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拙帶人輕手輕腳地翻進院子,屋子裏有光,裏麵人影綽綽好似在打鬥。
“鹿姑娘!我都說了你哥哥的死並非許昀所為,你怎麽就不相信呢!”
“人證物證聚在!你還狡辯什麽?”
“就算如此,也應該交由官府決斷,鹿姑娘這般濫殺無辜,恐有不妥吧?”
“少廢話!陸鳴磬!還不動手?”
又是一陣兵器交接聲,有血跡揚上窗欞,屋內傳出歸海晟的一聲悶聲,打鬥聲停止。
趙拙看向手下,從他的眼中也看到和自己相同的迷惑。
白日裏這五個人還一致對外,怎麽這會兒反而自相殘殺起來了?
他潛到窗下,偷偷在窗紙上捅開一個洞,往裏看去。
隻見陸鳴磬手持清昀劍插在歸海晟的胸口,歸海晟的身上滿是劍傷。
長劍猛然拔出,血揚上趙拙所在的窗戶。他閉上眼,有血珠穿過小孔落在他的眼皮上,他抹了一把放在鼻下聞了聞,確實是血。
歸海晟向後倒去。
不遠處的地上還躺著早已咽氣的一男一女,正是他們畫像上尋了多日的許昀和暮念歌。
“鹿姑娘,我可是親手殺了清岑山莊和虞燕錄的少主為你家報仇,此後鵬展可得把我護好了。”
“多謝陸兄,自此您在鵬展便是座上賓。我隻要仍活在這世上一日,就一定不會讓您受到任何傷害!”
陸鳴磬同鹿呦呦對著抱拳一禮,而後雙雙出了此屋。
趙拙帶人躲起來,看著那二人出門往廚房去。
他小心將窗戶推開,翻身而入。
被砍掉一角的桌子,碎裂成幾塊的椅子,床紗也裂開幾個大口,破敗的蓋在暮念歌的身上。
歸海晟和許昀分別躺在兩處,胸口和身上滿是血跡。
趙拙徑直走向許昀,伸手探向脖頸,確實沒了脈搏。
他向窗外點點頭又站起來。為了以防萬一,他抽出腰間的刀打算給地上的人補一刀。
身後的門被猛然踹開。
“誰!”
鹿呦呦二人去而複返,陸鳴磬丟了手裏的饅頭就拔劍攻來。
院子裏蹲守的人早已不知所蹤,趙拙和屋裏另外兩個手下不敵,先後被人擊敗在地。
鹿呦呦劍指向他:“說!是誰派你們來的!”
趙拙輕笑一聲,咬碎了一直含在口中的毒藥咽下。
片刻後腹中作痛,口吐白沫而亡。
陸鳴磬將三個殺手都檢查一遍:“都服毒了。”
鹿呦呦走到窗邊,方才他們擊退守在外麵的人後就立刻衝到屋子裏來,院子裏這會兒早已無人。
陸鳴磬踹了踹地上“死不瞑目”的歸海晟,原本已死得透透的人突然大口呼吸地坐起來。
“我的天啊,他們居然還要對著屍體補刀!你們再晚回來一點,我和許昀恐怕就真的命喪黃泉了!”
平日裏風光霽月的歸海公子此刻狼狽得很,破破爛爛的衣裳上滿是血跡。
他起身走到許昀身邊,給許昀和暮念歌分別喂下一粒藥丸。
少頃後,二人悠悠轉醒。
暮念歌躺在地上眨眨眼,記憶回籠,她連忙坐起來,就看見屋裏橫七豎八的躺著三個屍體。
她好奇地走過去看殺手的臉,一個鼻子兩隻眼,和正常人也沒什麽不同。
隻是口含白沫,瞧著平白讓人惡心。
“怎麽都死了?”許昀問。
“毒藥含在嘴裏,來不及阻止。”陸鳴磬回。
歸海晟煩躁地扇著扇子出門:“我去換身衣服。”
陸鳴磬也跟著出去,隻留下許昀三人。
許昀翻查地上的屍體,暮念歌蹲在他旁邊看。
鹿呦呦靠在窗邊:“這幾個屍體能證明靈燕窩賣凶殺人嗎?”
許昀搖搖頭:“身上和衣服上都沒有任何標識,連個人物件都沒有,根本沒法指證。”
許昀把趙拙扒得七七八八,又起身去搜下一個人。
暮念歌這次倒沒跟著去,反而盯著趙拙敞開的領口擰起了眉。
鹿呦呦不明所以地走過來看了兩眼:“你怎麽一直盯著看?有什麽特別嗎?”
