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ty begins the moment you decide to be yourself.
——Coco Chanel
1
冰冷的醫院走廊裏,接近瘋狂的阿康跪在地上拚命捶著自己的腦袋,他身上和手上大片大片灰紫色的血跡還沒有全幹。
“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吼她的!我他媽一定是瘋了!”看到曼妮和妙妙趕來,阿康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拉住她們兩個,“夏綠會沒事吧——”
“沒事沒事,一定會沒事的!”妙妙趕緊安慰他,曼妮不知道該說什麽,看著阿康記得滿頭是汗的樣子,曼妮的心裏一陣陣絞痛著,她拿出紙巾給阿康擦了擦,“放心吧……”
突然,阿康抓緊曼妮的手一下子鬆開了,好像見到瘟神一般地,瞬間彈得離曼妮八丈遠,“不,不能讓夏綠再誤會了……不能讓她誤會了……”曼妮沒有上前,她讓妙妙扶著阿康,生怕他做出什麽傻事,自個兒坐在塑料椅上,看著緊閉的手術室的大門,心裏默默地為夏綠祈禱。
時鍾滴滴答答地走著,熬人的等待最讓人揪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中”的燈光滅了,穿著藍色手術袍的醫生滿頭大汗地走了出來。
“對不起……”看得出來,對於這個年輕美麗生命的猝然消逝,見慣生死的醫生臉上依然露出了淡淡的遺憾。
夏綠的追悼會是曼妮和妙妙幫著籌辦的,阿康這些天已經完全垮了,他不敢進房間睡覺,一直呆呆地蜷縮在沙發上,不換衣服不洗澡不吃飯,胡茬滿臉都是。曼妮、妙妙和沈晗一起幫忙整理夏綠的遺物時才發現,她竟然在服用抗抑鬱藥物!
“我他媽什麽都不知道!”阿康嘴唇發白,痛苦地扯著手裏的沾著她味道的情侶抱枕,那是夏綠剛搬來時買的,阿康清楚地記得她臉上的明媚。
妙妙望著手裏的那本夏綠最喜歡的《挪威的森林》,眼睛一下子就模糊了。夏綠最喜歡《挪威的森林》,她說過,“我好喜歡綠子,在殘酷的生活裏努力地活著,好像她的身上有一束陽光。”
可是,夏綠最終沒活成綠子的樣子,反倒和直子殊途同歸……妙妙很難想象,那樣一個明媚活潑的女孩子是怎麽跌入無盡的黑暗裏去的。
“也許我們和黑暗隻有一步之遙,你跳不跳入深淵,隻取決於你的一念之間。”這是沈晗的原話,幾天裏一直在妙妙的腦海裏盤旋。
追悼會上,大家才算見到夏綠的家人,一大家子的親戚全來了她的追悼會,她竟然有四個弟弟,父母都是小鎮上的菜販子,四個弟弟還都在上學,她因為家裏窮,不得不初中畢業以後就到處打拚賺錢,供四個弟弟讀書。夏綠的父母揪住阿康哭喊,衝他要女兒,阿康呆如木雞地一動不動,還是曼妮擋在了他的麵前——
“在死者前麵能不能注意點兒!”
“我女兒沒了!她四個弟弟可怎麽上學!”
曼妮一下子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夏綠可是死於意外!”
“都給你們——都給你們——”阿康掏出自己身上的銀行卡往夏綠母親的手裏塞,“我有的,我都給你們……”
妙妙險些叫出聲來,她知道,那銀行卡上的錢,已經所剩無幾了。
果不其然,一回到家裏,銀行就打來了電話,夏綠參與非法集資把阿康的錢敗光的事情瞞不住了,阿康信用卡上還有三萬塊錢需要還款。
曼妮、妙妙和沈晗湊齊了錢替阿康還了信用卡,緊接著,阿康戰隊的金主,已經給戰隊停發工資的金俊寧打來了電話,通知他戰隊正式解散。
這也就意味著,阿康還不上銀行的貸款,他的房子也即將被銀行收走。
然而阿康卻好像對這個世界免疫了一般,他不知道周圍發生了什麽,隻是一個人一猛子紮入了失去夏綠的悲傷和愧疚之中,好像沒了夏綠的世界,什麽都沒了。
阿康父母聽說家裏出事了,立刻趕了回來。阿康爸爸因為房子被抵押,急得住了院,阿康媽媽每天忙著照顧丈夫、還要四處借錢周旋,爭取保住房子。她有時候小聲埋怨著夏綠,都不敢讓阿康聽到,偶然被他聽到,他就會發狂摔東西。
沈晗找了一處地鐵沿線的兩居室,和妙妙一起搬走了,曼妮暫時留在了阿康家,幫阿康媽媽照顧阿康。
生活的枷鎖總是無處不在,它們平時會隱形在我們的四周,暗暗地嘲弄我們的片刻歡愉,一到關鍵時刻,他們會顯露原形,緊緊地將我們死死纏住。
對於曼妮來說,這段日子真太難熬了,可是對於魏燃來說,這卻是他打倒曼妮的最佳時機。他敏銳地察覺到Dick對於曼妮的疏遠,為了試探Dick的態度,他還專門讓曼妮負責和Dick的匯報,在幾次曼妮的匯報都被打回來之後,他就確定,曼妮失去了Dick這個靠山,自己可以放開手腳了。
“曼妮姐,我這個稿子哪裏有問題啊?”在人人都會看人下菜碟的時代,部門的實習生都看出來曼妮失勢的事實,當著魏燃的麵找曼妮的茬。
“你這篇稿子連語病都還沒改好,你有臉問我哪裏出問題了?如果你不想在雲尚實習,就請你走人。”曼妮說著一把將稿子摔在桌子上,實習生的氣焰明顯弱了下去,“我還是你的直屬領導,你這樣的工作態度,我隻能照實給你寫實習評價。”
小姑娘漲得臉色通紅,隻好偃旗息鼓,低著頭灰溜溜地回到工位上改稿子。魏燃不由得笑了,一般人想跟曼妮鬥,恐怕還要再修煉五百年吧。
“曼妮,你來我辦公室一下——”
曼妮的臉上的確露出憔悴的容色,魏燃知道她最近累壞了,“怎麽樣,如果不行就休個假?Dick那邊跟我反饋,你的幾次匯報他都很不滿意,他對你也是頗有微詞。”
曼妮氣得險些“哼”出聲來,不滿意?要讓他滿意,自己損失就大了!
