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十二月十九日,宋真宗率領文武大臣回到了汴京。

前方戰事已結束,宋朝舉國上下一片歡騰。沒有了戰事,老百姓的好日子就要來臨了。

宋真宗調回了當初被寇準支到大名府的王欽若,這為寇準的罷相埋下了隱患。

寇準回來後,就有了幾分膨脹的意思。澶淵之盟,一定程度上講,是寇準一手促成的,沒有寇準,也就沒有澶淵之盟。宋真宗也說,澶淵之盟,寇準為頭功。

此時的寇準,得意之色溢於言表。

據說當時散朝後,宋真宗都要親眼目送寇準離開後,才會回到休息的地方。加上寇準本人霸道執拗,讓那些與他不睦之人對他更加嫉恨。他們隱藏在暗處,等待扳倒寇準的時機。

以王欽若為代表的“扳寇派”,開始在私底下搜羅寇準的罪證,企圖將寇準趕出朝廷。寇準與王欽若之間的鬥爭,可以看作宋朝朋黨的“雛形”。等到寇準與丁謂之間展開鬥爭時,朝中的宰輔形成了兩個陣營,宋朝的朋黨也就正式形成了。

這裏先敘述寇準與王欽若等人的鬥爭。

此時盡管寇準專權,但王欽若選擇了忍讓,因為首相是畢士安。

在寇準剛擔任宰相時,被申宗古狀告,當時就是畢士安處理的這件事。但畢士安為了班子成員的團結,沒有將申宗古交代的幕後之人報告給宋真宗。但我們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一定是王欽若。他在申宗古狀告寇準一案中,領教過畢士安的手段。雖然當初申宗古狀告寇準謀反一案,最終不了了之,但畢士安一定掌握了一些證據,隻是為了朝廷的和諧,他選擇了息事寧人而已。

有畢士安在,王欽若等人自然不敢輕舉妄動,胡作非為。

但這時候的寇準,因為澶淵之盟的功勞,越發膨脹了。寇準與王欽若本來就不睦,隻是同朝為官,不得不經常見麵,或者交流國家大事。當時,王欽若是參知政事(副宰相),次相與副宰相之間如果關係處不好,中書門下省的工作就沒辦法開展了。

但寇準與王飲若的矛盾並沒有白熱化。王欽若忌憚畢士安,選擇了辭職。王欽若認為,既然和寇準沒辦法在一起工作,他還不如離開中書門下省,到別的部門任職。王欽若便向宋真宗遞交了辭呈,但是宋真宗很喜歡王欽若,雖然這個人習慣鑽營,但也非常有本事,他做的很多事情,非常符合宋真宗的胃口。

這樣的話,宋真宗便不肯讓王欽若遠離自己。可是寇準是次相,大權在握,加之澶淵之盟的影響,宋真宗自然不會罷免了寇準。這時候,王欽若隻能吃點兒虧,退出中書門下省,把權力交給寇準。

王欽若雖然辭職了,但宋真宗並沒有將他貶出朝廷,而是讓他繼續在朝為官。不過王欽若本身是副宰相,即使退出中書門下,朝廷也得給他一個與參知政事差不多級別的職位。可是朝廷所有副宰相級別的官職都沒有空缺,這也就意味著,宋真宗沒辦法給王欽若一個具體的官。

想來想去,宋真宗心生一計,給王欽若現找了一個官職。這個官,以前沒有,是宋真宗重新加封的。宋真宗封王欽若為資政殿大學士,這是一個臨時設置的官職,沒有具體的工作。所謂資政殿大學士,不過是個虛職,像寄祿官一樣,隻領俸祿,不做具體工作。(1)

但即使這樣,寇準還是一心想將王欽若趕出朝廷,讓他遠離宋真宗,如此,就能給國家省一些麻煩。寇準對王欽若的認識,似乎抱有個人的成見。但不久之後,王欽若慫恿宋真宗封禪泰山,便可以看得出寇準有識人之明,他看到了王欽若奸佞的一麵。這個人若長期留在皇帝身邊,自然會慫恿皇帝幹出一些出格之事。

