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若冰的座駕,被堵在了上海高架上。司機一臉焦急,蔣若冰倒是氣定神閑:“別急。如今這交通,即便遲到了,相信閆主任也會理解。”

汽車在高架上如蝸牛般爬行,蔣若冰趁著這會兒時間,拿起電話打給一名公司中幹。今天上午,她剛把人家臭罵了一頓。如今打電話,算是賠禮道歉。電話中,她稱對方是老大哥,還希望老大哥不要和自己這個女流之輩一般見識。最後,蔣若冰說自己有一張美容卡,麻煩大哥轉交給嫂子。

蔣若冰是出了名的職場鐵娘子,訓斥下屬簡直是家常便飯。但其實,鐵娘子也有細膩的一麵。否則,億家豈能蒸蒸日上,那麽多須眉男兒更不會心甘情願受一介女流驅使。

好不容易駛出擁堵區,汽車在一家高檔酒樓門口停下。蔣若冰快步走進酒樓,朝二樓包間走去。今天,是上海灘有名的大律師閆竹波主動約她,說是聽聞億家董事會的事,想幫她參謀一下。說來閆竹波與蔣若冰並不算熟,隻是在一位朋友的飯局上見過。但閆大律師可是滬上名人,平常接受法律谘詢,都是以小時計費,今天主動替蔣若冰支招,令她既感激又詫異。

因為塞車,蔣若冰已經遲到了十多分鍾,閆竹波還打電話催過。然而推開包間門,卻並沒見到閆竹波。寬敞的包間內,隻坐著一名穿休閑夾克的男子。

蔣若冰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正要退出去,男子卻站起身,說道:“蔣總,你好!沒錯,就是這個房間。”

蔣若冰止住腳步,問道:“閆主任還沒來嗎?”

男子挪開椅子,請蔣若冰入座,說:“老閆在路上了,一會兒就到。”

蔣若冰坐下後,男子斟上茶,接著說:“蔣總,你不認識我了?咱們可是見過麵的。”

蔣若冰打量了他一番,是覺得此人麵熟,一時卻又記不起來。她說道:“不好意思,請問你是……”

男子嗬嗬笑道:“貴人多忘事,可以理解。自報家門,鄙人姓燕,單名一個飛字。”

“燕先生,你好。”蔣若冰禮貌地招呼,但從表情來看,卻並未記起自己何時見過燕飛。

燕飛又說:“我曾經在美國一家風投基金工作,有個外國名字,叫維爾特曼。”

蔣若冰終於記起來,這不就是那個中途撤資,放了袁瑞朗鴿子的假洋鬼子!蔣若冰內心驚詫,表麵卻不動聲色地說:“原來是燕總,失敬。怎麽,你和閆主任也是朋友?”

“豈止是朋友!”燕飛說,“老閆現在還是我的代理人呢。這次來上海,就是專程委托老閆替我打官司,清算一筆陳年舊賬。”

從燕飛的語氣中,蔣若冰已感覺出來者不善。她並未接過話茬,更忍住沒去問燕飛的官司,隻是淡淡一笑:“哦。”

燕飛卻主動說道:“這場官司,和億家脫不了幹係。”

“哦。”蔣若冰還是這個字,表情平靜如常。

燕飛接著說:“當初我們投給億家的300萬美金,不知你們是怎麽處置的?”

蔣若冰抿了一口茶說:“我是董事長,不可能過問這麽細的事,具體情況得回去問一下財務。不過據我所知,這事是你們違約在先,單方麵中止了合同。”

燕飛說:“究竟誰違約,得法院說了算。但這錢總不能平白無故不見了吧。如果這錢還在賬上,哪怕存在爭議,也說明雙方有解決問題的誠意。可要是賬被抹平,這筆錢無影無蹤了,性質可就不同了。打個比方吧,合夥開一家公司,我答應用一台電腦入股。一開始,我運去了主機,屏幕說是緩些時候再到。即便最後我的屏幕沒到,你也不能擅自把主機賣掉,錢直接揣自己兜裏。退一步說,哪怕法院最後判我違約,不但主機拿不回來,還得另外賠你一筆錢,那也是法院的權力。總不能不經過任何法律程序,你們就私自把這筆錢吞了呀。”

蔣若冰是金融專業高才生,對法律還不甚熟悉,但聽燕飛這麽一說,確也感覺當初疏忽大意了,沒準會留下後患。她強裝鎮定,笑了笑說:“敢情燕總和閆主任是擺了一桌鴻門宴。可惜我一介女子,沒有劉邦的大智大勇。再者說,我不是法律專業人士,如果要談法律,還是再約個時間,讓雙方律師溝通吧。”

燕飛點燃一根煙說:“當年鴻門宴,劉邦可是費了老半天工夫才脫身。如今,總不能憑一句改日再約,就放你走吧?”