“老大,我沒事,我不會休假的。”曼妮說著站起身,一陣眩暈,她趕緊扶住了桌子。
“曼妮……你休息,對我們雙方都好。”
曼妮看著魏燃,深吸一口氣直起了腰,“多謝關心,不勞掛念。”
曼妮來到洗手間,狠狠地往臉上潑了幾下涼水,快速補妝,用口紅勾出完美的唇形,麵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她拚命擠出一個完美的“曼妮式微笑”,然後踩著她的Christian Louboutin步步生風地走了出去,那鮮紅色的鞋底好像每踩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個血印,見證著她滴血成冰卻無比強大的內心。
搬家那天妙妙望著搬家公司把自己所有的東西搬了出去,呆呆地在空房間的地上坐了好久,直到沈晗來叫她才回過神來。上車的時候她回頭望了一眼阿康家的窗台,心被刀紮了一樣。
這是她來這個城市的第一個家,也是她的安全港,不管在外麵多不順利,她都有個地方可以依賴。阿康像她的哥哥一樣,雖然總是“欺負”她,但是隻要自己遇到困難,他總會出手相助。現在他需要幫助了,她唯一能做的居然是盡快搬走……他們幾個人怎麽最後會淪落到這個景況。
妙妙在新家裏失眠了,她腦子裏總是浮現出夏綠笑著的樣子,她記得第一次見到夏綠的時候,她笑得像夏日裏的綠茵,散發著淡淡的青草味,又清新又溫暖。
很快,她的腦子裏就會浮現出那個夜裏,手術燈滅掉,空空****的手術室裏,靜靜躺在那裏的夏綠那張平靜慘白的臉。妙妙忽然間就坐了起來,再也睡不下去了。起身下了床,拉著毯子坐在飄窗上,街上空空****,天上星辰寂寥,她抬起頭望著夜空最深處,呆坐到天亮……
妙妙這種一蹶不振的狀態,被她毫無保留地帶到了比賽當中。接二連三的變故,讓她在個人設計部分的表現翻了幾次車,還在她擅長的挑戰賽裏失誤險些晉不了級,正處於被淘汰的邊緣的妙妙雖然心裏急得像著了火,可拿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再次見到曼妮是在《伸展台下》的錄製現場,她依舊一身得體的職業裝扮,親切地和導演製片人打招呼,隔著厚重的妝,但妙妙一眼就能看出來她的臉色很不好,浮腫的眼睛下都是烏青的黑眼圈。眼睛裏也沒了往日的神采,像一隻被迅速風幹的蘋果。曼妮在後台繞了好幾圈,幾次試圖跟妙妙說話,都被現場製片製止了。
“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不能掉鏈子。“妙妙在休息室裏努力對抗著四麵八方而來的負麵情緒,拚命集中注意力。
所以,這次晉級賽,妙妙必須殊死一搏。
然而,妙妙碰上了雙重挑戰:既需要包含規定元素,有需要發揮設計才能!節目組規定,這次的競賽內容是為最普通白T恤設計有新意的元素,卻需要用到傳統的中國服裝製作技藝。
而這個技藝,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服裝製作難度——雙麵繡中的異色繡。
雙麵繡顧名思義,是一件繡品雙麵完全一樣,本來就是一種宋代流傳下來的古老工藝,異色繡則更添了難度,雙麵的圖案在一樣的情況下,顏色不同。所有人隻能在現場看一次為時一個小時的現場演示,就必須要立刻學會。
妙妙一下台腦子就炸了,回憶著剛剛老師傅的針法,盤算著畫什麽圖案、不料,卻被曼妮拉住——
“我得跟你談談。”
曼妮拽著妙妙來到舞台一旁,“妙妙,你今天晚上必須得幫我……魏燃最近老找我的茬,處處打壓我,還搶我項目!再不做出點成績我就危險了!”
妙妙因為腦子裏一直在想剛才的演示,沒注意曼妮在說什麽,“啊?哦”地應付著。
“什麽叫啊,哦。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四麵楚歌,你得幫我……”曼妮使勁搖晃著妙妙的肩膀,鬧得她眼冒金星,頭都快炸了,她煩躁地撥開曼妮的手,長籲了一口氣,“那你要我怎麽做啊……”
“你晉級的時候,想著在感言的時候提一下我啊。編導我混熟了,他們會保留那一段的,你一定記得提我!我隻有你了,妙妙!”
“可是,我這……能不能進決賽也不確定呀。”
“你肯定能進的!這刺繡不是你的特長麽。你要記住,一定要提我!”
妙妙腦子已經一團亂麻,她點點頭剛要走又被曼妮拉住,她煩躁地甩開曼妮,“我現在需要專注!”
“不是,錢妙妙,你是不是自己牛逼了,就不管姐妹死活。”曼妮氣急敗壞,妙妙的態度讓曼妮抓狂,忽然,她腦子閃過一個念頭,好像明白了什麽,原本淡雅疏落的眉頭瞬間蹙在了一起,“你不想幫我是為了他是不是?”
”哈?“妙妙沒明白曼妮的意思。
“你和許川分手了,打算跟魏燃複合!你想幫他,對不對!哎,你別忘了魏燃是什麽人,他會念你的好回到你身邊麽!”
“你夠了!是誰為了男人可以不管別人死活?沒你夏綠就不會死!”
