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對哨兵和向導,安幸和林司良的關係,其實挺微妙的。

好像該是情人,相處時卻總是十分客氣。

如果隻算搭檔,卻又常會有些超出普通搭檔的曖昧。

安幸自不必說,從他第一眼見到林司良,小心思就開始萌動了。

而林司良或是因為答應源哥的向前看,又或是因為安幸和小西意外地相像,看起來對安幸也是相當的溫柔。

盡管現在看起來關係不溫不火,但在眾人眼裏,這兩個人要像夏七和黑石那樣如膠似漆,不過也就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早就知道,你肯定得來。”

說話的是安幸第一次來暗街11號時,最先問他找誰的那個金發男人,名叫高爾。前陣子他在裂隙裏出了點意外,一直都沒能來酒吧,直到安幸又跟著林司良下了兩次裂隙回來,才總算看到他出現。

“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跟咱們這兒氣場特別合,就那種,大家失散多年的兄弟終於又找回家來了,就那種感覺,是吧司良。”

林司良抿了口酒,笑笑沒說話。

高爾長得很不錯,身材高大挺拔,淺金頭發,灰色眼瞳,如果不說話,那完全就是漫畫裏英俊貴公子的模樣。隻可惜一開口,英俊貴公子一下就垮成了一個話癆二貨。他也不太在意林司良搭不搭腔,和安幸林司良三個人坐在吧台前,基本就隻聽他一個人說。

“你們別不信,我這人眼光就總是特準,你看,這不就看對了麽。”

高爾也喝了口酒,把杯子放下,轉過高腳椅,正對著安幸和林司良的方向,清了下嗓。

“咳咳!為了慶祝我們兄弟回家,我覺得我必須得表演點兒才藝。”

林司良側頭看向高爾,挑了挑眉。

“安幸都來了快一個月了,你現在慶祝是不是晚點了。”

“哎我這不是一直沒來麽。”高爾笑嘻嘻地說,“我其實就是想秀一下我的新手,你們給我個機會。”

“新手?”

安幸不解地看向林司良,又看看高爾的兩隻手。那兩隻手上戴著黑色的皮手套,這麽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麽不尋常。

“你的手是……”

林司良笑笑,把椅子往安幸這邊撤了撤,貼心地給高爾留出一塊展示的空間。

“我的手,那可不一般,看好了啊小安幸。”

說著,高爾蹭地摘下了手套。果然,黑皮手套一摘下來,露出的兩隻手通體鐵灰,幽幽地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正是兩隻嶄新的機械鋼手。

“哇……!”

安幸眼睛一亮,忙湊近點去看。隻聽高爾說了聲看好了,然後手掌一翻,手心裏漸漸現出一個深藍色的圓球。不知哪裏響起了八音盒的音樂,圓球隨著音樂慢慢旋轉著,緊接著又出現一個小一點的紫色的圓球,然後又是一個銀色的。三個球像互相吸引的小行星一樣按照圓滑的軌跡轉動著,待到八音盒音樂結束,忽然啪地一聲,三個球同時裂開,細碎的彩紙從球裏爆出,又紛紛揚揚地飛落下來。

“哇哦——!”

安幸看得眼都直了,忍不住鼓掌讚歎道。

“你這是怎麽做到的?太神奇了!”

得到了預期中的讚歎,高爾十分滿足,一臉得意地活動著機械手指。

“神奇嗎?這還隻是一個小展示,我這手還有更多厲害的地方呢。正好那兩隻舊的丟在裂隙裏了,這回做的這副新的,是由我本人親自創意設計,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這手是生態鋼做的?”