“那你想怎樣?”蔣若冰的態度強硬起來。

燕飛抖了抖煙灰,說:“老閆還在路上,得一會兒才到。不過有一位老朋友可是早到了,你們還是見一麵吧。”

燕飛掏出手機,用微信說了幾句。兩分鍾後,房門推開,一名穿黑西裝的男子走了進來。蔣若冰定睛一看,驚得幾乎要叫起來。這不是袁瑞朗嗎!

一想到當初夥同孔德惠把袁瑞朗綁走的事,蔣若冰就心驚肉跳。人家回來,該不是報仇的吧?

袁瑞朗卻是一臉微笑,走近後還主動伸出手說:“若冰,好久不見。”

蔣若冰強撐著站起來,擠出笑容說:“袁總,你回國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好去接你呀。”

袁瑞朗擺了擺手說:“哪敢到處說!到時別又把我綁了。”

蔣若冰隻當沒聽見這句話,忙著給袁瑞朗斟茶。燕飛掐滅煙頭,說:“袁總能回來,可是不容易呀。簡直是受盡磨難,九死一生。”燕飛又說起袁瑞朗被綁去雁**山的事,一臉的憐憫與悲憤,蔣若冰滿臉煞白,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說到後來,燕飛一拍桌子說:“袁總,你說是哪個壞良心的,竟然對你下此毒手?”

袁瑞朗瞟了蔣若冰一眼,接著說:“目前我還不清楚。”

燕飛說:“要我說,就數方玉斌嫌疑最大。隻有把你趕跑,他才能獨占億家。袁總,當年你也是沒有識人之明,重用了這樣的部下。”

“是啊!用人失察,痛心疾首。”袁瑞朗歎了一口氣。

燕飛又把目光投向蔣若冰,說:“聽說方玉斌要趕盡殺絕,把你從董事長的位置上攆走?”

蔣若冰知道燕飛與袁瑞朗在唱雙簧,隻好淡淡回道:“燕總的情報很準確。”

燕飛捶著大腿說:“這個方玉斌太過分,簡直惹得天怒人怨。”

燕飛續上一根煙,說:“袁總要重返億家,蔣總想留在公司,還有我想要回那筆錢,看來都得找方玉斌。照目前這局勢,咱們得團結起來。”

燕飛此言一出,屋內頓時陷入沉寂。袁瑞朗隻顧悶頭抽煙。隔了好一陣子,蔣若冰才開口說道:“團結是好事,但怎麽團結,請你說清楚。”

燕飛說:“在即將召開的董事會會議上,咱們聯手出擊。董事長的位置,當然得還給袁總,這也是還人家一個公道。袁總這邊也大氣一些,把總裁的位置留給蔣總,而且要做出明確授權,有些事就交由蔣總負責。”

這個條件,燕飛早跟袁瑞朗說過,袁瑞朗一開始堅決反對,聲言絕不和暗算過自己的人共事。但燕飛也撂下重話,袁瑞朗不讓步,一切免談!最終,袁瑞朗隻能勉強答應。此刻當著蔣若冰的麵,他陰沉著臉,既沒說同意也沒表示反對。

蔣若冰說道:“謝謝燕總的好意。不過,即使我同袁總聯手,把袁總手裏的股份與管理層持股加在一起,還是遠不如方玉斌的股權。董事會上,恐怕鬧不出什麽名堂。”

燕飛點頭說:“你們的股份加在一起,是比不過方玉斌,要是再加上許子牛呢?C輪融資時,許子牛可也成了大股東。”