最有效的方法,便是將王欽若趕出中央,貶到最遙遠的地方任職,不讓他回到朝廷。

可寇準想盡了辦法排擠王欽若,宋真宗就是不想將王欽若外放,寇準也隻能作罷。

但是,隻要寇準在朝,就不允許王欽若有過分的行為。然而,王欽若似乎對寇準也早有防備,他能在強勢的寇準手底下得到宋真宗的重新任職,便足以說明此人不簡單。

寇準排擠王欽若沒有成功,但寇準與王欽若之間的鬥爭卻剛剛開始。不久之後,寇準便對王欽若進行了打壓。

這種打壓,是在班位(2)上做了文章。當時,宋真宗給王欽若任命的資政殿大學士雖然沒有具體工作,但本身就是副宰相一級的人,應該站在副宰相一排,但是,寇準在排設班位時,將資政殿大學士的班位排在了翰林學士後麵。

上朝的時候,王欽若按照寇準的班位排列,站在了翰林學士後麵。朝中大臣也都在議論著這件事。寇準似乎就是要用這種手段,打壓王欽若。

可是這種事,增加了王欽若對寇準的仇視。王欽若在等待著報複的時機。

不久,這個時機,便到來了。

當時,首相畢士安一直小病不斷,便向宋真宗請辭,表示他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再擔任宰相要職,請求將這個重要的崗位騰出來給寇準。畢竟寇準年輕,正值幹事業的年紀。

但是,宋真宗不答應。畢士安首相的位置不能動,哪怕不工作,就那樣閑待著,偶爾去中書省轉一圈也可以。

如此,畢士安隻能繼續擔任首相。不過,畢士安已經將更多的工作擔子壓在了寇準身上。對於寇準這個人,他還是比較理解的。當然,這段時間以來,寇準的確有些膨脹,但寇準是個大忠之人。僅這一點,在宋朝的官僚機構裏就少有人能及。

畢士安的妥協,讓寇準變得更加專橫跋扈。畢士安雖然是首相,但身體不好,沒有那麽多精力,中書門下的工作,寇準就一肩挑了。

寇準在中書省大力實施符合自己意誌和意願的各項改革,各個行業都受到寇準強硬行政手段的影響。

尤其在幹部提拔任用方麵,寇準一改以往按照一定規章製度選官的標準,突破常理,起用了有一大批年輕有能力的幹部,補充到隊伍裏。而對那些善於鑽營之人,寇準則采取了打壓或者不重用的方式。(3)這些在仕途上遭受打擊的人,便和王欽若結黨營私,全力搜集寇準違反相關製度的罪證。

寇準的仕途險象環生。畢士安將威脅寇準的因素都不動聲色地消滅在了萌芽狀態,給寇準推動國家高速運轉創造了一定的環境。

這一時期,應該是寇準為相以來最為輝煌之時,完全可以與規勸宋真宗親征相媲美。然而,就在寇準和畢士安兩人相互扶持、共同為北宋的發展再添薪火時,一個巨大的事件擾亂了他們的這種完美合作。

畢士安病了,而且一病不起。

宋真宗登基以來的這位第二任宰相,竟然在幹了一年多後就撒手人寰。(4)這件事,讓還沉浸在澶淵之盟帶來的喜悅中的宋真宗備受打擊。

宋真宗在畢士安靈堂前慟哭,讓當時參與吊唁的人無不動容。(5)寇準也悲傷萬分。盡管他知道畢士安的身體越來越不好,可當畢士安去世,寇準依然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他和畢士安搭班子一年多,兩人相處頗為融洽。寇準性格上的強勢,讓很多人都不願意與他為伍,可偏偏這個畢士安,用自己的包容和仁德,接受了寇準的一切,並和寇準一起力勸宋真宗親征,最終建立了澶淵之盟。宋真宗就曾誇讚過畢士安,說畢士安有古人遺風,如今遽然去世委實可惜。(6)

若畢士安當時強烈反對宋真宗親征,即使寇準再怎麽力排眾議,宋真宗可能都不會去親征。畢士安成了寇準為相時最為貼心的老大哥,也最支持寇準。

畢士安去世後,寇準感覺失去了靠山。他和宋真宗一樣,需要畢士安這樣的人在幕後默默為自己排除一切困擾。

可宋朝還會有畢士安嗎?