曼妮當然知道妙妙是不會為了魏燃不管自己的,剛才的氣話不過是為了刺激妙妙多關注自己。但是妙妙這句話一出口,她和曼妮都愣住了。她們直直地看著對方,周遭的空氣都瞬間冷卻了下來,半天過去了,兩個人一句話也沒說。
“你心裏一直是……這麽想我的?”還是曼妮開了口。
妙妙當然也知道,夏綠的死,道理上,不能怪在曼妮頭上,可是她就是不知為何,竟然把這句纏繞在心裏多日的話說了出來。
魏燃趕到現場的時候,挑戰已經開始了。魏燃靠著牆看著攝影機鏡頭裏的妙妙有條不紊地開始了繡品製作,她眼神堅定、表情從容,那個在自己的天地裏暢然無阻、遊刃有餘的錢妙妙,忽然讓魏燃的心一陣狂跳。
雙麵繡的工程量極大,江南的師傅都要學習多年才能出師,當然,挑戰賽的標準隻需要做出雙麵繡的技術,能進入節目的設計師們又在服裝製作的技藝上各有所長。但是,攝影機已經從晚上七點轉到了第二天早上七點。趕上了周末不用上班,妙妙和幾個設計師就在錄製現場用幾把椅子搭了床,睡了幾個小時又起來趕工,直到當天晚上七點,二十四小時後,挑戰結束。
妙妙重新洗臉化妝,伸手從化妝包裏麵抹粉底液,怎麽都摸不到——
“喏。”一個人遞過來一罐粉底液。
“妙妙,夏綠的事……”
妙妙接過那人遞過來的粉底液,打濕化妝蛋,擰上了水龍頭,“曼妮,你看看夏綠,看看阿康,看看我,我們都因為你成了什麽樣子……”
“所以在你心裏,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難道沒有責任麽?夏綠的事情你一早就知道,如果早點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說不定早就解決了!”
“我就知道……你根本不在乎別人,也不會自責,如果不是你非要搬去阿康家,夏綠就不會死……”妙妙疲憊地歎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下來,”算了……我記得大學的時候,我闌尾炎犯了,你大夜裏背著我跑到校門外,站在門口攔車去醫院……”
“你這麽說我是不公平的……”曼妮低下頭咬牙輕喃。
“錢老師,到你了!”工作人員不停地敲門,提醒妙妙,到她上台了。
妙妙化好了妝,長長地歎了口氣。
“3,2,1”導播報著數,舞台上一束強光打在她臉上,照得她睜不開眼睛,慌張之中,妙妙本能地在尋找著眾多“長槍大炮”的攝影器材背後,那個她想看到的身影。
魏燃透過攝影機,看到了妙妙的那幅繡圖——一隻小兔子和一隻小貓手拉手進入了一座大樓——
曼妮就站在一台攝影機後麵,妙妙的眼神找到了她,她的眼睛也在望著妙妙——
“我繡在T恤上的這幅是我一直在畫的一個故事,圖上的主角兔小姐和喵小姐,兩個懵懂的女孩,一無所有地闖到新天地裏。她們曾經什麽都沒有,隻有彼此,那個時候她們很快樂。後來……”妙妙忽然停了停,她將T恤從裏到外翻了過來,“後來,她們擁有得越來越多了,可是她們兩個,卻越來越遠……”
舞台上下先是發出了“哇哦”的一陣聲音,剩下了一片寧靜,妙妙有些說不下去,但是她擤了擤鼻子,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遠處也一樣含淚的曼妮,那一刻好像台上台下,隻有她們兩個。
T恤的另一麵,小兔子和小貓從大樓中走出,卻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之所以做這樣的設計,是因為生活就是這樣,A麵B麵總是不同。兩個最好的朋友,莫名其妙地就漸行漸遠了,走不了一條路。我隻能說,我祝福她,畢竟我們曾經那麽依賴對方。”
說完,妙妙的眼淚落了下來。
果然,妙妙獲得了挑戰賽的第一名,因為她的繡品不僅達到了異色的效果,竟然還有“雙麵異形、兩個內容”的效果,同時,設計的部分既有故事、又有寓意。憑借挑戰賽的成績,妙妙成功晉級總決賽——利用一個星期的時間做出一整季的服裝,在最後的舞台上開秀。
“我特別想感謝我們公司專門負責我所有公關事務的徐曼妮,是她推薦我來了這個節目,也是她一直在幫我處理所有台前幕後的工作。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成績。”妙妙發表了自己的晉級感言,轉過身下了台,和曼妮擦肩而過,曼妮背過身去,妙妙配合地“沒看見她”,徑自去化妝間卸妝離開。
曼妮走到角落裏掩麵而泣,她和妙妙之間怎麽變成了今天這副樣子,她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大學時候天天泡在一起的日子、剛來這座城市時相依為命的日子,一幀一幀在她的腦海中播放著。妙妙最後的感謝就像一把刀子直紮曼妮的心髒,那是她最後的宣言,曼妮知道,妙妙從此以後,和她不是朋友了。
人真的很奇怪,我們大多時候“交朋友”,無非是為了拓寬自己的關係網,或者找到一些誌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吃喝玩樂。“朋友”這個詞仿佛在這個社會,早就失去了它原本代表的某種含義,曼妮永遠無法明白,妙妙到底為什麽憤怒,可妙妙也永遠無法改變,曼妮性格裏的某些,為了在這個世界存活而養成多年的思維定式。
她們隻好分道揚鑣,漸行漸遠。
決賽在一周後舉行,這次的主題是時尚界永恒的摯愛“花朵”。
Christian Dior的New Look的靈感就來自於話多,Valentino禮服上的花枝和頂珠也是異曲同工,更不要說香奈兒永恒的山茶花。幾年Dior高定現場直接用數以萬計的蘭花鋪了個士氣磅礴的花牆,簡直成為了Raf Simons的職業高峰。
對於妙妙,這更是她的舒適區,要知道,中國刺繡對於花朵的精專、和法國高定對於花朵的立體表現,都是世界級的,而這兩項,恰恰是妙妙最擅長的。
決賽中,她以“職場女性新勢力”為主題,專攻裙裝,六件剪裁、版型完全不同的連衣群搭配六件外套,每件外套都以不同的花朵代表,和裙子的顏色相互呼應,為職業女性提供美麗又不失力量的服裝選擇。