“許子牛也答應合作了?”蔣若冰有些詫異。她早就想到,隻有團結許子牛,再聯合其他股東,才能對抗方玉斌。為了即將召開的董事會會議,蔣若冰還去找過許子牛,但對方似乎並無此意。

燕飛笑了笑:“我知道你去找過許子牛,也知道他耍滑頭不肯表態。許子牛這人,早年我和他打過交道,是出了名的牆頭草。蔣總一個人畢竟勢單力孤,即便許子牛答應出手,也沒有絕對勝算。在沒有十足把握時,他是不願與方玉斌翻臉的。現在情況不同了,蔣總能控製住管理層,袁總也回來了,他畢竟是創始人,好些小股東還能買他麵子。你們的力量加在一起,許子牛就不會猶豫了。”

燕飛接著說:“實話說吧,許子牛對方玉斌也惱火得很。C輪融資時被方玉斌狠敲竹杠不說,如今好多事還插不進手。許子牛告訴我,億家的股東裏就數他出錢最多,話語權卻嚴重不符。”

“當然了,”燕飛繼續說,“許子牛這回出了力,我們也得有所回報。改選後的董事會,讓人家多派兩個代表。”

“他倒想得美!”蔣若冰說道。

“憑什麽聽他的!”袁瑞朗難得開口,而且還附和著蔣若冰。

燕飛哈哈一笑說:“瞧瞧,你們這董事長與總裁,還沒開始搭班子呢,就配合這麽默契。”接著,他又板起臉說:“許子牛是在乘人之危敲竹杠,但你們也想清楚了,哪能既讓馬兒跑,又叫馬兒不吃草?有人願意乘人之危,就說明危中還有機。這是好事!假若許子牛無動於衷,袁總就永遠回不了億家,蔣總在這次董事會會議之後,也隻能卷鋪蓋走人。孰輕孰重,你們好好掂量一下。”

房間再次陷入沉默。幾分鍾後,袁瑞朗口中終於吐出兩字:“好吧。”

燕飛盯了蔣若冰一眼,希望她盡快表態。蔣若冰蹺起二郎腿,說:“這頓飯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既然都到了這份上,就把話攤開了說。我可以答應許子牛的條件,但你們也把話說清楚。未來,袁總能給我哪些授權,管理層持股會做何種浮動,不妨現在就讓我吃顆定心丸。”

袁瑞朗真有些火冒三丈。自己沒追究綁架的事,蔣若冰倒來討價還價!眼看袁瑞朗壓不住火,燕飛說道:“還是那句話,團結一致向前看,過去的是是非非,糾纏起來沒意思。蔣總既然把話挑明,我看也好,咱們就好好合計一下。合作嘛,寧可先小人後君子,也不能先君子後小人。”

其實,袁瑞朗與蔣若冰心裏都憋著氣,誰也不想同誰合作。但他們更清楚,形勢比人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接下來,兩人你來我往,把未來億家的權力分配大致敲定。

見兩人基本談妥,燕飛雙手一拍:“要不怎麽說,團結就是力量呢!雙方拿出誠意,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又點上一根煙,說:“你們都達成所願了,我的希望也不能落空呀。”

“你還有什麽希望?”蔣若冰問。

燕飛笑著說:“我費這麽大勁,幫助袁總上演王子複仇記,又讓你繼續坐在億家總裁的位置上,總不會是學雷鋒做好人好事吧。我的願望,就是拿回那300萬美金。”

蔣若冰說:“以後是袁總當家,隻要他點頭,我沒意見。”

“你誤會了。”燕飛說,“大家都是朋友,我怎麽好意思叫你們掏錢?這300萬美金,我得找方玉斌出。”

燕飛又說:“一會兒,閆竹波大律師就會到,他要向兩位了解情況。你們隻要把事情推給方玉斌就行。到時,我自會找方玉斌理論。”

蔣若冰說:“300萬美金的事我清楚,這筆錢一直留在億家,和方玉斌扯不上關係。況且如今億家已走上正軌,想法子東挪西湊,300萬美金還是能還上。”

燕飛說:“我說蔣總,方玉斌對你無情無義,欲除之而後快,你怎麽還替他說話?這錢我去找方玉斌要,不也是替你們解圍。”

袁瑞朗冷笑道:“這就叫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是嗎?”燕飛嘲諷道,“既然你們還有這層關係,我也別瞎忙活了。你去找方玉斌好好訴一訴衷腸,讓他繼續支持你當億家董事長。”