寇準因此成了名正言順的一肩挑宰相。當然,這時候,還有個參知政事王旦,輔佐寇準幹著中書門下的工作。

但隨著畢士安的去世,寇準的那些死對頭開始冒出頭來,準備對寇準下手了。

為首之人,便是王欽若。他規勸宋真宗南遷金陵,與寇準結下了梁子,以後在朝廷中又備受寇準的打壓。畢士安在世時,他不敢輕舉妄動;如今畢士安已經去世,再沒有人可以阻止王欽若複仇了。

於是,一場扳倒寇準的計劃在秘密製訂著。王欽若拉攏了寇準的所有政敵,為扳倒寇準做準備。

此時宋真宗盡管不喜歡寇準這個人,但對寇準還是很敬重。每次散朝之後,宋真宗都要目送寇準離開。(7)寇準做的許多事情,宋真宗也都不再過問。

王欽若覺得,要想扳倒寇準,首先要破壞寇準在宋真宗心目中的形象。

那麽,在宋真宗心中,寇準做過的哪件事情,最讓宋真宗滿意?

毫無疑問,是寇準力排眾議,規勸宋真宗親征這件事,王欽若也隻有在這件事上做文章,才會讓寇準在宋真宗心中的形象大跌。

於是,有一天散朝之後,等宋真宗目送寇準離開,王欽若卻並未急著回家。等到眾人都散去之後,王欽若對宋真宗說,官家如此敬重寇準,真的是因為寇準對大宋社稷有不世之功嗎?(8)

宋真宗突然被王欽若的話問住了,他不知王欽若何意,便對王欽若說,是啊,寇愛卿對江山社稷有大功勞。

王欽若說,要說寇準這一生對國家的貢獻,無外乎澶淵之盟。可是澶淵之盟真是功績嗎?宋真宗頓時啞然了。一直以來,在所有人心中,澶淵之盟都是大功業,王欽若卻對此提出了質疑,這讓宋真宗一時反應不過來。王欽若繼續對宋真宗說,官家您不以澶淵之盟為恥,反以為是寇準對社稷的貢獻,為什麽呢?(9)

聽王欽若這麽一說,宋真宗登時愣在了原地。這位在深宮大院長大的皇帝,一向仁義寬厚,從諫如流,善於聽從士大夫們的意見。如果換成趙匡胤或者趙光義,聽王欽若這樣問,首先會對其進行處罰,讓其知道如何對皇帝進言。然而,此時王欽若麵對的是宋真宗。

宋真宗問王欽若為何如此評價澶淵之盟,王欽若便搬出了“城下之盟”(10)的典故。宋真宗自幼飽讀詩書,對城下之盟的典故非常熟悉,聽王欽若將澶淵之盟說成城下之盟,臉上便有些不好看了。

王欽若已經看到宋真宗不悅的表情,不但不住口,還繼續對宋真宗說,《春秋》裏麵,城下之盟就被認為是一種恥辱的盟約。而澶淵協議,不就是遼軍兵臨城下,我們簽訂的城下之盟嗎?官家您以萬乘之尊簽訂了城下之盟,這該是多麽大的恥辱呢?(11)

聽了王欽若的話,宋真宗臉上陰雲密布。(12)

見此情景,王欽若覺得還沒有激起宋真宗的憤怒,應該在宋真宗心頭上再燃起一把火,這樣報複寇準的目的才會達到。否則,隻說澶淵之盟是城下之盟,隻能表明當時宋真宗力主議和是決策失誤。

