……
霜蘭兒聽罷,望著已然消失的高大背影,她雙眉一挑,輕哼一聲,神情中寫滿不屑。侯門之中,動輒私刑,她早有耳聞。眼下看來,果然如此。
當霜蘭兒跪在門口之時,雨出奇般地停了,太陽很快便露了臉。
有一道彎彎的美麗彩虹,氣勢雄偉地橫臥天際,仿佛在霜蘭兒身後的小湖之上搭起了一座七色絢爛的橋,一端在霜蘭兒身後,另一端卻似綿延伸向了天邊。
迷蒙的彩色,輝映著湛藍的天空,如夢如幻,遙遙望去,仿佛展開一條路,正指引著遺落凡間的仙子前往仙境一般。
隻可惜,這般美景,背對著正跪地的霜蘭兒是無緣看到的。而桂嬤嬤這般心思歹毒之人,早就給霜蘭兒設了難,放了坎。桂嬤嬤讓她麵向可園跪在了一條鵝卵石小路之上。
霜蘭兒並不是沒有跪過,小的時候,她因著調皮,教導嚴厲的爹爹也不是沒有罰過她。隻是,跪在鵝卵石之上這般歹毒的方式,她還是第一次領教。不多時,她的雙腿已是麻木,刺刺的汗水從臉龐上流下,衣裳濕了又幹。
不下雨並不是老天眷顧她,漸漸時至正午。
雨後總是格外地熱,日光逼人,熱浪滾滾而來,連帶鵝卵石都被曬得滾燙。霜蘭兒裙子薄軟,隻覺地上連同頭頂之上,都燙得難受。
身體很酸很酸,腿早就沒了知覺,她其實早就忍受不了了,身上的疼痛如蛇一樣四處遊移蔓延著。日光越來越烈,可她卻覺得自己一陣一陣發冷,而明亮的光,竟像是雪光般寒冷徹骨。
憑著醫者直覺,她知道,此刻她一定是傷口發炎引起高燒了。
她很想就此昏倒,隻要她倒下,一切痛苦就結束了,也不會有人在意。可是,她不願意,她不願意屈服在這些權貴的**威之下。
也許,在他們眼中,她的命,如螻蟻。可即便是死,她也要死得有尊嚴。
漸漸,她身子更重,身體又酸又軟,仿佛力氣隨著身體裏的水分都漸漸蒸發了。她依舊不屈服,憑著堅強的意誌挺住,她一定要挺住,直至秋可吟醒來。
宮女小夕一直陪在一邊,她擔憂地望了霜蘭兒幾眼,漸漸局促不安,小聲道:“霜姑娘,奴婢去幫你拿些水來罷。你偷偷喝,奴婢不會說出去的。”
霜蘭兒漠然跪著,一言不發,仿佛沒有聽到般。
小夕更擔憂,過了會她果然取了一碗水來,剛想端著碗將水湊至霜蘭兒已然幹裂的嘴角。
不想一道棕色身影飛快撲來。緊接著是“哐啷”一聲,瓷碗落地,當即碎成千萬片。
桂嬤嬤揚手便給了小夕一個耳光,怒罵道:“小蹄子,才幾天就忘了誰是你的主子?!你想給她喝水?就她也配喝水麽?還不給我滾!”
小夕嚇得直點頭,忙捂著臉頰哭著跑開。
桂嬤嬤冷笑一聲,她弓下身,以一指挑起霜蘭兒的下巴,輕蔑道:“看不出來,你還挺能熬的?到現在還堅持著?”她搖了搖頭,又道:“隻可惜,在這瑞王府中,王爺隻寵愛王妃,你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的。想喝水?”
霜蘭兒冷嘲,“誰稀罕得寵。”
桂嬤嬤突然笑了一聲,“噗”地將一口口水唾在她麵上。
霜蘭兒下意識地閉緊雙目,飛快側過臉。來不及躲避,桂嬤嬤的口水已是唾至她臉側。黏黏膩膩的感覺令人覺得無比惡心。
桂嬤嬤笑得猖狂,“想喝水,是吧?這一點口水老娘就賞你了!哈哈哈——”
霜蘭兒驟然抬頭,用力盯住她笑意橫生、滿是皺紋的老臉。晶亮的眸中,似有熊熊火焰“突突”燃燒著,又如利刃般直刺而去,想將人千刀萬剮。
桂嬤嬤被她淩厲的目光震懾,竟有些害怕,一時愣住。很快她又懊惱地“哼”了一聲,想她在宮中跌打滾爬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才混到今日的地位,怎會怕一個初出茅廬的賤人?
