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列黑衣男子快速從百雀樓後訓練有素地跑過來,衛公子更是不知從何處一躍而上,直接落在幾人身邊。

斷木一手一個將小文和暮念歌攔在身後。

卿卿沉聲道:“把她們幾個關進暗室,讓蘇嬤嬤好好罰一罰!”

“慢著!”

衛公子踏出的一步立即止住,眾人尋聲望去,隻見樓梯上緩緩走下一位公子來。

這位公子披金戴銀,腰上還掛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一塊麒麟玉佩,衣服和鞋子的繡花金光閃閃,竟然都是用金線和各色翡翠裝點而成。

“怎麽?這裏麵有肖公子的紅顏?”

“那倒不是。”

肖金寶站到雙方中央,正對著卿卿和衛公子。

“不過是我看中了一位千裏馬,想向卿卿姑娘問個價。”

卿卿輕笑出聲:“來靈燕窩找千裏馬,肖公子可是第一人。不知是她們哪位姑娘入了您的眼?”

肖金寶笑笑,權當她在誇自己。

他回頭看了看三人,手指在三人中掃了一遍:“這三個看起來都是。”

他轉過頭笑望向卿卿:“三個人,你開個價?”

卿卿第一反應就是去看暮念歌。

之前聽說盛姑娘來秦幽時,她以為暮念歌會找機會和她偶遇,讓她來救人。

結果二人一見麵就大打出手,還讓她奇怪了好一陣兒。

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呢。

“我們這兒的舞娘也不是說隨隨便便就能培養出來的。三個人?肖公子有些獅子大開口了吧?”

肖金寶一愣,他也是第一次遇到送錢給別人,那個人還說他是獅子的。

“那你的意思?”

卿卿指了指暮念歌:“她留下,我們可以談談剩下兩個人的價錢。”

“可以。”

肖金寶答應的幹脆,斷木一聽卻急了,一個“不”字還沒說出口,就被身邊的暮念歌拽了一把。

卿卿也因為肖金寶的態度愣了一下,她轉眸看了一眼暮念歌,心裏猜測這個小姑娘又有什麽目的。

但話已出口,大庭廣眾之下卿卿也不好反悔,便帶著肖金寶上樓去商量價錢。

熱鬧看完了,眾人散場。

“你怎麽攔著我啊?卿卿她什麽意思?為什麽偏偏留下你?”

斷木臉色難看,心急如焚。

暮念歌拍拍她以做安撫:“沒事啦,能把小文姐姐一起帶出去已經很好了。”

肖金寶一開始就不在暮念歌逃出靈燕窩的選擇之內。

不過他一開始要將她一同帶走的時候,雖然明知卿卿不會放,但暮念歌還是小小的期待了一下。

斷木看了看小文,又想起方才導致她們至如此局麵的人。

“我去再給那個人一腳!”

暮念歌和小文連忙攔住她。

小文:“不用啦,他已經得到懲罰了。”

暮念歌:“你這剛剛才重獲新生,可別讓肖公子後悔了!”

二人拉著斷木回百雀樓,勸阻半響,最終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勸下斷木。

福安今日又被南啟笙點去屋中跳舞,回來的比暮念歌晚一些。

肖金寶那邊向卿卿付過錢後,拿著斷木和小文的賣身契,連夜將人帶離。

屋子裏一下冷清下來。

“雖然有些不適應,但還是冷清些好。”

福安望著窗外的秦幽街道,各色攤販沿街排開,勞作了一日的百姓帶著家人在街道上閑逛玩耍。

那是她這輩子都難以見到的場景。

冷清,代表著更多的姑娘離開了這個金籠子。

待哪日靈燕窩內無絲竹、無管樂、無燭光,更無柳枝落花、魁首花牌時,這隻金籠子才算是真正的腐朽。

暮念歌拿出幾封信件放到福安麵前:“這些勞煩您盡快帶回天都,秋日將近,我怕大理寺等不及了。”

福安將那些信件打開大致看過,麵色愈發陰沉。她將信紙收攏好,鄭重道:“你放心,有我在,便是暮大人被送上法場我也一定攔回來。”

