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又至,他二人在溫暖床榻之中安睡,而外界早已翻江倒海。
玄晟無法安睡,他的母親一樣不得安睡。
暮色之中。
恩肅坐於雕花窗邊看天邊漸漸暗去,昨夜有人回宮她當然是知道的,江南出事了,也不會是小事。
安穩日子還沒過幾天,便又起風波,她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人吃了豹子膽,做起了作亂的勾當。
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還能有什麽人如此不安分。
三年,朝堂內外之人也換了一半,可即便全換下,也難保無人懷有二心。
她誰都信不過,她與玄晟隻可互相信任。
江德全默默的走進殿中,在她身邊道:“太後,陳大人吩咐新換的藥好了。”
聽言恩肅緩緩移開步子,到一旁的檀香木椅坐下,胳膊搭在軟軟的靠枕上,她的指甲染著暗黑的紅色。
江德全將湯藥送到她手邊,“太後不要太過擔心,陳太醫醫術高明。”立在一旁。
將那藥碗拿起,剛剛湊到嘴邊,她塗著厚厚唇脂的嘴唇開啟,開口道:“請皇上過來,哀家有些話要與他說。”
“皇上在芳漪宮,昨晚上一夜都沒得空,午後才歇下。”說道。
又在蘭妃那裏,看來他這兒子與慕容漪之間是阻礙不得了,如今那女孩子又懷了皇嗣。
等到那孩子一落地,慕容家在朝中的位子便更穩當了。
雖然她與慕容瑾交情深,可也沒到不分裏外的地步,畢竟宰相家於皇家是外人。
他已權傾朝野,又招了六王為女婿,女兒在宮中要是也到了一人之下的地步……
不過好在皇後是趙家人。
“去請吧,他也不要想睡了,不然死在夢裏都渾然不覺。”淡淡道,輕皺眉頭,啜了一口苦藥,拿起手絹擦了擦嘴角。
……
芳漪宮中的燭火都叫人熄了,相比於外麵的天色更為昏暗。
已睡了半日,慕容漪已漸漸醒了,本想動動身子,卻發現被人抱著,睜開眼睛,在暗暗的光線當中見著玄晟透著水波的眼睛。
他嘴巴向上翹起小小的弧度,伸手撫著她的臉。
她懶懶的呼出口氣,“皇上什麽時候來的。”又往他的懷裏湊了湊。
“大概快午時吧。”應道。
他也沒睡著,一直閉著眼睛養神,“昨夜到宰相府去了?”
“嗯。”應著,想來他是知道自己去做什麽了,“六王妃誕下一位世子。”
“那孩子好不好看。”隨著問道,對慕容柔,她已嫁給了旁人,對她的念想早已拋到九霄雲外了。
隻是再想起,心中還是不免關心。
“孩子可漂亮了。”笑道,轉念想起她肚子裏的孩子,又道:“漪兒沒有姐姐美,不知道臣妾與皇上的孩子會不會比姐姐的漂亮。”
聽言玄晟一笑,寵愛的吻著她的額頭,說道:“朕比起老六也不差啊,咱們的孩子出世,身份便無上尊貴,當然是最好的孩子。”
是啊,她有這個天下第一的丈夫就夠了,想到這裏便沒了對旁人的羨慕。
“六王和王妃都長得好。”說道,“隻是這孩子才出世,父親也不在身邊。”想到此處便將神色暗了下去,“皇上,江南之事怎樣了。”
這也是玄晟的憂心所在。
“別擔心,朕一定會要老六原模原樣
的回來。”著重語氣道,“與他的妻兒團聚。”
慕容漪自然信賴他,因為他是這天下間的第一人,若是他都做不到的事情,別人更做不到。
聽言點了點頭。
正說著話,殿內燃起了一盞燭。
聽著梁翠的聲音傳出,“皇上,太後請皇上過去。”她聽著殿內有說話聲便直接進來了。
“知道了。”轉過頭去應了一聲,又將臉對著慕容漪道:“還沒吃過東西吧,叫梁翠做些吃的,朕晚些過來。”
坐起身子,將鞋襪套到腳上便邁開步子直接出了寢殿。
李江在殿外候著,見玄晟出來便隨著走了。
恩肅也一定聽說了什麽,當年玄晟所做的混賬決定,到今天終於找到了頭上
奪位之事全靠恩肅,坐這江山卻是他的事情。
而她也已許久不問朝堂之事,玄晟從心裏也不喜歡她過問,這亂子必定要他自己的擺平才能解氣。
這半年間他極少踏進永安宮,倒是叫慕容漪常來看望,今日恩肅親口叫他去,自然要往這裏走走。
進入殿內,見恩肅坐著,手中掐著一串珠子閉目養神。
“見過母後。”躬身道。
永安宮中多了不少花鳥,聽著鳥兒吱啾叫了幾聲。
“皇帝起來坐吧。”睜開眼睛說道。
玄晟坐到她身邊,可也無話可說,即便是從小將他養大,可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而且一直以來,恩肅對他也頗為嚴苛,兩人之間的母子親情本就很淡。
“聽聞昨夜宮中回來些人。”說道。
她也知道是什麽人,不過卻不太清楚具體事情。
“是,手下人莽撞,驚擾了母後。”應道,雙手搭在膝蓋上,穩穩的呼吸著。
