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一遍遍回眸曆史、感悟人生之後,才真正讀懂了父親的脊梁,懂得了人對於痛苦的巨大承受能力也是一種偉大,正如耶穌,正如拉奧孔。父親正是用被災難和痛苦扭曲的脊梁,為我們做兒女的在人生的天塹上架起了一座橋,把我們安然送過彼岸。
一個夏日的黃昏,我徒步漫遊在S地。一路上欣然品味著層層山景,怪石奇鬆,山嵐雲霓,鳥語花香,不覺蒼穹已扯起了夜幕。
層巒疊嶂黝暗起來,青蔥的山林,如茵的綠草,絢麗的野花,全籠上一層灰色。蒼山如海,我如一葉孤舟置於蒼茫的大海,渺小而無助,心情立時緊張起來。
轉過一個山嘴,如月出雲翳,一團燈火閃耀在前方。
這是山間水庫岸邊的一間石房,門緊閉著,我輕輕叩響了門環。
“誰啊?”,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是過路的,想歇歇腳”。
“請進來吧!”
一個年輕的女子把我讓進屋裏。
我進了屋。屋子雖小但很潔淨,地上堆著漁具。
“請用茶”。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遞過來,我很感激地謝了她。茶水清澈透亮,香氣嫋嫋升騰。小呷一口,清香四溢,口舌生津。且有一種荷花清香,直沁心脾。
“這是山間泉水浸泡的碧螺春”。女子介紹道,“這茶傍晚放在荷花苞裏,第二天一早,再從荷花苞中取出,所以才有這荷花香味”!
我心中歎道:“難怪這茶如此美妙。”
她起身提壺給我續水,我才得以正眼看她。這一看,使我驚詫地睜大了眼,張大了嘴巴:
烏黑亮澤的長發,披在肩頭。一襲白色的衣裙,嫋娜娉婷。雙眉如黛,寒眸似星。挺直的鼻梁,透著超然的氣質。恬然的微笑,流**著撩人的風采。
“喝茶呀。”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臉上頓然有種火燒的感覺,趕忙低頭看手中的茶杯。
茶湯上一層淡淡的紫光,彌漫著,擴張著,旋轉著,升騰著,幻化出一個迷離神奇的境界。
“餓了吧,隨便吃些吧”。一盤清菜,一盤清燉魚,兩個饅頭。
我的確餓了,便三下五除二地吞下去。隨後掏出20元錢遞給她,誰知,她笑瑩瑩的臉一板:“50。”
“啊!”我心裏驚叫了一聲:她要宰客!心裏罵道:“貌美心黑,真辣啊!”於是便可憐兮兮地求她道:“大姐,我是一個窮學生,沒有那麽多錢,就20元吧!”
她撲哧一聲笑了:“把錢收起來吧,我又不是開店的,吃頓飯算什麽!”停一停,又道:“一定很累了,你休息會吧。”
走了很遠的山路,累得夠嗆,真想美美地睡上一會,但又覺不便,就說:“不累,我到外邊走走,你關門歇息吧。”
“我也不困,就陪你走走吧,月夜魚塘是很美的。”
不知什麽時候,月亮已升到了高空。蔚藍的天空仿佛擦拭過一般,潔淨得像一塊巨大的藍寶石。四周的山峰高聳著,猶如一圍屏障隔開了喧鬧的世界。
水麵很遼闊,荷葉盡情地鋪展著,紅豔的荷花星星般散布其間,陣陣清香在風中流**。
踏上一條小船,輕輕離岸,向水心飄去。清風習習,如軟軟柔柔的水波;水波****,如軟軟柔柔的月光;月光融融,如軟軟柔柔的幻夢。軟軟柔柔中,我仿佛不複是來自北國的男子漢,倒恰似江南水鄉多情的少女,生出一片軟軟柔柔的情懷。碩大的荷葉,如翡翠做成的盤子,盤子裏晶亮剔透的珍珠在滾動。那嬌嬌豔豔的荷花,儼然一群女孩兒偷浴在這柔美的月光下。
船緩緩前行,我忽然發現在如林的紅荷中有一朵乍開未開的白荷玉立於荷葉之上,如一曲仙樂從水底嫋嫋升起,繚繞於碧葉紅荷之間,飄逸、典雅、高貴、神聖。美麗中透著莊重,超然中透著靈氣,這是極致的美,這是美的極致!這美,**盡我心中的塵念,忘卻人間的煩惱。
“素花多蒙別豔欺,此花真合在瑤池,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墮時。”我沉吟道。
“你在說什麽?”
“白荷。”
“白荷?”她笑了,清脆的笑聲像一群白鴿瞬間起飛,在月白風清的夜晚閃爍著銀光,“我就叫白荷,你在說我?”
“啊,你叫白荷?”我抬頭看看站在船尾的她:身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衣袂飄飄,嫋嫋婷婷,“製美荷以為衣,集芙蓉以為裳”。她不正是一朵卓然而立的白荷嗎!“真說不清你是白荷,還是白荷是你,要不然,你就是白荷仙子。”
“我不過是個塵俗女子,怎敢受如此之譽?但我最愛這白色荷花。‘中生白芙蓉,菡萏三百莖。白日發光彩,清焱散芳馨。泄香銀囊破,瀉露玉盤傾’。”
這是白樂天《東林寺蓮花》一詩。東林寺在廬山,乃佛教聖地,白氏此詩意蘊別具。白荷能吟出此詩,令我更生一層敬意。
船從白色荷花邊劃過,我沒敢攀折她,惟恐我這俗人的手玷汙了她的聖潔。白色荷花在我的目光中漸漸遠去了,籠在銀白的夢一般的水霧的輕紗裏。
船到岸邊,我對白荷說:“你先回去,我漫遊多日,一路風塵,想在這兒洗一洗。”
白荷道:“水涼,當心!”便上岸回屋去了。
我走下水,緩緩向深處遊去。月光在水麵撲朔閃耀,似無數條銀色的魚兒。那真的魚兒也不時躍出水麵,潑刺一聲,銀光一閃,窺一眼人間秘密又匆忙潛入水中。
正暢快地遊著,忽然腿彎劇烈地抽起筋來。我用力揉搓,終也無濟於事。加上路途勞頓,體力漸漸不支,身體直向下沉。我努力地掙紮著,但終於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了。肚子裏灌滿了水,腦袋也似乎灌滿了水,黑暗和恐懼吞噬著我。我拚命喊出一聲“救命”,身體便沉下水去。
躺在**,滿臉羞愧。白荷把一碗薑湯送到我的麵前,我想說些感恩的話,但終於沒有說出口。
喝過薑湯,白荷讓我睡下,但我卻無法入夢。白荷說:“我給你吹支曲子好嗎?”我欣然地點點頭。
白荷坐在窗前,吹起了橫笛,笛聲清脆亮麗,甜美悠揚,優美的旋律仿佛被蓮香浸透的月光流進我的心海。心海深處,叢叢紅荷中,有一支白色荷花卓然開放,如詩似夢,亦真亦幻。
我默默地端詳她:20多歲的年華,皎皎如月的臉龐,爍爍如星的眼睛,橫一支魔笛,吹奏著仿佛來自天庭的樂曲。月光從窗口潑灑在她身上,周身閃耀著一抹靈光。啊,白荷,你真的是白荷仙子不成?
第二天,我帶著滿懷荷香,在白荷的目光裏又踏上了漫漫長途,那紅豔叢中的白荷,卻永遠留在我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