暮念歌並沒有將所有的信件都拿回來,隻挑了其中幾封比較有代表性的。

如今福安公主和斷木小文的去向已定,證據也已經到手,是時候該找機會離開了。

暮念歌在最初的信件中,和盛嬌陽約定明日將福安公主救走。

明日的情況不知道會如何發展,暮念歌連夜做了個防水的小布袋,將那些信件證據塞進去。

然後將布袋縫在福安的束腰內側。

為了不讓人起疑,暮念歌這幾日並沒有與福安多接觸,甚至還常常對她視而不見。

在那些知道她身份的人眼中,她與盛嬌陽是水火不容的宿敵,而福安是南啟笙的新歡。

暮念歌雖與盛嬌陽不合,卻也不給福安和南啟笙好臉色看。

肖金寶將斷木和小文帶走後,也有幾日沒來,東北側離百雀樓的那間重屋也空了出來。

但靈燕窩向來不缺生意,那重屋隻空了一日,便聽說又被某位外地來此的富商一擲千金定下了七日。

距離瑟瑟答應暮念歌傳信已過去幾日,但暮念歌日盼夜盼也沒有在靈燕窩裏見到熟悉的那道身影。她不知道許昀究竟有沒有收到消息,有沒有猜到她在這裏。

前幾日的事情接連不斷,每日睡眠的時間都不充足,暮念歌所有的時間都被福安、斷木,以及找尋證據的事情占滿。

三件事情如今已成一半,今夜福安公主能否離開,決定點也不在於她。

她終於有功夫歇下來好好想一想自己接下來該如何。

肯定是要離開這個靈燕窩的。

說來也是巧,她竟與阿姊先後都進過這種聲色犬馬之地。等到一切結束,暮府還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指指點點。

暮念歌靠在一座橋上,手中捏著一個小繡球望著下方的河麵。

靈燕窩的門口傳來一點議論聲,暮念歌回頭,看見盛嬌陽一臉怒容氣勢洶洶地直奔西邊重屋三樓的一個房間而去。

暮念歌站在原地搖搖頭。

盛嬌陽還是在春閨裏養久了,誰家女主人去抓人,一個隨從都不帶的?就算不想讓其他人上手,帶一些來撐撐場麵也看著是那麽回事兒啊。

暮念歌顛顛手中的小繡球,瞄準對麵上方的一個小網兜擲出。小球撞到橋梁折向網兜,卻在網兜的柳枝框上又顛了一下向河麵掉去。

一道黑影從她身邊略過,帶起一陣疾風刮亂了她的長發。

向下墜落的小球被黑影一撞,突然改變了墜落方向,落入下方橋梁的一個網兜中。

“姑娘的手法有待精進,不如讓在下來教一教你?”

入耳的聲音有些耳熟,清澈中含著笑意,似涓涓細流劃過人心。

許昀?

暮念歌驚喜地回頭,身後不遠處立著一位黑衣男子。身量勻稱,麵容粗狂,腰間佩戴著一塊白色的和田玉,玉上刻著一莊慈眉善目的玉觀音。

男子的長發披散,於身後隨意用一根發帶束縛著。

臉上蓄著一把美鬢,下顎處還長出一縷卷了個圈出來。

個子也比許昀高上少許,他站到暮念歌麵前來,暮念歌才到這人的胸前。

“你……是?”

暮念歌試探著問。

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人就是許昀,可眼前這副而立之年的模樣,怎麽看都和許少俠不沾邊啊?

“在下江湖第一刀,秦攏時。對暮姑娘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個嬌嬌美娘子。”

男子抱拳介紹自己,這般放浪的話配上這副模樣,一整個貪圖美色的中年男子形象。

可暮念歌總覺得哪裏違和。

她仔細盯著那人從頭到腳細看一遍,沒有找出這種違和感究竟來自於哪裏。

西邊的房間裏摔了酒盞,裏麵自盛嬌陽進去起,爭吵聲便不斷。

隻是暮念歌的注意力被眼前這位秦攏時吸引走,沒太注意。

這會兒裏麵“劈裏啪啦”的好像碎了一地,附近人的目光都轉移過去。

因是炎炎夏日,即便是夜晚也隻是有些風涼。

房間的所有窗戶敞開著,裏麵人的一舉一動都落在外麵看客的眼裏。

“南啟笙!你真是好樣的!”

南啟笙一身淺綠色衣裳,腰間掛著南家的祖傳白玉,右側手肘處繡有星辰,直如鬆柏地擋在盛嬌陽和另一個女子之間。

女子似乎受了驚,抓著他的衣袖,整個人都縮在南啟笙的身後,隻能通過漏出的衣裳看出是靈燕窩的舞娘。

“嬌陽,別鬧了。”南啟笙輕聲勸告,他來秦幽為的便是二人的婚事,如今鬧到這番田地,雙方都不好收場。

“我鬧?”

盛嬌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冷笑一聲:“好。你不是喜歡她嗎?那我便把她時時帶在身邊,我讓你隨時隨地都能看到她,卻不能與她相守!你別想退婚!我們互相折磨到死!”

