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維爾出去了。

“去服侍公爵閣下。”

他語氣冷漠地對還站在原地的管家說,語氣聽似波瀾不驚,好似隻是在普通的傳達主人的意思,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髒正在被嫉妒啃咬著。

埃斯維爾弄不明白,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總是惹希萊斯特生氣,他盡力做到最好,在他的主人麵前,他永遠是最聽話順從的仆從……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最後看了一眼管家,這個愚蠢的中年男人正朝起居室走去,背影倉皇,看上去居然還有些不情不願!

他居然敢不情願!

埃斯維爾壓製住自己剛剛冒出的念頭,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城堡。

這些都是次要的,現在最主要的事就是去狩獵一頭白色的熊來討好他的主人。

雪越來越大了,空中漂浮四散的雪花和他銀色的鎧甲幾乎融為一體,難以分別。

希萊斯特坐在軟椅上,他手上拿著書,眼睛卻看著正蹲在地麵撿瓷器碎片的管家。這種事本應該由低等女仆來做,但起居室裏一臉冷色的公爵卻讓管家不敢呼喚女仆。

他蹲在地上撿著碎片,從希萊斯特的角度看,穿著黑衣服的管家和一塊會移動的石頭沒有什麽區別。他笨手笨腳,撿碎片的時候手指不慎被鋒利的碎片邊緣割傷了,血流了出來,被他匆匆揩在黑色的衣擺上。

希萊斯特看見他的嘴唇飛快地動了幾下,盡管對方沒發出聲音,但是他知道,管家無聲地咒罵了一聲“該死的”。

他興致缺缺地放下了書,開始往樓上走。脖頸上的吊墜確實有用,他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現在,他已經不是那個連幾步路都走不了的人了。

希萊斯特獨自一人回到了臥室,臥室裏的壁爐也燃燒著,從木柴堆疊的方式來看,生火的不可能是除了埃斯維爾以外的人。

這讓他感到一陣氣惱,他脫下衣服躺進被子裏,閉上眼睛開始午睡。

公爵閣下的午睡時間持續了很久,等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

天空黑沉沉的,沒有一絲月光,城堡外的大地籠罩在一片黑暗寂靜中。

希萊斯特坐起來,他的臥室也被黑暗籠罩了,隻有壁爐裏的柴火還在燃燒,發出了橙黃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圍的一小塊地方。

他掀開被子,翻身下床,赤腳踩在厚地毯上,盡管房間裏燒著壁爐,但是他還是覺得冷,他穿好衣服,有點費力地給自己套上鞋,推開門走了出去。

管家已經準備好了晚餐,但是並沒有來喊他起床。希萊斯特也懶得追究,畢竟敢進他房間叫他起來的,除了埃斯維爾還沒有其他人敢這樣做過。

他可是那個風一吹就倒,隨時有可能去見上帝的公爵啊,身體虛弱,身份高貴……哪個仆人敢貿然打擾他?他們就連多碰他一下也不敢,生怕希萊斯特死去後被追究責任。

他走到餐廳,在主位上坐下,目光下意識地在周圍巡梭了一周,眉頭皺了起來。

……埃斯維爾不在。

但是,他的位置卻沒有空著,一個長相陌生的騎士正坐在他的位置上。

希萊斯特的眼睛眯了起來,本來就惡劣的心情變得更不快了。

達瓦裏堂而皇之地坐在原本屬於埃斯維爾的位置上,他誌得意滿,滿心歡喜。

平常埃斯維爾是絕對不會錯過晚餐的,但是今天,天已經黑了很久了,外麵還下著大雪。埃斯維爾出門的時候身上也沒有帶火把,哈,這不就說明他現在已經死在外麵了嗎?

他想象著埃斯維爾被凍死在黑暗的冰天雪地中,心中是難以言喻的暢快:現在,即使他什麽也不做,騎士長的位置也非他莫屬了。

既然這樣,那麽他提前坐上屬於自己的位置又有什麽問題嗎?

就在這時,一個冷漠的聲音突然把達瓦裏從美夢中驚醒。

“騎士長的位置也是一個普通騎士能坐的嗎?”

他猛地抬頭,公爵閣下高高在上地看著他:“給我站起來。”

達瓦裏不敢不從命,他站了起來。

原本有些嘈雜的餐廳立刻安靜了下來。希萊斯特漫不經心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達……達瓦裏,達瓦裏·克希亞,閣下。”達瓦裏膨脹得意的表情不見了,他可憐巴巴地低著頭,像是一條做了壞事被發現的流浪狗。

“克希亞?”這個姓氏希萊斯特有些印象,似乎屬於某個貴族世家?

他的語氣輕柔起來:“是布裏亞恩的那個克希亞嗎?”

