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良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大包被方形金屬薄片包裝好的藥。

“這是我從易大夫的診所廢墟裏找到的,不知道能不能用。”

林司良把包放在地上,敞開來給安幸看。安幸從包裏拿出一片,拿在手裏前後看看,又茫然地看向林司良。

如今這個時代的醫療操作幾乎都是使用醫療艙,直接內服和外用的藥並沒有大規模的生產。哪怕是平時,都不是很容易就能買到,更何況在這一片碎石瓦礫中翻找了。而這些金屬片是供醫療艙使用的藥劑補充單元,上麵的文字都是些隻有專業醫生才看得懂的名稱編碼,林司良雖然找出來這一大包,但是他們卻根本不知道這些藥要怎麽用。

“雖然有藥,但是沒有找到易大夫在哪裏。”

林司良也知道這些藥放在他們手裏,可能是發揮不了什麽作用。但如今這情形,有藥總比沒有的好。

“就……試試看吧。萬一有用了呢。”

安幸也隻能點頭。兩個人鋪開一塊還算幹淨的塑料布,把金屬片一個接一個地撬開,把裏麵的粉末全都收集了起來。

吃是不敢隨便給源哥吃的。不知道是什麽藥,也不知道有多少含量,如果稀裏糊塗瞎吃,恐怕腿沒好,身體先完了。兩人隻敢抱著一線希望將藥粉灑在源哥的傷口上,期待老天賜給他們一些運氣,在這些粉末裏麵能有一些治療感染的成分。

但他們的運氣似乎並不好。用過藥粉之後,源哥並沒有什麽好轉,到了第二天早上,人已經燒得渾身滾燙,精神也肉眼可見地萎頓了下去。

眼見著源哥的狀況越來越差,林司良和安幸都是束手無策,小圖坐在源哥身邊,從來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竟也現出了一絲明顯的焦急。

“源哥你先休息,我們再想想辦法。”

林司良幫源哥蓋好了毯子,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他們休息的塑料棚。

安幸給源哥吃了些營養劑,向不遠處看了看,又拿起一包營養劑,也走出了塑料棚。

磚石堆頂,有一點細小的火光,在昏暗的夜色中時不時亮起。

“這煙沒有薄荷味。”

安幸也走上這堆碎磚石,和林司良坐在了一起。

“嗨。”

林司良夾著煙,笑了笑。

“湊合抽吧。”

“吃嗎?”安幸把營養劑遞給林司良。

“你吃吧,我不餓。”林司良看了看營養劑,沒有接。

安幸沒管他說什麽,直接把營養劑塞進他手裏:“上一頓你就沒吃了。”

林司良拿著營養劑,沒再推辭,卻也沒有打開來吃。

“哎。”安幸叫他。

“嗯?”林司良應。

“我有個想法。”安幸說著,語氣很平靜。

林司良捏著營養劑袋子,抽了口煙,又緩緩呼了出來。

“是想去裂隙嗎。”林司良問。

安幸怔了一怔,隨即又笑。

“你怎麽這麽容易就猜著了。”

林司良淡淡一笑,彈了彈煙灰。

“因為我也在想這事。”

說完,他停頓了一會兒,笑容漸漸從臉上隱沒了下去。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我們今後……到底要怎麽辦。”

“西區大概沒剩下多少人了。中央塔的態度,你也看到了,除了想讓咱們這些還有點利用價值的人為他們去找結晶,其他的人,大概全都死了,才更合他們的心意。”

“嗯……”

安幸垂下眼皮,輕歎了口氣。

林司良說得沒錯。說到底,東西分區的本意,就是將有價值的人保留,將沒價值的人丟棄。在尚未發生天災的時候,中央塔就已經放棄西區了,何況是中心城遭受重創的現在。

“西區什麽都沒了,可要是離開西區,城外那一片荒原上,更是什麽都沒有。如今我們能做的,就隻有在這裏好歹支起一個棚子,再去廢墟中找些營養劑勉強活下去,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我們還能幹什麽。”

林司良靜靜望著眼前的黑暗,慢慢說道。

“就算咱們兩個這樣湊合著還能活,可現在……源哥已經沒法再湊合下去了。如果再不做點什麽,他大概……撐不過一周的時間。”

“沒有救援,沒有醫生,營養劑也有限,再怎麽看,都真的……看不到希望。”

林司良說著,煙夾在手上,半天都沒抽。安幸伸手摟住林司良的肩膀,輕輕捋著他的手臂安撫著。

“所以我想,或許我們確實應該去找逆流結晶。不為中央塔,不為東區,就隻是為了我們自己。但是這個事也實在危險,夏七黑石剛剛出事,我們之前也差點沒能回來,所以……”

“不用猶豫了。”

安幸笑笑,打斷了林司良遲疑不決的後半句。

“其他的不說,源哥的傷不能再拖了。現在沒有藥能救他,或許就隻能去裂隙找逆流結晶,讓他的身體回溯時間,才能保住他的命。而且咱們一去很可能就是七天,再不做決定,恐怕就真的來不及了。”