安幸沒怎麽見過改造假體,十分好奇。

畢竟人體改造這事在東區,也隻有有錢人才能玩得起。

“除了剛才那個,你這機械手裏還有什麽厲害的東西麽?”安幸問。

“那當然有很多。”

高爾煞有介事地介紹著。

“不過除了這種撩妹專用氣氛道具,其他的就都是些武器了。小到無創槍,大到衝擊|炮,粒子|槍,激光|刀都有,但是有些武器威力有點大,得到城外野地裏才能給你展示。”

“這麽厲害……”

安幸被高爾唬得眼神晶亮亮的,就像是小男孩看見了武力超凡的宇宙戰士。林司良對高爾這嘚瑟勁兒倒是司空見慣了,就坐在一邊,笑著看他倆一唱一和。

“那你裝機械手感覺怎麽樣?會有什麽不方便嗎?”

安幸小心地摸了摸機械手的金屬外殼,硬梆梆冰涼涼的。

“裝上去的時候,那可是很疼的,畢竟要把神經都連上,還不能打太多麻藥,不然腦神經不夠活躍,神經連接容易失敗。”

“至於不方便嘛……”

高爾撇撇嘴,端得一臉認真。

“一般來說倒是沒什麽不方便,就是夜裏寂寞的時候吧,這手實在太硬。”

“哎,跟人麵前說什麽呢。”

林司良終於聽不下去了,看了眼安幸,又踢了一腳高爾的椅子腿。

“怎麽了?”

高爾莫名其妙地看看林司良,好像沒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妥。

“大家都是男人,怕什麽的。”

都是男人……

好像也是。

林司良見安幸在旁邊樂得挺開心,也低頭笑了笑。

“你弄的這一地紙片待會兒你掃啊,別麻煩源哥。”喝了口酒,林司良又說。

“哎你這人……能不能別老煞風景。”

高爾不滿地抗議著,剛抗議了兩句,忽然又想起了什麽。

“哎對了源哥呢?你不提我都沒想起來,半天沒看見他了。”

“在後邊準備呢。”

“準備什麽……”

高爾一句話沒問完,隻見酒吧後門突然打開,源哥推著一個餐車從後門一直走到酒吧中央。餐車上壘了一座好幾層的酒杯塔,源哥將餐車刹住,拍了拍手,酒吧中立刻安靜了下來。

“阿麗的生日到了,今天咱們給阿麗辦個生日會,大家一起慶祝一下。來吧,阿麗。”

源哥說著,向某個方向招了下手。

燈光昏暗的卡座裏,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站起身來,莞爾一笑,朝酒吧中央走去。這女子身著一襲緊身旗袍,包裹著玲瓏有致的身材,棕紅色的頭發留著長長的大波浪,隨意地搭在一邊肩膀上,舉手投足間模樣十分嫵媚。

“她是……?”

安幸沒見過這個女人,小聲問林司良。

“阿加麗,都叫她阿麗。”林司良說道,“我們從裂隙帶回來的結晶,就是她負責賣出去的。她經常要在外麵和人談交易,所以不常來。”

“哦……”

安幸點了點頭。要隻看外表,還真看不出來這麽嬌柔貌美的女子竟然是常跑生意場的。

“哎,又活過一年,又老了一歲。”

阿麗走到酒吧中央,笑笑說道。略顯低沉的煙嗓女聲從她的喉間傳出,聽起來很有幾分性感味道。

“老一歲沒事,阿麗再老八十歲也美!”

高爾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去了離餐車很近的卡座,阿麗剛說完,他就很積極地接話捧場,在場眾人也紛紛笑著附和。

“那多少歲生日,咱們就不管了,總之今天是給阿麗慶生,大家也一起熱鬧熱鬧。來阿麗,倒酒吧。”

源哥將很大一瓶香檳交給阿麗,然後幫她拔開了酒瓶塞子。阿麗端起酒瓶,從杯塔頂端緩緩將香檳倒下。金黃的酒液順著杯塔汨汨流了下來,被燈光映得晶瑩清透。細小的氣泡一簇簇從杯底升起,穿透滿杯的金黃色,轉眼間就消失了在空氣之中。

待杯塔被倒滿,阿麗先取下頂端的第一杯端給了源哥,然後自己又取下一杯,對酒吧眾人說道。

“來吧,大家一起幹一杯。”

“幹一杯!”

