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刻鍾後,我到了張貴妃的住處。

過來迎接我的,是巧芝。

她打扮得極為漂亮,也喜慶,一見到我,有些不太恭敬地服了服身,道:“見過燕昭媛。”

“貴妃娘娘正在裏頭與瑛嬪小主說話呢,昭媛娘娘來得不巧,能否等等呢?”

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個問句,我卻察覺到,巧芝根本沒什麽要和我商量的意思,已經準備招呼人,領我先去偏殿坐著了。

嗬嗬!

見狀,我差點冷笑出聲。

巧芝還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那回被我過肩摔進池子裏的事情,這麽快就忘記了?

果然,狗仗人勢的畜生,忘性就是大呀。

我也不搭理那個過來想要給我領路的宮女,瞥了巧芝一眼,便道:“都是宮裏麵的姐妹了。”

“既然瑛嬪正好陪著貴妃娘娘說話,本宮進去陪著也是一樣的。倒是巧芝姑娘,今日的穿著,是否太逾越了一些呢?”

“這打扮,宮裏的小主都快比不上了。要叫旁人見了,知道的,說是貴妃娘娘疼愛手底下伺候的宮女。”

“不知道的,恐怕要說巧芝姑娘狂妄了。”

我自是不會將巧芝放在眼裏的。

更何況,巧芝這麽輕狂的原因,我的心裏也是有數的。

巧芝父親也在張不為的麾下,這次張不為凱旋,加官進爵,自然麾下的人也是如此了,巧芝父親,恐怕也升官兒了。

她這個“官家小姐”,自矜身份,覺得自個兒與宮裏別的宮女都是不同的,也就驕傲了幾分。

殊不知……

早已過了規矩。

“燕昭媛!”

巧芝果然不服,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盯著我,嬌聲反駁道:“奴婢這麽穿,也是貴妃娘娘準允的。”

“您若是覺得有問題,大可與貴妃娘娘說去,怎的在此欺負奴婢一個宮女了?”

聞言,我嗤笑,也不搭理巧芝,掃一眼雲珠。

雲珠心領神會,從我身側走了出來,伸手遮擋一下有些耀眼的太陽,冷冷道:“唉,這陽光真是礙眼!”

“娘娘,奴婢幫您擋著一些,可別曬著您了。”

說完,雲珠身子一側,已經到了我的旁邊,也就是原先巧芝站著的位置了。

“啊……”

然後,我就聽到了巧芝的驚叫聲。

巧芝被雲珠擠得倒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扭到了腰了,頭上的一根精致簪子也掉在了地上,發髻淩亂。

“雲珠,你做什麽!”

巧芝大怒,看向我,質問道:“昭媛又要縱容雲珠欺負奴婢麽?奴婢可是……”

唉。

這話我都聽得起繭子了,反問道:“你是可是貴妃娘娘身邊貼身伺候的?我說,巧芝你怎麽這麽不長記性呢。”

“之前是怎麽被打巴掌的,忘記了?”

我這其實也不是頭一次與巧芝起衝突了。

上回的事情……

我一提,巧芝瞳孔猛的一縮,終於是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記憶來,驚恐地看著我,兩腿蹬了幾下地麵,連連後退。

現在才知道怕。

我不屑看她一眼,冷冷道:“記住你的身份,不要再給本宮把柄了。不然下一次,可就不會這麽輕鬆了。”

巧芝咽了口唾沫,我不再看她,往花廳裏去了。

張貴妃正在與瑛嬪閑聊,仿佛說到了什麽有趣的話題,張貴妃盈盈笑著,我正好就進了屋子。

進去的一刹那,屋子裏慵懶坐著閑聊的兩個女人都紛紛看向了我。

張貴妃似乎有些意外,而瑛嬪則是用手中的帕子輕輕遮掩了一下嘴角,意味深長看我一眼以後,又去看張貴妃。

“原來是燕昭媛來了呢。”

她語氣古怪說完,又似想起什麽似的,才懶懶看向我,問道:“是我失禮了呢,渾然記得以前還是縣主的時候,見了昭媛,便也是隻見一個平禮的。”

“今個兒在貴妃娘娘這兒坐得身上發軟,一下子起來恐怕得頭暈,便還是如同從前一樣了吧?”

“希望昭媛,不要怪罪才好呢……”

瑛嬪語氣嬌柔嫵媚,這話說得也是抑揚頓挫的,讓人心頭癢癢。

她便是這樣的一個人了,但凡好色的男子見了,恐怕都會被她一雙桃花眸子勾得神魂顛倒的。

“……”

我卻皺了皺眉。

瑛嬪也太倨傲了些,連一聲“嬪妾”也不自稱,這就是她所說的要我見諒?