許昀也停了手回頭看過來。
暮念歌指向趙拙的衣服:“這人好生奇怪,他竟然穿了兩件外衫。”
鹿呦呦回:“還好吧?許是夜裏冷,沒帶厚衣服便套了兩層。”
暮念歌伸手將外麵那件扒開:“可是你看,這兩件外衫的布料完全不同。裏麵這件的布料明顯比外麵要貴,而且這個暗紋……”
許昀將另外兩人檢查過:“這二人隻穿了一層外衫。”
鹿呦呦也察覺出不對,追問道:“暗紋怎麽了?”
暮念歌說:“我們天都各家的衣服都是定做的,每家的繡花都有不同。除卻繡花外,有些人連布料都是定做的,有獨一無二的暗紋,像我和阿姊就有好幾件暗紋是竹影的衣裙。”
“你是說這暗紋可能是身份的象征?”
暮念歌點頭。
“而且這暗紋的圖樣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許昀上前將那外衫割下來一部分:“我們拿上一塊,之後慢慢想。”
這間東屋已經謔謔得不能住人了,五人轉移陣地去西屋休息。
一張床讓給了兩個小姑娘,鹿呦呦表示她不需要床也能睡,暮念歌則抱住了她的腰哭著說自己害怕。
鹿呦呦心生憐憫,答應陪她睡。
話音還沒落下,就見人生龍活虎的去找許昀要那塊有暗紋的布,一點也沒有她說的“第一次看到屍體害怕得睡不著覺”的模樣。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鹿呦呦不得不以“她抱著劍,暮念歌抱著她的姿勢”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來後,暮念歌和許昀回房家拿包袱,隻有溫冬暖一人在家。
“房大哥呢?”
“他去地裏教狄小弟他們種地去了。”
暮念歌疑惑:“狄小弟?”
“就是豺虎山新來的書生。那群山匪笨得很,就那幾個書生學得快,他們便把那幾名書生送來一起學。”
溫冬暖將一個麻袋遞給暮念歌:“早上新烤的紅薯,你們拿在路上吃。放心吧,那些山匪現在都指望著這幾個書生學會了慢慢教他們,肯定會好生對待的。”
暮念歌點點頭。
反正她已經給蕭歲歲去信了,大不了讓他們委屈幾天。
“我們去哪裏呀?”
既找到了許昀,陸鳴磬準備先回鵬展。畢竟鵬展現在唯一的門主繼承人在這兒,家裏群龍無首。陸鳴磬平日裏便在洛陽走動,與鵬展交往甚密,此時可由他回去穩定民心。
“我們回廣陵與紀庭會合。”
據歸海晟說,他們原本一路向南到過曲水鎮,但當時許昀和暮念歌正在南巫邊境,正好錯過。
他們又回了廣陵,四處打聽找到了孫大哥二人,抓到了假扮南家大公子的王啟之。細問之下又得知曲水鎮的名字,故而他們三人去而複返。
因為拿不準許昀二人是否在曲水鎮,便留下紀庭等人在廣陵等著,以防許昀二人走回頭路。
經過這一陣子的逃亡路,暮念歌的騎術已經很熟練了。
故而四人四馬上了路。
走出一段後歸海晟要同暮念歌比速度,比賽暮念歌可沒怵過,二人當下一騎絕塵而出,許昀和鹿呦呦緊隨其後。
四人跑出幾公裏後,也是歸海晟先求饒。
“不跑了不跑了,這麽一通跑,倒是辜負了一路風景。”
此時他們剛跑過豺虎山,道路兩旁野花野草瘋長,其景致比起黃金麥田也不逞多讓。
幾人慢慢停下馬,溜溜達達地讓馬歇一會地往前走。
歸海晟驅馬靠近暮念歌:“暮姑娘你既然看過這麽多關於許兄的話本,那你知不知道許兄的生辰是哪一日啊?”
暮念歌看過很多關於許昀的話本不假,但所有的話本都隻是講許昀如何行俠仗義,從未寫過許昀的生辰啊。
根據話本套路,角色一般被問到這種問題的時候,有一個日子有極大的幾率就是答案。
暮念歌作恍然大悟狀:“莫不是今日?”
歸海晟仔細觀察暮念歌的神情:“你真的不知道?”
他這話問的奇怪,好像篤定暮念歌一定知道一樣。
“話本裏又沒寫過許少俠的生辰八字,我如何得知啊?不會真是今日吧?”
歸海晟沒回答他,隻幸災樂禍地搖搖頭,歎氣道:“路漫漫其修遠……啊——”
許昀將歸海晟同暮念歌隔開,在歸海晟還沒說完時便給了他一拳,隨後對暮念歌說:“你莫要聽他胡說,不是今日。”
“那是哪日呀?”