蔣若冰鼻子哼一下,說:“你們不必說這些沒用的廢話,我也懶得去找方玉斌談。我算明白了,燕總幫我和袁總是假,甚至要錢也是假。你不過是想借著這件事,去尋方玉斌的麻煩。”

“你要這麽說,咱們可沒法談了。”燕飛眉頭一皺。

“談還是要談。”蔣若冰說,“實話說吧,我如今這處境,哪裏還會去管方玉斌的死活。把我逼到這份上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姓方的。你要對付方玉斌,我要保住自己,咱們各取所需,各不相幹。”

“好!”燕飛敲著桌子,“同蔣總這樣的聰明人合作,就是痛快!接下來,你該怎麽同閆大律師談,想必不用我多說了吧。”

“如果這些都需要你教,億家也不會在我手上欣欣向榮了。”蔣若冰笑著說。

燕飛打了一通電話,不一會兒,閆竹波就走了進來,身後還帶著幾名助理。簡單聊了幾句,閆竹波便讓助理帶著袁瑞朗、蔣若冰去隔壁房間做筆錄。做完之後,閆竹波看了一遍,滿意地點著頭,還讓兩人簽字摁手印。接著,他又說:“今天這筆錄,是由律師做的。往後如果公安介入,或許還會做筆錄,到時你們就照今天這樣說。”

蔣若冰問:“怎麽還要鬧到公安那裏?”

閆竹波說:“我隻說一種可能,有備無患嘛!”

“耽擱這麽久,大夥肚子都餓了吧。”燕飛說,“所幸這酒樓是24小時營業,否則人家早就打烊趕客人了。吩咐上酒上菜,好好喝幾杯。”

盡管酒桌上的氣氛略顯壓抑,但眾人畢竟是“酒精”沙場的老將,酒量沒的說。尤其蔣若冰,杯杯硬幹照樣應付自如。燕飛與閆竹波都豎起大拇指,說早知蔣若冰是女中豪傑,但不知酒量也是巾幗不讓須眉。

酒宴散去,已是深夜。燕飛與閆竹波同乘一輛車離開,閆竹波打了個酒嗝,又拍著燕飛的肩膀說:“燕總出馬就是牛,一個晚上就把事情搞定。”

燕飛說:“你是上海灘的大律師,這事還得麻煩你費心。”

“一定。”閆竹波說,“費總交辦的事,我哪敢馬虎!你放心,這回一定要讓那個什麽方玉斌吃不了兜著走。”

燕飛點頭道:“來上海之前,費總對我說,和你是多年好友,這次官司的事,你不僅盡心竭力,連代理費都打了折,他心裏慚愧得很。”

“這是哪裏話?見外了。”閆竹波說。

燕飛說:“聽費總講,你們剛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律師分所?”

“對,”閆竹波點頭說,“兩個月前成立的。成立慶典上,來了許多政商名流、法界大咖,隻可惜當時費總人在歐洲,沒能蒞臨。”

燕飛說:“費總也是遺憾得很。他說了,榮鼎之前的法律顧問,是一家北京的律師事務所。今年合同到期後,打算換一家。到時會按公開招標的模式選擇新的法律顧問,費總讓你們提前報名,在不違反大原則的情況下,他會盡量關照。”

“那可太好了。”閆竹波笑逐顏開。

燕飛說:“榮鼎是家大公司,一年的法律顧問費,加上下屬公司相關訴訟的代理費,輕輕鬆鬆就幾千萬。我先恭賀閆主任宏圖大展,財運滾滾了。”

“承蒙關照。”閆竹波說,“億家的案子,我會加緊處理。除了走正規報案途徑,我也會動用所有關係。一定要讓方玉斌知道咱們的厲害。”

燕飛說:“你再寫一份情況說明,主要內容就是方玉斌如何罪大惡極,請求相關部門迅速行動,保護企業合法權益。回頭我把這份材料轉交給費總。他說了,咱們這邊加緊動作,他在北京也不會閑著。他會把這些材料通過特殊渠道遞交給相關部門的領導。”

閆竹波揮了一下拳頭說:“費總親自出馬,這一仗更有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