“哀家並未被他們驚擾。”說道,“皇帝如今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哀家本不該多事。”
“隻是近來聽說出了個青蓮教,已經在民間起事了?”轉過臉去,一雙鳳眼看向他。
玄晟接過她的眼神,神色未變一如常態,“是,隻是一群烏合之眾,朕已派人前去了。”
“皇帝有所為就好,哀家隻是奇怪,到底什麽人在這世道還不安分,皇帝可知是什麽人嗎,問話之時又咳了一聲。
他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此事絕不要任何人插手,一定要像當年放走玄宣一般,他要獨自決斷。
“母後身子可有不適,兒臣常務繁忙,不能常來母後身側盡孝,還請母後多多保重。”將話岔開道。
聽他的話音便明白他的心思,恩肅並沒有別的所求,隻是希望他能把這江山坐穩。
“皇帝可有難處嗎?”不管他的態度追問道。
玄晟看著掛在窗口的金籠子,籠子裏的八哥正在啄食飲水,“母後還不放心嗎。”
他自然有難處,隻是這難處他打算自己度過。
“你若手下缺人手,哀家可叫西域藩王羅多相助,西域與西北不遠,除去幾個殘兵敗將不是難事。”
她猜來猜去,就隻有那個被她趕回西北老家姓衛的家夥,也隻有那人才會動這心思。
話裏提及西北,玄晟以為她已知道了所有事情,稍稍露出些吃驚看向她,“母後……”
她若是知道當年自己放走了一個勁敵,定然會責備他,可是從進門到現在,卻未聽過一句。
“
哀家與西域藩王羅多早有交情,也有多年未見麵了,哀家已經派人去請他來盛京小住。”溫溫笑著。
她知道玄晟好麵子,不會和自己開這個口,那便她開口來說吧。
玄晟卻啞口無言,也許江南起事之人是誰她還不知道。
“你父皇與羅多是生死之交,他必定會鼎力保護大燕安穩。”慢慢道,少有的透出溫柔模樣。
都到了這個年紀,恩肅當年的雄心壯誌早已褪去,隻想看著她一手培養的孩子安安穩穩的做他的皇帝。
她畢竟是女子,這一生她想要得到的都已經有了,便沒了別的所求,不過是有些不放心而已。
她為兒子選錯了妻,可從來都沒有加害他的心思。
瞧著玄晟熬了一夜熬出的黑眼圈,也心疼他,“皇帝忙了一天一夜,回去好好歇歇,隻要西北之事平了,便能夠安心了。”
安心?西北平定隻可讓玄宣少一條胳膊,他能大燕境內翻雲覆雨,到底手下有多少人也不知。
而且,密謀了幾年時間卻也沒叫人抓到把柄,全天下到底有他多少黨羽。
想到這些玄晟便後怕,若按趙小天所說傳回十幾封信件,他一個字都見過,那內鬼便一定是出在宮裏。
可到底是什麽人呢,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這事。
趙小天傳信一向都是要手下人送進宮中才算完,那這信是已經送進宮裏了。
真是可怕,恐怕內鬼出在他身邊。
頓了頓,許久都說不出話來,恩肅一直一心為他,可他卻故意疏遠著,想到這裏便覺得愧疚。
“多謝母後。“垂下了頭,他做了錯事卻也不敢開口對她說清。
比起恩肅,他還是差著好遠,不借助這個母親的力量,他想要成事困難重重。
可他心裏卻想著早早擺脫所有人,一直以來這個念頭都未停止過。
而他年紀又清,才執政三年,哪有多少誓死追隨的人,朝堂上下,除了趙毅等幾個新提拔起的文官之外,並沒有旁人。
即便是他的宰相慕容瑾,也是因為恩肅的關係才助他坐上皇位,雖然是名不正言不順,但到底最後鹿死在他的手上。
“那江南的亂事,皇上可交代人去辦了?”又問道。
放下了先前的防備,玄晟抬起頭來,將淩人的氣場收下,原原本本的回道:“六弟到江南動身之前,兒臣將他的兵權叩下了。”
聽言恩肅點了點頭,她與玄晟也從來沒有對玄儀有過多戒心。
“兒臣已叫人帶兵前往江南,再過幾日便會有消息了。”接著說道。
見恩肅慈愛的微笑著,她的眼角皺起,即便仍保有美貌,可在細微之處卻仍能看到她的衰老。
相對坐著也無話可說,每每見到這個兒子,都要恩肅嘴巴不停的問詢關心,而玄晟卻隻是說些得體卻不走心的場麵話。
實在尷尬,就是與她沒有話說,便站起身來要告辭,“兒臣還有些事情要做,便先告辭了,母後注意身體。”
轉身之際聽她叫道:“等等。”
回身站定安靜的看著她。
“如今宮中多出喜事,聽說萱妃與蘭妃都有身孕了,算算日子都已有八月了,尤其萱妃這孩子,她身邊也無親眷,叫她來和哀家住吧。”
手中轉著的珠子停下,即便萱妃母家不保,她肚子裏的孩子卻是皇家血脈,決不可出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