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點過,黃文燦姍姍來遲。見到桌上的粥和青菜,他笑著說:“還是老費了解我,晚上就愛喝點稀飯。”
伍俊桐抱怨道:“老黃,為了等你,粥都快涼了。”
黃文燦端起碗喝了一口,說:“粥涼了才有味道。”放下碗,他又說:“今天有點事耽擱了。有位分行的副行長辭職,我和人家談了一會兒話。”
“一個分行副行長辭職,竟要你親自談話?你可真是事必躬親。”費雲鵬說道。隔了一會兒,費雲鵬又似乎意識到什麽,問道:“哪個分行的副行長,是不是……”
黃文燦說:“是城西分行的副行長田曉萌同誌,她也是咱們銀行的老員工了。”
“她辭職後去哪兒?”費雲鵬追問道。
黃文燦說:“據田曉萌同誌說,她打算出國一段時間,具體是去澳洲或美國,目前還沒定下來。”
費雲鵬點頭微笑:“拿得起放得下,黃老夫子果真是幹大事的人。”
聽說黃文燦找人談話,伍俊桐起初並未在意,但見兩人話裏話外都透著玄機,他卻猛然記起費雲鵬剛跟自己聊到的事。伍俊桐不禁大笑起來,口裏的粥差點噴了出來:“老黃,你剛才說什麽來著?田曉萌同誌?一口一個同誌,你到底累不累?”頓了頓,他又說:“叫聲同誌也許沒什麽累的,至於搞同誌累不累,隻有你清楚了。”
黃文燦表情如常,隻是搖頭說:“怎麽,你也知道這事?”
費雲鵬解釋說:“剛才,我已經向俊桐交底了。既然是交底,自然不能有所保留。”
“慚愧,慚愧!”黃文燦輕歎道。
這個田曉萌,其實是黃文燦的情婦,當年黃文燦還在海豐銀行任行長時,兩人便好上了。然而,這一切卻沒逃過宋長海的眼睛。宋長海早知道兩人有一腿,卻始終引而不發,甚至在黃文燦被掃地出門後,依舊讓田曉萌當著分行的副行長。
直到不久前,黃文燦在北京不停告狀,宋長海唯恐耽誤銀行上市的大計,才決定祭出這件武器。宋長海請費雲鵬去說服黃文燦時,便備著軟硬兩手。一麵,宋長海承諾,隻要黃文燦消停一陣,就可以拿獨立董事作為酬謝;另一麵,宋長海也把田曉萌的事告訴了費雲鵬,並讓他轉告,如若黃文燦執迷不悟,這段婚外情就會被引爆。
費雲鵬遊說黃文燦時還算順利,自然沒有使出硬的這一手。事後他向宋長海交差時還專門提到,既然人家已經退步,婚外情的事就不要再提。
然而世事變化難料,宋長海重病在床,黃文燦卻成了海豐銀行董事長。為了接下來的計劃,費雲鵬倒要舊事重提。他告訴黃文燦,這個把柄已在別人手裏,終究是個隱患。除了宋長海,還有誰知道此事,目前不得而知。保險起見,你必須把這個田曉萌安頓好。
黃文燦倒也幹淨利落,揮劍斬情絲,直接讓田曉萌辭職,還安排去了國外。
伍俊桐調侃道:“老黃,這些年你在北京,老相好留在西海,見一麵挺難吧。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正好和那個田曉萌長相廝守,卻又要把人家攆走,可真狠得下心。”
黃文燦揮了揮手說:“溫柔鄉是英雄塚,幹大事的,豈能兒女情長!”
“沒錯。”費雲鵬說,“為了咱們的大事,所有絆腳石都必須清理掉。宋長海病倒了,田曉萌也出國了,在海豐銀行裏,是不是就剩下蘇浩這塊絆腳石了?”
說話間,黃文燦已把一碗粥喝完,他放下碗,點上一根煙,緩緩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說到底,蘇浩是宋長海的人,又坐在這麽關鍵的位置上,肯定是心腹大患。上任之後,我先想方設法穩住他,為的是找機會下手。經過員工持股這件事,蘇浩對我的戒心應該小多了。”
費雲鵬笑著說:“員工持股這件事,搞得我灰頭土臉,你卻借此立威。不光蘇浩對你刮目相看,據說銀行上上下下,都對你心悅誠服。”
“立不立威,倒不打緊。”黃文燦擺手說,“當初咱們就說過,員工持股這件事必須搞。隻有推動員工持股,銀行的股權結構才能進一步分散。隻有股權結構分散,咱們才能用最小成本掌握相對控股權。這就叫天下大亂,形勢大好。”
伍俊桐在一旁聽著,心中笑道,推動員工持股真可謂一箭雙雕,既讓新官上任的黃文燦立威,又讓股權結構進一步分散,為最終控製銀行創造了條件。可憐那些不知內情的銀行員工,還在那裏感念黃文燦的恩德,真是被賣了還替人數錢。
黃文燦接著說:“我已經製定出員工持股的具體方案,就是通過特殊設立的公司,來安排員工持股。員工用集資方式設立若幹個特殊目的的公司,通過受讓原股東股權以及對擬上市主體進行增資擴股,使這些特殊設立的公司成為未來上市銀行的股東。”
“這也是目前實現員工持股的普遍模式。”黃文燦又說,“但利用這個機會,咱們還得把該辦的事辦了。”
“好的。”費雲鵬點頭說,“總之一切按規矩來。”
費雲鵬與黃文燦遠非一般的毛頭小賊,更不是那些搶運鈔車的劫匪。劫匪們用武器搶來的,不過區區幾百萬現金,費雲鵬與黃文燦用簽字筆與合同,卻搶下了整座銀行。而且在他們口中,一切聽起來都那麽文質彬彬,溫良恭儉讓。一想就知道,利用設立特殊公司,推動員工持股的機會,他們會夾帶私活,讓自己操控的企業成為海豐銀行股東,進而不斷增持股份。但在黃文燦口中,這些隻是“該辦的事”,費雲鵬還要殷殷囑托,“一切按規矩來”。
伍俊桐知道,無論辦該辦的事,還是按規矩來,絆腳石一定都得踢開。他問道:“老黃,拔掉蘇浩,你究竟有什麽法子?”
