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駕崩了……”十月初二,南洋巨港碼頭,隨著鄭和看到最新刊報紙所報內容,他隻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便要往前栽倒。

“鄭掌印!”

“都讓開!”

四周海軍衛卒反應及時,紛紛抓住了他的身體,將他慢慢放倒在甲板上。

楊展見狀也連忙衝了上來,伸出手在他的人中掐了掐。

片刻後,鄭和悠悠轉醒,眼神先是迷糊,再到迷茫,而後才悲慟道:“太上皇……駕崩了!”

他嚎啕大哭,眼淚不斷從眼眶湧出,沿著臉上的皺紋流下。

他的哭聲淒切,仿佛一個失去了父母的孩子般令人悲痛。

“鄭和,你可不能倒下,我們得回去看看太上皇才行!”

楊展著急握緊鄭和的手,試圖將他喚醒。

“去不了了……去不了了……”

無人能理解鄭和對朱棣的感情,曾經的點點滴滴被他所回憶,不由加重了這種悲痛。

悲慟之間,他開始呼吸困難,最後直接昏睡過去。

“鄭和!鄭和!”

楊展著急搖動他,可卻始終將他搖不醒。

“帶他去船室休息,艦隊立馬向天津港返程!”

楊展連忙下令,艦隊也在他的命令聲中向著北方踏上歸途。

即便如此,鄭和的身體還是每況日下,自此往後幾日都臥床不起,身體日漸消瘦。

過了十天,他稍微精神了一些,然而這並非是身體康複的情況,而是回光返照。

他在楊展等人的攙扶下走出船艙,眺望海平麵落下的太陽,仿佛那不是太陽,而是一代人的落幕。

“越國公……”

鄭和聲音沙啞開口,楊展連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激動道:“鄭和,我們倆還得回去複命呢!”

從第一次下西洋到現在第五次下西洋,楊展與鄭和合作了四次,如果算上下東洋,那就是五次。

二人共事的時間超過十年,每日都能見麵,尤為漫長。

麵對鄭和此等情況,楊展尤為不舍,不斷鼓勵他要堅強些。

然而人力豈能戰勝天數,鄭和自己清楚自己的情況。

這次下西洋,本就讓他消耗了不少元氣,再加上忽聞噩耗,他自知自己的壽數已經到了極限。

他伸出手緊緊抓住楊展的手腕,沒有什麽言語,隻有這簡單的動作。

可僅僅幾個呼吸,楊展便能感覺到鄭和的力氣忽然變小,不等他反應過來,鄭和便向後仰去。

“鄭和!”

“鄭掌印!”

楊展與四周海軍將士悲戚叫喊著他的名字,可鄭和卻再也沒能睜開眼睛。

洪熙十七年十月十二日,三寶太監鄭和病卒萬裏石塘,享年六十四……

消息傳到北京時,已經是十一月初二。

為了防止屍體腐爛變臭,楊展在呂宋港為鄭和購買棺木,並聽取部份武官建議,購買石棺,用一大一小兩個棺材封閉鄭和屍體。

饒是如此,在艦隊抵達廣州時,鄭和的屍體還是因為時間太長而發出臭味。

楊展前往廣州的齊王府,向齊王朱賢烶購買窖藏冰,這才讓屍體沒腐爛。

接下來的航程,楊展不斷在沿海富戶家中購買河冰,加上向北天氣漸漸轉冷,這才將鄭和的屍體穩妥運回了北京。

朱高煦令朱祁鉞主持鄭和下葬事宜,並將鄭和陵墓選在長陵不遠處,由內帑出錢修建陵墓並安葬。

由於鄭和過繼了本族的鄭均為養子,朱高煦追封鄭和為西洋伯,其養子鄭鈞受封正二品,驃騎將軍的武散階,世襲降階。

臘月初二,朱高煦將鄭和去世的那一片群島更名為鄭和群島。

接下來的時間裏,朱高煦如他所說的一般,盡管沒有退位,但朱瞻壑手中的權力卻開始漸漸變大。

“劈裏啪啦……”