桂嬤嬤很快鎮定,她彎下腰來用手指戳了戳霜蘭兒的太陽穴,諷道:“你瞪著我做啥,一會兒王妃醒來,你以為自己還能見到明日的太陽麽?”
說罷,桂嬤嬤揚袖狂笑著走了。她的笑聲尖銳刺耳,在可園上空飄**了很久很久。
霜蘭兒依舊跪在鵝卵石地上。她並沒有抬袖去擦拭桂嬤嬤的口水。隻任口水在太陽暴曬下漸漸幹涸、僵硬,直至深深滲入皮膚。哪怕隻是輕扯一下都有著明顯的疼痛。
她不想擦去口水,是因為不想忘!她不想忘卻今日所受的恥辱。
她雖是平民出身,可平民也有自己的尊嚴。而如今家人生死渺茫,她自己亦是被踩到塵埃裏,苟且掙紮著。
她跪著,高燒的身子連帶神經一同麻木。
偶爾有三三兩兩的小廝宮女經過,用冷漠、好奇而輕蔑的目光掃過她,竊竊私語著——
“那個就是霜姑娘,聽說王爺要納她為妾?”
“真可憐,臉腫成那樣,肯定很痛罷,還要跪著。”
“你還同情她?她可毒了,竟然想害我們溫柔善良的王妃,隻是罰跪真的太便宜她了。”
“真的啊,那不可原諒。王妃那樣好的人,她怎麽下得手去害的,真是狼心狗肺的東西。現在王妃怎樣了,要不要緊?我真的擔心呢。”
“我也很擔心,說起王妃,還真是個好人,經常接濟我們,也從不苛刻下人。真是想不通,這樣好的人,為何會得這樣的重病,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治好。”
“上天保佑,但願王妃能痊愈。”
“喂,王爺對王妃那麽癡情,我以為是斷斷不會納妾的。哎,難道……可實在看不出來這個霜姑娘有什麽特別之處,有哪點比王妃好?”
“去去,胡說八道!王爺才不會變心呢,王爺與王妃可是神仙眷侶。我跟你說啊,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隻隱約聽說王爺要納妾是為了給王妃治病。也許這個霜姑娘身子有什麽奇特之處罷。”
“真的啊……不過就算有什麽奇特之處,偷偷將她弄來不就行了,為什麽非要正式納為妾?”
“你懂什麽?現在是什麽時候,太子重病臥床……王爺豈能有差錯……”
“哦……”
兩個小宮女越走越遠,聲音也漸漸聽不清楚。
霜蘭兒跪在地上,在烈日暴曬、高燒不退雙重折磨之下,本是昏沉沉的頭腦驟然清醒了過來。她的視線猛然上移,定格在了遠處消失的兩抹宮女身影之上。
“太子重病臥床……王爺豈能有差錯……”
這句話,好似一枚巨石投在了她如止水般的心湖之上。
那一刻,她依舊跪在烈日之下,保持著腰身筆直的姿勢,頭腦中卻是極度的平靜。
是!如今她的命運被他人掌握,她看不到未來,也看不到希望。她沒有了家,拜堂成親的夫君連麵都沒能來得及見上,就慘死在崇武門。王爺還想要強行納她為妾,隻為給他心愛的王妃治病。她什麽都沒有了,唯一有的就是這一腔熱血與不屈。
她沒有任何依靠,也許自己都是朝不保夕。
可是,再難她也要試一試。她,定要再次逃出這個牢籠!
