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

一句“哥”,讓林司良一下子呆在當場。他愣愣地看著安幸,半天,嘴唇才略微動了一動。

“是……小西嗎?”

安幸低頭一笑,將眼角的淚抹幹淨,又重新看向林司良。

“真不像樣啊。”他笑著說,“最後那時候,我隻怕萬一能再遇見,你會忘了我,認不出我。結果真的遇見了,我自己都把自己忘了。”

“那現在……你想起來了?”

林司良緊緊盯著安幸的臉,聲音微微發著顫。

“嗯。”

安幸又是一笑。

“想起了海螺,想起你給我買的糖,想起我們一起吃的烤土豆,還有你意識裏的遊樂園,在裏麵你用煙花畫的醜畫……”

安幸一樁一件地說著他們的回憶,一邊笑著,一邊又紅了眼眶。

“哥,我都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小西。”

林司良不等安幸說完,再也耐不住洶湧翻騰的心緒,一把將他按進了懷裏。觸手可及的溫熱一點點化開了深藏心底的思念,林司良閉著眼,用力圈起手臂,就像要把懷裏的人融進自己的靈魂之中。

“小西……我就知道,你就是……我就知道……”

林司良說著說著,忽然就說不下去了,聲音哽在喉中,隻有肩膀止不住地顫抖。安幸也緊抱著林司良,戀戀地在他頸間廝磨著,又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

“哥……我回來了。”

***

相擁了好久,兩個人的情緒才逐漸平複下來。林司良摸著安幸的臉,忍不住笑,安幸摸摸林司良的臉,也笑。

“那安幸的事……你還記得嗎?”林司良又問。

“記得。”安幸點頭道,“兩個人的事都記得,就是混在腦子裏麵,一回憶,就有點亂。”

“我記得剛才,我們是一起被黑洞吞掉了……”

說著,安幸抬頭看向周圍,臉上露出一絲詫異。

“對啊,我們是被黑洞吞掉了,那……這是哪兒?”

“不知道。”

林司良也沒有頭緒。

“我一醒來,就已經在這個地方了。可能這裏是黑洞裏麵的世界。”

他頓了頓,又忽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

“你自己被黑洞吞掉那次,沒有來過這裏嗎?你究竟是怎麽能變成安幸的?”

“這個……我也說不清楚。”

安幸仔細回想了一番,回答道。

“我隻記得進了黑洞之後,在一個昏暗的空間裏天旋地轉了很久,後來突然就出現了一道亮光,再之後,小西的記憶就沒有了。”

“這樣的地方,我之前也沒有見過。”

“都是被黑洞吞掉,吞掉之後的情況怎麽還不一樣……”

林司良站起身,在四周走動了一下。盡管周圍都是灰色,但那種果凍介質的感覺還在,自己依然可以隨意走到半空中去。再加上那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光河,這個地方仍然還是裂隙裏麵,不會有錯。

“或者這就是裂隙的深處?”

安幸也站起身,伸手在光河中撥了撥。

“一般人在裂隙裏隻能呆七天,你上一次呆得久,也不過隻是呆了一兩個月。時間裂隙這麽大,這麽神秘,沒準咱們現在就在裂隙特別深的地方,也說不定呢。”

“嗯。”

林司良笑。

“運氣還挺不錯。本來以為要死了,結果老天還多給了一點時間,讓你恢複了記憶,還讓我們能見識一下裂隙裏邊是什麽樣。”

安幸也笑,但笑完了,心中卻不禁黯然。

是啊,本來以為是要死了的,沒想到還能活著。

但其實現在沒有了計時門,就算還活著,那也不過就是晚幾天再死而已。

他們帶的營養劑不多,在被黑洞吞掉之前就已經吃完了。晚上這幾天,其實也晚不了太久了。

老天挺愛開玩笑的。

被黑洞吞掉,才恢複了小西的記憶。

但恢複了記憶……卻又活不了幾天了。

安幸垂下眼,笑容漸漸消隱了下去。

一旁的林司良似乎看懂了安幸的心思。他伸手摟過安幸的肩膀,又在他的額角上親了一下。

“沒事,寶貝。”

他對安幸說著,聲音莫名地就讓人覺得安心。

“有幾天,我們就活幾天。在臨死之前能找到你,我很滿足了。”

“嗯。”

安幸靠在林司良肩膀上,又伸手環上他的腰。

能重活這一世,又遇到了自己用生命深愛著的人,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而人生在世,早早晚晚都是一死,最後的時光能和他一起度過,也算是足夠圓滿。

這樣自我安慰一下,似乎是能好受一點。

“那我們這幾天……幹點什麽呢?”安幸輕聲說。

“你想幹點什麽?”林司良又問安幸。

“嗯……”

安幸抬起頭,望著光河緩緩流向的遠方。

“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安幸抬手指了指。

“不知道那邊,是不是時間裂隙的盡頭。”

“我猜是。”

