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lieve in yourself and be prepared to work hard.

——Stella McCartney

1

曼妮的車在老舊的防空洞一樣的地下車庫鑽來鑽去,好久不開車的她把當年駕校學的東西差不多都還給教練了。終於,在結滿蜘蛛網的電梯間附近見到了那輛低調的德係SUV。曼妮小心翼翼地把車停在附近的空位上,從Tory Burch深藍色雙肩包裏拿出麵膜,筆記本電腦和711買的金槍魚三明治,一看就是要打持久戰的裝備。

夏綠的離開、戰隊的解散、房子就要被拍賣這許多重的打擊把阿康變成了一個遊魂,夏綠剛去世那會兒阿康生了一場大病,連續發高燒一個星期不退,嚇得曼妮整夜難眠、衣不解帶地照顧他。病好後,他終日不發一語,也不聞窗外事,醒了就打遊戲,困了就睡。曼妮每天忙得天昏地暗回家還給他變著法兒得煲湯,叫外賣,但阿康統統拒絕,711的金槍魚三明治是阿康最近唯一願意吃兩口的東西了。

有一次樓下711的三明治賣光了,曼妮不得不跑了大半個城市才給他搞來一個。從此,她就有了在家囤711的習慣,今天出來得太急,就隨手在冰箱裏拿了一個。拆開簡易的塑料包裝,混合著蛋黃醬的魚肉,就和她淩亂的生活一樣,幾口就被曼妮吞下了肚,強大的消化能力本來就是曼妮的強項。

另一邊,原本在休病假的妙妙,一大早就被設計部的電話吵醒。Terrence休假了,張欣什麽都不願意管,髒活累活都推給了剛升職的妙妙。妙妙隻能拖著半殘的手,打個車跑去公司,還一直加班到辦公室的人都快走光。妙妙其實很喜歡空無一人的辦公室,白天上班大部分隻能處理一些事務性的工作,有的時候開個例會就能開一下午。所以,隻有空****的辦公室,才是她出設計創意最佳的時間段,有的時候一組圖畫下來,天都快亮了。

“妙妙姐,我走啦,你別太辛苦啦!”新來的實習生周夏光收拾好東西衝她揮手,他是個高個子、單眼皮、靦腆幹淨的男孩,平日裏在辦公室很會來事兒,一句句“姐姐”叫著,把一眾小姐姐叫得心花怒放。一旦有跑腿搬東西是事情,周夏光都是第一個出現,衝在前麵——

“沙麗姐姐你別搬這個,會把你新做的指甲弄壞的!”

“任姐我來換水!”

總之,自從周夏光來到了雲尚的成衣設計,辦公室的氛圍變得歡樂了許多。

此時,妙妙正全情投入在新一季設計的最後確認上,聽到周夏光的道別,一回身,被針紮過幾十條針道的手“哐”的一下碰到了台燈,痛得她“嗷”了一聲。

周夏光一個箭步衝了過來,趕緊扶著妙妙的胳膊,“姐姐,疼不疼?”

妙妙忍住疼痛搖搖頭,“沒事,快回家吧!哦對了,別忘了明天給我你的麵料調查報告,我要看。”

“知道啦,對了!”周夏光神秘地眨眨眼,“還沒恭喜姐姐升職!替你開心!”

說著,他蹦蹦跳跳地出了門,望著他的身影,妙妙笑著搖了搖頭,大概每個初入職場的年輕人,都是這樣懷著一腔的熱情和憧憬,以為自己進入了一個全新的大世界。

曼妮打了個哈欠,往臉上噴了噴保濕噴霧,綿密冰爽的水霧似乎能帶走了一些地下車庫裏的悶熱。下班時間,車庫裏的車輛漸漸消失,可陳醫生卻遲遲沒有出現……曼妮開始有點著急,鼻頭的汗珠也越來越密。她拿出手機裏的照片仔細比照著不遠處的車子,突然,那輛SUV發動了!曼妮也趕緊啟動車子,遠遠地跟上。

城市最繁華的大道上,車流穿梭,曼妮走走停停,被其他車按了無數次喇叭,總算沒跟丟,一路到了SKP大廈,陳醫生停好車上了樓,進了一家Gucci店。

“這一款是什麽材質的?”

“那個包拿給我看看可以麽?”

“這個多少錢?”

