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一種力量,有時候你見過,有時候你聽過,有時候甚至你也曾擁有過,但多半都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一種力量。

有一種人,他不曾學過內功,但他卻有辦法憑念力即把隔空的院子裏桃樹上的一顆桃子擷落下地來。

有時候你也有這種力量:你也許曾在某種場合和氛圍下感覺到有什麽事情將會發生——果然它是發生了。

就算你沒有這種力量,但你必定也常希望能擁有這樣子的力量,否則,你根本就不必拜神祈願,禱求上蒼神明,能替你消災解禍,使你心想事成。

這種力量,常常無法把握,但我們又確切希望它能存在。仿佛,這種力量隻有冥冥中的神靈才能擁有,但有時候又會偶爾顯現在凡人身上。

天衣居士當然不是神明,但他無疑能掌持了這類神秘力量的部分關鍵:就像你如果懂得如何收集陽光的熱力,就能以其焚物、或使種子生長一樣:又如你知道怎樣生火引火,便可以火為極具殺傷力的武器,又或以火炊食——火成就了人的力量之一部分。雖然偶而在失控的情形它也會對人類作出猛烈的反撲。

天衣居士掌握了這種神秘的力量:他就像擁有一把開鎖之鑰匙,但他本身不是鎖,也不是鑰匙,也隻是能有這開解之謎的契機。一如懂得收集陽光、知道如何點火一樣。這成了一種能破壞能建設的力量,但他本身並不是火和陽光。

天衣居士是個內力甚弱的人。

甚至可以說他幾乎完全沒有內力。

——以他本身的力量,根本不適合與任何人比拚。

所以他得要借助別人(神)的力量。

——且不管有沒有“神”的存在,但“神”是確實有力量的。

因為若你深信有“神”的時候,就會有一種莫大的力量,抵受極可怕的煎熬,承受極艱巨的重任,當負麵發生影響的時候,你也會焦慮不安地等待神秘製裁力量的“報應”,甚至預知自己的“悲慘下場”。

天衣居土以“神”的威力來使人先感到“神”的存在。

神,是有力量的。

——它現在就正施展它的惑力,對付他的敵人。

通常,一般的人會拿武器為武器,至多,會以手腳乃至於牙齒為兵器。

像元十三限這種在眼、眉、鼻耳口麵都能祭起殺傷力,甚至能以肝、胃、肺、心、腎的元氣攻襲對手,他全身都變成了武器。加上他的形象已跟達摩尊者連成一體,天衣居士幾手完全找不到下手反擊的餘地。

他不能。

神能。

——四大天王能。

所以這一場戰役就像四大天王加上十六羅漢力鬥達摩尊者,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這時,外麵有一隻蟬,不知為了什麽,淒切地長鳴了起來。

元十三限實則已墜入了天衣居士的陣中。

天衣居士在任何時時候,任何地方均能借他所能運用的當時當地的人事物件以布陣。

那兩丈來闊的大殿,對元十三限而言,就像是千重山。萬裏路一樣,無論他如何飛躍縱馳,都闖不開去。

越到這時候,他就越定。

他身上的臭味也就越濃。

他全身已凝聚了“忍辱神功”。

他反而不急著外闖。

他在等待對手的襲擊。

但對方隻困住了他,並不攻擊。

他不怕攻擊。

他隻怕沒人向他攻擊。

他忍。

他等。

他把五官和五髒的殺力都收束了回來。

他將散出去的力量重新凝聚起來,成為一種新的、穩的、定的力量。

那就像一支箭在拉緊的弩上,又似水已溢滿但仍不斷地注入,已到了無法不缺堤崩決的地步。

這種力量,妙在不是他自己發揮,而是使對方不得不發。

就像是急流於上,而元十三限自身成了潭水,隨時可以承接對方一瀉直下的奔瀉。

如果以“箭在弩上,不得不發”來作說明,那就似是箭是他的,但弩是別人的。

也就是說,他利用了別人的力氣。

天衣居士所布下靜止的陣勢本能因應敵方的“動”而發動,但元十三限不動如山且摧動了天衣居士布陣的活樞,使這“隨求大法”已不得不發。

天衣居士的布陣隻在敵人發動之時發揮困敵殺敵的作用。

可是元十三限現在沒有發動。

他卻摧發了圍困他的陣勢。

這一刹間,八心、三劫、十地、六無畏、十喻的教相全撲罩向元十三限。

這一瞬間,元十三限要對抗的不僅是實相和實力,也要同時對付幻、陽焰、夢、影、乾闥婆城、響、水中月、浮泡、虛空花、旋火輪這些虛物虛力,還有類似善無畏、身無畏、無我無畏、法無畏、法無我無畏、一切法自性平等無畏這等無畏之力。