盡管林司良並不清楚答案,甚至並不知道,這個偌大的時間裂隙,到底有沒有盡頭。

盡管沒有了營養劑,他們也根本撐不了太久。

但他還是拉起安幸的手,沿著光河,慢慢向前走去。

“走,我們去看看,時間的盡頭,到底是什麽模樣。”

***

光河的流淌靜靜悄悄,腳步踏在光流之中,聽不到半點聲響,廣闊的空間裏,隻有微弱的氣泡聲咕咕嘟嘟,細細響在耳畔。

他們沿著光河向深處走著,大概已經走過了兩天的時間。哨兵的精神力充沛,兩天沒有東西吃,林司良倒還能撐得住,可安幸走起路來腿卻已經開始發軟了。於是林司良便把安幸背在背上,一邊順著光河繼續走,一邊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你在東區這麽多年,有沒有去過那個環星遊樂園?”林司良問。

“遊樂園……沒進去過。”

安幸說起話來聲音有點虛弱,但仍然頗有興致地和林司良聊著。

“不過我在外麵看到過那個摩天輪,特別大,比報時坊的主樓還要大很多。”

“還有煙花。每周六晚上,遊樂園都會放煙花,煙花放得很高,特別漂亮,在很遠的地方也能看到。”

“比我給你看的煙花還漂亮麽?”林司良裝作不太甘心的樣子。

安幸枕在他肩膀上,忍不住笑。

“你要是不畫那些亂七八糟的畫,就比他們的漂亮。”

林司良也笑,笑了一會兒,又稍稍認真了些。

“寶貝,問你個問題。”

“嗯。”安幸應。

“我不確定你是不是小西,就接受了安幸,你……生我氣嗎?”林司良問。

“嗯……這個問題,我得好好想想。”

安幸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回答道。

“小西覺得該生一生氣。你這個人,我不在,你居然這麽容易就變心了。”

“不過安幸覺得,小西還是別生氣了。說是變心,其實變來變去,還不是變在同一個人身上。”

“反正老天安排的,就是這樣的劇本。你要是一直不接受安幸,那我們可能就永遠錯過了。”

是啊,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有悲傷,有喜悅,品嚐過失去的痛苦,但所幸最終,失而複得。

盡管並不完美,但依然值得感恩。

林司良笑笑,心中坦然。

幻彩的光流向遠方漫漫延伸著,不知道哪裏才是盡頭。而林司良卻仍是背著安幸,一步一步地踏在彩光中,似乎並不在意前路會有什麽,或是什麽都沒有。

“再活一回,你還是要來找我,你說,你是不是特別愛我。”林司良逗安幸道。

安幸慢慢眨了眨眼,嘴角輕輕一挑,用下巴磕了一下他的耳側,不好好回答。

“我再活一回,你還是舍不下我,你說你是不是特別愛我。”安幸反問。

林司良淡淡一笑,拉起安幸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

“是。”

***

時間裂隙中沒有白天黑夜,永遠是一成不變的明亮。時間感很快便消失殆盡,正如上一次,在漩渦中停留的那一個多月。

感覺上,好像並沒有度過太長的時間,但林司良知道,他們已經留在裂隙裏很久很久了。

因為安幸……已經快要撐不住了。

背上的人昏昏沉沉的,身體時不時向下墜著,似乎已經不太清醒了。林司良將他的身體往上托了托,仍是慢慢地跟他說著話。

“寶貝,如果我們還能有下一次遇見的機會,這次換我來找你,好不好?”

“你說……我應該怎麽認出你呢?”

“嗯……”

安幸閉著眼睛,低低地嗯了一聲,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林司良的問題。

“讓我想想。”

安幸答不出話,林司良就自問自答。

“海螺項墜……這個不好。”他說,“項墜位置這麽隱蔽,我總不能見到誰像你,就去扒人家衣服。”

“或者我們約定一個暗號?你說什麽暗號好呢……煙花遊樂園?牛排土豆泥?黃銅小玫瑰?”

“哎……也不好。”林司良說了一串,又自己給否了,“看見誰像你,就去跟人家對暗號……這也挺神經病的。”

“哎,我想不出了。”

林司良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

“寶貝,你說,我該怎麽辦,才不會錯過了你?”

林司良問著,但卻許久,都沒有得到回答。

喉間漸漸湧起一陣苦澀。林司良低下頭,努力忍下這苦澀,半天,才又抬起頭,望向沒有盡頭的前路。正當他剛想再找個話題和安幸說說話,卻見前麵不遠的地方,一直平穩流淌的光河似乎有了一點變化。他盯著那一點異樣看了又看,隨即提起一口氣,急忙背好安幸,快步向前走去。

距離越近,那一點異樣便越清晰。隻見平緩的光河不知為何忽然分成了兩股,在眼前的這一點處交叉糾纏了一番,又繼續靜靜地向遠方流去。林司良愣愣站在光河之中,呆看著那光流糾纏的地方,一絲神采驀地從眼底亮了起來。

這裏……是一個巨大的扭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