盛嬌陽側過身氣得叉腰衝外麵喊道:“你們這兒管事兒的呢?讓她給我過來!”

靈燕窩不隻有卿卿和瑟瑟兩個老板,應對這種客人正妻打上門來的事件,靈燕窩有專門的人負責調理。

“來了來了!”

一聲洪亮的聲音從樓梯下穿透上來,一位頭上戴著一朵大紅花的嬤嬤從樓梯下笑著走上來。

“哎喲!這不是盛小姐嘛!我說今日怎麽感覺這月頭都明亮了!”那人未語先笑,笑聲震得暮念歌也有些控製不住嘴角。

這人她也認識,正是暗室裏鞭策他們跳舞的年嬤嬤。

她隻知道年嬤嬤在白日裏監督他們跳舞時,常常會走神睡覺,卻不知道原來年嬤嬤在夜裏還有這樣一份差事。

其實暮念歌這麽多日不知道的原因很簡單,這種摻和進客人家內的事兒並不常有。平日裏沒事兒的時候,年嬤嬤就和其他嬤嬤在一樓的一個房間裏嗑瓜子打麻將。

這會兒她手裏還攥著剩下半把的香瓜子呢。

“廢話少說,本小姐要買你這一個人回去當丫鬟,你開個價吧。”

盛嬌陽麵色不愉,年嬤嬤停了笑聲往屋裏瞧了一圈。

這屋裏的舞娘有四五個,不過躲在客人身後的倒隻有一個福安。

年嬤嬤往日碰到的都是些上來抓自己家人回去的,遇到這種正宮來了之後要把攪亂夫妻感情的那位買回去當丫鬟的,她也是頭一遭。

她圓溜溜的眼睛在三人之間轉了一圈,手上下意識地拿出一顆瓜子,還沒放到嘴邊便被盛嬌陽瞪了一眼,連忙訕笑著又放回去。

“盛小姐這……說真的?”

“你是耳朵聾嗎?還要本小姐再重複一遍?”

“不聾不聾!我瞧瞧啊!”

年嬤嬤將手探入袖中,拿出來時手裏抓著一遝賣身契,她在裏麵按照名字找了少頃,喜笑顏開地抽出其中一張。

“找到了!這位小丹鳥今年十二歲,買回去做小丫鬟正好!”

“多少錢?”

“二十兩。”

暮念歌看著那邊進入談價錢的階段,終於放下心來。

她猛然看向身邊同她一起看熱鬧的秦攏時,終於想起來究竟哪裏違和。

她在這裏的名字是小麻雀,眼前這個人怎麽知道她姓暮?

還說是對“暮姑娘”久仰大名?

秦攏時回看她,他挑起一遍眉毛,似乎也在疑惑她怎麽突然這麽看他。

那雙眼睛黝黑有神,倒映出暮念歌驚訝的模樣。

不對。

這雙眼睛也不對。

秦攏時看著已過而立之年,暮念歌不是沒見過而立之年的男子,但從來沒有一個人的眼睛是這般年輕的。

年輕的和許昀一模一樣。

暮念歌突然抬腳踩住秦攏時的腳,秦攏時的神情慢了半拍。他眼中有驚訝一閃而過,隨後變成痛苦的神情。

“疼!姑奶奶抬抬腳!”

暮念歌收回腳,看著秦攏時——不,是許昀裝模作樣地蹲下去喊痛。

許昀的衣袍長到蓋住鞋麵,暮念歌方才試探了一下,這高出些許的個子果然是在鞋子裏有文章。

暮念歌這會兒才真的放下心,開心地笑出來:“你叫我什麽?”

許昀喊痛的嘴角也泛起些許笑意:“姑奶奶!姑奶奶!”

“行。”暮念歌俯身撈起一顆繡球,“還不快起來教教你的姑奶奶怎麽投球?”

“好。”許昀應著站到她身後,右手握住她同側的手去比劃拋出的弧線和講解該用多大的力道。

清澈溫潤的聲音響在耳畔,熨帖了暮念歌這些日子裏來的忐忑不安。

她雖然知道自己仍處在危險地界,可卻再也不覺得提心吊膽。

“慢著!姑娘既不喜歡這位小美人,不如讓給我如何?”

繡球還沒拋出手,福安那邊又生變故,暮念歌當即垮了臉要看過去,卻被許昀突然低下的頭擋住了視線。

那張臉離她太近,近到他都能看清那些胡須是如何紮進他臉上的假皮中。

她轉回頭低首,細小的氣息噴在耳畔,酥酥麻麻的讓她想要躲開。

“樓上有人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