在鞭炮作響中,時間進入了洪熙十八年,而曆史也宣布了一代人的落幕。

正月初九,太子少師夏原吉病卒家中,享年六十八。

朱高煦追贈其特進光祿大夫,太師,諡號忠靖,入長陵燕台,輟朝三日。

不等夏原吉去世的消息傳開,與他同僚數十年的郭資於正月十五日卒,年七十三歲。

得知消息,朱高煦追贈其為特進光祿大夫、太師、諡忠定,入長陵燕台,輟朝三日。

這一年,除了夏原吉、郭資病逝,還有返回四川歸養的蹇義也隨之在三月去世。

對於蹇義,朱高煦給予了和夏原吉、郭資同樣的待遇與追贈,諡號忠肅,輟朝三日。

在此之後,總算沒有了其餘噩耗傳來,朱高煦也漸漸從朱棣去世的噩耗中緩緩走出。

在這一年,朱高煦沒有什麽太大的動作,朝廷上下也基本上圍繞著去年製定的西域三大鐵路,漠北兩大鐵路和江南鐵路、西南碎片化鐵路,以及天下工業轉型來建設。

除此之外,便是兩京三省三十八縣的遷徙最為重要。

江西三縣二十七萬四千餘口人在去年便已經遷徙抵達,分別安置在西州的高昌、天山、蒲昌三縣,以及庭州的輪台、金滿、蒲類三縣。

兩京三省三十八縣的遷徙從去年九月開始,戶均二十畝田以下的十四萬六千餘戶,合計七十四萬人被遷徙。

他們在乘坐火車抵達前線後,開始加入修建鐵路、開采礦藏的工作。

修建鐵路的每日工價為四十文,進入礦場工作的工價則是一百文。

盡管比起內地低了許多,但起碼比他們以前種地要好很多。

由於官吏調遣足夠多,加上許多百姓都接受過官學最基礎的小學教育,所以他們也清楚,必須等鐵路修抵,他們才能有地方被安置,於是加快手上的工作。

隨著這七十四萬人中的近三十萬男丁加入西域建設,當地的鐵路也在不斷向西前進。

洪熙十八年末,安西、北庭、河中三條鐵路進展迅速,各自推進二百到二百四十裏。

洪熙十九年,朱祁鉞從中學畢業,朱高煦下放他前往西域任巡察禦史,以此來為三十多年後的西進做準備。

朱祁鉞也十分高興自己還能前往西域,因此高興的接下了任務。

當然,讓太孫擔任巡察禦史,這種事情很值得詬病,但由於是朱高煦做出的決定,所以並沒有人敢提出反對的聲音,畢竟皇帝現在不怎麽管事,可他要管的事情,旁人都別想阻止。

在朱祁鉞巡察西域三司的同時,朱高煦的許多兒子也已經下放回京。

洪熙十九年四月初五,朱高煦在紫禁城冊封藩王就藩。

除了最小的四個兒子,和已經就藩的三個兒子,五個兒子分別被朱高煦冊封到了北洲東海岸。

由北向南,分別是老五梁王,就藩建康府(波士頓)。

老六淮王,就藩壽春府(紐約)。

老七荊王,就藩江陵府(奧蘭多)。

老八衛王,就藩大梁府(新奧爾良)。

老九德王,就藩德州府(休斯頓)。

五個藩王並沒有藩地,所能控製的隻有自己的護衛,以及自己的王府內務。

五個府由北洲宣慰司管轄,官吏和兵馬司由朝廷委派。

五個府的百姓,則是護衛的親眷,以及從受災兩京三省三十八縣中遷徙。

五王分別隻有一個護衛,而每個府的兵馬司初設兵馬一千人。

旨意傳達後,由國庫撥五十萬貫修建五座府城,另負責百姓遷徙和後續的糧食運輸,以及藩王每年俸祿也由國庫負責。

王府護衛起先隻有一千人,隨著府城不斷自給自足而慢慢增加。

麵對被冊封海外,幾個兒子裏除了老七朱瞻坪比較高興,其餘都比較難受。

現在的他們興許會覺得難受,但日後他們便會知道就藩海外的好處。

此次就藩為期三年,需要耗時三年才能完成,由此也可以看得出大規模冊封海外藩王有多麽費時費力。

光是府城建設便要耗費五十萬貫,算上遷徙、後續糧食等各種費用,差不多需要耗費三百萬貫。

這樣的耗費,也就是如今的大明可以承擔,換做曆史上的大明,突然拿出三百萬貫來就藩,恐怕能一下子把國庫掏空。

不過藩王就藩,也確實有利於大明在海外的疆域穩定。

北洲的寒潮十分恐怖,要不是蒸汽機船已經開始運用,加上北洲宣慰司已經有不少煤炭,而東海岸內陸也有許多煤礦,朱高煦也不一定會選擇現在冊封五個兒子去就藩。

隨著他的旨意下達,大明朝和五個親王都開始了各自的忙碌。