這種循序漸進的手段,非常人所能有。

宋真宗不說話,等著王欽若繼續說下去。於是,王欽若對宋真宗繼續說,我不知道官家您聽沒聽說過賭博?宋真宗一臉疑問。王欽若說,那些賭博的人,往往在錢快輸完的時候,會將剩下的賭注全都壓在賭桌上,想一次性把輸掉的錢都贏回來,此舉謂之孤注一擲。當時遼攻宋正酣之際,寇準不想著怎樣保護您,卻想著讓您到前線去親征,好在這次我們勝利了,可若是失敗了,該怎麽辦?寇準力勸您去親征,不也正是孤注一擲嗎?(13)

聽了王欽若的分析,宋真宗臉上更難看了。王欽若的話一點兒都不假,寇準將他作為賭注,押在了遼宋戰爭的這個賭局上。若遼國執意不議和,堅持南下,那麽他不就成了犧牲品嗎?一想到這裏,宋真宗便覺得後背陰風颼颼。

世人隻看到澶淵之盟的表麵,卻沒有想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聽王欽若說完,宋真宗對寇準的敬重之意一下子**然無存。寇準這是拿皇帝的性命做賭注,為宋朝贏取機會。當時,寇準還建議宋朝不要與遼國講和,而是一鼓作氣消滅遼軍。萬幸宋真宗沒有聽從寇準的話,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但即使這樣,寇準也是宋朝的功臣,不管之前他抱以何種心態敦促宋真宗北上親征,但最終宋遼兩國迎來了和平的局麵。就這個目的而言,宋朝已經達到了。不過,從這時候起,宋真宗便與寇準產生了某種隔閡,不再對寇準心存敬意。

王欽若等人利用這個機會,不斷給宋真宗灌輸一些諸如寇準專權獨大、任人唯親等印象,宋真宗便對寇準越來越不待見了。

一年後,也就是景德三年(公元1006年),寇準被罷相。(14)

至此,寇準與那些朝中大臣的鬥爭就此告一段落。

宋真宗雖然喜歡王欽若,但對王欽若這個人的能力和素質還是非常了解的。寇準被罷相後,兩個宰相的位置便空了出來,不過宋真宗並沒有選擇王欽若,而是順勢起用了王旦為相。從此,王旦開始了長達十二年的首相生涯。從景德三年至大中祥符五年(公元1012年)這六年間,王旦一個人擔任宰相。也正是因為宋真宗的信任,王旦不斷向宋真宗提起寇準這個人。宋真宗在祭祀封禪之時,首先將寇準調到了天雄軍任職。

大中祥符四年(公元1011年),宋真宗祭祀汾陰,王旦作為這次祭祀的主要負責人,隻能硬著頭皮前往,主持相關事宜。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寇準再一次被提拔起來。不過,此時宋真宗並沒有及時將寇準調回中央,而是讓他擔任貝、德、博、洺、濱、棣巡檢捉賊公事。(15)但這到底是個什麽官,一時還說不清,因為筆者遍查宋史,都沒有發現這麽個奇怪的崗位,不過卻注意到在鹹平三年(公元1000年)的時候有一個類似的職位,當時朝廷任命雷有終為巡檢捉賊轉運公事(16)。

此時的寇準,已經沒有了昔日的不可一世,畢竟官職低微,不能左右政局,即使對祭祀封禪之事有看法,也隻能忍著。後來,寇準還是被提拔為兵部尚書。宋真宗到亳州時,寇準還做了東京留守。不久,宋真宗又將寇準提拔為樞密使、同平章事(17),也就是次相。

但這時候,寇準再一次遭遇了貶謫的命運。當時,宋朝又到了給遼國繳納歲幣之時,馬上要交割,但朝廷一時半刻拿不出那麽多錢來,便動員朝中大臣捐贈。那些大臣也都積極回應朝廷的號召,紛紛捐款。大家捐助的款項都不少,唯獨寇準隻捐助了五萬錢,這件事便被募集捐款的人上報給了宋真宗。宋真宗聽到這事後,很不高興,覺得寇準作為朝廷大官不應該捐這麽少。當時,王旦還替寇準辯護。不過宋真宗對寇準的意見,似乎已經成了某種成見。此時的寇準,雖然還掛著一個“同平章事”的職稱,但很快被貶出朝廷,到地方任職去了。