陳醫生在店裏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平時令人敬仰,萬人攀交的主任大夫一進入奢侈品商店,立刻變成了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迅速地抓了瞎。他看到了架子最上麵的一款酒神包,叫了導購——

“這個多少錢?”

導購已經有些不耐煩,陳醫生穿著洗得微微泛白的襯衫、西褲的褲腳也有些脫線,戴著一副老成的方框眼鏡,掏出的手機還是華為的中端產品,看上去和一個拿著死工資的中年小職員沒什麽不同。他問了一圈還沒做決定,難怪這位妝容精致的女導購要不耐煩了。

“先生這個很貴的,”導購懶得搬凳子去拿那款包,順手拿出了一款相對平價的手袋,“您要不看看這個?”

陳醫生皺著眉看著自己眼前這款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買了對的東西。

“把你們最上麵的那款白色的Sylvie拿下來。”

導購看到說話的人,隻好聽話地把那款包拿了下來,陳醫生轉過頭去,曼妮已經在向他微笑了,“這位先生,如果是給太太買禮物的話,純色低調、外表沒有明顯logo的經典款是比較安全的選擇哦。這樣的款式撞包的幾率會小很多,又不會讓人覺得招搖,會讓太太更有麵子的。”

陳醫生掏出了銀行卡。

“這位小姐,謝謝你。”陳醫生和曼妮一起走出了Gucci店,“今天是我太太的生日,我很在乎給她買個好禮物,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陳醫生,那您能不能也幫我一個小忙呢?”

陳醫生愣住了,“你——認識我?”

曼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起,我掛不上你的號,隻好出此下策……我母親她很需要掛您的號……”

陳醫生聽後,點了點頭,“既然這樣,明天早上六點,你來我的辦公室找我,我給你寫條子。”

“太感謝您了!”曼妮聽後,給陳醫生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待陳醫生離開後,曼妮轉過身,撥通了電話,“喂,江總您好,我是公關部的徐曼妮,是這樣的……”

當第二天早晨九點,病人們陸續抵達門診外,曼妮已然加好了號,獨自一個人等候在問診室外。臨近十一點的樣子,江皓芸風塵仆仆地趕到了,曼妮老遠看到江皓芸,立刻迎了上去——“江總,馬上就到咱們了!時間剛剛好!”

“還好,剛剛正好開了個會。”江皓芸微喘著,曼妮立刻將她的包拿在了手裏,“我幫您拿著,昨晚幸好我去您家拿了您的醫保卡,前麵的手續我全辦妥了。”

“江皓芸——”診室外的屏幕上出現了江皓芸的名字,曼妮趕緊陪著她進去了。

“我給你開住院單,這周住院手術。”陳醫生看完江皓芸以往的所有病例和前幾天在國際醫院拍的片子之後下了結論,“沒關係,一個小手術,別緊張。”

江皓芸順利地住了院、做了手術,曼妮全程陪護在旁邊,連護工幹脆都沒請。江皓芸手術的第二天,曼妮出去給她打開水的時候,小護士進來給她換藥的時候笑眯眯地說,“阿姨,您女兒對您真孝順!”

江皓芸沒說話,她的女兒此時正在美國上大學,根本不知道媽媽住院做手術的事情。這個時候,來查房的陳醫生走了進來,詢問了江皓芸的情況之後,輕輕塞了一個東西在她的枕頭底下,“這個紅包,還請你還給徐小姐。之前沒退給她,是怕她看我不收紅包心裏緊張,現在你的手術很成功,她也放心了。”

江皓芸虛弱地點了點頭。

“江總,熱水我打回來了,您看現在要喝麽?要的話我趕緊給您涼著。”

江皓芸搖了搖頭,“曼妮,這幾天辛苦你了……”說著,她從枕頭底下把紅包拿了出來,“這個你收著,醫生還給你了。”

曼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揣起了紅包,“咳,這有什麽,我也是那天不小心聽到您的這個事情,我心裏也特別替您著急。”

“曼妮,我會還你這個人情,告訴我你的訴求。”

作為沙場老將,江皓芸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地認為,曼妮是真的同情心爆棚,而她不願意欠任何人的人情,因為人情債最難還,她寧可把這次的手術當成一個明碼標價的交換,曼妮提出她的要求,自己滿足她,從此兩不相欠。