暮念歌順勢問出,此時若不問,可再難有比此時更合適的時候了。
誰知許昀卻說:“已經過完了。”
暮念歌驚訝,連忙開始算日子。
許昀他們來天都時已經是二月。隨後的三月到現在的四月她都同許昀在一起,也沒見他過生辰,莫不是一月或者二月初?
歸海晟插口嚷嚷:“他生辰大著呢!正月都沒出!”
許昀同他打鬧起來,二人策馬跑遠。
暮念歌正猶豫要不要追時,鹿呦呦從後麵驅馬到她身邊與她同行。
“不追了吧。他們兩個這般玩鬧,說不定一會兒又回來了。”
暮念歌覺得她言之有理。
果不其然,他二人跑出不遠便一頭紮進路旁的野草從中,草叢中的蝴蝶被他們的動靜驚起又落下。
鹿呦呦:“你的變化挺大的。我們上次見麵時,你還隻知道帶著許昀逃跑,這次反而知道拿起刀劍了。”
暮念歌莞爾:“畢竟楚國就這麽大,我也不能跑一輩子,將追兵解決才能一勞永逸。”
暮念歌一直感覺她好像忘記了什麽,這會兒突然想起被歸海晟和鹿呦呦抓住的王啟之。
“對了鹿姑娘,那個王啟之應當是和靈燕窩一夥的。他打聽我們的去向,把我們往曲水鎮引。曲水鎮常常受南巫人騷擾,他有可能是想往我和許昀身上扣裏通外國的帽子。”
把他們引到曲水鎮,隻要能拿到他們和南巫交往密切的證據,爹爹的罪名就板上釘釘了。
鹿呦呦點頭:“言之有理,所以我們在打聽到你們有可能去曲水鎮後,就把人送去荊州了。官府我不信,但鎮國將軍總不會也害你。”
暮念歌不知道她為何不信任官府,但她想起豺虎山二當家的那番話,又有些理解了。
事情既然有優解,誰又會去冒險選擇其他路呢?
“他們怎麽沒動靜了?”
經鹿呦呦一提醒,暮念歌也發現他們二人自紮入野草從遠去後,便再沒回來。
暮念歌和鹿呦呦對視一眼,紛紛駕馬追去。
歸海晟和許昀追鬧了一段,便跑到了官道附近,被一陣刀劍交接聲打斷。
二人下馬去到近前,發現是有人在劫一隊官兵押送的糧草。
對方有備而來,人數多於官兵,雙方絞在一處分不出勝負。
但來者的目標是糧草,故而不多糾纏,搶到車上的糧袋便跑。
官兵要守著剩下的糧草困於原地,這時兩旁的草叢中又殺出兩人將扛著糧袋的賊寇擊敗,又返身來幫忙。
負責押送糧草的曹將軍原本是天都城防營的,二月許昀與蕭歲歲在演武場比試時他去圍觀過。
此時許昀同歸海晟一來,他一眼便將人認出。
許昀的武功在現場所有人之上,歸海晟雖不敵許昀,但與這些賊寇較量卻也綽綽有餘。
而後又有位女俠策馬殺出來幫忙,賊寇怕再有後援,紛紛退去。
許昀拎起被賊寇丟在地上的一袋米,放回車上。
曹將軍過來向他們三人致謝:“多謝三位少俠出手相助!不然這在路上丟了糧草,我們這幫兄弟可就要吃軍棍了!”
歸海晟扇了扇扇子:“無妨無妨,你們這是往荊州送的嗎?”
暮念歌原本也跟過來的,但聽到兵器交接聲便知自己幫不上忙,便小心隱藏在野草叢中。
這會兒打鬥聲歇,她牽著三匹馬從野草叢中走出來。
正在整理糧草的士兵們警惕地抽刀向她,許昀連忙攔住:“自己人。”
曹將軍也被動靜吸引,轉頭一看。
嘿!又是一個熟人。
“暮二小姐,你怎麽在這兒啊?”
暮念歌也是第一次牽這麽多匹馬,她手上忙亂地控製三匹馬的走向已經很不容易了,故而直到曹將軍叫她,她才發覺這隊押送糧草的官兵竟然大部分都麵熟。
“曹……”
暮念歌剛說出一個字,離她最近的馬突然把嘴伸到她的臉旁打了個響鼻。
暮念歌被耳邊突然炸響的聲音嚇了一跳,許昀把馬頭推開,從她的手中接過韁繩。
她這才倒出手來向曹將軍行了個世家小姐的禮。
“見過曹將軍。小女離開天都後,便一直跟隨許少俠,故而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