黃文燦說:“要鬥垮,先鬥臭,還得往蘇浩身上扣屎盆子。我早就吩咐下去,讓人準備他的黑材料。”
黃文燦說起已經搜集到的黑材料,顯得胸有成竹。費雲鵬卻沒有絲毫輕鬆,臉色反而愈發嚴峻,還不時搖著頭。黃文燦問道:“怎麽,老費在擔心我收拾不了蘇浩?”
費雲鵬緩緩開口:“對付一個蘇浩,我相信你是手到擒來。我擔心的,是蘇浩後頭的人。”
黃文燦不解道:“蘇浩後頭有什麽人?他的後台宋長海,如今生不如死,難道還指望得上?”
費雲鵬擺手道:“我不是在說宋長海,而是說的方玉斌。”
星闌資本也是海豐銀行股東,黃文燦對方玉斌有些印象,卻並不熟悉。他說:“我聽人說過,方玉斌的未婚妻是蘇浩的妹妹。不過方玉斌手裏才有多少股份,根本不足以影響大局。”
“不是股份多少的問題。”費雲鵬說,“這個方玉斌,我太清楚了,絕不是盞省油的燈。他是丁一夫的關門弟子,當初在榮鼎,讓我吃了不少苦頭。後來他與王誠攪和在一起,結果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久前又給了王誠一記悶棍。”
能夠給費雲鵬、王誠苦頭吃的人,自然不是善茬。黃文燦續上一根煙,說:“照這麽說,對這個方玉斌倒不能掉以輕心。”
費雲鵬說:“方玉斌既是蘇浩的妹夫,又是海豐銀行的股東,如果我們對蘇浩動手,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黃文燦說:“姓方的不袖手旁觀,又會出什麽招?”
“能被人猜到出什麽招,就不是方玉斌了。這小子賊得很,好多人都在他手上栽過。”提到方玉斌,伍俊桐又氣又恨,簡直咬牙切齒。
從費雲鵬、伍俊桐的話語神態間,黃文燦已有一股來者不善之感。他抖了抖煙灰說:“看來,咱們前麵又多了一塊絆腳石。”
“絆腳石,絆腳石。”費雲鵬反複念叨著,猛然又拍了一下桌子,“你這話倒是點醒了我。幹嗎在這兒費心思,去猜方玉斌會怎麽來解救蘇浩?既然是絆腳石,索性就先發製人,把他和蘇浩一道收拾了。”
一聽說收拾方玉斌,伍俊桐立刻來勁:“對!趁著這次機會,新賬舊賬一塊兒算!”
費雲鵬說:“方玉斌畢竟是從榮鼎出去的人,我就不相信他白璧無瑕。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的那些爛事抖出來。”
“早該如此了,不能便宜了那小子。”伍俊桐一邊說著一邊擼袖子。方玉斌剛離開榮鼎時,他就去找過碴兒,最後被費雲鵬製止。現在想來,依舊恨恨不已。
費雲鵬聽出了伍俊桐的意思,瞟了他一眼:“當初讓你住手,隻因為你那是鬥氣。事到如今,咱們卻是要鬥人。”
“那就說好了!”黃文燦語氣堅定,“蘇浩交給我,方玉斌由你收拾。咱們一起動手,讓他們疲於奔命,誰也救不了誰。這次一旦出手,就得往死裏整,絕不能給誰喘氣的機會。”
“當然。”費雲鵬點了點頭。
商量完正事,黃文燦斜眼一瞟,看見茶幾上的《金瓶梅》,便問道:“老費,你最近又在讀《金瓶梅》?”
“是啊。”費雲鵬點頭微笑。
黃文燦說:“老書新讀,感慨不少吧。”
費雲鵬說:“是啊。每次讀這書,難免會泛起一股子憐憫心。”
“這一點咱們倒一樣。”黃文燦說,“有人說過,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看來,咱倆還都是菩薩心腸。”
“的確如此。”費雲鵬說,“隻是有些時候,不得已也隻能用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