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許昀突然的告白讓暮念歌有些詫異。

因為她在自己的眼中,是個一無是處的人。

不像阿姊溫柔博學,不像葉素心明媚廣聞,也不像鹿呦呦幹脆利落,就連盛嬌陽好像都比她多一些靈動可愛。

這樣的自己,居然被許昀說厲害。

許昀看著她詫異的眼睛,俯身扶著她的肩膀,平視、認真地看著暮念歌。

“真的。我們互相是對方的唯一,互相需要,互相陪伴,好不好?”

暮念歌發現這一切不是幻覺,她堅定道:“好。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我爹給我定了婚約。等事情解決,我爹一出獄我就和他說我們的事情,不論對方是誰,我都一定把這個婚約解除!”

許昀笑笑:“解除婚約倒是不著急。”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生辰貼,暮念歌看著這個和自己那個一模一樣的帖子生氣:“你怎麽也有婚約啊?”

許是因為許昀的話讓她膽子也大起來,她搶過來打開一看,裏麵怎麽還和自己是一個生辰。

“壬午、壬寅、戊午、甲寅,這是我的生辰。”

暮念歌一愣,想起自己那本帖子中的文字正是這個。

“念歌,我去天都並不是為了參加朝宴。而是借著朝宴的名義,想要見你。”

許昀走後,小屋裏又趨於平靜。

那張生辰貼被許昀要了回去。

暮念歌躺在被窩裏,聽著窗外安寧的蟬鳴,想起許昀竟然一直是將自己的生辰貼隨身攜帶的。

她把被子拉高蓋住下半張臉,隻餘下一雙眼睛露在外麵。

那雙眼睛微微彎曲,像天空的月牙。

她感覺這件事情很不真實,像虛無縹緲的霧,等太陽出來,霧就散了。

暮念歌現在很迫切的想從靈燕窩出去,想拿回自己的包裹。

她想打開那個包裹中放在金銀細軟下的帖子,看看裏麵的字是不是許昀說的那八個字。

如果婚約的事情是真的,那麽她不僅可以和許昀一起出雙入對,還可以牽手、擁抱、拜堂……

“哎呀!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快睡覺!”

卿卿最近兩天發現暮念歌和東邊頂樓的那個房間很有緣。

上一個包下它的客人是肖金寶,她去跳了幾次舞之後,肖金寶險些將她帶走。

這次包下它的是一位看起來已過而立之年的外來富商,對方似乎看上了她,已經連續兩天晚上點名讓她去跳舞了。

至於百雀樓那邊,據說甘棠到雪菊房中借住,隻留了暮念歌一個人在原本的四人間住。

那邊她倒是本本分分的,沒有再去和其他舞娘熟悉。

這算著時間,南巫公主大概抵達天都了,她突然安分下來,反而奇怪。

她總不會是準備認命吧?

熱水注入茶盞,滾著茶花纏卷。

卿卿蹙著眉頭看茶盞裏的茶花在翻湧幾次後歸於平靜,沉入盞底。

門被推開,瑟瑟左手抱著幾本賬簿走進來。

“這是五月的賬簿,可算是清點完了,你看看沒有問題就入賬吧。”

瑟瑟將賬簿放在桌上,取出手帕擦拭頸間的汗,坐到卿卿對麵。

她給自己倒了花茶,又捏著茶盞放到冰塊中鎮涼。

“這天兒是越來越熱了,再過幾日就要入三伏了吧?等過了三伏就開始降溫,秋天總算是不遠了。”

“你今日看到暮念歌了嗎?”卿卿問。

瑟瑟手中翻飛的團扇一頓。

“最近好像是有位客人總點她,今兒剛入夜時我還看見那位客人了。”

卿卿蹙起的眉間皺得更緊,隱約可見一個“川”字。

“她還沒及笄,你怎麽不看著點?”