曼妮看著江皓芸,心裏暗暗稱讚,眼前這個女人雖然麵目憔悴,卻仍然難掩目光中的犀利和直刺人心。曼妮低下頭,“江總,等您康複了吧,我不想打擾您休息。”

“沒關係,我正好有時間,如果明天我出院了,可能就沒時間聽你說了。”

江皓芸的飯來了,今天又是米湯,手術第二天,她還隻能吃全流食。由於醫院床位緊張,江皓芸和一個女人住在雙人間裏,她比江皓芸早幾天手術,已經可以吃東西了,她的丈夫看上去老實殷勤,給她買了素餡餃子。整間病房都是餃子的香味,曼妮看出江皓芸不時往那一盒餃子瞟,也看出了她眼神裏的渴望——“江總,我媽媽是北方人,我從小也會包餃子。等您能吃東西了,我給您包。”

江皓芸看曼妮的眼神忽然柔軟了下來。她喝光了那碗米湯,忽然輕輕地對曼妮說,“我挺羨慕她的。”她看了看隔壁正睡著的女人,眼睛裏忽然流動著一股溫柔,“每個女人,無論變得多強大,都希望能有那麽一個男人,能在你脆弱的時候,陪著你。”

曼妮竟然從江皓芸的眼中看出了一絲豔羨,她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是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一絲豔羨已經去影無蹤。

“我很年輕就離婚了,帶著女兒還要在職場上有所作為,所以我必須讓自己狠下來,因為我沒退路。”江皓芸看著曼妮,也許是臨床這個幸福的小女人忽然掀起了江皓芸隱藏多年的最柔軟的一部分,她忽然和曼妮說起了心裏話。曼妮那一刻,甚至有些動容——

“江總,我真希望,我能有一個您這樣的媽媽……”曼妮脫口而出,看到江皓芸的表情之後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不,我不是恭維您,我——”曼妮低下了頭,“我也是我媽媽一個人養大的……我從小跟著她,從一個叔叔家,搬到另一個叔叔家,那些叔叔打她、罵她,可是她就是沒辦法一個人獨立生活……她每天除了打牌,就是打牌……直到我們被趕出去……”

“我希望我女兒能聽到你說的這番話。”江皓芸微笑著說,“她被我慣壞了,很多時候不懂得生活的艱難。”

曼妮點點頭,“我討厭被男人們主宰的人生,像我媽媽那樣低聲下氣地去求他們的憐憫,我發誓,要改變命運,要踩在他們的頭上,要讓他們圍著我轉,我要……”

曼妮忽然沉默了。

“後來呢?”江皓芸問。

“我錯過了我最愛的人。”

江皓芸明白了什麽,兩個人麵對麵坐著,許久都沒再說話。

“江總,我不想再重蹈覆轍——”曼妮忽然抬起頭看著江皓芸,“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曼妮把Dick對她的所作所為和她麵臨的職場困境講了出來,隻是在她的版本中,一次偶然的機會她認識了Dick,從此以後Dick就對她糾纏不休,她拒絕了Dick之後,Dick更是聯合魏燃一起打壓她,讓本來愛崗敬業的她在部門裏無法立足。

這段話曼妮在家裏練習了幾十遍,此段表演可謂爐火純青,何時抑揚頓挫、何時欲言又止、何時眼中帶淚,處處體現著細節、處處帶出信念感,堪稱影後級別的表演片段。當然,曼妮不指望老江湖江皓芸能夠全盤相信,但是,打個五折以後,這段話也還是很有殺傷力。

“我也想像Me Too那樣去曝光他,一旦這件事情鬧大,就算我贏了,肯定在雲尚也待不下去了。我真的很喜歡雲尚,也不想因為我,讓公司惹上麻煩。”曼妮將為難的情緒推到了極點之後,臉上立刻揚起一種堅定感,“江總,我隻是希望能夠好好地在公關部工作,我真的喜歡這份工作。”

最後,她迅速總結了一下自己的“優秀”業績,作為此段表演的收尾。

走出了病房,曼妮在走廊裏盤算著下一步要怎麽辦,忽然聽到有人在打電話,“我的寶貝你想我了麽,她啊,還要幾天出院呢,嗯,今晚見!想你哦!”