林司良聽完安幸的話,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把煙在磚塊上撚熄,認真握住了安幸的手。

“如果去裂隙,搞不好救不了源哥,還搭上了我們自己。”林司良一字一句地說,“源哥救過我的命,為他冒險,我義不容辭,可我怕你……覺得不值得。”

“沒什麽不值得的。”

安幸也將林司良的手反握起來,淺淺笑著,眼瞳在漆黑的夜色映著一點微光。

“隻是湊合著不死,這條命留著,也沒什麽意思。與其勉強保著自己的命,眼睜睜看著源哥無藥可醫,我還是選擇去裂隙,為源哥,也為我們的今後拚上一把。”

***

“不用……”

源哥強撐著精神,但說起話來仍然沒什麽氣力。

“司良,你再去易大夫的診所找點藥來,都撒上,碰著對的藥,沒準很快就好了。”

林司良蹲在旁邊,和安幸對視了一眼,又轉向源哥。

“能找到的藥,我基本上都已經帶來了,易大夫可能不在了,我們也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能治好你。而且……”

林司良頓了頓,接著說道。

“而且不光是你的傷。中央塔有人,有資源,都還需要去找逆流結晶去恢複重建。我們什麽都沒有,要想今後能好好活著,早早晚晚,這個裂隙也都是要去的。”

源哥嘴唇動了動,想再說點什麽,一時間卻也找不出話反對。

他知道林司良說得有道理。這樣下去他們沒有未來,這事林司良想得到,源哥也同樣能想得到。

“可現在的裂隙……太危險了。”源哥又說。

“嗨,如今這個世界,什麽都說不準。沒準今晚地震再來一場,咱們一起也就都死了。”

“反正都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死,不如趁還活著,賭上一把,看能不能讓以後的日子活得更像人一點。”

林司良說著,又笑了笑。

“這還是源哥你以前說過的話呢。”

“多早前說的話了,你還記得。”

源哥也虛弱地笑,笑完輕歎了一聲,久久,久久,才終於又開了口。

“去吧。”源哥閉了閉眼,低聲說道。

“嗯。”

林司良點頭。

“那事不宜遲,我們去準備一下,今天就出發。”

說著,林司良抿起嘴唇,表情也鄭重了起來。

“我們這一去……沒準就是七天的時間,你一定保重好身體,等我們回來。”

“司良。”

源哥聞言,有些艱難地抬起手,向林司良伸了過來。林司良連忙將源哥的手握住,穩穩的,緊緊的。

“一定回來。”

源哥注視著林司良,沉聲說道。

“一定。”

看著源哥的眼神,林司良眼眶驀地湧上一陣酸楚。他用力忍了忍,展起笑容,又轉向小圖。

“小圖,我們不在的時候,源哥就拜托你了。好好照顧他。”

小圖懂事地點了點頭,又盯著林司良,似乎要開口說什麽,卻被林司良及時打斷。

“黑啊白的,就別告訴我了。總之是黑是白,我們也都是要去的,就……祝我們好運吧。”

說著,林司良撐著膝蓋站起身,最後看了看源哥和小圖,便轉身走出了塑料棚。

“源哥,小圖,保重。”

安幸說著,也跟著林司良一起走了出去。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個人誰也沒有留下一句再見。

“司良,安幸,一定回來!”

源哥在身後說著,聲音微微發著啞。林司良和安幸回過頭,對源哥揮了揮手,便漸漸消失在這一片茫茫夜色之中。

***

離開暗街,安幸和林司良先回了一趟鏽水巷,從住處的廢墟中翻找了半天,總算是翻到了兩個人的空間卡和安幸的配重器。兩個計時門也找到了,隻不過其中一個已經裂了。

反正要回也一起回來,一個計時門也勉強夠用了。

林司良把裝備收進了口袋。

林司良的機車是停在住處樓後邊的。等他們找到樓後的時候,隻見機車在一堆廢墟中無力地半埋著,車把已經斷了一邊,儀表盤碎得裂紋遍布,本來黑亮的金屬外殼,也被砸上來的水泥板壓得完全變了形。林司良費了半天勁才把水泥板掀開,好歹抹了抹機車上厚厚的土灰,試著按下儀表盤旁的指紋開關。

……竟然還能啟動。

“挺好,咱們不用走著去裂隙了。”林司良叼著煙,嘴角一勾。

“那麽帥的車,現在……”

安幸撫摸著機車外殼上的破損,沒把話說完。

原本那樣霸氣凜凜的機車,如今卻傷得好像一隻瀕死的野獸,可盡管已經遍體鱗傷,卻還是要強撐著為他們去完成它該完成的使命。

安幸垂眼凝視著機車,又放眼望向西區這片望不到邊際的廢墟,心中漸漸漫起一陣蒼涼。

“林司良,你說這個世界……還會好麽。”

跨上機車後座前,安幸問林司良道。

林司良揉揉他的頭,又在他的額頭上吻了一吻,卻始終都沒有做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