大中祥符五年(公元1012年),宋真宗起用王欽若為次相,王旦與王欽若之間有過一段時間的共事。不過,王旦和畢士安一樣,是一位非常仁德的宰相。他在位十二年,竭盡全力,為朝廷網羅人才,深得朝中大臣的喜愛和信任。許多需要宋真宗親手處理的政事,都由王旦去完成。後來的王欽若在擔任了宰相後對人說,正是因為王旦的存在,才讓他的宰相職位被延遲多年。(18)

王旦一生最為遺憾的是,縱容了宋真宗東封西祀。最終,王旦去世時,對他的兒子交代,他一生都兢兢業業,為大宋盡心竭力,唯獨縱容皇帝東封西祀,成了他一生的遺憾。為了表達自己的愧疚之心,王旦讓兒子在他死後,給他削發,穿緇衣(僧侶的衣服),按照僧道的方式入殮下葬。(19)

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王旦去世,王欽若繼續為相。王旦在彌留之際,向宋真宗表達了調寇準回朝繼續擔任宰相的推薦之意。宋真宗雖然很尊重王旦的意見,但對寇準還是心存顧慮。所以,王旦去世後一段時間內,宋真宗並沒有急著召回寇準。

王欽若作為宋真宗的寵臣,開始了短時間一肩挑兩個宰相職位的政治生涯。

這時候,宋真宗已經有些糊塗,整天沉迷於祭祀封禪之事中不能自拔,王旦已去世,沒有人能夠阻擋王欽若和丁謂兩人慫恿宋真宗搞這些勞民傷財之事。

此前,王旦請求宋真宗調回寇準,其實也是為了有效阻止丁謂和王欽若兩人繼續鼓動宋真宗的行為。但有王欽若在,宋真宗就不可能及時將寇準調回中央。當年費了那麽大勁,才將寇準趕出中央,若再將寇準調回,那麽王欽若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王欽若不會讓宋真宗將寇準調回中央。

整個宋朝,在王欽若、丁謂等人的操縱下,開始走下坡路。“鹹平之治”創下的一點兒基業,正在被宋真宗和他的這些寵臣揮霍。

天禧三年(公元1019年),擔任三司使的丁謂瞅準了宰相的位置。但是,按照當時丁謂的資曆,是沒有資格擔任宰相一職的。所以,這時候,已經是參知政事的丁謂,為了上位,將王欽若極力打壓排擠的寇準迎回了京城。此舉,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丁謂的計謀。

當時,寇準的一個門生就建議寇準裝病,不要去中央任職,不然又會陷入權力的鬥爭中。然而,此時的寇準已經五十八歲,進入了老年人行列,早已不是澶淵之盟時期的寇準,對於門生強烈的勸諫,他沒有聽進去。

在丁謂等人的建議下,宋真宗再次起用寇準為宰相。或許,宋真宗想起了王旦的遺言,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寇準接受了丁謂的邀請,義無反顧地回到了中央任職。

寇準再度成為首相。如此,王欽若的日子便不好過了。他和寇準兩個人,早就成了政敵。此時,寇準再回朝廷,豈能善罷甘休?

史籍資料中,沒有找到王欽若與寇準的這次較量。但總歸,寇準回到朝廷擔任首相後,王欽若便出任杭州了。當時宋真宗在丁謂等人的合力慫恿之下,對重新起用寇準還是做了權衡。最終,宋真宗決定起用寇準。但起用寇準,該置王欽若於何處?這兩個人自然是不能在同一個地方任職的,否則相互攻擊,勢必會影響到國家政局的穩定。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宋真宗將王欽若派到杭州任職。王欽若臨走時,宋真宗還作了一首詩,名為《賜王欽若除太子太保判杭州十韻》:

