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十三限施重手逼退了老林和尚,並且一掌拍活了天衣居士身上受禁製的穴道。

然後,元十三限向狠狽萬分、好不容易才把那一記“氣劍”以“哀神指法”中“哀鴻遍野”一式消去的老林師道:“你的獨門點穴指法,在我看來,也不怎麽難解。”

之後,他問天衣居士:“如今公平了吧?”

天衣居士道:“公平。”

“你沒事吧?”

“沒事。”

“要不要先調息休歇一下?”

“不必。”

“那可以動手了吧?”

“不可以。”

元十三限似乎很意外。

“為什麽?現在你穴道不受製,你們人多,我一個人,這兒又是你老友的大本營,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在你,你沒理由不打。”

“可是我沒理由要跟你打。”

“理由?”元十三限失聲兀笑了起夾,“別虛飾了。你是我的敵人。”

“我不想成為你的敵人。我隻是不讚同你的作為。把不是你的支持者就打成你的敵人。這是很不智的。”

“誰叫我有力量做不智的事,”元十三限說,“世上不是隻聰明人才會成功的;許多聰明人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他不肯做笨而該做的事。”

“我們之間的相鬥是笨而不該做的事。”

“你重入江湖豈不是為了支援我的宿敵諸葛小花的嗎?”

“我支持他對付傷天害理、隻圖私利的蔡京黨人,不是對付你。”

“但蔡相爺支持我。”

“請棄暗就明。”

“難道去為昏君賣命?”

“宜改邪歸正,為萬民福祉,以清君側。”

“我支持蔡京。”

“那也隨你。我們之間,不一定要互相殘殺!”

“你支持與我敵對的勢力,就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

“這樣,你會沒有什麽朋友,但會有很多敵人的。”

“可是,凡是相爺的支持者都成了我的支持力量,誰說我沒有明友!”

“可惜。”

“可惜什麽?”

“師弟大好身手,神功蓋世,但對世間俗名惡利,虛權浮勢,卻如此勘不破。”

“你幾歲了?”

天衣居士給問得一怔,元十三限即道:“要是我隻二三十歲,沒問題,無成就,我可以等。如果我還四五十歲,沒關係,不成功,我能夠忍,但我現在已不行了,我不能來人間白跑這一趟,虛擲這些光陰,死時什麽也不留下。”

“但你助紂為虐,為虎作倀,隻怕到頭來留下的是惡名,遺臭萬年。”

“我不在乎好名惡名,就算遺臭萬年,也總比默默無聞的好,你看曆史上的惡人暴君,翻手風雲覆手雨,不管拯救百姓,還是殘害萬民,他還是掌握了天下蒼生的命運,以一人左右萬千人的生殺大權,這才是人生在世第一快事。再說,你們唾棄蔡相所作所為,但在我看來,他才是大智大慧。荊公一黨,隻顧改革,不知民怨已深,民憤已熾,隻解決得了國家的前途卻填不飽百姓的肚子;到頭來也隻有把國家社稷都賠了進去。溫公餘黨則一味隻知抱殘守缺,迂腐不堪,好誇談仁義儒學,但私嗜內鬥伐異,國家為什麽會積弱?就是弱在這些空言泛泛、光說不練的儒生手裏!交給武將,至少可以開土拓疆,南征北伐,縱不能馬上治天下,但也可以馬上取天下。交給商賈,至少可以創業興邦,富庶繁榮,就算不見得光以財富就能穩住天下,但至少可以利祿收買民心。交給這些無識見則庸碌膚淺的士大夫,縱有見識也非保守固執便自負好功的讀書人,不切實際,一味浮誇,妄圖以學識自囚囚人,不但害了自己一生,白首空幃,往往也誤了國家前程。支持他們?我不如支持蔡京:相爺至少識進退,知行止。皇帝不長進,他要什麽,就給他什麽,一麵穩住外敵入侵,一麵發兵平亂,這有什麽不好?人對他好,他就對人好,他是最照顧自己人的了,遺臭還是流芳,這是時勢造成的,誰也說不準、料不定的。誰說曆史一定會站在你們那邊?”

“我是武林人,我這押的注就像是鏢局一樣:這鏢我既然已經接了,我就能扛下來了,無論多重的擔子,我都得承擔。”元十三限很少說那麽長的話,可是他這番話說得十分流暢,仿佛每個字都是他身體裏每一個部分所組成的,對他而言,自是熟悉無比,“我這趟鏢是走定了的,也押定了的。誰要來阻擋我的,都是我的敵人,也就是劫我鏢的人——你想,我這鏢行局主,會讓你們得逞嗎?”

然後他眯著眼審視天衣居士,“你不是答允過我:不出江湖的嗎?你既已毀諾,我殺你也理所當然。但我還是說過的算話,拍活了你的穴道,給你一拚的機會,這已夠公平了吧?”

天衣居士道:“弱肉強食,物競天擇,沒什麽不公平的,但是非自在人心。無論你怎麽巧過飾非,助紂為虐,隻為一己之私,隻圖自身之利,還是瞞不過天下人耳目的。蔡京為逞私欲,勾結外敵,屠殺異己,采辦花石,塗炭生靈,這是人所共知,也人神公憤,他說民怨民憤是亂黨盜賊黑手遮天所造成的,其實是流寇盜匪是他隻手遮天蒙上欺下而造成的。諸葛為的不是支持昏君,而是盡量以朝廷官臣的力量,約製天子的放縱,勸使其能為萬民謀福利,拒外賊保疆土,這非為謀個人之晉身也,亦人所深悉,其實不管黑手白手,能使國家興旺發達的就是好手。你押的這一趟鏢,本是你自家的事,但如果押的是賊贓毒物,我們也能閉目不理嗎?是,我本不出江湖,但這一趟,我是抱必死之心來阻止你。四師弟,你收手吧:我們每個人活在世上,未必都能稱心如意,但決不可以為了教自己如意稱心,來使許許多多的人都不稱心不如意,自己做了什麽事,首先得要在良知上講得過去;自己良心上都過不去,那就說什麽都是假的,轟轟烈烈過一生,不如快快樂樂過一世,大丈夫,與其驚天動地,莫如頂天立地。琴為知音斷,馬為明主馳。你為心若豺狼的蔡京賣掉大好身手,值得嗎?”

元十三限懊惱了起來:“我隻知道我要打倒諸葛小花!”

天衣居士緊迫問了一句:“為什麽?!”

“因為他一直處處都勝於我。”

“你妒嫉他?”

“我恨他。”

“你這樣做豈不是為了對抗神而淪為魔?”

“我不管神魔,我隻要打倒他。”

“無論要打擊誰,都不值得為了向對方報複而出賣了自己。”

“我也是你師弟,他也是你師弟,可是你卻先出賣了我!”

“他對你錯。我不是要對付你,但我支持他:因為你做錯。”

“人生在世,總不能老選對的事情做。多少人在開始的時候,人人都以為他做錯,其實他隻在做別人不敢做的事而已。”

“回頭是岸。”

“我身後已沒有了岸。”

“但身前有。”

“咄!”

元十三限兀地一聲暴喝:“我把你擒住了就可以把諸葛正我這偽君子引出來,我殺了你就可以大挫你們這幹逆賊的氣焰,你就是我的岸!”

說罷,他隻虎虎地說了一句:“動手吧!”

隻見偌大的一尊達摩神像,揮動了獅般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