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幸沒有什麽不願意的,要說不願意,也應該是林司良。

安幸坐在林司良的機車後座,看著不停後退的街景,有點發呆。

那是林司良和小西的家,是他將他們的回憶,原封不動地保存了三年的地方。

上一次自己無意中進入,他第一反應就是要將自己趕走。

而現在他正帶著自己前去他的禁地,甚至……還讓自己拿上了行李。

“冷嗎?”

機車開得很快,林司良在呼呼的風聲中大聲問著。

“沒事,不冷!”

安幸抱著他的腰,緊貼著他的背趴著。

他這樣做,是想要給自己保證,讓自己安心嗎。

仔細想想,他說從沒想要把自己當作替身,大概確實是真心的。不然在他早就覺得自己和小西相像了,要找替身,何必要等到現在。

留意著自己的不開心,耐心對自己解釋,又用這樣的方式給自己保證。

他其實……是在認真對待自己的。

安幸雙手抱緊林司良,不由得揚起嘴角。

能被他這樣認真對待,自己的戀愛運,看來也沒有那麽糟糕。

鏽水巷還是一如既往的泥濘。好在巷子夠寬,林司良的機車開得進去,下了車沒走多遠,就到了他住的地方。

“進來吧。”

林司良打開門,將安幸讓了進來。安幸進了門,走了一步,就停了下來。

“……要換拖鞋嗎?”

安幸看了看旁邊的鞋架,又看看林司良。

林司良目光也落向鞋架。鞋架上方還貼著那張字條,上麵寫著不換拖鞋的人是大傻子。

林司良低頭一笑。

“換不換都行。臨時想到讓你來,也沒有做什麽準備。你要願意,就穿這雙小點的,不願意,不換也可以。”

“還是換吧。”安幸也笑,“我可不想當大傻子。”

林司良的家和上次相比沒有什麽區別,水杯,果醬瓶,圍巾也都在原位放著。林司良把安幸的行李放下,然後走到桌旁,拿起那三年未動的果味醬,和掛在椅子上的黃色圍巾,打開櫃子,收了進去。

“現在裂隙這種情況,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去出活兒,你那邊的房子也別租了,就住我這裏吧,還能省點錢。”

林司良關上櫃門,又拿起了那一對條紋的玻璃水杯。

“這個……你願意用麽?你如果不願意,我們再買新的。”

“不買了,不是說省點錢麽。”安幸說。

“……對。”

林司良笑笑,放下杯子,準備將安幸的行李衣物放進衣櫃。

可衣櫃一打開,映了滿眼的,卻都是小西的衣服。

林司良呆愣了片刻才回過神,抬起手,一件一件地將小西的衣服取了下來。而還沒取幾件,抬在半空的手便被人按住了。

林司良回過頭,隻見安幸對他笑了笑,將他手裏的衣服接過來,又一件一件地掛回了衣櫃中。掛好了衣服,安幸什麽也沒說,隻是雙手環起他的腰,將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

“怎麽了?”林司良問。

“沒事。”

安幸輕聲回答道。

林司良用下巴輕輕蹭了蹭他的頭發,也將他好好抱著,在他額角上親了一下。

“別不高興。寶貝。”

“高興。”

安幸又往他懷裏鑽了鑽,閉上了眼睛。

世界好像縮得很小很小,溫柔地包圍在兩人相擁的方寸之間。在這個溫暖又安穩的懷抱中,整顆心就這麽漸漸安定了下來。

什麽都不需要了,真的,再沒有什麽值得在意了。

有他的懷抱在,就足夠了。

***

收起這些保存了三年的回憶,林司良的心情其實很平靜。

因為在林司良的心裏,小西就是安幸,安幸就是小西。

人已經回來了,其他的,也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至於小西怎麽會成了安幸,為什麽沒有記憶,或者萬一萬一,安幸真的不是小西又將如何,這些複雜的問題林司良也不想再多想。

反正該收的東西,已經一口氣收起來,麵前的人也已經裝在心裏,放不下了。反正這一步已經向前邁出去了,如果他真的不是,那就當是老天為了讓他向前看,賜給他的一個善意的謊言吧。

計時牌仍在窗外幽幽地亮著,就像過往中的每一天。林司良靠在窗邊的躺椅上抽煙,安幸就坐在他大腿上,拿了根筆,在他手臂上寫寫畫畫。

安幸用的筆,就是他們平時打牌畫烏龜用的黑色記號筆,畫的畫也是十分幼稚的簡筆畫,畫技屬實不怎麽樣。但林司良並沒阻止安幸。安幸在自己身上胡亂瞎玩,林司良就這樣看著他的側臉,靜靜地,一直看著。

“看我畫的小人,像你嗎?”安幸舉起林司良的手臂,給他展示自己的大作。

這小人隻畫了一個腦袋,和林司良相比,除了都有兩隻眼睛一張嘴,實在沒有哪兒算是相像。

“再帥一點,就更像我了。”林司良把煙按熄在手邊的鐵盒裏,笑著說。

“已經夠帥了,再帥就比本人帥太多了。”

安幸跟他貧著嘴,在邊上又畫了一個小人頭。

“這個是我。我麽,就畫得有點沒有本人好看了。”

安幸念叨著,在兩個小人旁邊又開始寫字。

“L,畫個桃心,然後……A。”

“看。”

安幸扔下筆,順勢躺在林司良身上,拉起手臂指著讓他看。

“L,林,A,安。”

“嗯。”林司良溫軟軟地笑,手指輕輕捋著安幸的碎發。

“ok,花臂紋好了,這位客人,還滿意嗎?”