過了很久很久,當漫天都被落霞覆蓋的時候。著墨從屋內走出,她憐憫地瞧了霜蘭兒一眼。心中暗歎:這個霜蘭兒真是心誌堅定,在鵝卵石上跪了這麽久,不屈不撓,這不是常人能辦到的。
上前將霜蘭兒扶起,著墨柔聲道:“霜姑娘,你起來吧。剛才王妃醒了,已經和王爺說過了,她隻是突然暈倒,與你無關。霜姑娘,你受苦了。”
霜蘭兒不著痕跡地推開著墨,她用盡全力支撐著一旁九曲橋的欄杆,勉強動了動。可惜兩腿已然不聽使喚,她跌倒在地。
著墨又欲上來相扶。
霜蘭兒依舊拒絕,她一點一點挪動著,攀著欄杆爬了起來。不慎跌倒,又爬起。再跌倒,再爬起。反複數十次,直至完全站立起來。
她俯身揉著麻木的雙腿,隻希望能盡快恢複知覺,早點離開這裏。
著墨素來心軟,見此狀眼中早已覆上氤氳霧氣,她哽咽道:“霜姑娘,王妃她知道你無端跪了大半天,心中十分過意不去,所以想請你進去……”
霜蘭兒冷冷打斷,“我想早點回房休息,麻煩你和王妃說一聲,我改日再來拜訪。”
著墨此時方注意到霜蘭兒麵色潮紅異樣,她伸手探了探霜蘭兒的額頭,驚呼道:“天啊,你發燒了,我去叫太醫來看看。”
霜蘭兒搖了搖頭,轉首望一望漫天絢爛美麗的霞光,喃喃道:“多謝你的好意,我本就是醫女,會照料好自己的。
言罷,她整好衣裝,一步一跨地走離了可園。
著墨望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如血的夕陽之中,唯見一行帶血的足跡依稀留在地上,那是久跪於地膝蓋磨出的血痕,想必此時傷口扯得更深,是以鮮血一路滲透了鞋底。
那樣的腳印,時而深,時而淺。突然,前方的霜蘭兒踉蹌了一大步,幾乎跌倒,而她的心亦是隨之狠狠一揪。所幸霜蘭兒又堅強的支持住了,嬌弱的身影終消失在轉角處。
霞光之後,是無盡的黑夜覆蓋。濃濃夜色籠罩了一切,亦是遮住了所有的痕跡。
一切如舊,仿佛霜蘭兒從來不曾來過……
數日後的夜晚,夜風很大,吹散了所有的雲。穹彎似的天空中,顯襯得明月如盤,特別明亮。
瑞王府中,格外靜謐。
偶有風吹過屋簷,**起翹角上鈴鐺“琅琅”直響,伴隨著蟬鳴,在寂靜中漸漸聽得竟是令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失火了!失火了!”
突然,一聲尖銳的大喊劃破夜空。像是誰驟然打碎了一整麵鏡子,碎片紛紛濺起,又落了滿地。原本的寧靜,一下子全亂了。
一會兒,瑞王府中的人都跑了出來。隻見熙園處上空隱約飄起了火苗,很快便成了濃重的黑夜直衝雲霄。
火越來越大,越來越烈,風助火勢,整個熙園終於熊熊燃燒起來。
王府頓時大亂,無數人驚叫奔走,不知該怎麽辦才好。此時,斜後方衝出一列王府衛隊,為首之人便是王府統領奉天,他抬著木製的水龍,指揮著衛隊們將裝滿清水的桶,一遍又一遍地往“突突”躥起的火舌上澆去。
奉天指揮有序,命衛隊堵住火焰擴散的去處,避免其他園子跟著遭殃。
無數水龍噴出的水像是一條條白龍,縱橫交錯,遊移在熙園上空,所到之處,鮮紅的火焰頓時熄滅,隻餘滾滾黑煙直冒、猶在掙紮。
整個王府之中,彌漫著灼熱的水霧,空氣之中皆是焦炭味混著塵土的氣息。
所幸的是,火勢漸漸地緩下去,損失不大。
一眾宮女們鬆口氣之餘,不免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熙園?不是霜姑娘……”
“咦,怎麽沒有看見她,該不會還在裏麵……”
“聽說霜姑娘病了好久,隻怕沒有力氣逃出來罷。”
“哎,誰讓她想害王妃,你看這報應不是來了。活該!”
奉天聽到眾宮女議論,當即劍眉擰成死結,大聲喝道:“眾軍聽令!繼續滅火!園中可能還有人,我進去搜索,你們原地候命!”說罷,他在頭頂披上一件濕透的衣裳,足尖一點,便躍上矮牆,踏著灼熱的濃煙飛身直入火焰之中。
就在瑞王府因著救火亂作一團、大門開敞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一抹嬌小的身影穿著尋常宮女的白色服飾逃出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