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蒼冬晃晃悠悠回了家。

或者並不能稱之為他家,這隻是他的父母兄弟的家。

他在門外站了老半天才等到開門的人。

他弟一邊拿著鴨腿啃一邊把門打開了一條縫,掃也沒掃他一眼便轉身走了,四仰八叉仰在沙發上刷他的小視頻,任由殘渣吃得到處都是。

他媽該是出門去了,留下一屋子大老爺們。

他爸依舊是默不作聲,自己一個人在餐桌坐著抽煙喝酒。

隻有他大哥聽到動靜從臥室裏出來了,見他一個人回來,走過來搭話。

“怎麽樣啊二娃,那小姑娘跟你能談得來嗎?”

他哥戴個眼鏡斯斯文文的一個小學老師,雖然個頭不如他,人還是挺立整的,可比起他那個眼睛長到天上的蠢貨弟弟,何蒼冬尤其不喜歡他這個大哥。

長兄如父,他比他哥小六歲,小時候也不是沒有依賴崇拜過這個哥哥。

他哥聰明,成績好,是整個村子裏的高材生。他曾經覺得大哥比他這個總是沉默的爹都強,他以為即使爸媽不在乎他,大哥也是關心他的才對。

結果呢?

結果他小學畢業那年親耳聽到他哥為了自己的學費讓爸媽放棄供他念初中。

“二娃就不是學習的料,再這麽讓他念書其實也不見得就是為他好。我去外省讀了大學,回來那就是引進的人才,對我們全家都好的。可要是把錢白白的給了二娃手裏,說不定就砸手裏了。”

他確實成績不行,何蒼冬一向不怎麽在乎學習,他哥也總是告訴他好男兒誌在四方,學習不是唯一的出路,他也一直深信不疑,結果時至今日何蒼冬才覺察出哪裏不對來。

如果讀書有萬般不好,為什麽他哥非要一直念下去,哪怕隻是個好幾萬一年的三本也不放棄呢。

何蒼冬較了真,死活上了個初中,又拚死拚活考了個高中。

他並不是完全沒機會念大學的,如果不是當時臨近高考被處分的話……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早沒用了,何蒼冬也不是那種陳芝麻爛穀子事都要翻出來說的性子,隻不過對他哥的態度也再也回不去了。

“沒得談。”

他根本沒話說,幹脆應付了一句就去了廁所洗手。

他本來沒這麽講究的,都是吃吃這個小結巴帶的,話說不清還講究得很,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洗完手就要洗臉,洗好臉還要換衣服,真的是窮講究。

何蒼冬一邊美滋滋洗好臉,一邊埋怨,臨出廁所門,聽見了他媽咋咋乎乎的聲音。

“那個死人還沒回啊,趕緊來把這烤鴨吃了!你說他要是能跟那娘們成了,咱們那個債就不用還了對吧。”

何蒼冬走出來,站到他媽的身後,一眼就讓他弟那個慫包蛋子閉了嘴。

“真是個討命鬼,我怎麽就生了他這麽個雜種賤皮,沒本事沒文化不說,還一分錢拿不回,要是這次成不了,他還不如死在外頭算了。那算命的說得太對了,這狗東西生下來就是來防克咱們家的……”

“媽!”還是大哥從書房衝出來打斷,他臉色都急得發白,他總是喜歡粉飾太平,做出一副假惺惺的好人模樣,“你胡說什麽呢!”

“我哪有胡說……”看到何蒼冬的那一刻,他媽臉就僵住了,表情又哭又笑古怪得很,“你怎麽回來了,什麽時候回的啊……哈哈。”

何蒼冬笑起來,看著邪氣得像要砍人:“算命的說我防克你們,是哪個算命的這麽會說,我也去算一卦。”

他弟弟見勢不對溜回臥室,隻有他哥還在說一些惡心人的話:“二娃,媽就是隨便一說,沒有惡意的。”

何蒼冬加大音量,提聲質問:“你說這話你信嗎?”

他那一直穩坐釣魚台的親爹這是個出來擺譜,拍桌子罵道:“反了你!還敢這麽跟你媽說話!沒老沒少的東西!”

“那我就不是東西怎麽了!”

他爸已經老了,不管是體力還是身量早就不如二十二歲的次子,何蒼冬是流亡的雄獅,早已經長出了鬃毛,不再受老雄獅的控製。

他爸動不了他,甚至拳頭還沒有挨到何蒼冬身上就被壓在了餐桌上。

何蒼冬一拳打在桌麵,木質的桌麵就直接裂開,嚇得周圍的人一個哆嗦。

這時候何家人才發現,何蒼冬要是發瘋起來,全家一起上都壓不住這個人。

“我過去一直不明白,我跟他們兩個都是你們的親生兒子啊!為什麽你們就是不願意分一點點關心在我身上?”

他以為自己好好讀書爸媽就會對他改觀,他以為自己努力打工爸媽就會對他關心,他以為的太多了,忘了很多事情本來就沒有道理。

就像恨,本就沒有道理。

“既然這麽惡心我,就當沒生過吧。”何蒼冬長長的歎了口氣,他突然覺得沒意思,就算是今天晚上把這屋子拆了,對他而言也沒什麽意義。“反正你們兒子也夠多,沒必要再多加一個拖油瓶,對吧。”

他走的跟來時一樣匆忙,等大馬路上的冷風吹了他一個透心涼的時候,何蒼冬褲兜裏的手機抖了抖。

他吸了吸鼻子拿出來看,上麵又是小結巴老板專屬的摩斯密碼。

【玍曰小夬牙.冬子】

何蒼冬突然好想見他。

在他收到二十三歲生日祝福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心裏又甜又酸。

他以為是感動,可實際上,就跟無緣無故的恨一樣

——愛也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