曼妮回頭一看,正是臨床女人的丈夫。她趕緊閃身到了一邊,以防被他看見,她貼著牆站了許久,背後冒起了一陣陣的涼意。她很想衝回病房去告訴那個滿臉歲月靜好的幸福女人,告訴她自己剛剛聽到看到的一切,也想大聲地告訴江皓芸——你現在很好。

沙麗消假回歸設計部的時候,整張臉像發了麵一樣,腫成了豬頭,原本深邃的大雙眼皮,此刻像被暴打了一頓,成了兩顆淤青的李子,嚇得Terrence以為沙麗得罪了黑社會,差點打電話報警。結果還沒等大家開口,沙麗就驕傲地宣布自己不過是趁著假期去做了個自己脂肪填充的整容項目。

“就把大腿和肚子上的肥肉抽出來,打到額頭和蘋果肌,等過兩天消腫了,我就一夜回到十八歲啦!”沙麗一邊用吸管艱難地喝著自製“蔬果汁”,一邊興高采烈地憧憬著未來。“妙妙,我覺得你臉有點下垂,要不要也做一個?報我的名字可以打八折。”

“不不不!我怕疼。”妙妙的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

“女人就要對自己狠一點!你這樣怎麽嫁的出去呀。”

沒過幾天,沙麗臉上的腫雖然漸漸消了下去,五官看上去也更加深邃飽滿,但是,卻變成了大小臉,一邊大一邊小,十分滑稽。沙麗不得不再次跑去醫院,修補失敗的手術。前前後後花了十幾萬,折騰了一圈,終於又把臉變回了原來的樣子,而且還是,十分僵硬的,原來的樣子。

沙麗整容失敗在雲尚傳得沸沸揚揚,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話,但隻有曼妮知道沙麗應該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才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曼妮記得陪江浩芸出院的當天正巧撞上沙麗前男友也出院。休養了一個月的他在紅光滿麵,步履矯健,提著Louis Vuitton的旅行袋,戴著巴拿馬草帽,穿著深藍色的麻質西裝和Sperry的帆船鞋,和那個躺在**大小便不能自理的老頭兒判若兩人。不過,此時陪在他身邊的卻換成了一個二十歲出頭,金發碧眼的俄羅斯嫩模。

瞧,人性就是這麽經不起檢驗。

曼妮關掉沙麗的朋友圈,當然,主要原因還是被她一天發二十多條“心碎”“堅強”“頹廢”不斷循環的朋友圈給刷屏了。

不過,她一點也不同情沙麗,她對這個小老頭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什麽都不圖,無怨無悔的付出麽?成人世界的遊戲不過是錯估了對方的對於“先服務,後付款”的誠信而已。

2

江皓芸病好出院後,曼妮回到公關部上班,一切好像沒有什麽變化,魏燃經常把整個部門的運營工作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她還要時刻處理好自己負責的所有項目。曼妮有時候真後悔,把年假花了竟然去做了一件沒回報的蠢事,但是有時候她又會轉念一想,說不定江皓芸是在考驗自己,才能委以重任。所以,一得閑暇,她還是會時常關心江皓芸的身體健康,噓寒問暖,雖然很少得到回複。不過,不知道為什麽,Dick的確沒再給她使過絆子,確切地來講,Dick似乎無暇顧及業務了,他好像奔忙於香港內地之間,不斷地出差,像隻奔忙的蜜蜂。

在年終獎的工資單上,曼妮終於看到了自己的“成果”——整整一年薪水的獎金。曼妮知道,獎金是由各部門老大審核過後統一報給集團財務的,今年他們公關部雖說幾個大項目都是自己做的,但是,如果不是上麵有人說話了,自己的獎金斷不可能這麽高。

曼妮滿意地望著手機銀行裏的金額,美滋滋地一扭她的柳條腰,椅子“嗖”地轉了一圈。她立刻用這筆獎金買了一個理財產品,自從上次險些破產以後,她更加小心地規劃著自己的財務,並且已經暗暗地計劃著買房了。

曼妮看上了地鐵沿線的一處高層公寓,雖然房子麵積不大,也不是新房,但是地鐵直通公司樓下,生活設施也很方便,首付十二萬,每月還個七八千的房貸,對於曼妮來說屬於可承受範圍。

這年頭,在這個城市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地方,會讓一個女人對生活多了更多掌控力。與其陪一個男人奮鬥半生,人老珠黃後日日祈禱他不要變心,不如自己有房在手,可進可退。