早自外朝登近侍,克符昌運振嘉名。

一參黃閣推良畫,再陟鴻樞顯至榮。

該博古今堂獻納,勤勞夙夜每專精。

石渠撰述多文備,日觀封崇大禮成。

宰府調元心匪懈,真宮兼職望彌清。

龍樓進秩恩尤異,熊軾為藩任不輕。

二浙奧區期惠化,三吳佳致悅高情。

重重山水舟中見,處處壺漿陌上迎。

既肅邇遐安外域,更分宵旰撫黎氓。

予衷側席方毗倚,佇有甘棠播頌聲。(20)

此事竟然成為美談,在官員之間廣為流傳。

王欽若走了,丁謂以為迎來了人生的巔峰時期,可是他失算了。以寇準的性格,豈是他能拉攏的?丁謂意圖將寇準拉為同黨的計劃失敗了。盡管此時的寇準已步入老年,但有些性格一輩子也改變不了。

果然,丁謂與寇準的矛盾產生了。丁謂從以將寇準引入朝廷為榮,變成了以寇準為死敵。這一時期,王欽若雖然被調出中央,丁謂卻成了朝中的第二個王欽若。

此時的首相是寇準,次相是丁謂。他們之間的矛盾,實際上因為一件小事而開始。

有一次,朝中的一些大臣在一起聚會,宴會上大家玩得很盡興。但飯局進行到一定程度後,寇準因為年紀稍大,不免有些邋遢。他吃完飯時,胡子上沾滿了菜汁。這一幕,恰巧被次相丁謂看見了。於是,丁謂便上去試圖給寇準擦掉胡子上的菜汁。(21)但丁謂這一舉動,遭到了寇準的強烈批判。寇準認為丁謂此舉是溜須拍馬的行為。丁謂作為堂堂次相,在大庭廣眾之下竟然給首相溜須,實在是不該。(22)

丁謂被寇準這麽一說,登時愣在了原地。或許在丁謂的意識裏,此舉的確有向寇準示好之意;又或許,這隻是丁謂為了顧全寇準的麵子做的一點兒小事。但不管怎樣,這件事在寇準這裏受到了強烈的反彈。

而丁謂也對此事非常惱火。丁謂與寇準的嫌隙,就此產生。(23)

道不同不相為謀,其實這一點,丁謂早該想到。寇準既然與王欽若無法共事,與他肯定也無法共事。寇準是個疾惡如仇的人,這些年來,丁謂的種種弊病,寇準都了如指掌。隻是接二連三地被貶,讓寇準無力阻止罷了。

而此時,寇準再度成為首相,大權在握,自然不會將丁謂放在眼裏。丁謂與寇準的爭鬥,不斷升級。

可此時能夠穩住大局的王旦已經去世了。樞密院和中書門下兩個重要部門裏,最有威望的人是向敏中,但向敏中在天禧三年(公元1019年)的春天也去世了。

朝廷剩下的人裏,沒有人能夠阻止寇準與丁謂的鬥爭。這些鬥爭剛開始時,還是政見不同的分歧,最終演變成了你死我活的政治鬥爭,讓宋朝的朋黨初見端倪。宋朝朋黨之間的爭論,與唐代的朋黨還不一樣。時代賦予他們了新的內涵,以南北為界,形成了兩派勢力。

這一時期,寇準公開以北人自居,排斥南人,肆無忌憚。這是北方士子與南方士大夫之間的較量,以後,宋朝所謂朋黨之爭,其實正是南北方士大夫之間的鬥爭。

宋朝朋黨鬥爭的白熱化時期,是在王安石變法時。範仲淹慶曆變法時,矛盾已經升級。到了王安石變法時,整個宋朝的朝廷官員已經形成了兩派:以王安石為首的一派,和司馬光為首的另一派。盡管有蘇軾這樣本來保持中立的人,最終也深陷朋黨之爭的旋渦,多次被貶。