實在是沒誠意。

想著,我淡淡道:“自然是不介意的。隻不過……”

眼看著瑛嬪幾乎要得意忘形,我補充道:“若是瑛嬪還是惦記著從前的日子,便去回了皇上和太後娘娘吧。”

“反正你這嬪位剛封不久,想做回從前的縣主,以太後對你的寵愛,未必也是不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太後一向注重規矩,能不能接受了呢。”

瑛嬪聽完,勃然色變。

她一向是覺得自己身份高貴的,對於初初隻冊封嬪位,與我當初一樣,以及和現在的我相差甚遠,已經有些不太高興了。

今個兒,她是知道按照身份,該規規矩矩向我行禮的,可她總是不願意放下自己的矜持,便想著給一個下馬威。

要是成功了,以後她見著我,自然也不必太尊重。

誰曉得……

“燕昭媛。”

瑛嬪咬了咬唇,眼眶都紅了幾分,不甘心都寫在了臉上,須臾才起身對我服了服,道:“是嬪妾僭越了。”

變臉真快呀。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知道瑛嬪從來都不是一個愚蠢的人。

哪怕她張揚跋扈,可她有腦子,隻在能夠囂張的時候囂張,而明知事不可為的時候,也會明哲保身。

例如現在。

我瞧著瑛嬪那個標準的禮儀,倒是心滿意足,也笑道:“瑛嬪妹妹懂得就好。太後呀,最喜歡懂規矩的人了。”

“本宮剛剛幾乎嚇了一跳呢,還以為妹妹在太後那兒也是這個樣子,看來並非如此,是本宮多慮了。”

瑛嬪聞言,臉色仍舊不好看,可她理虧,也隻能忍住了。

“好了。”

張貴妃是看不下去了,她一貫是不喜歡我的,更何況現在我占了上風,她肯定是要開口幫襯幾句。

張貴妃蹙眉,不是很高興地看我一眼,問道:“燕昭媛今日怎的想起到本宮這兒來了?”

她又看向門外,大概是在想,怎麽巧芝也沒能在門口攔住我。

要是攔住了,將我領到偏殿去,再晾我一陣子,如此也算是給我一個下馬威了。

“自然是要來的。”

我恭敬而又客氣,不給張貴妃挑我錯處的機會,回答道:“今日是來行宮的第二日,該一早來給貴妃娘娘請安的。”

“如今貴妃娘娘協理六宮,這也是規矩。”

我有意提及這個。

從前,皇後掌管後宮時,嬪妃們來行宮的第二日一早,其實也是要給皇後請安的,去歲就是如此。

今年麽,皇後不在了,張貴妃她……

“……”

張貴妃果然沉默。

她被我說中了心事!

她其實是希望能達到這一點的,故而才在今日一早,就讓人將溫嬪叫了過來,訓斥了一番。

當然,她叫溫嬪原因很多。

一則是想達成這個心願,能讓心中滿足一些,二則也是因為聽說,昨個兒蕭昱沒去瑛嬪那裏,反倒是來了我這兒。

她意外且憤怒。

瑛嬪也就罷了,她和太後達成了某種共識,現在她與瑛嬪,其實不是許多人猜測的那種敵對關係了。

而我……

她是忌憚的,也曉得尋常手段很難收複我,故而也沒有像對付溫嬪一樣,將我給叫過來。

誰知道我自己送上門來!

還說了,那樣一番話。

“昭媛有心了。”

張貴妃果然說不出別的什麽來,隻是如此淡淡敷衍一句,就叫我坐下了。

聞言,我鬆了口氣,又與張貴妃、瑛嬪有一搭沒一搭閑談幾句後,這才問起了溫嬪的事情。

“今日本來邀了溫嬪逛園子的,見她半天沒來,打聽之下才知道她原來是來了貴妃娘娘這兒。怎的現下,瞧不見人?”

一聽我提起溫嬪,張貴妃嗤笑一聲,拿起手邊的茶盞,喝了一口,仿佛是想吊我胃口似的,才慢慢道:“皇上不是想讓溫嬪學掌管後宮的事情麽?”

“本宮抬舉她,本來想教她的,誰曉得她愚笨得很,看幾份賬本也一個頭兩個大的,便任由她慢慢看著,過來和瑛嬪說話了。”

“怎麽?昭媛也對賬本感興趣?”

張貴妃這話,有搪塞我她其實是想欺負溫嬪的事情,也有試探我是不是想染指掌管六宮權力的事情。

我不動聲色,搖頭道:“賬本繁瑣。從前淑妃姐姐教嬪妾看,嬪妾都是懶怠的。倒是溫嬪,淑妃姐姐一向誇她聰明,今個兒怎的到貴妃娘娘這兒就如此不堪了?”

“許是昨夜下雨,沒睡好吧?如此,讓她一直看著也不好,不如過來和咱們一起敘話吧!”

我也是想幫幫溫嬪。

賬本繁瑣,陳年舊賬本看了也沒意義,早就核對完了,又不是最新要處理的,不過是張貴妃故意找出來的磋磨人的法子罷了。

“不急。”

然而,張貴妃聽我提,卻是淡淡道:“溫嬪天資不夠,自然要勤奮一些。咱們姐妹先說說話,她那裏……”

“晌午再叫她過來吧!”

說完,張貴妃就岔開了話題,顯然是不想這麽輕鬆放過溫嬪的。

見狀,我也隻能無奈歎息。

大行皇後一走,張貴妃炙手可熱,現在她看起來也是占理的,我也沒了法子,更何況看到晌午,倒也不算太久,我也能鬆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