當然,對於曼妮這樣的女孩,一個小房子是關不住她的野心的。

曼妮的得意,被正好經過的魏燃盡收眼底,曼妮也瞥見了路過的魏燃,她立刻打開電腦忙碌起來——出來混遲早要還,低調還是最安全的做法。

不過,此時的魏燃沒有心思和曼妮纏鬥,年底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同學聚會時間。滿桌子的同學,放眼望去,單身的就他一個。過去,每年他魏燃都是人人豔羨的鑽石王老五,青年才俊,單身貴族,可是直到真的跨過了三十五大關,忽然間,大家就都開始關心起他的個人問題。從前對他羨慕不已的”早婚“男同學們,現在各個帶著老婆孩子、甚至是二胎,熱心地要給他介紹對象。魏燃看著這幾個和他一起長大的翩翩白衣的青蔥少年,紛紛變成了滿滿幸福肥的奶爸抱著自家孩子傻笑的樣子,內心居然生出了一絲莫名的羨慕。

但更關鍵的是,現在姑娘們的品位又從幾年前的“成熟男人大叔控”變成了現在的“可鹹可甜小弟弟”。魏燃心情鬱結地像卡夫卡小說中的那個大甲蟲,一下子變得孤立無援。反而,“輕熟女”這個群體在都市裏崛起之後,漂亮獨立的“小姐姐”瞬間變成了香餑餑。

剛剛,魏燃就看到Parisian裏,妙妙正在買咖啡,旁邊高大清新的周夏光正在殷勤地幫忙拿咖啡,又乖巧又貼心的樣子,讓電梯裏的魏燃險些一口鮮血噴在門上。

“錢妙妙你給我等著……”

“阿嚏——”正在付款的妙妙打了個噴嚏,“誰在罵我?”

“妙妙姐,餐巾紙——”未及抬頭,周夏光已經把餐巾紙遞了過來,一旁的莉莉飛飛二臉吃瓜地笑而不語。

正在加班的妙妙一抬頭,又錯過了晚飯時間,就在她打開外賣APP準備叫餐時,門口突然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外賣——”

妙妙站起身扒著欄杆向下看,不自覺地笑了。

“金拱門套餐,有沒有很懂你!”魏燃把麥當勞一股腦擺在了茶水間裏,“要不是你們部門講究,我就點火鍋了!”

妙妙饑不擇食地抄起一根麥辣雞翅大快朵頤起來,魏燃笑著把可樂遞過去,“來——”

妙妙吸了一大口可樂,終於得到了某種滿足般,“啊,真爽啊!”

“一看你就忘了吃晚飯了”,魏燃打開一個漢堡開始吃起來,“你這個生活不規律的毛病什麽時候能改改?”

妙妙白了他一眼,繼續自顧自地大吃特吃著。

“醫生可說了,要注意休息,你可別好了傷疤忘了疼……”妙妙看著魏燃老母親般嘮嘮叨叨的樣子,忍不住大笑,魏燃看著妙妙那麽開心,也跟著嘴角一揚。這個女孩就是有種魔力,和她在一起不知不覺就會忘記這個世界的殘忍。

“你可長點心吧,公司又不是你家開的,幹嘛這麽拚……”魏燃有點心疼地看著妙妙的黑眼圈,心裏琢磨著她昨天睡了幾個小時。

“我記得,誰呀,曾經跟我說過,如果不在員工身上剝削到剩餘價值,公司憑什麽給我發工資。”妙妙吃完了最後一根薯條,打了個滿足的飽嗝。

“你還記得……”

妙妙的耳朵突然燒了一下,是呀,那個時候,她還是一個因為被同事擠兌,一個人躲在走廊裏哭的傻子,而偶然闖入的魏燃,就像她生命裏的一盞燈一樣。

“是啊,我記得……我當然記得,你還害我灌了一整瓶紅酒呢!”妙妙話鋒一轉,現在輪到魏燃羞愧得燒耳朵了。

“記性真好。哈哈。”魏燃幹笑了兩聲。

魏燃堅持要送妙妙回家,來到妙妙家樓下,妙妙看了看魏燃,魏燃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妙妙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錢妙妙——”他的聲音急切、帶著一絲絲焦慮和緊張。

“什麽?”她迅速回過頭望著他,他鬆了鬆領帶——

“明天晚上,能不能請你吃晚飯?”