站在台下,看著妙妙淡定自如地介紹著自己的設計理念、製作過程,魏燃忽然百感交集,那一點點小驕傲,是因為,這可正在崛起的新星,是他參與培養的;難過的是,他竟然錯過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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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獲得了《伸展台下》的第二名,古向遠把她定成了亞軍,因為他更欣賞冠軍設計的獨特風格,冠軍的作品利用激光切割和熱成型的有機玻璃製成,在加上特別的工藝將其編製成為服裝麵料,結合矽膠線,橡膠管讓麵料更加有質感地附著在人體身上,還能隨著人的體溫和運動變換不同的色彩,充滿閃耀的未來感。在樣式和材料科技上有突破性的成就。
而妙妙的作品雖然在製作層麵,無論是版型還是服裝完成的各個細節,都比冠軍優秀,但是,她的設計感卻更複古,換句話說,前人有所涉及了。
但這樣已然抵擋不住節目過後,鋪天蓋地而來的各種投資人和雲尚競爭品牌。有人勸她趁熱打鐵做自己的品牌、有人挖她去薪酬待遇更高的服裝品牌——
但是妙妙都沒有應承下來,她心裏一直有一個小目標。
此刻,妙妙坐在設計部風景最好的那間大辦公室裏,Terrence正在祝賀她。雖然妙妙知道,這種“祝賀”實在非他所願。
“Terrence,我個人認為現在是個比較好的契機向前一步,我自己也對未來的工作特別有幹勁。”
組長的位置空置很久了,這個時機提出升職,妙妙認為是一個水到渠成時機。
Terrence的笑容淡了,他立刻坐回到了自己昂貴的辦公椅上,“哦,這個嘛,你也沒有拿到冠軍,說明你還有很多地方需要加強。”
“好吧。”妙妙說著,將一個信封放在了沙發旁邊的茶幾上,“這是我的辭職信。”料到他會拒絕的,妙妙早就準備了後手。
Terrence看了看那封辭職信,“妙妙,我可是你領導,到底要給誰升職,我心裏自有打算。你怎麽一點虧都不肯吃。你要知道,你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吃虧是福。”
吃虧是福,這仿佛是一句老話。妙妙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在有限的能見到父母的時光裏,總是看到父親那一張愁眉苦臉的麵孔。父親的領導一直不喜歡他,就算他評上了勞模、全國先進工作者、市級十大青年,父親的直屬領導為了不讓他升職,把他調到了偏遠地區,母親也陪著去了,一幹就是十年。在那些苦悶的歲月裏,母親總是對他說,“算了,吃虧是福。”
可是,父親一生都不快樂,妙妙沒見他笑過,沒見他滿足過,母親這輩子也不快樂,妙妙記得,她總是唯唯諾諾地聽從父親,從不敢有半點差錯,麵對父親忽然爆發的憤怒,她總是偷偷抹淚承受。
“所以我辭職一定要先讓您知道,集團的幾位領導正好找我開會,如果我的直屬領導不知道我辭職的事情,恐怕他們會覺得我對您有看法。”
“你又不是冠軍,外麵對你的好評,還不是靠雲尚做你的後台,年輕人要學會低調。”
“謝謝您的教誨。”說著,妙妙站起身出了門。
“Terrence,恭喜恭喜”“你們設計部最近風光無限。”Terrence在高層會議結束後連連被恭喜,雖然心裏不願意,但麵子上他還是笑著應承了下來。
“妙妙跟……魏總,似乎走得很近啊。“ Terrence和魏燃恰巧坐上了同一間電梯,突如其然地戳了一句。
“嗯,還行。”魏燃淡淡地笑了笑,Terrence沒想到魏燃一點沒避諱他和妙妙的緋聞,一時之間沒接上話。
“妙妙以前算我半個下屬,雖然我已經不是她領導了,和我關係也還不錯,不過說真的,寶榮走我是挺惋惜的,哎,你跟我露個底,你把那個金秋開了,是不是因為他告發的寶榮?”
“沒有沒有,集團的決定。”
“哎,我也說嘛,他那麽小的角色,沒人在後麵撐著,怎麽敢告發自己領導?”
Terrence下意識地轉動了一下眼睛,魏燃繼續說,“哎,這一組可都被端掉了,也不知道是誰得利。
Terrence的兩隻小眼睛轉動的越來越快,魏燃知道,Terrence意識到了,“悄無聲息”的張欣,要比妙妙更具威脅。
妙妙在最高層前台,遇到了曼妮。因為在節目裏公開感謝曼妮,她最終還是《伸展台下》的實際負責人,並且和妙妙一起得到了雲尚高層的接見機會。兩個人麵對麵站著,眼神碰到一起,迅速地彈開,在等待的十多分鍾裏,她們一句話也沒說。
高層領導專屬的前台女孩把兩人帶進了會議室,妙妙清楚地記得,上次來這裏,還是被張琦陷害,在這裏等待集團人力最後宣判,幸好魏燃去求了沈晗。半路殺出的沈晗替她洗清了冤屈。
這次,麵臨的卻是笑容和鼓勵——一連走進了幾位高管,妙妙隻認識Dick,看到曼妮,Dick的眼神有些閃躲,但是他仍然噙著笑向其他的幾位高管介紹妙妙的衣服多受自己未婚妻的歡迎,隱約間也強調出了,他和Serena之間誤會早已接觸,兩人和好如初。
“對不起大家,我來晚了——”剛剛走進會議室的中年女人,拿著棕色的愛馬仕鉑金包,穿著棗紅色挺括材料的外套和一身黑色內搭,利用對比色將自己軟潤的身材修飾得飽滿立體,雖然臉上有中年女性常有的贅肉和浮腫,一雙銳利有神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
她是雲尚大陸業務總裁江皓芸,大名鼎鼎的江皓芸從業經曆和時尚沒有半點勾連,她的上一份工作,是某世界級手機品牌副總。雷厲風行、江湖傳說、鐵娘子、女將軍,這些綽號和標簽一直伴隨著她左右,據說她從一個教育公司的前台做起,一步步到了今天的位置,靠的是她狠辣的手腕和柔中帶剛的處事方式。江皓芸一進來,全場安靜,連平日裏不可一世的Dick也瞬間變成了綿羊。
“你就是妙妙吧……”江皓芸的杏眼一眯,連魚尾紋都非常有感染力,“剛剛Terrence找我,希望公司能夠提拔你做成衣設計組長。好好幹!”
