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濃黑緩緩地在安幸腿上蔓延,一波波泥巴前赴後繼,似乎永無休止。安幸垂著眼,林司良一番話說完半天,也沒能做出回應。
心裏是感動的。第一次聽他這樣的表白,第一次感覺到被愛是這樣幸福。
但是,卻是在這樣的時刻。
安幸揚了揚嘴角,但那笑容中卻透著絲絲苦澀。
算了,也夠了。在生命的最後時分能遇到他,也算是不負自己這個寓意幸運的名字。
就別再……不滿足了。
安幸輕歎了口氣。
並不是不相信他的表白,隻是太清楚時間的強大。
什麽樣的心傷,總是會被時間治愈的。
在小西之後,他有了自己。
在自己之後,一定也會有其他人來愛他。
自己怕是沒有未來了,但他還有。
所以……就不拖累他了。
可以了,足夠了。跟他的緣分,就在今天結束吧。
安幸靜靜望著林司良的背影,一邊望著,一邊悄悄從他腰上取下了計時門,握在手心裏。
“算了吧,林司良。”
安幸稍稍收緊手臂,將側臉貼在林司良的背上。
好溫暖。
就像他每一次的親吻,每一次的擁抱。
安幸閉上眼睛,想要在最後的時刻,再用心感受一次他身上的氣息。
“既然回不去了,那些泥巴……也就不要管了。”
“抱抱我吧。”
林司良手上頓了頓,沒有回答安幸,隻是稍稍過載了幾分精神力,將近前的泥巴一掃而淨。安幸鬆了手臂,默默地望著林司良,就在他轉身邁向自己的那一刻,狠下心,用力按下了手裏計時門的開關。
傳送門忽地出現,瞬間遮去了林司良修長的身影。旋轉的光流中,似乎隻剩下被困在黑洞中的安幸,還有那顫悠悠映著彩光的,大水珠一樣的傳送門。
呼……
心裏漸漸漫起無法抑製的傷感,安幸低下眼皮,握著計時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還是有點難過的,不多,隻有一點。
安幸摩挲著計時門光滑的外殼,努力想撐起一點笑。
還好,在難過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
“你真的是……一點沒變。”
可當安幸心中剛剛閃過這樣的念頭,頭頂上方卻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安幸一驚,猛然抬起頭。隻見林司良就在水珠上方的光流中,一步一步,向自己徐徐走來。
“你……!”
安幸驚詫地看著林司良,頓時慌了神。
“你為什麽……”
林司良沒有解釋,就這麽走到安幸近前,揉了一把他的頭發,然後半點未做猶豫,一腳邁進了吞噬著安幸的黑洞中。
“林司良!!”
安幸大驚,拚命向外推他。但林司良卻根本不管他做什麽,雙臂一伸,直接將安幸連帶那雙推著他的手臂,統統攏進了自己懷裏。
沒有了林司良的角力,黑洞很快便吞沒了他們的身體,那深濃的黑順著脖頸,最終蔓延上二人的臉頰。
“你……你……”
安幸緊貼著的林司良,心裏亂得怎麽也無法鎮定。並沒有恐懼,也並不算悲傷,但眼淚卻無法控製地模糊了視線,又一顆接著一顆,從眼眶中湧了出來。
“你再也不能趕我走了。”
林司良緊緊抱著安幸,在被黑洞吞噬的最後一刻,深深吻上了他的額頭。
“寶貝,我愛你。”
***
“哥!”
好像有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是誰?
他……又在叫誰?
“哥……抱抱我。”
“哥……再見了。”
視野中忽然亮了起來,大水珠一樣的傳送門就在眼前,顫悠悠地映著晶瑩的彩光。四周,幻覺一樣的光流在天地間緩緩旋轉著,自己仿佛是……又回到了那被黑洞吞噬的前一刻。
視線落在那碩大的傳送門上,久久都舍不得移開。待到終於回過神,才發現那片黑色不知何時已經蔓延到了自己胸口下方。
一個小小的項墜搖搖晃晃地垂在胸前,就快要被黑洞吞沒。那是一個白色的小海螺,上麵的紋路一圈一圈地旋轉著,螺紋中心,泛著一點淡淡的紅。
是哥送我的海螺。
隻可惜,我把它弄壞了。
手指撫在那處突兀的缺口上,邊緣太銳,一不小心,就劃出了一點血跡。
應該早點粘好它的。
有點遺憾啊……
真的……有點遺憾。
黑洞蔓延得悄無聲息,被黑洞吞掉的那部分身體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就像是已經離開了自己,被吸進了另外一個世界。
自己很快,也要完全消失掉了吧。
從這個有他在的世界上。
眼眶中的酸意越聚越濃。黑洞中的人閉上了眼,雙手護住那小小的海螺,在被吞沒的前一刻,用力地,用力地,按上了自己的胸口。
如果今後在某一個世界中,我們還有機會再次相遇……
哥,你一定要認得我。
***
林司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十分陌生的地方。周圍都是凝固不動的灰色,就像一片風化的砂岩,原來遍布天地之間的光流隻剩下僅有的一道,在身下緩緩流淌著,宛如一條波瀾不驚的長河。
林司良呆愣了片刻,之前的記憶才漸漸在腦中回了籠。他連忙站起身來,急急向四周張望。
“安幸!你在嗎?安幸!”
林司一邊喊,一邊四處尋找著,終於在不遠處的光流中,看到了一個順著彩光慢慢漂動的人影。
“安幸!”
林司良急忙跑過去,將安幸一把撈了起來,抱出了光流之外。安幸的眼睛一直緊閉著,鼻息還有微弱的一絲,但人卻已經沒有了意識。
“安幸,安幸。”
林司良抱在他坐在光流邊,不停地叫著他的名字。叫了好久,安幸眉心一動,才總算是睜開了一點眼睛。
林司良鬆了口氣,又將安幸抱好了些。
“怎麽樣?有哪兒不舒服嗎?”林司良問道。
安幸沒回答,看著林司良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茫然。林司良淡淡一笑,摸了摸他的額頭,又撥開了他的碎發。
“沒事,沒事了。我們不知道被黑洞傳去了哪裏,不過反正,應該是沒死。”
安幸仍然沒有說話,隻是怔怔地望著林司良,就像望著那個久遠又溫暖的夢。許久,他終於慢慢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林司良的臉。
林司良正無知無覺地環視著周圍,想要多少弄清一點這裏的狀況。忽然感覺到觸碰,他低下頭,卻發現安幸竟是紅了眼圈,一滴眼淚就這麽從眼角滑了下來。
“嗯?怎麽了?”
林司良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就給安幸抹眼淚。可那溫熱的眼淚卻一滴接一滴,怎麽也抹不幹淨。
“怎麽了寶貝,別哭,別哭……”
林司良不知道安幸為什麽哭,也不知道該怎麽哄,隻能亂七八糟地安撫著。
一哭,他就慌。
從小……就是這樣。
安幸回過了點神,垂下眼皮,撐著坐起身來,自己抹了把眼睛。
見安幸不哭了,林司良稍微放下了點心。他用手指刮刮安幸的臉,剛想問問他為什麽突然掉眼淚,卻見安幸在那未幹的淚痕中,舒開嘴角,對他燦然一笑。
那笑容透著熟悉的清甜,有如盈盈水波,一瞬間,漾開了封存在心底的,那深濃而醇厚記憶。
“好久不見。”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