她笑了,轉身上樓。

這幾個月來,妙妙緊鑼密鼓地忙完了雲尚慶典,又和張欣一起,連軸轉著忙完了來年的春夏大秀。

某些瞬間,妙妙真的希望對於張欣她隻是純粹地因為“創傷後遺症”而想多了,雖然談不上天衣無縫地配合,但她從來不幹預妙妙的設計,相反,很多時候還能搭把手,幫個小忙。少了複雜的人際關係,妙妙能發揮的空間多了,工作越來越遊刃有餘,設計風格也更佳成熟。

工作上越來越順手的同時,妙妙的生活也發生著“潤物細無聲“般的變化。

自從那天的“金拱門”宵夜之後,魏燃像是在她身上裝了個GPS定位一樣,總能在她忙碌的工作中找到縫隙,帶著她去吃她喜歡的蒼蠅小館,看有趣的畫展,去遠足野營、去高山滑雪。雖然兩人誰也沒有真正聊起過“在一起”這件事,卻仿佛一對多年的情侶,隻是彼此心照不宣。

再次來到魏燃家,是兩人約會一個月以後的事情。魏燃那天穿著一身Armani西裝,回到家,他把西服一脫扔在沙發上,穿著一件白襯衫,解開領口兩個扣子,站在水池前挽起袖子——“今天你有口福了,你燃總要做大餐。”

妙妙盤腿坐在魏燃珍愛的Amy Somerville沙發上,胳膊肘抵在膝蓋窩處,望著魏燃在開放式廚房裏忙碌著。魏燃纖長的手指解開袖扣,若隱若現的肌肉線條被包裹在緊貼身體的雪白襯衫之下,妙妙覺得這世界上,男人最帥的時候就是脫下西裝,穿著白襯衣的時候,尤其是身材優秀、氣質卓越如魏燃者,在西裝這種頗有些古板、禁錮的服裝之下,藏著誘人的性感和魅力。

“哎,犯花癡啊,盯著我看什麽?”魏燃拋過來一個橙子,“自己剝著吃。”

魏燃正在灶台前煎魚,忽然感覺到腰間有什麽在滑動,妙妙從身後抱住了他。兩人什麽都沒說,妙妙的臉靠著魏燃緊實的背部輕輕摩挲,魏燃深吸了一口氣,將火關上,一轉身兩隻精壯的手臂把妙妙直接抱了起來……

桌上放著吃了一半的煎魚,超大屏幕電視上放著《驚聲尖笑》,隻穿了一件魏燃的大襯衫的妙妙困得直接趴在他腿上睡著了。醒來時,妙妙發現自己已經睡在魏燃的**,而他,正枕著一隻手,側身望著自己。

“都說一個女人真的愛一個男人,會摟著他睡。”妙妙伸出手摸到了魏燃的臉,魏燃俯下身,兩個滾燙的身體又一次交織在一起。

很快,春節假期又如期而至,曼妮又一如既往地沒有回家。大半年過去了,阿康的情況一點也沒有好轉,再加上,他父母每天抱怨,將一生勞苦搏來的一點資產東挪西湊,為了保住這個“所謂”黃金地段的三居室,還經常和阿康爆發矛盾。阿康一急就摔東西,摔得滿地碎片,氣得他媽媽總是抹眼淚。而阿康更是幾次跑到窗邊,嚇得曼妮總以為他要跳樓了。

曼妮計劃著好好陪阿康過個年,希望他能從夏綠的傷痛中緩過來。大年三十一大早,曼妮就在廚房裏擺開了陣勢,掄起了兩把大菜刀,“啪啪啪”地剁起了新鮮的豬後腿肉和白菜,然後和麵,揉麵一氣嗬成。雖然她在南方長大,但媽媽是貨真價實的北方人,隻要有重要的節日都會包餃子,她小時候總被逼著幫忙,久而久之也就學會了這個技能。就在曼妮張羅著讓阿康父母和阿康圍在一起包餃子之時,他們卻提出,要去親戚家過年。

曼妮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和阿康相比,父母他們在意更多的是自己的麵子。而阿康這個“敗家子”成了朋友圈子裏的大笑話,這讓他們很丟臉。阿康父親不願意見到這個“失敗”的兒子,搬去住在學校的專家宿舍裏,要不是阿康母親的再三懇求,他是連看都不會看這個“廢物”兒子一眼的。而阿康的母親除了苦口婆心的祥林嫂式的勸說和哭泣對阿康也一點幫助沒有,反而讓他更加自閉。