達瓦裏趕忙點頭:“沒錯,沒錯,就是布裏亞恩的那個克希亞,我是現任克希亞家主的侄子。”

他急急忙忙地搬出了他的身世,希望能逃過公爵的苛責,當然,要是能借此機會更進一步,那就更好了。

“哦。”希萊斯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為什麽要坐在騎士長的位置上呢?”

達瓦裏聽到公爵的口氣變了,心裏也忍不住鬆了一口氣,隨後,他就笑起來,開始大誇自己的忠心,自己的勇武,以及自己願意為公爵效命的心。

“很好。”公爵微笑著回答他,達瓦裏心情激動,他覺得,公爵閣下肯定要封他為騎士長了,畢竟誰都知道,在這種夜晚外出不歸的人隻有死路一條,埃斯維爾不會再回來了。

但是,下一秒,原本還在微笑的公爵閣下狠狠地掀翻了桌布,銀質餐具紛紛滾落在地上,餐點也傾倒滿地。

“桌上的肉湯,肉排,全都是騎士長狩獵回來的,如果沒有騎士長,你們這群廢物在冬天隻能吃黑麵包。”

他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拭著自己的指尖,緩緩地說:“既然你們認為騎士長不會回來了,那麽,就回歸到之前騎士長還沒有上任時期的日子吧。”

他微笑地下達命令:“從今天開始,所有騎士,每天用來填飽肚子的東西不再是熱騰騰的湯和肉,所有騎士的食物都是黑麵包配雪,連一口熱湯也不許喝,明白嗎?”

騎士都是貴族家的子弟?嗬,什麽貴族家的子弟,既然到了他的手下,就和那些燒火的女仆沒有區別了,不,在希萊斯特眼裏,這些騎士比燒火女仆還要低賤,賤的多。起碼燒火女仆在燒火上是一把好手,而這些騎士,全部加起來還打不過埃斯維爾一個人,隻是一群沒用的廢物。

連狗都當不好。

既然當不好,那就別想啃骨頭了。

他站起來,兩隻手撐在桌麵上,“哦,對了,那個什麽達利瓦,從現在開始,你被降級了,從今往後,你都隻會是個見習騎士。我不許你再升級,明白了嗎?”

“既然你這麽忠心,想來是很願意為我效命的。”

“哦,等等。”希萊斯特彬彬有禮地說道:“真抱歉,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他說:“其他的騎士,把他給我弄出去,讓他在城堡外麵待上三天,什麽也不許讓他帶。把他弄出去之後,你們可以享受今天晚上這最後一份不錯的晚餐。”

公爵閣下的麵龐在淡淡燭光的照耀下顯得精致非凡,恍若天使,但他說出話比魔鬼還冷酷。

“動手。”

所有騎士一擁而上,他們朝達瓦裏撲過去,眼中充滿了憤怒和怨恨,要不是這個自大的蠢貨惹怒了公爵閣下,他們的待遇怎麽會直線下降?

達瓦裏一邊掙紮,一邊大聲求饒,求公爵閣下饒了他。但是他叫的再怎麽淒慘,希萊斯特也恍若未聞,他就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撥弄著自己的衣袖。

站在他身旁侍奉的管家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希萊斯特注意到他。與此同時,他還在心裏向上帝祈禱,希望埃斯維爾能早點回來,代替他們承受公爵閣下的壞脾氣。

也許是他的祈禱起了效果,就在這時,餐廳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那個被人認為必死無疑的騎士長背負著重物緩緩走進來。

他的腳步很穩,隨著他的靠近,大家也逐漸看清了他背負著的東西,那是一頭白色的熊。

他對發生在眼前的動亂無動於衷,隻自顧自地找了一個空地將背上的白熊放了下來。他選的空地非常巧妙,既能讓希萊斯特看清楚他的戰利品,又不至於讓希萊斯特和這具龐大的屍體離得太近。

“我回來了。”

身後嘈雜的聲音消失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騎士長的背影,仿佛在看一個奇跡。

而埃斯維爾誰也不看,他就專注地看著他的主人,語氣裏帶著些希冀:“這是您想要的。”

“隻要是您想要的,我都會為您取來。”

他的目光很真摯,語氣也很真摯。希萊斯特看著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去位置上坐好。”

埃斯維爾服從命令,在位置上坐下了,自始至終,他都沒看那些騎士一眼,哪怕那些騎士實際上是他的下屬。

看到埃斯維爾在位置上坐好後,希萊斯特的心情好多了,他命令道:“現在開始用你的晚餐。”

下達完命令後,他也覺得有點餓了,正打算拿起刀叉吃飯,卻摸了個空。

——他麵前的晚餐早就被他自己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