妙妙的臉上浮起笑容,站起來恭敬地對著江皓芸鞠了個躬,“我會努力的!”
忽然,江皓芸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按掉了手機,結果,手機又連續響起來,她本想拿起手機關掉,看到了手機的號碼,卻站起身走了出去。
“我去個洗手間——”曼妮不好意思地說。
“陳立誌大夫的號要下個月?國際門診呢?特需呢?黃牛號呢?我沒時間去掛號,算了,你看看和睦家有沒有醫生能做這個手術——婦科手術哪裏不能做。我真的沒時間,我隻有一天做手術的時間,就得立刻上班。”
曼妮在走廊一頭的洗手間裏,偷偷聽到了江皓芸的電話,立刻拿出手機開始查“陳立誌醫生”的信息,他是目前國內婦科手術的翹楚專家,在某三甲醫院任職。關鍵是,這家醫院素來以難掛號著稱,隨便一個普通大夫的號都要等半個月。
曼妮悄悄回到了會議室裏,腦子裏已經盤算上了掛號的事情。
妙妙的升職消息很快傳遍了設計部,大家起哄讓妙妙請客吃飯。妙妙帶著眾人去新開的台式火鍋店吃晚飯,在隔壁包間偶遇許川的經紀人桃子。那天之後,許川嚐試了很多方法聯係妙妙,但都被她推掉了,錄節目趕工作,再加上夏綠出了事,她一直都沒機會和許川“說清楚”。
“許川走了……”一個五官精致的小鮮肉模特跟桃子恭敬地打著招呼,她抬抬下巴表示打招呼,頭也沒轉一下。
“他上次去美國試鏡被導演選上了,這兩年都會在好萊塢發展,拜你所賜,他不會再回國了……”
“隨便吧……”
“你太不了解他了,模特這種工作做得再高,大片拍得再多,對他來說就像行屍走肉一樣,他已經很厭倦了。他喜歡挑戰和有創造力的事情。可能這也是他喜歡你的原因吧。不過,你不適合他。”桃子撩了撩頭發,斜斜地靠在門框上。“許川他太耀眼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接得住的,像咱們有機會接過一段時間,就當是上天的饋贈吧——”
“打住。”妙妙打斷了桃子的話,作為所謂的“明星經紀人”,被人巴結習慣了,可能很久沒經曆過“被打斷”的經曆,桃子眼睛瞪大了看著妙妙。
“許川和我之間是我們兩個的事情,這裏麵從頭到尾,都沒你半毛錢關係。我打心眼裏希望,這輩子都不要再看到你這幅討厭的嘴臉。”妙妙瀟灑轉身離開,留下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桃子站在原地,旁邊的幾個小模特拚命忍住笑,才沒有笑出聲。
其實,那天從許川房間裏跑出來的時候,雖然妙妙很難過,但是和幾年前自己跟魏燃在酒吧決裂的性質是完全不同的。這一次,她並沒有那種快要死掉的痛得喘不上氣的感覺。
可能被之前的感情傷害地太深,可能潛意識裏一直知道,總有和許川分開的一天。所以,她一直將自己保護得很好,從來都沒有將自己完全交出去過。曼妮說,這是一種成熟的標誌,可在妙妙的心的深處,這卻是一種愛無能的表現。
“老大,我想請三天的年假。”
本以為曼妮見了領導以後回來會有所行動,沒想到曼妮竟然請了年假,魏燃樂得她休息,讓自己也喘息一下,想想下一步的打算,便準了曼妮一個星期的假,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妙妙和許川分手了。”這是曼妮離開魏燃辦公室前的最後一句話。關上門的瞬間,魏燃聽見自己的心開始“撲通撲通”地狂跳。
魏燃拿起手機——和妙妙的聊天記錄,不用翻多久,就能看到那條“我們談談吧”,因為對方已刪除好友而沒有發出去的信息。再往前,就是兩人曾經的所有聊天記錄。魏燃換了幾次手機,可怎麽也不忍心刪掉自己和妙妙的聊天記錄。
“晚上一起吃個飯?替你慶祝!”魏燃按下“發送”的時候,手指竟然神經質地抖了一下。過了五分鍾,妙妙回了一個字——好。
曼妮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忽然看到樓道裏一個熟悉的身影——海倫。她和費家盈有說有笑地走進了電梯,曼妮瞟了一眼在辦公室裏打扮的魏燃,放下了東西,回到工位上假裝加班。
“曼妮,還不下班?”魏燃出門時看到曼妮還沒走。
曼妮笑笑,“這不,把最後一點工作處理完就走了。”
“好好度假。”魏燃說罷,搶身進入電梯。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辦公室以後,曼妮悄悄地來到費家盈的工位前,翻了翻她桌上左右的單據——果然,有一張魏燃簽過字的付款單,是付給一家叫“蝶影文化創意公司”的。曼妮記得,海倫好像就在這家公司裏任職。
在魏燃和妙妙第一次約會的那家法餐餐廳,兩人還坐在幾年前的那個座位,桌布仍然白到刺眼,散發著玫瑰香味。隻是這次,是妙妙約在了這裏,她已經可以用熟練的英文向外籍服務生點餐,餐桌禮儀再也不會出差錯,甚至,她能用一堆刀叉分解一隻雞翅。
倒是魏燃,對於妙妙的這種“改變”,他卻好像有點不習慣。“項鏈很配你。”魏燃旋轉著手中的叉子,抬眼望著妙妙,妙妙沒看他,自顧自地吃著盤子裏的東西,隻毫無語氣地反問了一句,“是麽……”
魏燃尷尬地喝了口酒,這麽個聊法,這天非得聊死不可。他和旁邊的侍者對了對眼神,侍者明白了什麽,立刻去捧來了一束鮮花——“祝賀你。”
妙妙望著侍者遞給自己的花,接過來看了看,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謝謝”,便放在了旁邊。
“最近工作怎麽樣,Terrence現在很倚仗你了吧!”