這兩派當中,一派堅持改革,另一派極力阻止改革。即使宋神宗有改革的雄心,但也難以抵擋這麽多人反對改革。王安石變法中期,整個改革其實還有另外一層含義,那就是由誰來主張改革。當時,改革派的核心人物以王安石、呂惠卿、章惇、曾布為代表,這些人大都是南方人。而反對派的司馬光、文彥博、呂誨等人則都是北方人。太祖皇帝曾經立下過一條規矩:少用南方人。

所以,這也是整個爭論的焦點。王安石變法的失敗,原因是多方麵的。但南北黨爭,似乎成了這次變法失敗的導火索。

此處,我們隻說寇準與丁謂之爭。因為此時已經不僅僅是他們兩個人的鬥爭,而是一批人都加入了這次鬥爭之中。

當時,朝廷的宰執團隊分裂為兩派:以首相寇準為首的一派,參與者有參知政事李迪、樞密副使周起、簽樞密院事曹瑋、翰林學士楊億等人;以丁謂為首的另一派,參與者有樞密使曹利用、樞密副使任中正、翰林學士錢惟演等人。丁謂因為“胡子湯汁事件”,與寇準成了死敵,而曹利用在澶淵之盟後也多次受到寇準的打壓,與寇準是政敵。其他幾人,都與寇準有不同程度的糾葛。

這裏麵,還有一位重要人物,就是劉娥。本書第一章便已經提及劉娥的事跡。

劉娥,在大中祥符五年(公元1012年),被宋真宗封為皇後。當時封皇後之舉,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對。但宋真宗執意要冊立劉娥為皇後,翰林學士楊億憤怒之餘,竟然拒絕為劉娥撰寫冊封詔書,宋真宗不得不另找他人撰寫。(24)

此後,劉娥成為皇後,並逐漸表現出政治手腕的成熟。將劉娥比作宋朝的“蕭綽(蕭太後)”,一點兒也不為過。

在幽深的宋朝後宮中,劉娥處理好了所有事宜,並不斷地參與國家政治的管理。這些舉動,遭到了當時士大夫的強烈反對。自古以來,後宮不得幹政。可劉娥竟然能插手處理國家大事,隻因為這是宋真宗許可的。

宋真宗的後半生,整天沉迷於求神拜佛,對國家大事早已不上心了。天禧三年(公元1019年),便有善觀天象的人說,太白晝見。觀天象的人聲稱,女主昌。(25)

這種預言,果然應驗。因為宋真宗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已經無力親政。這時候的劉娥,便逐漸把持了朝政。宋真宗害怕劉娥把持朝政後,變成第二個武則天,深感不安。(26)

於是,宋真宗便決定采取防禦措施。沒想到,這種防禦措施最終引發了一場大的黨爭,卷入這場政爭的,有皇帝、皇後、內侍、宰相、皇儲等人。

宋真宗欲讓“太子監國”。他把這事告訴了近臣周懷政,希望聽聽他的意見。周懷政又將此事透露給了寇準。

宰相寇準聽說此事,大為震驚。他早就對劉娥不滿了,隻是鑒於宋真宗一味地袒護,他無計可施。此刻的宋真宗盡管老眼昏花、胡言亂語,但神誌還算清醒,對劉娥幹政有所提防。

寇準雷厲風行的性格,注定了他不會置此事於不顧。隨即,寇準便進宮麵見宋真宗。可此時的宋真宗多有不適,劉娥又在宋真宗身邊,寇準隻能找機會,與宋真宗商議“太子監國”之事。宋真宗知道事情重大,隻要寇準進宮麵聖,他必將劉娥支走。所以,整個密謀“太子監國”之事,做得還是頗為隱秘。

與宋真宗商議相關事宜後,寇準準備罷掉劉娥,還政給趙氏,於是,寇準找到了楊億,讓楊億起草相關“太子監國”詔書。楊億便根據寇準的交代,去草擬詔書了。(27)

但不久,寇準合力楊億、周懷政等人慫恿宋真宗推行太子監國之事卻敗露了。據說原因是寇準喝醉了酒,自己說出去的。(28)

各種消息滿天飛,已經掌握了宋朝皇室大權的劉娥,對此事非常氣惱。劉娥找到宋真宗,表明了自己的心跡,信誓旦旦地表示,她不過是幫著官家打理朝政,從未有過僭越的想法。官家還是皇帝,卻設立“太子監國”,非常不妥,而且此舉明顯讓她陷入不忠不義。劉娥還說,寇準這時候要推行“太子監國”,是不是有發動政變的危險呢?