洪熙十九年就這樣在忙碌和太平中渡過,而齊魯鐵路也於同年竣工。

七月,安西鐵路修抵焉耆府,擇三萬戶於焉耆安家,合計十七萬六千口。

九月,定遼鐵路竣工,自此從海州前往旅順到定遼隻需要十六個時辰。

十月初四,成國公朱能乞請致仕,朱高煦批準,賞銅山三座,賜幣三千。

十月二十四日,烏斯藏都指揮使李英病卒喇薩,追封定番伯,其子李埁世襲罔替,入翰林院任編撰。二十五日,朱高煦調伊犁衛指揮使石亨任烏斯藏都指揮使。

冬月初五,朝鮮、日本及暹羅等三十七國入京朝貢,不過朱高煦並沒有露麵。

時間在快速流逝,搞了十幾年大動靜的朱高煦,終於在年老後開始放緩速度。

此刻他要做的,已經不再是開疆拓土,而是鞏固疆土,為兒孫積攢三十幾年後的西征錢糧。

正因如此,在洪熙二十年正旦節的這一日,朱高煦雖然沒有參與到大朝會中,但卻召戶部、吏部、工部前往了乾清宮奏報國情。

“依戶部統籌洪熙十九年末情況,國朝有戶二千七百三十六萬五千二十四戶,一億三千六百八十二萬餘五千口整。”

“國朝耕地有七億四千八百餘萬畝,而歲入七千四百四十六萬七千餘貫。”

“去歲國朝基礎開支五千八百六十餘萬,工部開支八百四十餘萬,積存七百四十五萬。”

“如今國庫之中積存五千二百四十七萬,另有金庫七百餘萬兩。”

乾清宮內,戶部尚書王回對坐在自己前方主位上的朱高煦匯報。

五十七歲的朱高煦相比較兩年前,兩鬢不知不覺已經出現白發,但目光依舊銳利。

他在這乾清宮中並非不問世事,而這也是群臣至今無人敢於試探他的原因。

畢竟朱元璋、朱棣都活到了七十以上,誰知道這位陛下會不會也活到七十以上。

這位可沒有前二者有那麽多顧慮,江南商幫的下場還曆曆在目,自然無人敢於試探。

“情況倒是不錯。”朱高煦滿意頷首,隨後將目光投向黃福。

七十五歲的黃福身子還算健朗,他緩緩作揖道:“西域三大鐵路,預期在十五年到二十年左右完工。”

“至於漠北鐵路和漠北與安西的安西鐵路,則是預計在七年內完工。”

“江南鐵路,預計還有四年完工。”

“西南零碎的鐵路已經陸續竣工,日後可以隨著技術提高而串聯起來,能省下不少力氣。”

“南粵鐵路已經勘察好,從交趾往廣州去,一千八百四十五裏,耗費約九百萬貫,用時最少十年。”

黃福將手中事情一一奏報,朱高煦聽後頷首道:“南粵鐵路可以動工了。”

“是……”黃福作揖道:“陛下,臣年事已高,乞請歲後致仕。”

黃福堅持致仕近六年,朱高煦一直沒有同意,如今他已經七十五歲,而他並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生命的最後幾年,他想要留給自己。

“等南粵鐵路步入正軌,朕便批準你致仕。”

朱高煦沒有強行挽留,隻是給出了一個承諾。

讓南粵鐵路開工並步入正軌,其實也就一年左右時間,黃福六年都撐下來了,也不差這一年了。

聞言,黃福畢恭畢敬作揖:“謝陛下體諒……”

“坐下吧。”朱高煦吩咐一聲,隨後目光看向吏部尚書陸愈。

陸愈感受到目光,當即起身作揖道:“近些年來,確實有不少官吏貪腐,不過隨著巡察禦史增多,貪腐風險也越來越大,況且朝廷每年選拔的吏員並不少,故此吏治依舊清明。”

“雖然近年來,廟堂不斷有提高科舉位數,但臣以為,科舉選的就是最優秀的那批人,如今的位數無需改動。”

“若是急缺官員,下麵還有待職的數千名舉人,故此不必擔憂……”

陸愈很清楚皇帝不願意提高科舉的進士席位,所以他的態度一直都是不認可廟堂聲音。

他的做法,也得到了朱高煦的滿意。

瞧著他們三人,朱高煦開口道:“有你們協助太子,朕十分放心。”

“謝陛下誇讚,臣等惶恐……”三人起身作揖,朱高煦聞言擺擺手:“退下吧。”

“是……”

三人緩緩退出乾清宮,而他們走後,朱瞻壑則是走入了乾清宮內。

如今的朱瞻壑三十有五,已經育有四子六女,不過除了朱祁鉞外,其餘子嗣倒是不顯什麽才能。

眼看朱瞻壑走進來,朱高煦也緩緩開口道:“元宵過後,我準備去一趟南京,你好好準備準備。”