“還好。”
“馬上要新一季發布,最近挺忙的吧!”
“跟平時一樣。”
“我吃好了。”妙妙放下了刀叉,像是在等著魏燃說什麽,魏燃努了努嘴卻什麽話都沒說出來,妙妙便招手示意服務員買單。
“等等——”魏燃攔住了妙妙。
妙妙雙手抱胸,靜靜地看著他。魏燃忽然間有點語塞,他下意識拿起酒杯喝光了杯中的酒,臉頰瞬間浮起紅暈,清咳兩聲,才終於對上了妙妙的眼睛——
“我們……能重新開始麽……”這句話本該在妙妙去英國前說的,或者是在她剛回國他倆重逢的時候,甚至是在那個小城的酒店裏……總之,它像一塊燒紅的鐵,捂在魏燃的懷裏很久很久了。可是,終於說出了心裏話的他並沒有感到一絲一毫的輕鬆。
對麵的妙妙依舊靜靜地看著他,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一樣。從她的眼睛裏看不到曾經的蠢蠢欲動、期待、害怕、緊張、自卑,通通沒有。可魏燃覺得,那雙眼睛像是看過了山川河流,暴雨狂風,在千帆景色之後,平靜地等待著什麽。
“我是認真的!”魏燃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妙妙的手。
妙妙看了看那雙手,把自己的手撤了回去。“上次在這裏約會之後,還記得發生了什麽嗎?”
“是我的錯,給我個彌補的機會好麽?”
“我憑什麽相信你會改變?”
魏燃沉默了,他承認自己沒想過,和妙妙在一起後自己會有什麽“改變”,他唯一確定的是,自己喜歡妙妙,現下想要和她在一起。
妙妙站起身,“你想清楚之前先不要隨便給我答案。”她轉身就去拿掛在後麵的包包沒想到“啪”的一聲,包包從掌中滑落,直直地掉在地上。妙妙伸手再一次,她發現自己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力。
“怎麽了?”魏燃發現了妙妙的異樣,趕緊上前查看。
“我的手——”妙妙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魏燃,一臉驚恐,“我的手麻了——”
3
夏風的夜簡直是蒸籠一般讓人煎熬,就算是立了秋,但是溫度仍然對人類不友好。曼妮此時,正搬著一個小板凳,在醫院門口排隊、然而早於她來排隊的,大有人在——有帶帳篷的、帶行軍床的、全家輪流守夜生怕有人插隊、有人帶了吃喝、有人下載了電視劇,總之,來排隊的一看就是“沙場老將”,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光在裝備上就能秒殺曼妮。
曼妮一口水也不敢喝,生怕自己去上廁所位置被人插了,早知道她應該找個人陪自己一起,可是這偌大的城市,除了妙妙,她還能找誰呢?現在,連妙妙,她也不能找了。
曼妮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不知不覺眼皮慢慢下耷,還是進入了夢鄉。一醒來,掛號窗口早已掛出“停止掛號”的牌子,氣得曼妮七竅生煙。找了一圈黃牛號,卻發現價錢幾千上萬高得離譜,還無法判斷真偽。
曼妮來到診室附近,才發現不但病人們各個鬥雞一般氣勢洶洶,生怕別人搶到了自己的前麵,最重要的是,醫生根本不從這個門進入診室!他們從診室另一邊的一扇門進,除非是掛上了號的病人,否則一般人是根本就接觸不到醫生的。
“媽的,本姑娘還不信了!”熬了一夜頭暈腦漲的曼妮下樓梯時一腳踩空,狠狠地被崴了一下,痛得她眼淚險些沒下來。
“曼妮?”
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曼妮扭頭一看是沙麗,穿著Reformation的小花裙子一扭一扭地向她跑來。
“我來看朋友……”曼妮隨口編了個理由,“你這是?家裏人生病了?”
等沙麗走近,曼妮才發現她手裏還端著一個尿壺。“沒有啦,是我前男友……前陣子病倒了,還要做手術,好不容易給他搞到了國際部病房,這不前幾天剛做完手術,人還沒完全清醒呢。你看我熬了好幾個晚上,這大黑眼圈的。”
“怎麽你前男友做手術還要你陪房啊?他家人呢?”
“他一個在北京做生意的澳洲人,能有什麽親戚啊,哎,連紅包都不會塞。我吧,就是心地善良的小天使,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幫一下忙唄。”
“哦……”曼妮又瞥了一眼尿壺,混合著醫院裏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很是刺鼻,“你剛說的國際部,是不是掛號容易一些?”
“我排了好久的隊,號也挺艱難的。怎麽你也想掛號?”
“沒有,我就隨便問問,走,我陪你回病房。”曼妮跟著沙麗在男廁所門口倒完了尿壺,一拐彎兒,走進了一間爬滿爬山虎的小院落,生鏽的大鐵門上掛著幾個白底紅字“國際門診”——
“這兒人少,服務好,那門診的名醫,在這兒都能看,除了貴沒什麽毛病。”
“那你那前男友挺有錢的吧!”曼妮投沙麗所好的同時往門診部裏望了望,太棒了,這裏的診室,都隻有一道門!
