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長得好像沒有盡頭。林司良扒開酒吧的廢墟,給他們找了些營養劑,衣服和藥物,順便還給自己找到了打火機。歇了一會兒,他又去其他的廢墟中搜索,想看看能不能救下一些幸存的人們,但扒開了半條街的鋼筋水泥,淒清的夜風中,卻仍是隻有他們幾個人。

“怎麽樣?”

源哥大致處理了一下傷口,見林司良回來,連忙詢問道。林司良搖搖頭,什麽也沒說,隻是靠在牆根邊坐下,拿了根煙叼在嘴裏,卻也沒點,就那麽叼著。

他沒告訴源哥,在廢墟裏麵他看到了什麽。

那樣的慘狀,自己一個人知道就行了。

“東區的狀況似乎也不太好。”

安幸從廢墟高處跳下來,表情凝重。

“高牆那邊的光已經沒了,不知道是隻斷了電,還是……”

安幸沒有說下去,但林司良和源哥都很清楚,那句“還是”後麵,是怎樣的推測。

小圖緊貼在源哥身邊,慢慢地吸著一包營養劑。林司良和安幸也各拿了一包,草草吃下了肚。

……之後我們該怎麽辦。

安幸很想問,但話到嘴邊滾了滾,卻又沒能問出口來。

救援就不必指望了。中央塔八成是不會來的,地震波及整個中心城,就隻東區那邊,他們還不一定能管得過來,何況是西區。

而西區自己,大概也並沒有哪個幫會有能力且有意願,去組織點像樣的救援。

安幸呆呆望著地上的碎石渣發愣,在這一刻忽然深刻體會到了自生自滅的感覺。

整個世界仿佛就隻剩下了他們四個人,不靠自己活,就隻有死路一條。

而在災難剛剛發生幾個小時的現在,即便是源哥和林司良,怕是也想不出,他們到底要怎麽靠自己活下去。

安幸心沉了沉,看看旁邊地上,林司良從廢墟中翻出的那一小堆物資。

也隻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

林司良一直沉默著,不知道在想什麽,安幸也沒說話,就靠在他的肩膀上發呆。

昨晚沒怎麽睡,安幸靠著靠著,不知不覺就漫起一陣倦意,合上了眼皮。但睡又睡得不安穩,腦海中一直在做著天旋地轉的亂夢,安幸想讓自己醒醒,卻又像被什麽壓住了心神,怎麽醒都醒不過來。

好像是很快,又好像是過了很久,自己被一陣暖意溫柔地包裹了起來。有誰在自己背上輕輕拍著,那放鬆又舒緩的感覺讓人莫名感到熟悉,仿佛曾經出現在小時候的夢裏。

哥……

不知哪裏有個聲音輕輕叫了一聲,天旋地轉慢慢停了下來,疲倦的意識一不小心,便墜入了一片幽黑之中。

安幸是被一陣嘈雜的響動驚醒的。恍惚間,似乎有懸浮車的嗡嗡聲,還有零七碎八的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他睜開眼,努力醒了醒神,發現自己正蓋著毯子枕在一團厚衣服上,林司良並不在身邊。

“林司良?”

天已經亮了,周圍彌漫著灰蒙蒙的霧。安幸坐起身,取下蓋在身上的毯子。源哥竟然也不在,他們休息的這塊斷壁下,就隻有小圖坐在地上,扒拉著手邊的碎磚塊。小圖見安幸醒了,放下手裏的磚塊,看看轉角那邊,又看了看安幸。

“他們在那邊?”安幸問道。

小圖確認地點了點頭。

似乎是有說話聲隱隱從那邊傳來。安幸心中疑惑,便也起身向轉角那邊走去。

轉過斷壁,安幸便看到半空中停著一輛小型懸浮艇,懸浮艇下方開裂的街麵上,林司良、源哥正在和幾個陌生人說著話。

源哥懸著傷腿,手裏拄了一根變了形的鐵管子,林司良的夾克不太合身,背後還蹭著一大片土灰。而他們對麵的那幾個人個個穿戴整潔,衣著考究,和他們這種剛剛經曆災難的落魄模樣相比,簡直就像來自兩個世界。

這些人難道是……

安幸快走幾步趕了過去,而還沒等走到近前,就看到了那些人領口外露出的那一抹靛藍。

……他們有鷹徽。

這些人,是東區人。

“你們幫會,還有多少幸存者?”

為首一人對源哥說著,話語直接,且不帶一絲感情。

“不清楚。”

源哥語氣也很冷淡。

“暫時就隻有……”

他看了看站定林司良身邊的安幸。

“暫時就隻有我們三個。”

“嗯。”

東區人點了點頭。

“剛才我說過了,這次地震中心城損失嚴重,麵對這麽大的損失,我們的重建能力十分有限。所以中央塔需要大量的逆流結晶作為輔助,才能盡快恢複中心城的正常秩序。”

“盡管中央塔並沒有出手整治你們盜獵結晶的行為,但你們的一舉一動,中央塔一直都密切監視著。我們知道,你們是有能力拿到逆流結晶的,希望這一次你們能夠響應中央塔的號召,為中心城的重建發揮你們應有的作用。”

東區人話裏話外透著傲慢,聽得安幸幾個人不禁都冷了眼神。不過源哥並沒有表現出太多情緒,隻是語氣淡淡地說道。

“最近裂隙不穩定,我們剛剛才有兄弟在裏麵出了事。近期內我們是不會再去裂隙了,也勸你們最好還是用正常途徑救災,別把希望寄托在逆流結晶上。”

“就因為裂隙不穩定,所以才需要更多的向導和哨兵來為中央塔效力。”

東區人麵色不動,似乎並沒把源哥後麵的話聽進耳中。

“根據我們手中的信息,你們這裏應該有一名向導,曾經是在國立向導學院的學員,不知道他如今還幸存嗎?”