手裏擀麵杖靈巧地滾動著,配合著迅速轉動的麵團,擀出一個個又薄又大的餃子皮,裹上加了各種調料的白菜豬肉餡,手指迅速地翻轉折疊,一個圓滾滾的餃子就成型了。

曼妮低著頭,想到自己前兩天,在小區樓下和阿康父母一起遇到之前的老鄰居,鄰居們一臉曖昧地問起曼妮是不是阿康的女朋友時,阿康母親像躲瘟疫一樣急忙否認,敢情她兒子是偶像大明星,官宣了女友就是世界末日一樣。

揭開鍋蓋,蒸氣糊了曼妮一臉水,她的眼睛也被熏得有些濕潤。她把渾圓的餃子一股腦倒進了冒著泡的滾水裏,看著它們在水裏打轉的樣子,曼妮的心裏有一種滿滿當當的幸福感,剛剛的意難平瞬間被蒸發。

曼妮把電視打開,所有的節目裏都是紅彤彤的年味,曼妮來到阿康的房門口,叫他出來吃飯:“阿康!咱們一起吃年夜飯吧!看看我做了什麽好吃的!”

阿康裹著被子趴在**打著遊戲。曼妮又叫了他一次,可阿康壓根沒反應。那一刻,曼妮忽然胸中竄起一陣無名火起,一把扯開了阿康的被子,“齊康,你給我下床!”

阿康像一頭被驚擾的野獸,紅著眼睛,憤怒地把被子扯回來,曼妮死死抓住被子不放,阿康氣得推了她一把,曼妮的頭一下子撞到了門框上,立刻鼓起了一個紅腫的包。

“你——”阿康也被自己嚇了一跳,看著曼妮吃痛的樣子,他低下了頭。

“齊康!夏綠已經死了!”曼妮終於喊出了那句她心裏的話。

阿康瞪大了眼睛望著曼妮和她額頭上傷痕,阿康的眼前出現了夏綠那天晚上被車撞倒後滿臉是血的樣子,她腦袋上豁開了一個很大的口子、紅色**一直不停地往外冒,怎麽也止不住。阿康半天好像窒息了一樣喘不上來一口氣,整個人的臉被憋通紅。

曼妮忙了一整天,頭昏眼花的,根本顧不上阿康的反應,血灌瞳仁的她好像胸中有一麻袋的話,此時統統都要倒出來把阿康給埋了。

“怎麽你還要為夏綠報仇麽?是我,都是我!我害死了夏綠,我讓她抑鬱,我找的人把她錢都騙了,我還找了司機撞死了她,行了吧!憑什麽把罪責都推給我,我他媽怎麽害了她?哈?有沒有天理了!”曼妮似乎把一肚子的委屈都傾倒了出來,這簡直考驗肺活量的一長串話乍一說出來,曼妮感到了一種由於腦供血不足而引起的強烈眩暈感,她喘著粗氣定了定神,忽然發現阿康有點不對勁——

“阿康……”曼妮走到他麵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根本沒反應。“你,你怎麽啦?!阿康,阿康!”曼妮幾乎吼了出來,使勁地搖阿康的肩膀,但是,他還是目光呆滯地看著遠方,曼妮嚇得一把抱住阿康,捶胸揉背地一通搗鼓,急得她要哭了,“阿康你說句話啊!”

一顆淚珠慢慢地順著阿康的臉頰滑落了下來,接著,一顆又一顆,滾燙而滾圓的淚珠,瞬間爭先恐後地從阿康的眼眶裏擁擠著落了下來,“我好難過……”

阿康捂著臉大哭起來,曼妮的眼眶也濕潤了,但是她仰了仰頭,讓眼淚回流。曼妮輕柔地摩挲著他的頭發,“沒事了阿康,一切都過去了,讓一切過去吧……”

客廳裏響著春節聯歡晚會的喜慶音樂,說也奇怪,春晚越辦越花錢,為什麽節目還是越來越難看了。阿康默默地吃著曼妮包的餃子和做的年夜飯,麵對著完全笑不出來的相聲小品,曼妮的唇邊卻帶著微笑。

