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日的一天,因工作需要到洪範,夜宿客棧,久不成寐。窗外,一輪圓月掛在空中,皎皎如銀,立時勾起我夜登天柱峰的雅興。於是披衣而起,欣然出門,獨自上路。

從西麓登山,沿陡峭的山路拾級而上。寂靜的夜無一絲雜響,隻有風的吟唱和嗚著我的腳步。月光從樹葉的間隙篩下來,斑斑駁駁,在我身上躍跳著,搖曳著,像歡樂的飛舞的彩蝶。

登上西山頭,攀越南天觀,沿山脊崎嶇的小路向東南而行,過“碧峰雙立”,就到天柱峰腳下了。

夜色中的天柱峰越發顯得巍峨峭拔,真如天南一柱,擎天而立。仰視峰壁,於慎行所書“天柱峰”三個遒勁大字在月光中依稀可辨。“美盡東南第一峰,神功削出玉芙蓉;天門闕道金銀晃,玉母瑤台紫翠封。”我想,這首詩一定是閣老大人蘸著這濃濃月光寫成的,不然,何來如此華美的意境?

欲登天柱峰,必攀“一線天”。這“一線天”一米來寬,高達四五十米,是通往峰頂的唯一的路,除兩壁兩行淺淺的腳窩,無一可助。白口登山,也叫人心驚膽顫。今夜,雖皓月當空,但“一線”之內依舊黑暗如漆。但我沒有一毫怯意,仿佛被一種神秘的力量所驅使,勇敢地沿“一線天”向峰頂攀登。經過大約一個小時的努力,我終於闖過險阻,傲立峰頂。

我獨自徘徊在天柱峰的月色裏,尋尋覓覓,思緒翩翩。不遠處有一座古寨遺跡,那就是子陵寨。劉秀曾在此點兵,嚴子陵曾在此安營。當時雄偉壯觀的場麵,定然氣薄雲天,威震山河。然而一切都隨時光的流逝,煙消雲散了,隻留下這一片高高低低的斷壁殘垣。“秦時明月漢時關”,滄海桑田隻是瞬間的事,永恒的隻有這山間清風與空中明月。此時此刻,剛才的豪邁遁失得不見一絲蹤影,心中充滿著禪宗的超脫情懷。

無垠的月光充盈在這天地之間,一切都那麽純淨,一切都那麽透明。置身這真純的意境中,一顆浮躁的心沉靜下來,像一泓秋水。一切的人間恩怨與煩憂都悄然遠去,精神得到最大限度的自由與舒張,像這滿天月華,從容而曠達。

月色廣袤無垠,四周寂靜無邊,寥落的星星在天空閃耀著童話般的眼睛。此刻,月亮像一位大智大慧的聖者,走進我的心,用無言的偈語啟悟著我。這時,我才真正懂得什麽叫人生:正如我今夜走過的路,人生充滿了奮爭與超脫的悖論,而這種悖論又是那樣和諧地統一在一起。奮爭是生命的真諦,超脫則是人生的至境。

月亮漸漸沉下西山,太陽正從東方冉冉升起,在這短短的瞬間,大自然完成了一次宇宙間最偉大的嬗變。

(原載1997.7《當代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