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香是感覺到顛簸醒來的，睜開眼便看到一個十分精致的下巴，和冷毅的臉龐。

察覺到懷裏的人睜開眼睛，祁昭沉聲道：“有人放火！”

著火？

曼香一個激靈，掙紮看去，衝天的火光映得如墨的夜色猶如白日，熊熊烈火肆無忌憚地伸出爪牙，企圖吞噬整片房屋。

“我母親呢？”

“別急，已經帶出來了。”

李嬸也慢慢醒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時候，她甚至還在恍惚，以為是噩夢。

直到清醒過來，她瘋狂地朝火光撲去：“啊，救火！救火！”

祁昭將她拉住，李嬸拚命地掙紮，瘦弱的身體，這一刻竟爆發出巨大的力氣，拖得祁昭都往前走了兩步。

終究抵不過，李嬸再也忍不住嘶聲大叫起來，褶皺的臉上滿是絕望，幾近崩潰。

這是她一輩子的家啊。

這是她一輩子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

“老天爺啊，老天爺啊！你為何要如此對我！啊！救火啊，救火啊！”

曼香哽咽到說不出話，隻能緊緊從後麵抱住母親的腰：“火太大了，火太大了，母親，母親。”

李嬸一點一點癱倒在地上，似乎癡傻了一般，呆愣愣地流著眼淚。

火光映在她的臉上，她的眼中，腦海中的那根神經似乎斷了。

月光穿過雲朵，光影斑駁照在她的身上，慘淡如霜。

母親的異狀讓曼香牙關咬緊，說不出話來。

曼香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的恨。

鋪天蓋地的恨意快要將她席卷。

恨這萬惡的世道，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周邊的村舍，燈火一家一家亮起。

越來越多的人發現李嬸家著火了，紛紛端著水盆、提著水桶趕來救火。

“李嬸兒，李嬸兒。”

“李嬸兒在這兒呢，沒事沒事。”

三五成群的嬸子們，大爺們圍過來。

“哎呦，夭壽啊，怎麽會起這麽大火啊！”

“以後李嬸兒可這麽過啊！”

“嗚嗚嗚，李嬸。”

“唉，李嬸子，也不是我說你，早就告誡你家裏有邪氣，早些年有娃兒去你家，明明你不在家，偏偏都被嚇哭了，就該聽俺的搞點香灰念念經驅驅邪的。”

“是啊，是啊，你這老宅本就破爛了，也不好住了，陰森森的。”

曼香從感動慢慢心裏發涼。

她甚至聽到有人小聲嘀咕道：“李嬸兒莫不是什麽災星命格吧？老頭兒跟人跑了，女兒被賣了，兒子淹死了，現下連房子都沒了，造孽哦，孤寡之命啊，唉。”

手腳發涼，曼香真恨不得堵上這些人的嘴。

“夠了！”

祁昭暴喝一聲。

嚇得在場的村民麵麵相覷，一句話也不敢說。

畢竟這人看起來高高在上，與他們有雲泥之別，生怕一個不小心得罪了什麽貴人。

“那啥，李嬸沒事就好，我們就先走了，明天，明天來看看你。”

“快走快走。”

幾人交換了眼神，朝陰沉的祁昭努了努嘴，不過片刻，剛剛的七嘴八舌已經不複存在了。

曼香卻注意到有一個佝僂著身子，麵色泛黃，衣衫上麵的補丁一塊又一塊，顏色不一的嬸子三步一回頭地看了她們好幾眼。

那眼神，分明是知道什麽內情。

曼香心中記下這個嬸子的模樣。

眼下當務之急是穩住母親，別讓她尋死覓活。

李嬸癱坐在地上，盯著火海，房屋已經徹底坍塌，早已被火舌吞滅。

曼香心中發痛，跪在李嬸身邊，將她攬入懷中。

卻沒注意到此時的李嬸眼神極速地變化，嘴角扯起不正常的弧度，麵皮繃緊，不似人的樣子。

她不再看著火海，反而看向外麵，村民離開的方向。

嘴裏喃喃著什麽。

曼香叫她光動嘴，聽不到聲音，下意識湊近去聽。

“時辰到了，時辰到了。”

曼香蹙眉，母親在說些什麽，莫不是失了心智。

“母親在說什麽，香兒沒聽懂？”

李嬸眼中那股妖異的光芒瞬間褪去，她又變成那一臉絕望呆滯的模樣，見到麵前的女兒，心中悲痛，抱著她痛哭起來。

一直到晨起，太陽出來，火勢才逐漸小了，房屋卻早就燒毀，成了一堆黑色的焦炭，分不清是些什麽。

昨夜的村民們，起了個大早，隔著不遠也能看見她們指指點點的神情。

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李嬸一夜哭累了，早就癱軟在了曼香的懷中，此刻閉著眼睛，臉頰上還是沒有幹掉的淚痕。

祁昭不知從哪裏弄了些毯子坐凳清水什麽的，方便兩人收拾。

曼香深覺仙人實在是體貼。

一直不言不語，卻救了母女二人，也無言地陪伴了一夜。

曼香將母親安置妥當，就想去火場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東西剩下來。

房屋都是破舊的木材和柴垛，都是易燃的東西，早就被燒了個精光。

日頭越來越亮，曼香眼角感覺有東西一閃而過。

她身形一頓，四周瞧了瞧，那個閃光的東西卻又不見了。

等她剛轉頭，閃光又出現了？

莫非是類似鏡子碎片之類的，被光一照，才讓她覺得有東西在閃。

起初曼香沒有放在心上，直到她看到一灘焦黑中十分惹眼的紅色。

從坍塌的廢墟中，露出一角。

曼香撿起一根樹枝，挑開灰燼和石塊等，赫然發現那居然是小布那件衣服！

正是那件被母親日日夜夜放在枕邊思念的兒時的衣服。

曼香本以為這衣服的料子有什麽特別的，居然能不怕火燒。

可她記得清楚，當時母親枕邊的衣服，除了小布的，還有她的。

那兩件兒時的衣服，是母親同時裁了布做的小肚兜，樣式十分簡單，上麵的繡樣都是母親自己想的。

給曼香繡了一朵蓮花。

給小布繡了一片荷葉。

希望姐弟兩人相依相偎，扶持一生。

如今這衣服上的赫然是一片荷葉！

自己的那件早已化為灰燼，可這件卻絲毫沒有損毀。

甚至，當曼香從廢墟中挖出來的時候，連一點灰塵都沒有沾染到，還是那般鮮紅，荷葉也是那樣的碧綠，上麵的水滴都清晰可見。

曼香不知道為何，猛然就想起昨夜那些七嘴八舌的鄉鄰們說得話來。

此刻一句一句，在腦海中清晰得炸響。

“有邪氣，要驅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