“您去南京做什麽?”朱瞻壑有了不少自己的主見,若是放在以前,他是不敢詢問朱高煦的,隻會回答是。

這份改變,讓朱高煦十分滿意。

自己這個大兒子並不是什麽天賦型皇帝,但他確實很努力,並且在不斷成長。

“去看看你太爺爺,另外便是去幫你爺爺做件事。”

朱高煦這麽一說,朱瞻壑便明白了自家父親準備去幹嘛。

他作揖應下,隨後等待朱高煦其它吩咐。

瞧著他,朱高煦輕笑道:“去忙你的吧。”

“那兒臣告退了,父親若是有什麽事情,記得一定要與兒臣說。”

朱瞻壑很不放心朱高煦,自朱棣駕崩後,他便時常來看朱高煦,幾乎每日都要抽空來看兩三次。

在做兒子這方麵,他比朱高煦更有孝心。

朱高煦頷首表示知道了,朱瞻壑則是作揖後離去。

不過他不是很放心朱高煦,離開時三步一回頭,如果不是朱高煦催促,這十幾步距離,他恐怕能走一字時。

瞧著他離開,朱高煦也舒緩了一口氣。

十幾日的時間一晃而過,隨著元宵結束,朱高煦帶著郭琰乘坐火車南下。

這一路上,他見到了許許多多騎著自行車的百姓,也見到了拉黃包車的車夫,還有許多等待接客的馬車。

無一例外的是,這些百姓的精神麵貌很好,男人身上有肉,女人也可以大大方方出門。

在他們的臉上,似乎寫滿了對於未來的向往,隻覺得未來有奔頭。

正月十七,朱高煦時隔幾年再次來到南京的紫金山。

他先是去孝陵看望了朱元璋和馬皇後,而後一個人在孝陵的明樓待了一個時辰。

郭琰什麽也不說的陪著他,直到朱高煦起身,才示意她先回皇宮休息。

郭琰沒有詢問他要去哪裏,或許她很清楚自家丈夫這次來南京的目的。

“記得早些回去。”

她交代一句後,便帶著宮女們返回了南京的紫禁城。

“去傳他們幾人過來吧。”

朱高煦對如今的吉林衛指揮使郭登吩咐,郭登作揖退下。

見狀,朱高煦重新坐回了蒲團上,仰視著老朱和馬皇後的畫像。

時間一點點過去,隨著日漸黃昏,幾道身影出現在了明樓外。

“進來吧。”

朱高煦聽到了郭登的腳步聲,示意他們進來。

在郭登的監視下,四道身影先後走入明樓,這是他們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被準許走出那個地方。

“給爺爺上柱香吧。”

朱高煦開口說罷,四道身影便上前,按照他所說的為老朱上香。

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熙、朱文奎,這四人便是朱高煦這次來南京的目的。

洪熙二十年,朱允熥已經五十九歲,朱允熞則是五十二歲,朱允熙四十六歲,而朱文奎則是四十一歲。

朱高煦瞧著他們局促的給老朱與馬皇後上香磕頭,隨後他才起身對四人開口道:

“此前我說過,日子到了便會讓你們離開,這個日子如今便到了。”

“你們可以繼續住在甌寧王府,也可以前往瀛洲(新西蘭)就藩,具體如何看你們自己。”

朱高煦的話,讓四人略微局促,他們自然知道瀛洲就是南洲東部的兩個大島。

他們沒去過那裏,並不知道那裏環境如何。

隻是麵對他們的局促,朱高煦卻開口道:“兩年前我便讓人營造了城池與王府,那兩個島嶼環境不錯,並且已經有六千多移民在上麵生存,你們可以放心就藩。”

“我會對兒孫交代,讓他們不用管你們,由你們自己發展。”

麵對朱高煦的承諾,朱允熞幾人局促不安,而朱允熥卻清楚朱高煦不會用自己的信用來迫害他們,故此點頭道:

“我們願意前往瀛洲就藩,陛下也可以派遣官員監察我們。”

“不必了。”朱高煦搖了搖頭,他不認為朱允熥他們能鬧出什麽水花。

既然他們同意了,朱高煦便看向郭登:“你親自走一趟,護送他們前往瀛洲,蔣貴會為你們護航。”

“告訴蔣貴,不要有別的心思,老老實實將他們送抵瀛洲生活。”

“是!”郭登很果斷的應下,哪怕這件差事是一個燙手山芋,可他還是接下了,這就是朱高煦讓他擔任吉林衛指揮使的原因。

“謝陛下……”

朱允熥眼神複雜的對朱高煦作揖,或許他從未想過,自己還能從那狹小的王府中走出,走向擁有自由的外界。

“不用謝我。”朱高煦看向朱元璋的畫像,低喃道:“要謝,就謝爺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