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時間一晃而過,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希萊斯特見到了煥然一新的煉金師。

此刻,他局促的站在希萊斯特麵前,兩隻被繃帶纏著的手不停的絞著長袍上的褶皺。

希萊斯特坐在他對麵,聚精會神地打量著他。

和他想象中的落魄貴族不同,眼前的煉金師看上去就和一個地地道道的平民沒有區別,他的皮膚被太陽曬成了暗黃色,五官普通,眼神躲閃,仿佛像一隻被捉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小老鼠,正急著壓抑自己想逃回洞穴的念頭。

他結結巴巴地開口向希萊斯特介紹自己,他說他的名字叫做馬裏恩,從小就生活在附近的一個山洞中,他在那裏跟著他的導師學習。由於煉金花費不菲,他又沒有謀生的手段,所以不得不想盡辦法,在自己活下去的同時保證煉金研究。

希萊斯特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他的雙手交疊在一起,淡淡的說:“我希望你對我保證,你剛才說的話都是誠實的。”

馬裏恩毫不猶豫地舉起右手,“向上帝發誓,我保證我說的話都是真的。”

……煉金師也信仰上帝嗎?

這個念頭隻在希萊斯特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沒多在意這個想法,繼續說:“很好,我恰巧對煉金術有點好奇,如果你的研究讓我感興趣的話,我會在城堡裏為你開辟一個實驗室,並且無條件的支持你的研究。”

馬裏恩怔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坐在對麵的貴族,對方的金發像是燦爛的五月陽光,雪白的皮膚又像十一月的雪,樣貌精致而瑰麗,是馬裏恩從前絕對接觸不到的人物。

希萊斯特沒等到馬裏恩的回答,在平民麵前,他的耐心向來不足。他敲了敲桌子:“你的回答呢?”

“我……我……”

馬裏恩總算回過神來,他結結巴巴地說:“感謝……呃……感謝您得慷慨……我,我說說我的研究吧。”

同樣是道謝,但是這一次的道謝非常平庸,斷斷續續,帶著拉提烏地區特有的濃厚口音,甚至還出現了一處小小的語法錯誤。希萊斯特擰起眉,他回憶著初次見麵時對方那優雅的腔調,懷疑自己的記憶出現了問題。

不管怎麽樣,馬裏恩開始講述了。希萊斯特收回了他散漫的思緒,開始仔細傾聽。

“呃……我的研究是和生命有關的。”

馬裏恩顯出幾分畏畏縮縮的樣子,他飛快環顧了一下四周,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希萊斯特的臉色。

“繼續。”希萊斯特道:“不論你說了什麽,我都不會怪罪你。”

得到希萊斯特的保證後,馬裏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繼續說:

“我的導師和其他煉金師不同,他研究的不是點石成金,他的課題更難……”

馬裏恩又開始吞吞吐吐,希萊斯特以極強的自製力控製住了自己,沒有粗暴的打斷他要求他不許再遮遮掩掩的,他耐心地聽著,同時手上還把玩著一個小小的銀色項鏈,擺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的導師有時想,為什麽馬和牛的壽命沒有人類的長久呢?假如壽命的分配是以智慧多寡來計算的,那麽那些動不動就能活上幾百年的樹又是怎麽回事呢?”

他說的內容正中希萊斯特的下懷,公爵閣下眼神散漫,耳朵卻警惕地不肯放過一詞一句。

“我們已經研究出了一點頭緒了。”馬裏恩說:“每個生物的生命長短是由他們身上攜帶的生命力決定的,生命力充沛的,就會健康長壽,生命力缺少的,就會虛弱短命……生命力是可以提取的,但是我們還沒有完全弄懂……”

希萊斯特聽到這裏,聯想到自己越來越壞的身體,心裏忍不住雀躍起來。或許這真的是一個好辦法。

他心裏的喜悅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一絲一毫,他不露聲色的看了看馬裏恩,用略微感興趣的語調說:“不算太無趣。”

“去找管家吧,他會安排好的。”

希萊斯特揮了揮手,興致缺缺地說:“和你交談很愉快,你可以離開了。”

馬裏恩看上去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但是在向管家申請研究費用的時候卻一點也不露怯,希萊斯特掃了一眼管家遞上來的清單,眼也不眨地說:“給他。”

雖然費用不菲,但是和修建教堂的費用相比簡直是九牛一毛,更何況,他心知肚明,他捐獻出用於修建教堂的費用至少三分之一會落進教士們的口袋。

而撥給馬裏恩的錢,至少不會被拿去揮霍掉。

作為從未接觸過煉金領域的普通人,管家並不能采購到那些造型奇詭的儀器,所以希萊斯特幹脆讓管家把錢交由馬裏恩自己支配。

得到足夠的金錢之後,馬裏恩整個人都陷入了亢奮的狀態中,他暗黃色的臉頰泛起了一層紅暈。一封又一封的信被他寄了出去,一車又一車的儀器和材料被運進了尤利西斯堡。那間希萊斯特劃給馬裏恩的實驗室很快就被這些儀器和瓶瓶罐罐填滿,原本空曠的房間現在擠擠挨挨的,就連轉身都要當心。