眾人也紛紛去杯塔上取下酒杯。

“祝阿麗長命百歲,年年都美!”

“祝大家都長命百歲!”

“慶祝我們又活了一年!”

“又活了一年!”

安幸也跟著林司良從香檳塔裏取了一杯酒,和大家一起碰著杯。不過奇怪的是,大家碰杯碰得倒是熱鬧,慶祝的話也一句接一句,卻始終沒有一個人將酒喝進口中。

安幸自然也沒敢先喝。他在林司良身後悄悄張望了一下,這才發現有人正在將剩下的香檳擺去角落裏一個無人的圓桌上,直到桌上擺上了有十幾杯,源哥方才麵對著大家,將手裏的酒杯高高舉起。

“祝阿麗生日快樂!大家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

“為什麽要在那張桌子上擺酒?”

香檳喝過一輪,大家都各自回去了原先的座位。安幸跟著林司良回去吧台邊坐下,疑惑地問道。

“那兒的酒,是給已經不在了的兄弟的。”林司良淡淡地說。

“不在了……”安幸愣了愣,“不在了是說……?”

“有人是出活兒沒有回來,有人是犯在了中央塔手裏,也有一些其他意外,反正總之,是沒了。”

林司良的話音裏並沒有什麽悲傷的情緒,但安幸嘴張了張,最終還是沉默了下來。

他在暗街11號的這一個月裏,每天看到的都是玩玩鬧鬧,樂樂嗬嗬的場麵,讓他幾乎都忘了第一次來這裏時,林司良對他說過的話。

一個不小心,很容易就回不來。

來這裏的人,都是走投無路的。

有些人盡管來了,大概也不比沒來更長命……

酒吧中間,高爾又在向眾人炫耀他的才藝。隻見他右手一揚,身邊便現出了一片一片紅豔豔的玫瑰花叢,然後他打了個響指,微微欠身,突然就從花叢裏變出了一大束嬌豔欲滴的玫瑰。在眾人的驚歎聲中,高爾笑嘻嘻地捧著玫瑰走到阿麗麵前單膝跪地,博來了美人一笑,和淺淺一個香吻。

小圖瞪大眼睛,拽拽源哥的衣服,又指指那束玫瑰,好像也在驚訝高爾的神奇魔術。夏七黑石幾個人坐在圓桌旁給高爾鼓掌起哄搞氣氛,起完了哄,又用自己的杯子叮叮碰響圓桌上的酒杯,隨後將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在這個彌漫著歡樂氣氛的暗街11號裏,沒想到已經有十幾個人,無法再和大家共飲了。安幸想。

在那十幾杯中,也有一杯是屬於林司良過去那個向導的吧。

那個和他從小一起長大,最後卻沒能從裂隙中回來的向導。

安幸悄悄看向林司良。林司良表情依然淡淡的,目光好像落在圓桌的某一個酒杯上,又好像沒有。

“看我表演得怎麽樣,小安幸?”

身邊忽然閃過一個人影,高爾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吧台前,一屁股坐在安幸旁邊。

“啊、很棒。”安幸回過神,笑著誇道。

“嘿嘿。”

高爾滿意地笑,舉著酒杯伸到安幸的杯子旁,也叮地碰了一下。

“來,生日快樂~”

說完,他便猛一仰頭,喝光了杯裏的酒。

安幸眨眨眼,隨著他喝了一口,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把心裏的疑問問了出來。

“為什麽……說生日快樂?剛才我聽源哥也在說什麽大家生日快樂,可今天不是阿麗的生日麽?”

“哎,這你就不懂了吧。”

高爾晃著酒杯,嘴角斜斜一挑。

“生麽,就是活著,生日快樂,就是活著的每一天,都得快樂。”

“人命太脆弱,說不好哪天,咱們也成了那邊桌上的一杯酒。既然有幸還活著,那就得喝得痛快,玩得盡興,給他熱熱鬧鬧地,好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