“還行吧……”沙麗一臉喜不自勝的樣子,“他說我是他在中國最親的人了,哎,我這樣人美心善的人不多了”就在沙麗沉靜在自我陶醉之中時,不遠處的病房裏傳出一個男人的呻吟。隔著半敞的門,曼妮看見了沙麗那個年過半百的前男友全身插滿了管子,躺在病**呻吟。
“糟糕,他要拉了!”
沙麗趕緊放下尿壺跑去男人身邊,叫了好幾次護工都沒有出現,沙麗隻能自己吃力地搬起幾百斤的男友,熟練而費勁地讓他靠著自己的背慢慢挪下床,一點點走去洗手間。看著沙麗嬌小的身軀背著一個大胖男人,曼妮都擔心她一個不小心會被壓扁,便快走了兩步幫忙扶進了廁所。剛走出去,“撲哧”一聲,和伴隨而來的惡臭,熏得曼妮差點暈過去。轉頭一看,發現沙麗還在洗手間裏,隱約間看見她一邊握著男友的手,一邊喊道,“加油,加油!more,more!”
“媽呀,這絕對是真愛了!”就算是自己當年和林茂俊最火熱的時候,她都時不時會嫌棄他身上的油膩味兒,這小姑娘居然能把屎把尿,曼妮甘拜下風。曼妮走出住院部的小樓,打了個轉,就拐進了國際門診部。
就在曼妮苦思“掛號之策的時候,妙妙一個人躲在房間裏,查了好多“百度百科”都沒查出自己的病因,整隻手麻的厲害,拿什麽東西都沒力氣。這幾天沈晗又出差了,妙妙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隻能裹著被子幹著急。
一路”剛“到現在,張琪,江寶榮,Terrence無數的人都對她說過“你不行”“你不配”,妙妙都咬牙頂了回去,生生地走出了一小片天,靠的就是這雙靈活的雙手。如果,老天爺把這唯一的“禮物”收回去,妙妙不敢往下多想,一股絕望抽走了她所有了力氣。
“喂?”妙妙接起了魏燃的電話——
“快下樓,我帶你看醫生!”
“一看你就是平時經常加班吧,很可能是勞損——”醫生麵無表情地聽了妙妙的狀況,讓她做了幾個動作,又按了按她麻木的部位,“做個肌電圖吧,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是尺神經滑脫,如果真是這樣就需要住院手術。”
“啊!”妙妙嚇得叫出了聲來,魏燃趕緊拍拍她的肩膀給她安慰,拿著醫生開的檢查單,“楊哥,下一步是不是就去做肌電圖了?”
肌電圖室外,等著做檢查的人聊著天,妙妙拿著護士遞給自己的一個盛著熱水的塑料瓶放在胳膊上,雖然不知道要幹嘛卻還是乖乖地照做。
“喏,早飯還沒吃吧——”魏燃去樓下小賣部買了兩個雞蛋灌餅,“快吃吧!多吃點東西,才有力氣做檢查。”
“做檢查還需要有什麽力氣啦——”妙妙嘟嘟囔囔地說。
“錢妙妙——”
妙妙站起身走進了檢查室,魏燃也跟著走了進去,醫生讓她躺到一張白色的病**,旁邊就是那個即將給妙妙做檢查的儀器,看起來和心電圖長得差不多,既然名字也差不多,妙妙心想,心電圖體檢時還是做過的,這個肌電圖想來也沒多恐怖——直到她看到,一旁戴著口罩的醫生拿出了一根又粗又長的針,開始用酒精消毒。
“這——這個是幹嘛的——”妙妙緊張地盯著那根針。
“你放鬆。”醫生沒有正麵回答她的話,先給她的右手夾上了一個大夾子,打開了儀器,慢慢調大了某個轉鈕——
妙妙瞬間覺得自己的手指被電擊過一樣開始跳痛,她使勁咬著牙忍著,可是電流量越來越大,“嗷——”妙妙輕輕叫出了聲。
“你使勁——使勁——”醫生吩咐著,妙妙使勁渾身的力氣,卻發現無計可施,她的手指已經痛到無力可使——
“我——我使勁了——”妙妙的額頭冒出了涔涔的汗水,她咬著牙用盡力氣,心想著早知道剛剛多吃點了!果然這檢查是要有力氣的!終於醫生不再讓她“使勁了”。妙妙這才算鬆了一口氣,看到魏燃心疼到皺在一起的五官,還打趣著,“我天,這怎麽跟生孩子似的,還要使勁——”
醫生拿起了那跟連著儀器的長針,妙妙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醫生抓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上了酒精和碘伏,拿起針——
一陣鑽心的疼沒有一絲預兆地直衝妙妙的神經,眼淚一下就落了下來,終於,針停在了肉裏,儀器上的波形圖在不斷生成,妙妙渾身都有點哆嗦了,另一個看似更加資深的醫生也走了過來,盯著儀器看著變化。
針被一點點往外拔,由於速度很慢而造成了另一輪疼痛,妙妙緊緊咬著牙,連牙齒都開始打戰,就在她以為這一切就要結束的時候,那根針,拔到了半截,慢慢被調整了角度,又一次往妙妙的肉裏深紮去。
“嗷——”妙妙哭出了聲,“太疼了——”她啜泣著,聲音哽咽顫抖,“我不想做了——”
“堅持一下——”魏燃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他拿著紙巾站在床頭為妙妙擦著汗水和眼淚,妙妙痛得眼淚根本止不住,枕頭都被打濕了——
“來,再使勁——”醫生又開始發動新一輪的“電流”,“你攥拳,然後使勁——”
“我——我使不上勁啊——”妙妙微弱地哽咽著,手上被紮著一根長長的針,還在被電流不斷刺激著,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要攥拳,妙妙覺得,她的心髒和整個胸腔、腹腔裏的五髒六腑都在跟著一起哽咽了,那種想要嚎啕大哭的欲望一陣陣地衝擊著她的腦仁,可是她痛到根本沒力氣嚎啕。她覺得自己像極了一隻砧板上的魚,還是一隻主動交了錢任人宰割的魚——肌電圖的檢查費很昂貴,雖然有醫保,個人也還需支付幾百塊錢。
想到這裏,妙妙終於一狠心,攥了拳,心疼地魏燃都是“唉”的一聲,別過眼睛不忍心看了。
接下來,針又在妙妙的肉裏拐了方向,她也不知道拐了多少次,她覺得那個時候她的靈魂好像已經出離了她的身體了。
終於,醫生徹底拔出了針,沒想到,這隻是第一針!第二針下去的時候——
“燃總——”妙妙呻吟著,帶著狠狠抽泣的哭腔,呼喚著魏燃。
“我在,我在的!”魏燃一把握住了妙妙的左手,“我在的——”
“嗷——”妙妙又一次叫了出來,新的一波眼淚瞬間滾落。魏燃很想離開這間檢查室,他的身體也跟著微微發抖,他拚命告訴自己要鎮定下來,陪在妙妙的身邊,可是看著妙妙遭罪,他整個神經都仿佛被什麽拎了起來。
紮完了三針,妙妙隻剩下輕輕地抽咽,半個枕頭都被她的眼淚打濕了,醫生給妙妙又拿了些紙巾,“你先哭會兒。”
妙妙帶著哀求的眼神看著醫生,“還有,還有多少,多少針?”
