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素心與父親不歡而散,肅王府的管事向肅王回稟了此事。

“可聽清他們爭吵的內容了?”

“王妃屏退了所有人,並沒有人聽到在吵什麽。隻是葉丞相出來時麵色鐵青,王妃雖氣勢不倒但也眼中含淚。”

“無礙,她一個被困在後宅的女人,還不如在外麵茫然亂撞的那兩隻蒼蠅。隻需平日裏盯著她別出門,別向外傳信就行了。”

“是。”

因為信的緣故,領完救濟糧後暮念歌就讓溫冬暖先行回去。她則又格外找了機會把信塞過去,好在縣裏來的衙役大人看著金剛怒目,人還是不錯的。

暮念歌心情愉悅地從救濟棚離開,心裏盤算著一會吃完早飯後,是去繼續看打井還是去田裏看種地。

她走出一段路後發覺不對,將頭巾拉緊遮掩麵容。

上次領救濟糧時這街道上大多是老少婦孺,青年男子隻有零星幾個。

可今日卻多了許多,看著大多是生麵孔。

現下還未過早膳時辰,打井的還沒出工,沒理由突然出現這麽多青年男子啊?

暮念歌蹲下身去揪地上的小花,餘光向後瞥,身後遠遠跟著的幾個男子竟也放慢了腳步。

那些人腰間別著刀劍,一看就不是這鎮上的普通鎮民。

肯定是靈燕窩的殺手比歸海晟先到了,現在可如何是好?

他們人多勢眾,若是回房家一定會被包圍,會連累房大哥和溫姐姐的。

去田裏找二當家的幫忙?

可人家豺虎山的人和自己非親非友,憑什麽冒著生命危險幫自己啊?

暮念歌站起來,裝作沒察覺地哼著愉悅的小調拐向與房家相反的方向。

她想繞路回救濟棚,那裏都是官兵,量他們也不敢做什麽。

暮念歌轉過小巷後腳下一停,口中的小調也急轉直下。

正迎著走過來的兩個青年她見過,是在廣陵守在城門口的人。

她回頭,後路也被跟過來的人堵住。

這前有狼後有虎的,她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用得著嗎?

“暮姑娘,你可真讓我們好找啊。”

暮念歌把糧袋抱在懷裏,裝出一副膽小怕事的模樣:“什麽暮姑娘?你們認錯人了吧?”

說話的人抽劍而出,挽了一個劍花。

“認不認錯,你今天都活不成了。”

許是他們也覺得殺暮念歌一個小姑娘用不上那麽多人,是以除了抽劍的人邁步向前,其他人都戰在原地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你別過來啊!縣裏的衙役可離這兒不遠!我一喊他們可就都來了!你這樣胡亂殺人可是犯法的!你就算殺了我也是要償命的!”

那人不屑地笑了一聲,沒理她。

鎮民的院子都是自己做的柵欄,也不高,就到暮念歌的腰部,主要是防著院裏的家畜跑出去。

柵欄底下會堆著一些石頭,用於固定。

暮念歌與那名殺手保持著四五尺的距離,被逼到柵欄旁。

“我警告你不要再往前啦!再往前你可就要後果自負了!”

那些人發出哄笑,顯然不把暮念歌放在眼裏。

暮念歌咬咬牙,猛然將手中的糧袋砸在那人臉上,轉身踩著石頭翻進院子。

那糧袋裏的糧食加一起少說也有個近十斤,還真殺了那殺手一個措手不及。

他劈開糧袋被裏麵散落而出的糧食砸了個滿麵,等他追著翻進院子時,隻能看到暮念歌從另一頭翻出去的背影。

此間小院的大門被踹開,是他的同伴從外麵路上繞過來。

“在那邊!追!”