元十三限凝立不動。

他橫杖怒視。

一切無有之敵盡皆幻滅、粉碎。

當年,夏侯四十一雙手舉著鋒利無比的快劍,自上空一斬而下——他要一劍把敵人斬為兩半。

元十三限卻橫仗封架。

他手上隻是一根木頭拐杖。

那一劍斬下,是夏侯四十一橫行江湖四十八年所向披靡的一劍,不但斬立斷,也斬立決。

但杖沒有斷。

斷的是夏侯四十一的生命。

斬了那一劍之後的夏侯四十一,忽然喪命。

死了。

原來那一斬反而把元十三限注在杖上的內勁全都引發了出來。

這就是當年元十三限與夏侯四十一戰快生死的情形。

元十三限猶曆曆在目。

而今卻又重演了一次。

在他眼前。

——四大天王的無比威力給提早引發,而且因將力量擊聚一無生命之物上,勁道回挫,四大天王給自己的神秘力量擊殺得灰飛煙滅!

——如無論是誰有莫大的力氣,你一掌擊在土地上的結果,至多隻是自己掌痛手傷,但沒有辦法傷害得了浩渺宏厚的大地。

粉碎了四大天王的元十三限,這時候才揮杖反攻。

隻攻一招。

這一招卻涵蓋了四式。

起。

承。

轉。

合。

——起、承、轉、合。

蘊釀出招而便是“起”,發招時是“承”,出襲便“轉”,收招為“合”,起承轉合,配合巧妙,渾然天成。

這看來隻一招,但卻是他莫大功力,數十年修為之所在,這一招足可抵千軍、敵千軍、殺千軍。

但這一招看去卻平平無奇,隻起、承、轉、合而已。

這一招也真的叫“起承轉合”。

——對元十三限而言,他的招式甫“起”之時,也就是敵人必將盡喪於接下來的承、轉、合、之際。

——對元十三限的敵手而言,隻怕都隻能看得見他的“起”式,永遠沒有機會目睹他的“合”式了。因為“合”已是收稍。

殺敵早在收招之前。

可是問題就出在這裏。

這一招是循規蹈矩、按步就班:先起,繼承,後轉,終合。

但天衣居士卻突然運用了一種力量:

一種神秘得神奇的力量:

他使時間倒錯。

例如:一個人從兒童到少年,少年到青年,青年到中年,中年到壯年,壯年到老年,那是正常的、合理的、實不為奇的。

可是,如果一個人忽然從青年轉至兒童,童墀便到老年,老年時忽又回到少年,那就很不正常、不合理、不可謂不奇了。

元十三限這一招就成了這樣子。

本來是先蓄力,而後展動身形,之後出招發力,才收勢回式,但這秩序已完全顛倒了,變成先出招,再收式,然後又動手發力,本來無瑕可襲的招式,卻成了顛倒錯亂、破碇百出的敗著!

——試問起、承、轉、合要是成了轉、承、合、起,那還有什麽章法可言?

元十三限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子。

但他變招極快。

他馬上又殺出一記:

陰晴圓缺。

——他以悲、歡、離、合四種心態打出這四招。

他本擬用這四招來化解自己前麵的四式敗著。

但這匹招也一樣給“兜亂”了。

——那不知怎麽樣的一股“異力”,竟把他本以“合”之力來使“圓”之決、“離”之力來施“缺”之訣,成了以“離”之力來使“圓”之訣,而以合之力來施“缺”之訣。

這成了牛頭不對馬嘴。

對不上勁。

——力量互相對消。

對消之後的力量,反噬元十三限!

在這一戰裏,天衣居士隻用了一個要訣:

他縱控了時間。

時間是一種力量。

他倒錯了時序,就等於使元十三限一身絕技全成了他自己的致命傷。

天衣居士其實不是控製了時間:

時間不是人可以控製的。

但他控製了敵人的心神:

——敵人對時間失控。

一旦對時序失控,一切的步驟使得亂了,而敵人並不清楚是因為自己的心神受對方所製之故。

這叫“當局者迷”。

這時候,元十三限便是“當局”。

使其迷惑的是天衣居士。

他自知武功莫如對方。

但他有的是奇門雜學。

這便是他的一門絕藝:

——操縱敵手的時序感。

人是活在時間裏的,要是你控製了他的一切時間,那簡直等於完全控製了他整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