“三針。”
妙妙的眼淚又一次落了下來,“算了,來吧,早死早超生……”
“妙妙你就想,江姐那遭了多少罪,咱得像革命先烈看齊!”魏燃實在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妙妙,試圖講些逗她開心的話,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麽瘋言瘋語。
妙妙苦笑了一聲,隨著新的一針紮人了妙妙的胳膊,她又一次痛苦地低吟了一聲。魏燃覺得,那根針整個穿透了妙妙的胳膊,甚至可以從胳膊另外一邊紮出去了,他握著妙妙的手心出汗了。慢慢地,妙妙隻剩下哆嗦著默默流眼淚,抽抽搭搭地哽咽,說不出話了。
終於,妙妙的檢查做完了,魏燃趕緊過去把她抱下了床,妙妙的雙腳有些無力,魏燃摟住她的肩膀,在妙妙後麵檢查的小姑娘已經被嚇傻了,馬上就要哭出聲來了,好像自己是下一個上刑台的犯人。
等候大廳裏鴉雀無聲,人們都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著渾身無力的妙妙。好像看到她,就看到自己一會兒的命運。
魏燃坐在妙妙身邊,一直摟著她,輕輕摩挲著她的後背,讓她慢慢平複情緒。妙妙幾次狠狠**了一下,目光呆滯,魏燃溫柔地安慰她,“做完了哈,已經做完了——”
“我們回去找醫生吧……”
妙妙踉踉蹌蹌地站起身,魏燃趕緊扶住她,兩個人往走廊門口走去,“我好想大哭一場啊……”妙妙忽然弱弱地說道。
“那就哭,燃總在這兒呢!”
“好丟臉,那麽多人……”
“喲,你錢妙妙丟臉丟得還少麽?”
“你怎麽這會兒還欺負我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賠罪——我晚上請客,請你吃大餐!”魏燃扶著身子有些不穩的妙妙,忽然心裏一陣暖意,“妙妙,你剛剛叫我燃總了……”
“哦?是麽?”
“這個很好,要保持!”
“看心情吧……”
醫生看了妙妙的肌電圖結果,診斷出並非尺神經滑脫那麽嚴重,隻是神經勞損,於是給妙妙開了一些營養神經的藥,安慰她並不嚴重,過些日子就康複了。妙妙這才鬆了一口氣,魏燃連連感謝大夫,心裏也一塊石頭落了地。
魏燃一直陪著妙妙,在醫院裏跑前跑後交錢取藥,陪她去吃了她愛吃的手擀麵,看著魏燃這一路心急如焚的樣子,妙妙覺得自己的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很深很深的地殼裏默默地向上生長著……
“想什麽呢?快吃!你不是還著急回去上班嘛……”魏燃用筷子敲了敲妙妙的小腦袋,妙妙回過神來,不由得笑了——
“傻樣……”魏燃看著她,也笑起來,把自己碗裏的雞蛋夾給了妙妙,“來,給病號補充點兒營養……”
妙妙聽話地夾起雞蛋塞在了嘴裏,低著頭的她覺得外麵的日頭挺暖和的。
這家麵館竟然非常“不進步”地隻接受現金。魏燃不得已掏出了錢包,一張發黃的紙掉了出來。
魏燃像是掉了什麽價值連城的東西一樣彈起來鑽到桌子下麵去撿,一抬頭“嘭”的一聲磕在了桌棱上,痛得他捂著腦袋一皺眉,妙妙“撲哧”一聲笑了。
“哎,你掉了什麽呀,這麽緊張。”
“你知道還問。”魏燃瞅了妙妙一眼,把那張紙小心翼翼放回了錢包。
妙妙實在是無法忍住臉上的笑意,眼睛不由得眯起來,“我想喝北冰洋汽水。”
“老板,再加一瓶北冰洋!”
有一件事情,妙妙一直沒告訴過魏燃,她一直隨身帶著那個他送給她的Miu Miu錢包,這麽久以來,從來沒換過。就像有些感情,無論在心裏藏多久,藏多深,就算我們一時間已然忘記了它的存在,它總是默默地等待著,潛藏著,窺探著,一旦時機成熟,就會瘋長出來,像野草一樣,春風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