去救濟棚的路被這群人全都堵死了,她隻能鑽著小路和院子到處亂跑,跑得她自己都分不清東南西北。

被驚到的鎮民也懵著,他們大多數並不認識暮念歌是誰,隻能看見那些追兵手中的刀劍。

被她戲耍的那個殺手惱羞成怒,手中的劍直接投擲而來。

暮念歌聽見了身後有破風聲但隻敢埋著頭往前跑,她腳尖一痛好像是撞在了一塊石頭上,直接被絆倒在地。

腳踝、膝蓋和手肘都痛得要命,飛來的劍在她前麵落地,她這才知道自己險些成劍下亡魂。

她忍痛掙紮著爬起來,卻被追上來的殺手一腳踢倒在地。

他遠處的同伴丟了劍給他,他走上前舉起長劍不願再與暮念歌多說。

暮念歌恐懼到極點,她大喊“救命”。

一個細小的破風聲混在她的喊叫聲中,殺手被一支箭矢射中心髒,卻堅強地要將手中的劍劈下來。

又一支箭矢破風而來,與方才那支緊挨著紮在殺手的胸前。

暮念歌的腦海中閃過一個紅衣女子,她快速起身將那個僵在原地的殺手一腳踹翻在地。

長劍落在地上,其他殺手也衝殺過來,又一支箭矢從暮念歌的身邊掠過。

她驚喜地回身,還未揚起地笑容卻止在嘴角,一個“歲”字卡在喉嚨。

她身後是提劍踏馬飛掠而來的鹿呦呦,再遠一些是正坐在馬匹上的歸海晟和手握弓箭的陸鳴磬。

不是她記憶中的人。

她記憶中那日的蕭歲歲一襲磚紅色窄袖來勢洶洶,眾人還未反應時,她已經取了弓箭一箭將小王爺正中靶心的箭矢一劈為二,入木三分。

將平分秋色的小王爺和許少俠都比了下去。

她騎射高超,若是她來,定是一箭射中那人的頭顱,根本用不著第二箭。

兵器相交的聲音響在耳畔,她回過神揀起地上的劍便回頭去看已經衝去和殺手打起來的鹿呦呦。

鹿呦呦再怎麽強,麵對一群靈燕窩的殺手也分身乏術。

有她沒攔住的漏網之魚向暮念歌殺來,暮念歌自知打不過,拔腿就跑。

就是因為之前磕到了腳踝和膝蓋,跑起來沒那麽好看就是了。

陸鳴磬將剩餘箭矢盡數射出,而後下馬衝過去幫忙。

歸海晟問跑到他身邊的暮念歌:“許昀呢?”

暮念歌一愣,看了看周圍想分辨房家的方向,目光裏正巧看見一個人從她身邊飛掠而過加入戰場。

歸海晟“嘖”了一聲:“看樣子恢複的不錯啊。”

暮念歌猜測他是從鹿呦呦那得知許昀受傷的消息,她解釋道:“許少俠自己將毒素逼出來了,我們後來還看了大夫,大夫說好好休養就沒事了。”

歸海晟從懷裏掏出一把折扇,一甩而開,上麵寫著“英俊瀟灑”四個大字。

“他那體格子好得很,這點小傷沒事的。”

歸海晟這幾年一直跟著許昀走南闖北,他說許少俠沒事,那肯定就是沒事了。

暮念歌點點頭,同他一起看向刀光劍影的周圍,問他:“你怎麽不一起去打?”

歸海晟搖搖扇子:“我是個大夫,打打殺殺不適合我。”

說完他轉手用扇骨格擋住身後的偷襲者,翻腕將劍挑開,一腳將人踹出幾丈遠。

“你們三個別聚在一起啊!這邊還有!”

他話落,許昀當即抽身而出轉移陣地。

自此,暮念歌和歸海晟被許昀三人包在中間,再無被偷襲的可能。

暮念歌的目光落在那把和鐵劍對擊也不落下風的扇子上,這才發現這扇子的材質有所不同。

以鐵為骨,以錦為麵。

不過扇子正反兩麵的字倒真是寫在上麵的,暮念歌想起雜書中記錄曆史上有一種現如今已是古董的畫,叫做帛畫。

帛是一種白色的絲織品,此種畫以帛為紙,在其上作畫而得名。

暮念歌伸手按住歸海晟手中一直在扇動的扇子,另一麵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玉樹臨風”。

“怎麽樣?我剛才那一招帥不帥?”

許昀將他那邊的人都打退,回身便聽見歸海晟問的這句話。

暮念歌很配合地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特別帥。”

“念歌。”

暮念歌轉過頭,隻見走來的許昀隨手挽了一個極其繁複好看的劍花收劍入鞘。

快得她隻能看見殘影。

歸海晟沒眼看地“嘖”了三聲。許昀不理他,隻在他們麵前站定後看著被那一手劍花舞呆的暮念歌。

“好看嗎?”

暮念歌點點頭:“我也想學。”

“我教你。”

另外兩邊的殺手也退去,鹿呦呦收劍入鞘。

暮念歌方才隻與她有個擦肩,並未看清臉。現下鹿呦呦提劍走來,步履沉穩,卻尋不到往日裏的意氣風發。

紅血絲遍布她的雙眼,她的眼下有淺淡的烏青。臉頰也不似原本盈潤,下額線和顴骨瘦得分明。

是查鹿昭的事情太疲憊了嗎?