就算是這樣的阿康,就算是這樣冷清的春節,竟然也是她度過的最幸福的春節。幸福其實真的很簡單,有你愛的人在身邊,有一頓熱騰騰的飯在眼前,那就是幸福了。

曼妮把留給阿康父母的餃子冷藏了起來,阿康拿著一瓶啤酒對著電視,不時忽然冒出一聲兩聲的幹笑。曼妮洗好碗筷也拿了一瓶酒走進了客廳,外麵放起了煙花,曼妮拉著阿康來到了陽台上——

“你看,煙花多漂亮。”曼妮喝了一口啤酒,被冰啤酒涼得原地打了個哆嗦,阿康望著天空裏的煙花,悵然道,“夏綠原來最喜歡看煙花。”

“阿康,振作起來吧!為了你的爸爸媽媽,也為了——”曼妮遲疑了一下,“也為了夏綠。”

阿康轉過頭望著曼妮,“怎麽振作?”

“去工作吧!別讓叔叔阿姨再為你操勞,也不要讓夏綠在天之靈還擔心著你。”

“我——”阿康低下頭。

“我幫你!”曼妮的眼神篤定,“我來幫你。”

“謝謝你,曼妮……”阿康舉起酒瓶,曼妮也舉起酒瓶,兩個人在漫天煙花中,碰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曼妮的手機響起來,是各路同事、合作方們發來的祝福。曼妮下滑著手機屏幕看了許久,也沒找到那條她最想看到的祝福——那個人,此時正舉著手機,麵對著和曼妮的對話框,不知道要不要發一條祝福微信。

“你怎麽還磨磨唧唧的?”

沈晗吐槽的聲音讓妙妙笑了,今年過年她把無處可去的沈晗帶回了家,沈晗一開始堅持要去東南亞休息,可是妙妙知道,她心裏是渴望過一個有年味的春節的,所以“死皮賴臉”地把她“求”回了自己家。沈晗端著一大碗妙妙媽媽給她夾的梅菜扣肉,實在是吃不下去了,轉手就塞到妙妙碗裏。

魏燃微信的及時到來讓妙妙暫時忘了糾結——過節可別吃胖,本來就夠胖的了,再胖沒法看了。

妙妙被氣樂了,一通電話打了回去——

“幹嘛——”

“你才幹嘛,讓別人連個年年都過不好。”

“好好好,讓你過個好年,那我猜,你現在肯定捧著碗,碗裏全是肉,你嘴邊全是油對不對?”

“我沒有!”

妙妙趕緊把手裏的碗放下,然後緊張地四麵八方地看,感覺自己正在被魏燃監視。

“別看了,我沒在你家,哈哈哈”電話裏傳來魏燃的調笑。

此時的魏燃正坐在自己的高級沙發上,開著衛星電視看HBO恐怖片,桌上擺著他煮好的速凍餃子,和一瓶紅酒。外麵是響徹天空的爆竹聲,魏燃輕輕地對著話筒——“我在想你……”

妙妙的臉一下子紅了。

“臉紅了?”

“誰說的……”妙妙嘴硬地辯解著,但是嘴邊早就咧開了笑,“我——我才沒有。”

“騙人……”

“妙妙!你在給誰打電話!”妙妙媽媽從廚房裏走出來,“媽媽又切了臘肉,你快來幫忙端一下!小涵,阿姨做的扣肉好吃伐,你帶點回去。”

“啊,同事……那個拜年!”妙妙衝著電話說了句“一會兒再聊”,就掛上了電話,蹦跳著進了廚房。

魏燃悵然若失地靠在沙發上,想象著電話那頭妙妙的一顰一笑,又笑了起來。拿起手機,他在和妙妙的對話框裏寫下了——新年快樂,進擊的兔小姐(愛心)。

一分鍾後,他的微信得到了回複——新年快樂,狡猾的狐狸先生(壞笑)。

他抓起電話就打了回去,那邊的電視裏已經傳出了春晚新年倒數的聲音——

“哎——”

“嗯?”

“想親口跟你說,新年快樂。”

電話那頭傳來了咯咯的笑聲,很快,那笑聲好像是被捂住嘴而強行停止——電視裏傳來了“五四三二一”的聲音,魏燃聽到電話那頭,在鍾聲敲響的那一刻輕輕地說,“燃總,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電話那頭的魏燃頓了頓,“我想你……”

“我也想你……”

妙妙望向窗外,漫天煙花深處,是尚未融化的雪。元好問曾說,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希望從此,我們都不再形單影隻,雖然不知能否生死相許,卻可以擁有,相看兩不厭的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