旁邊的丁謂,也在不斷地給寇準穿小鞋,希望宋真宗罷免寇準。

此時的宋真宗已沒有了昔日的魄力,聽完劉娥的敘述後,宋真宗搖擺不定的性格,再一次讓他做出了錯誤的抉擇。宋真宗以“不記與準初有成言”(29)為由,把整件事的責任全部推給了寇準。

對此,寇準無言以對。對於宋真宗的性格,他非常了解。當年如果不是他力排眾議,宋真宗親征之事就不可能實現。

終於,在劉娥、丁謂等人不斷給宋真宗施壓的情況下,昏昏沉沉的宋真宗最終決定罷免寇準的宰相(30),讓丁謂取而代之。

寇準雖然被罷了相,但是影響力還在。縱觀此時宋朝的大臣隊伍,沒有人可以與寇準的資曆相比。這便讓劉娥、丁謂等人還是心存忌憚,寇準若要繼續“密謀”,擁立太子,號召力會更大。為了徹底打壓寇準,劉娥偽造了詔書,將宋真宗賜給寇準的萊國公頭銜削掉,把寇準從朝廷趕了出去,隨即又對寇準連續貶謫,一直將寇準貶到了道州(湖南道縣)。對於這一情況,宋真宗並不知悉,周圍的人鑒於劉娥的勢力,也不敢告訴宋真宗此事。(31)

盡管朝廷罷免了寇準,但這場風波還未停止。因為“太子監國”之事,還沒有落下帷幕,一個重要的人還沒有被處理,這便是宋真宗的近臣周懷政。但既然寇準等人已相繼處理了,那麽周懷政的命運,肯定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周懷政自然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此時的他,不想坐以待斃,便選擇了主動出擊,準備發動政變,擁立太子稱帝,勸宋真宗退位,廢掉劉娥,誅殺丁謂,迎回寇準。(32)隨即,周懷政與其弟禮賓副使周懷信悄悄召集客省使楊崇勳、內殿承製楊懷吉、(外門內合)門祗候楊懷玉等人商議政變之事,準備在本月二十五日發動政變。(33)

但就在發動政變的前夕,周懷政手下的人竟然跑去向宰相丁謂告密。丁謂火速聯係曹利用等人,向皇後劉娥匯報。

當夜,劉娥便對周懷政這些人進行了逮捕。對於謀反的罪名,沒有人能夠承受得起。不久,策劃政變的周懷政一夥人,被劉娥盡數誅殺。

乾興元年(公元1022年)春,宋真宗已經陷入昏迷狀態中,國家大事全部由劉娥執掌。這時候,劉娥為了鞏固自己的執政權力,繼續對寇準進行打壓。她將寇準、周懷政、李迪等人列為同黨,並將他們當年的“罪狀”昭告天下。最終,寇準被貶謫至雷州(廣東雷州半島),李迪被貶至衡州(湖南衡陽)。(34)

至此,整個宋真宗時期的朋黨之爭落下帷幕。劉娥立趙禎為帝,是為宋仁宗,也就是宋朝第四位皇帝。她開始了垂簾聽政。

不久,劉娥又將丁謂、曹利用等人都予以貶黜,整個官場的黨爭偃旗息鼓。隨著宋仁宗日漸長大,宋朝的朋黨再一次陷入白熱化。屆時,範仲淹、晏殊、司馬光、王安石、富弼、韓琦等人都會進入這些所謂朋黨的陣營中,到宋英宗和宋哲宗時,這些朋黨會一直影響宋朝的政治,直至靖康之變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