“我之前攔過。再說那客人隻是讓她唱歌跳舞,也沒幹別的。”瑟瑟拍了拍她方才放到桌上的賬簿,“再說我這兒也有事兒要忙,不能一直盯著呀。”

她說完,左手扇著扇,右手取了冰塊中已降溫下來的花茶小口輕啜,清爽的茶水入喉,明亮的眼眸卻是往卿卿身上轉。

卿卿的這副模樣,除了剛剛相識時,最近這幾年可是少見。

偌大的靈燕窩也不是沒有年紀輕輕就主動往刀山火海裏跳的。那種人勸阻一次就夠了,被勸阻過還去的,多半是已經下定決心了。

瑟瑟想起她和暮念歌剛認識的那幾次見麵,這個小姑娘和她每次遇見都展示出新奇的一麵給她看。

柔軟、包容、堅定,果斷。

遇見這樣的人,即便是換成自己,隻怕也會心軟吧。

瑟瑟放下茶盞,對麵的人突然起身。她詫異地看著卿卿幾乎是小跑著出門,又在出門的前一刻整理好心情和儀態,恢複成那個落落大方、風情萬種的花魁。

那位接手肖金寶房間的客人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剛剛與暮念歌互相剖白心意的許昀。

二人思來想去,若是這麽快就走,反而容易讓卿卿冷靜下來思考前幾日的事情。

不如從暮念歌身上做些文章,讓卿卿誤以為她想故技重施,通過客人離開靈燕窩。

夏夜不好關窗,四周的窗戶開著,管弦樂聲從窗外緩緩飄入。

暮念歌同許昀坐在一處,對著桌上的美味佳肴大快朵頤。

“這靈燕窩的餐食好吃是好吃,但給我們吃的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個菜式,真是好久沒吃到這麽多其他美味了!”

許昀吃的則慢條斯理,他點了一桌子的菜,卻早在剛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吃得八九分飽,這會兒不過是陪著暮念歌再多吃幾口罷了。

暮念歌吃的有些不顧形象,這屋子裏攏共也就他們倆人,暮念歌便也沒注意。

額間的一縷碎發垂下來掃在暮念歌的臉龐上,她不耐煩地攏了一下,少頃後又隨著動作落下來。

許昀放下碗,抬手幫她攏額發。

卿卿卻在這時踏入門檻來。

還穿著紅衣舞裙的小姑娘端著飯碗,疑惑地看向門口,額頭上的紅寶石墜飾隨著她的動作輕微晃動。男子的手伸向她的臉龐,因為外人的突然造訪而不得不停下來。

“喲。花魁娘子怎麽來了?我可沒點你來唱歌啊?”

許昀模仿著印象裏見過的紈絝語氣調笑。

卿卿好似憋著一口氣,硬生生咽成唇邊的一抹笑。

“我找小麻雀有些事情。”

暮念歌疑惑地挑眉:“找我?”

“對。”卿卿說著快步過來,將暮念歌手中的碗筷放下,便鉗住她的手腕將人用蠻力拉出屋子去。

許昀低頭看了看桌上還剩下的菜肴,將一盤椒鹽大蝦端過來,取了隻小碗扒蝦。

那邊暮念歌被卿卿牽離了房間,一路上有不少人向花魁打招呼。

卿卿笑容以待,腳下的步伐不減,扯著她熟練地轉過幾處回廊和樓梯,回了對麵自己的房間。

暮念歌咽下口中的飯菜,一路上心中都在打鼓。

她莫不是發現書信丟了,來找我算賬的吧?

我在這邊大喊,對麵的許昀應該能聽見吧?

卿卿動作上帶著氣,將她一手甩進屋內。暮念歌一個踉蹌站穩,發現屋內還有一個正在切瓜的瑟瑟。

她疑惑地對瑟瑟歪頭,瑟瑟手上地刀切到一半,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卿卿在做什麽。

卿卿把門關上,將外界地一切探究目光隔絕在外。

“我之前一直覺得你身為樞密使的千金,自小讀四書五經看人情世故,是有幾分腦子的。你看不出那個男的對你心懷不軌嗎?”

暮念歌身邊的環境,導致她從小長到大也就隻有被沈夫人打過手掌,被她爹如此劈頭蓋臉地罵過。

是以卿卿怒罵出口時,暮念歌第一反應是愣在原地,一句下意識反譏之言卡在喉嚨。

“他是客人,那我怎麽辦?如今離秋日沒多少日子,我也不知道爹爹那邊如何。難不成真讓我在這裏日日伴歌起舞地數著我爹的死期嗎!”

暮念歌說完,原本是用來搪塞卿卿的話卻夾了幾分真情,暖熱的淚積上眼眶要落不落。她擰過身避開屋裏的另外兩人,用衣袖擦了一下雙眼,而後轉回身來。

“我也不怕你知道,左右也隻有這一條路。你要不然就放我走,要不然就把我關在這裏困到死。大不了到最後讓我抓到機會將這裏付之一炬,大家一起死。”

暮念歌繞開卿卿衝出門去。

暮念歌走後不久,又有人來敲門。卿卿整理了心情轉過頭,卻看見來人正是方才與暮念歌同桌吃飯的那位男子。

“秦公子有事?”