東區人說著,翻了翻自己的終端,然後突然將目光投向一旁的安幸。

“不會就是這位吧?”

安幸一驚,身體頓時緊繃起來。林司良握住安幸的手,看向東區人的眼神中立刻多了幾分警惕。源哥看看安幸,又將視線移回到東區人身上,緘口不語。

但東區人似乎也並不需要得到誰的回答,他收起終端,轉向安幸,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盡管沒有修完學業,但你仍是中央塔培養出來的向導。你沒有為東區效力,反而擅自跑回了西區,這種事情不可能被中央塔允許。”

“這次征召就是你將功補過的機會,如果你能順利為我們拿到逆流結晶,我們也可以考慮不追究你的過失,甚至恢複你國立向導學院畢業生的身份。所以即便是你們幫會裏其他人拒絕征召,你也沒有理由拒絕,不是嗎。”

“那如果他的確選擇拒絕呢?”

還沒等安幸對東區人這番話做出什麽反應,源哥就先替他問了一句。東區人聞言,毫無笑意地提了下嘴角,似乎並不在意源哥話語中的冷硬。

“如果拒絕,那他必然就要接受中央塔的特殊處理。而除了他之外,你們應該也很清楚中央塔對於盜獵時間行為的態度。暫時沒有不追究,不等於永遠不會追究。希望你們能考慮清楚,做出對你們自己更有利的選擇。”

***

懸浮艇嗡嗡啟動,很快便飛離了視野。三個人又回到了那塊斷壁下,小圖所在的地方。

“他說,可以恢複你向導學院的身份。”

源哥考慮了一會兒,才斟酌著問安幸道。

“這件事對你來說重要麽?”

“沒什麽重要的。中心城都這樣了,要那身份也沒用。”

安幸不在意地笑笑,指了指自己頸下的那顆小紅心紋身。

“鷹徽都挖了,我是不會再回東區去的。”

“嗯。”

安幸說得篤定,源哥心裏也有了底。

“那就不用管那些人說什麽了。裂隙最近還是不要去,中央塔現在自顧不暇,他那些話,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

“嗯。”林司良和安幸都點點頭。

天色很快又黑了下去。天空中飄起細細的雨絲,很快又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林司良從廢墟裏找來塑料布和金屬管,和安幸一起忙活了半天,總算是搭起了一個簡易的雨棚。幾個人擠在雨棚下麵,上身暫且是淋不到了,但褲子多少還是沾上了泥水。

“把腿墊高一點,別碰到水。”

安幸搬來塊水泥磚,把衣服卷卷,墊在水泥磚上,然後把源哥的傷腿搭了上去。

“萬一要是感染了,可就不好辦了。”安幸說。

剛搭好雨棚,林司良就冒雨離開了。他想去找找看還有沒有能暫住的房子,或者至少收集些材料,能讓他們自己湊合搭一個遮風擋雨的住所。安幸則留在斷壁這裏,照顧受傷的源哥和沒什麽自理能力的小圖。

林司良走了好幾個小時才回來,身上扛著一些塑料板,還有鐵管繩索之類的東西。而剛一回來,就見安幸憂心忡忡地迎了上來。

“源哥他有點發燒,是不是傷口不好了?”安幸低聲對林司良說。

林司良連忙放下肩上扛的東西,跑到雨棚下查看源哥的情況。

“沒事,一點燒,不要緊。”

源哥精神還可以,擺擺手,叫林司良不要在意。不過林司良還是拆開了源哥腿上的繃帶看了看。

傷口不正常地紅腫著,看起來確實是有感染的跡象。

林司良為源哥塗上了一層藥膏,又換了新的繃帶,站起身,表情不由得嚴肅起來。

盡管塗了藥膏,但源哥的傷口太深太大了,如今又有感染,這一點藥膏塗上,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而如果這感染沒能得到更好的處理,現在的狀況,就是從今以後能看到的最好的狀況了。

“怎麽辦?”安幸擔憂地看向林司良。

林司良臉色沉沉,許久,才開口說道。

“我再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易大夫,或者找一些藥。”

在剛發現源哥受傷的時候,林司良其實就已經去易大夫的診所看過了。但毫無意外,那裏和西區的其他地方一樣,隻剩下一片碎石爛瓦。

但眼看著源哥的傷口惡化,哪怕診所沒了,林司良也沒法放自己什麽都不做。

“我再去看看,你照顧好源哥。”

說完,林司良便再次走進蒙蒙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