安幸一邊說,一邊舉著林司良的手臂讓他欣賞。

“嗯……嘖,湊合吧。”林司良故意做出一言難盡的樣子。

安幸偏過頭,瞪了他一眼。

“反正不滿意也紋完了,快點付錢,不能賴賬。”

林司良笑,也不瞎貧了,一側身摟起安幸,低頭吻住了他的嘴唇。安幸唇角一翹,也勾著他的脖子與他戀戀廝磨,半天,兩人才稍微分開了一些。

“夠付賬了麽?”林司良聲音低低的,聽得人耳根酥麻。

“不夠……還要。”

安幸說著,還想往他唇邊湊。林司良依著他,便又吻了下去。兩個人都吻得動情,唇舌交纏間,安幸忍不住逸出了幾聲難耐的低哼。

“夠了麽?”林司良蹭蹭安幸的鼻尖,又問他道。

“不夠……要……”安幸軟在他懷裏,身上燥燥的,好像有火在燒。

林司良笑著,親了一下他的額頭,一把將他抱起來,放在了**。

“林司良……”

“嗯?”

“多一點……”

安幸輕聲說著,眼神濕漉漉的。

林司良手撐在安幸身旁,目光定定落進他的眼瞳深處。

“要多少都有,寶貝。”

說完,林司良便一俯身,吻上了那一雙薄潤的唇。記號筆的塗鴉隨著小臂肌肉的線條微微起伏著,仿佛將那L和A的字跡,深深烙印在了他的靈魂之中。

***

“你這什麽情況。”

源哥將酒遞給林司良,視線移向他半露出袖口的手臂。

林司良看看自己手臂的塗鴉,笑著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新紋身。”他回答道。

源哥也笑,給自己倒了杯酒,跟林司良碰了一下。

“不容易。”源哥說。

林司良嘴角揚著,跟源哥碰了杯,沒再多說什麽。

他沒打算跟源哥解釋安幸和小西的事情。總之結果就是他和安幸在一起了,至於那些隻有自己才能體會到的事情,也沒有什麽必要讓別人知道。

安幸在中間的牌桌,正和高爾他們熱熱鬧鬧地玩著牌。有高爾的地方必然鬧騰,這回也是不例外,一共四個人玩牌,時不時地,能吵出四十個人的動靜。

隻不過玩得再熱鬧,叫得再吵鬧,這酒吧中間的牌桌邊,終究還是少了兩個人。

——那個溫厚沉默的哨兵,和那個笑顏如水的向導。

早已不是第一次失去同伴了,大家的心傷似乎也愈合得超乎想象的快。剛進酒吧的時候,傷感的情緒還在安幸心裏鬱積不散,而跟著高爾鬧了一番,那傷感竟也就這麽不知不覺地,淡薄了下去。

認真地告別之後,仍舊熱烈地活著。

這或許就是在這暗淡末世之中,人們最生動的模樣。

“林司良!”

林司良正跟源哥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忽然聽到身後安幸叫他。

“快來救我林司良!我不要再畫啦!”

林司良回頭,隻見高爾拿著筆,壞笑著就要往安幸臉上戳,安幸一邊努力抵抗著,一邊喊著林司良,那白淨的臉上已然有三隻烏龜在上麵了。

“去吧。”

源哥笑著,對林司良揚了揚下巴。林司良嘴角一勾,放下酒杯,便往安幸那邊走去。

而還沒走幾步,一聲轟隆巨響驟然傳來,緊接著,地麵像被這巨響按下了開關一樣猛烈震動起來。半撐在沙發上的高爾一個沒扶住,一下子栽在了地上,剩下幾個坐在沙發上的人緊緊扒著扶手,一動也不敢動。

這地震……不太一般!

林司良臉色一變,迅速跑去安幸身邊,將他從沙發上拉下來,護著他趴在沙發背後。酒吧眾人感覺到了異樣,也都紛紛離開座位,各自伏地趴了下來。很快,天花板上的灰塵碎屑窸窸窣窣如雨點般落下,桌子上的酒瓶酒杯被震得接連摔下桌子,劈劈啪啪地碎了一地。

地震足足持續了幾十秒,才終於停了下來。林司良等了一會兒,感覺似乎是安全了,方才撣了撣落了滿頭的灰塵,又將安幸扶了起來。

“沒事吧?”林司良問。

“沒事。”

安幸也撣著衣服上的土,驚魂未定地環視著周圍。

“這次的地震可真夠厲害的。”

“感覺地球都快要崩了。”

高爾揉著腦門站起身,剛才摔的那一下不小心磕上了桌角,這會兒已經開始腫了。

“大家都沒事吧!”

源哥也從吧台後站起身,高聲問道。眾人各自回答著沒事,擺正桌子扶起椅子,清理了地上的玻璃渣,便又繼續像地震之前一樣喝喝玩玩起來。

“老天幫我擋你一道,不讓你給我畫了。”

安幸也將沙發擺擺正,推著林司良按在沙發上,對高爾說道。

“來,我幫手已經到位了,這把絕不能讓你再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