許昀的目光在屋內一掃而過,屋內沒有打鬥或者掙紮的痕跡,想來暮念歌方才在這裏沒有被欺負。

“也不是什麽大事。”許昀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就是想同花魁娘子買個人。”

卿卿感覺自己額頭上有一根筋跳動了一下。

“你想買誰?”

“我覺得這幾日陪我玩樂的小麻雀就不錯。”

“不行。”

卿卿拒絕的果斷,許昀裝作詫異的模樣:“這開門做生意,還有把送上門來的錢財往外推的道理?”

卿卿這才回過神來,勾起笑:“小麻雀這個姑娘是我一手從路邊撿回來養大的,有感情,實在是不想就這麽送出手。不如秦公子你再看看別的人?喜歡小麻雀那樣的也有啊,我這兒靈燕窩啊,最不缺的就是姑娘。”

許昀卻搖了搖頭:“我不認得別人,隻覺得她與我有緣。”

瑟瑟放下手中的瓜,也勸道:“不然你就讓他帶走得了,小麻雀方才那番話不似作假。”

話剛說完就被卿卿瞪了一眼,低下頭專心吃瓜。

“若論有緣,我與她緣分更深,公子總不好橫刀奪愛吧?”

許昀見卿卿咬定了不鬆口,便也不再爭執,隻歎了口氣離開。

屋子裏安靜下來,一時間隻剩下一道咀嚼的聲音。

卿卿瞥向正在吃瓜的瑟瑟,瑟瑟連忙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瓜,端起瓜盤就出門回自己屋裏。

“瓜給你留桌上了,記得吃。”

卿卿坐到桌前,心有鬱結,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惹人煩躁。

燒熱的茶水、融化的冰盤、隻能扇出熱風的團扇。隻麵前青皮紅瓤的瓜水靈靈的,她抄起來泄憤似地啃了一口,卻不小心被嗆地直咳。

衛公子從窗戶翻身進來,見此上前輕拍卿卿的後背。

卿卿平複下來,放下掩口的手帕。

“屬下已經將奸細解決了。”衛公子道。

江湖各大門派之間總會互相塞一些人進去,江湖人倒是好說,進來也無礙。倒是有些正義人士和官府人員總想抓靈燕窩賣凶殺人的把柄,這些人在這個重要的時間點留下來,倒有些惹人厭煩。

衛公子這幾日不在,便是去清掃靈燕窩手下的殺手們了。

卿卿想了想,問:“許昀等人現如今在哪?”

衛公子答:“按照我們給的假線索,應該到嶺南一帶了。”

“你現在派人,將暮念歌在靈燕窩的信息傳給他們。”

衛公子不解,遲遲未動。

“我怕她重蹈我的覆轍。”

“可她不是你。”

“我知道。”

瑟瑟之前有幫助暮念歌給洛陽的鵬展送去提示,按照瑟瑟的提示,許昀一行人這幾日應當快到達秦幽了。

暮念歌今日休沐,她和許昀的計劃便是趁著今日人多,許昀偽裝成百雀樓的雜役來帶她走。

結果青天白日的,暮念歌剛醒過來沒多久,瑟瑟便派人將她叫去。

暮念歌出門後看了看時辰,她每日都是下午未時起,今日也沒賴床,怎麽一醒就有事情呢?

好在找她的是瑟瑟,有事情也可以商量。

瑟瑟的房間裏有一個一人高的風車屏風,風車前放著一小盤冰。隻要轉動屏風的推手,風車就會轉動起來帶起一陣風,風略過冰,將涼爽吹進屋內。

暮念歌進屋,紫衣美人正趴在屏風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轉風車玩。

此時正是燥熱的時辰,屏風前的冰塊都已經化了一半。

暮念歌伸出手指想戳進冰水中,被美人拿起團扇打在手上。

“這冰塊還可以拿回去凍上接著用呢。”

暮念歌吐吐舌頭:“瑟瑟姑娘找我有事嗎?”

瑟瑟道:“你今日去四樓的第二道橋上跳。”

暮念歌疑惑:“今日沒輪到我啊?”

瑟瑟抬頭看她:“不是我排的。也不知道卿卿今日怎麽了,突然來改了你跳舞的日子。對了,許昀他們今日入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