鹿呦呦垂眼看向暮念歌的腳,暮念歌已經盡量好好站著,但仔細觀察還是會發現她的右腳隻是落在地上,踩得不實。

“你沒事吧?”

“你腳還好嗎?”

暮念歌和鹿呦呦同時開口,許昀低下頭,也察覺了暮念歌的異常。

鹿呦呦語氣輕鬆:“那幾個小雜碎還不能把我怎麽樣。”

“不是問這個,你的狀態看起來不太好。”

鹿呦呦怔住。

剛剛經曆了失去親人的痛苦,她的狀態當然不好。

頭七、守靈、下葬。

她那幾天跪在靈堂裏哭得雙眼通紅,靈堂上擺放著整整齊齊三個棺材。

耳邊各路朋友吊唁的聲音逐漸飄遠,她的眼前隻有正在燃燒黃色紙錢的火盆,和火焰中隱約出現的父母哥哥。

每個人都隻是對她說“節哀順變”,都隻是對她說要堅強,要找到凶手,要把鵬展撐起來,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可以找他們。

但是沒有一個人問她“你怎麽樣?”“你還好嗎?”

適合向她說出這些話的人全都已經入土為安了。

“你們可能不知道。”歸海晟看了看鹿呦呦,準備將許昀和暮念歌拉到旁邊去講。

“沒什麽不能講的。”鹿呦呦攔住他,“那日與你們分別後我回鵬展,正趕上靈燕窩的人屠我門人。我回去晚了,沒救下爹娘。”

暮念歌一怔,道:“那……”

“報官了,但沒有證據,而且官府對他們似有忌憚。”

鹿呦呦解釋完,暮念歌的目光卻還落在她身上。她想了想,又開口:“我沒事……”

話的尾音被一個擁抱緊緊吞噬。

她的雙臂被暮念歌連同身體一起圈在懷裏。

她練武,這力道雖然已經很重了,但是隻要她想,她隨時可以掙開。

暮念歌緊緊抱住這位三次救她於險境的女俠。

青燕女俠看著剛毅張揚,可這種事情不論放在誰身上都沒有辦法輕易從難過中脫離出來。

伯父去世,鵬展掌門的重擔勢必會落在她身上。

暮念歌不知道她是怎麽度過這幾天的,她隻是想抱抱她。

而這個擁抱,是鹿呦呦這幾日來第一個擁抱。

眼淚已經流盡了。

鹿呦呦既已從洛陽出發,同歸海晟二人來到這裏,便已經是收拾好心情準備將靈燕窩一鍋端起了。

難過、哭泣,都是現在最不需要的情緒。

但是這個小姑娘的擁抱很軟,就好像她每一次抱住娘親時的感覺。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需要她說話。

她可以靜靜地陷在這個擁抱裏,休息一下。

鹿呦呦怔愣一會兒,低下頭將臉龐埋在暮念歌的肩膀。

歸海晟拉著許昀講他們這一路是如何找到這裏來的,陸鳴磬時不時插口補充。

他們三個男人居然可以達到吵嚷的聲音仿佛充斥了整個世界,蓋住了鹿呦呦此時的脆弱。

鹿呦呦隻讓自己休息了一盞茶的時間,少頃後她抬起頭握住暮念歌的肩膀將之推開,低頭看著她的腳:“還能走嗎?”

暮念歌笑著點點頭:“這點小傷,難不倒我小麻雀女俠!”

鹿呦呦挑起一邊的眉毛,對這句中的“女俠”不敢恭維,卻也隻是笑兩聲:“好~小麻雀女俠。”

這批殺手中領頭的姓趙,落在靈燕窩那邊殺手名單上的名字是“趙拙”。

但他並不完全聽命於靈燕窩,而是直接隸屬於肅王府。

同行者中同他一般的還有一人,但他不知道對方姓甚名何,又是什麽模樣。

他這次收到的任務是擊殺許昀和暮念歌,讓他們再也沒有機會繼續調查。

他同其他殺手一起尋到了曲水鎮,但並不能拿準人是不是在這裏,隻是前不久聽說有人好似在這邊見過一個武功高強的少俠帶著妹妹。

所以他們到達曲水鎮後便分散開,各自在鎮上搜查。

人是找到了,卻也被救兵擊退。

但這次不是靈燕窩的那些能做則做、不做大不了賠錢的單子。

他和其他殺手稍作整頓,決定夜襲。

白日裏有人遠遠盯著,確定他們暫居在鎮上一個角落的房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