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明帝隻得起駕去慈寧宮,十六抬的轎攆行走在紅色宮牆之間,他的眉頭就沒有鬆開過。
快到蠹斯門的時候,他突然問仲淮孟:“蠹斯多子,是以被人推崇,可多子真的好嗎?若是不能一碗水端平,諸子必爭家業。”
仲淮孟的冷汗立馬留下來,皇上這哪裏說的是爭家業,分明說襄王在鄒太後的偏袒下爭皇位。
正明帝也不需要他回答,陰陰一笑道:“襄王,朕當年送他這個襄字,是相助之意,他這是忘了。”
仲淮孟繼續流汗。
正明帝再度開口:“母後的病,真有那麽重?”
這話仲淮孟必須得接了,他掂量一下開口:“太醫院新任醫政醫術頗高,卻也覺得棘手,但上下宮人伺候的很是精心,請皇上放心。”
這話模棱兩可,卻也多多少少緩解了正明帝的焦躁,他歎口氣不說話了,一會兒還有的是話要說,有的是冷言冷語要聽呢。
鄒太後躺在床榻上,臉色蠟黃抬手無力,確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看的正明帝心裏一軟,她畢竟是自己的生身母親。
不過,請過安親手伺候過湯藥後,正明帝的那點心軟便消失不見了,他和母親的情分一向微薄,也就這麽多吧。
仗著自己是個病人,鄒太後的數落毫不客氣的開口,罵的是康王景世寧:“ 你六叔越老越糊塗了,竟然不盼著自己的兒子回京,白白把景宏放在邊境吃沙土,我提了讓他回來都不給我麵子。”
正明帝心裏一陣冷笑,母親就是在拿著景宏敲打他,說的正是前陣六叔康王沒有聽母親的話,沒能勸動他允準景昀擔任京畿大營統領的事。
都這時了,楚星淳都在京畿大營統領的位置上坐了十餘天了,母親還惦念著把那個位置給景昀。
她怎麽不提景昀擅自來京的事呢?
氣從心起, 嘴上卻含著笑意,正明帝不輕不重的回懟:“六叔是見慣了風雨,返璞歸真了,那天他跟我說景宏在邊境挺不錯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比在京中這汙濁一氣的好。說實話我竟然有些羨慕呢。”
“皇帝還會羨慕別人?這就孩子氣了,你不是有卸甲歸田的念頭吧,這可不行啊,母後還要靠你頤養天年呢。”鄒太後一不做二不休的接上話,雖然她古板慣了,難得跟兒子開一次玩笑。
正明帝心下一驚,母親試探他都如此露骨了?他坐的挺直些,不陰不陽道,“母後說得對,我還得伺候您到一千歲呢,可不能輕易卸甲歸田。自然了,我要是老了伺候不動您了,就由我的兒子,您的孫子們接著伺候您。”
鄒太後的話頭直接被擋回來還打在了臉上,登時就要發作,發作前先使勁咳嗽半天。
正明帝趕緊給母親捶背,“定是伺候著的人不用心,母後才會如此難受。”
伴著他的話,宮女、嬤嬤加太監,再加上太醫,黑壓壓的跪了一地,齊聲喊“奴才罪該萬死”。
鄒太後緩過那口氣抬手指指眾人虛弱道,“與他們有什麽幹係,橫豎是我這身體不行了,又聽見你六叔的話不舒坦,他真是不識好人心呐。”
“六叔是不會說話。”正明帝隻好拿景世寧撒氣,再不找個替罪羊,鄒太後就要裝沒氣了。 “兒子回去就下旨,把景宏送到最苦的沙漠邊境去曆練,也多牽涉牽涉六叔的心思,省的他亂說話。”
鄒太後這才滿意些,讓人把她扶起來,一字一句道:“你弟弟還有五六天就到京城了,雖然有些逾矩,終究也是一顆當兒子的心,和你的孝心是一樣的。你就莫怪他了。”
他敢怪他?怪他就是說景昀孝順母親有罪,正明帝隻好順著鄒太後的話點頭稱是,還讚了景昀為了孝心不管不顧的行為。
他貴為皇帝,也逃不過這個“孝”字,隻能低頭認了。
母親的偏心,淋漓盡致。
正明帝掩下心中巨大不快,又陪著說了許多不知所雲的話,這才哄著鄒太後睡下了,也算是做給眾人看的一份孝心,也算是當皇帝的又一次給天下做的表率。
仲淮孟偷偷察言觀色,看到的是烏雲壓頂。
“仲淮孟,傳旨下去,景宏換防到大同,還是做他的三品懷化將軍。”烏雲突然開口了。
這……是要打剛出完力的康王爺的臉啊,算是過河拆橋嗎?仲淮孟心裏一沉,嘴上答道:“老奴這就去辦。”
康王爺家遠離朝堂的懷化將軍景宏,這是做了皇上的出氣筒啊!
正明帝半天都沒說話,隻在仲淮孟問是否去玥妃那裏的時候點了下頭。
仲淮孟滿以為今天的嘈雜事算是完了,誰知進承露宮門時又來了一件,還是讓他傳旨:“康王的世子去大同吃苦,誠王的兒子就不能留在封地了,傳旨,太後生病,誠王景碩的世子,叫什麽來著?即刻進京,侍奉在太後左右。”
仲淮孟趕緊回答:“誠王世子景成澤進京侍疾,老臣即刻讓人擬旨。”
正明帝點點頭不再說話。
仲淮孟好一個心驚,皇上今兒個在太後那裏受了挫,吃了襄王景昀的氣,回頭就把氣撒在皇叔康王身上,又撒在異母弟弟誠王身上,明著讓誠王府世子進京侍疾,暗地裏是越發的不相信兄弟們,讓世子來做質子。
浥王景忱得虧是瘋了,要不首當其衝的就是他。
一陣涼意自後背升起,許久許久都沒有散去,仲淮孟看著和玥妃對飲的皇帝有些陌生。
這一.夜皇帝沒有回自己的寢殿,而是留宿在了玥妃這裏。
仲淮孟守在外麵,總覺得日子是越來越不太平了,聽說北方這個月連綿不斷的下雨,比江南的梅雨季節雨水還多,可千萬別澇了。
他和正明帝都不知道,康王景世寧接到讓景宏調任大同的旨意後,黑著一張臉,漏液去了薑鑒的府邸。
他隻能預見到遠在封地的誠王接到自己兒子入京做質子的旨意後,會是多麽的痛楚難當,又會是多麽的痛恨正明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