希萊斯特當然對這種特殊的交易方式感到好奇,他讓埃斯維爾去查探,馬裏恩還算知恩圖報,對埃斯維爾大開方便之門,信件和地址全都毫不設防地向埃斯維爾敞開——當然,他知道埃斯維爾是奉了希萊斯特的命令,所以實際上是向希萊斯特敞開。

那些信件全都被送到了希萊斯特的書房裏,這些用羊皮紙製作而成的信紙上全是墨綠色的“隱語”,馬裏恩還隨信附送了一份“隱語”的解釋。

“‘綠葉’代表‘蟾蜍的唾液’,‘蝴蝶’就是‘曬幹的蛇皮’……”

埃斯維爾語氣平淡地念誦著,燭光暗淡,在這樣的光線下看書對眼睛有一定的損害,所以埃斯維爾略為強硬的拿走了希萊斯特手裏長長的羊皮紙。

“難道你的眼睛是特殊的?”

希萊斯特略帶不滿地靠在枕頭上,埃斯維爾的麵容在搖曳的暗黃色光線中顯得有些陰沉,俊美的五官被陰影籠罩著。

他的聲音磁性低沉,就算語調平淡無波也還是顯得很動聽。希萊斯特把被子拉高了一點,“過來。”

埃斯維爾停止了誦讀,跨步走到床邊,“有什麽吩咐嗎?”

“別念了,聽得我心煩。”希萊斯特說:“我要睡了,你坐在這裏看著我。”

他伸手指了指床邊,語氣帶著些戲謔:“當然,如果你想,躺著也行。”

“遵從您的吩咐。”

埃斯維爾毫不猶豫的脫掉長靴,躺在了希萊斯特身邊。他側身壓在被子上,麵對著希萊斯特,翠綠色的眼眸靜靜地看著希萊斯特。

這下輪到希萊斯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這……我隻是隨便說說……”

公爵閣下難得有些窘迫,“其實你不用……”

“您不希望我這樣做嗎?”

埃斯維爾輕聲問道,在暗淡的燭光下,他的表情看上去居然有些落寞。希萊斯特還沒回答,他就重新坐了起來,看上去打算下床到一旁站著。

“停。”

希萊斯特抓住了他肩膀上的衣料,“躺回來。”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兩聲,“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到被子裏麵來。”

“感謝您的慷慨。”

埃斯維爾靜靜地微笑著,動作小心地掀開了厚厚的絨被,沒讓一絲風灌進去。

被子裏並不暖和,埃斯維爾沒費多大勁就發覺了這一點,他毫不猶豫的伸手把希萊斯特攬過來。身上有著一半東方血統的公爵閣下身量不高,疾病和虛弱又讓他的軀體孱弱無比,埃斯維爾能夠很輕易的把希萊斯特攬進懷裏。

希萊斯特剛開始還稍微掙紮了一下,但是沒過多久,感覺到埃斯維爾身上的熱量之後,他就立刻拋棄了所謂的貴族矜持,還心安理得的把冰涼的手腳也貼在埃斯維爾身上。

埃斯維爾安靜的感受了一下希萊斯特的體溫,他不動聲色的將手伸到背後,動作細小地撥弄了一下。

“我的背還冷著呢。”

希萊斯特安逸地待在埃斯維爾的懷裏,毫不客氣地指示道:“埃斯維爾,做點什麽,快。”

埃斯維爾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的主人以一種舒適的姿勢享受溫暖。

希萊斯特大半個身軀都被埃斯維爾籠罩著,騎士長的身體像是一個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爐,溫暖極了。希萊斯特通常需要半個小時才能捂暖的被子幾乎瞬間就變得熱烘烘的。

這就是健康的人嗎?

希萊斯特想著,略帶嫉妒地把冰涼的手貼在了埃斯維爾的脖頸上。

埃斯維爾對希萊斯特的一切動作都縱容極了,他微微偏頭,露出更多的側頸。

“你真是一個非常合格的騎士長。”

希萊斯特說,他的語氣有些微妙:“為主人解決一切煩惱,嗯?做的很到位。”

“隻要是您的吩咐。”埃斯維爾回答道:“不論是什麽吩咐,就算是過分的吩咐,隻要您要求了,我都會做到最好。”

“我希望您知道一件事,我是最好的那一個。”

埃斯維爾一字一句地說:“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