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鍾後。
溫嬪與瑛嬪陸續來了,張貴妃牽著蕭昀,也過來了。
這是我第三次見蕭昀。
嗯,前幾日我還撞見過他一次,是他自己跑出來玩了,身後有宮女跟著,不過他躲了起來,想要藏在假山後頭。
我驟然遇見他,還被嚇了一跳呢,看清楚後,便和他打招呼。
令我意外的是,這孩子見了我,第一句話就是問道:“咦,今日你怎的不穿那一件繡著彩雀的衣裳了?”
這話其實是有一些失禮的。
不過,我看他虎頭虎腦的可愛,也就與他說笑了幾句,還問他,為什麽這麽喜歡那一件衣服!
“因為你穿著好看呀!”
蕭昀嘿嘿笑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認真道:“娘娘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子了!呃,母妃不讓我這麽說!”
“上回我偷偷跟她說,她還罵我了!娘娘,你別告訴我母妃!”
……
我差點愣住了。
幾乎可以想象,上回和鄭王妃偶遇,“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以後,兩人分別,蕭昀牽著鄭王妃,偷偷說我很美。
可想而知,依照著鄭王妃那股子驕傲的脾性,肯定是很生氣的。
這傻孩子……
是真的有點傻啊!
我在心裏腹誹完,看著認真的蕭昀,一下子也不舍得說他什麽了,便讓雲珠回去,拿了一些甜食點心。
這些,是我提前讓桂嬤嬤準備好的,蕭昀果然喜歡,一股腦吃完,嘴角還沾染了些許的點心沫子。
我拿帕子幫他擦幹淨以後不久,張貴妃身邊的宮女就找了過來。
她們初見我與蕭昀待在一起的時候,還顯得非常警惕呢,拉了蕭昀,匆匆行禮後,就立刻離開了。
我沒太放在心上。
如此單純,又有些笨的一個孩子,也不曉得鄭王妃是哪裏來的自信,送到宮裏來做養子的。
唔,添幾分喜氣是可以的,但要作為蕭昱沒有兒子的備選太子,不是我說蕭昀不好,而是他真的不會被選上。
當然。
或許鄭王妃並不是我想的這樣,她為人母,隻是單純希望不聰明的蕭昀,能在當一陣子養子以後,與蕭昱混熟了,多幾分感情,以後能順利繼承家業,做一個富貴閑人。
這也是有可能的,同樣,是我所希望的那種原因。
一時想得有些入神了。
沒注意時,張貴妃牽著蕭昀,正好路過我的麵前。
頓時,蕭昀對我擠眉弄眼的,我也對他嫣然一笑,兩個人的小動作,並未落入任何的人的眼裏。
須臾。
張貴妃坐定,果然不痛不癢地說了些廢話。
大概就是入夏了,行宮裏免不了用冰,隻是去歲剛剛打了一場仗,國庫損耗頗多,讓嬪妃們節省一些。
冰數量減半,平日用膳也減少一道肉菜。
這其實不痛不癢,與我而言,平日四菜一湯,變成三菜一湯,仍然是吃不完的。
“燕昭媛。”
張貴妃忽然喚我一聲,為難問道:“隻是,這裏終究是小頭。宮裏日常開支還是很大的,本宮記得,先皇後在時,每逢夏日,每日都會吩咐宮裏熬煮綠豆湯?”
夏日炎炎。
宮中奴婢太監們,偶有中暑的,一碗綠豆湯能解暑,緩解此種情況,這也是先皇後提出的。
宮裏人對此感恩戴德,畢竟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有的時候或許隻是小小的一點問題,都有可能要了他們的命!
他們,是沒資格看太醫的!
病了,要麽花銀子疏通關係買藥,沒銀子就隻能想法子熬過去,而熬不過去,可沒人理他們,不過死路一條罷了。
張貴妃這時候提這個做什麽?
我心生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她徐徐道:“咱們這些宮中主位減了份例,底下的人是不是也該有所削減呢?燕昭媛,你怎麽看?”
我怎麽看?
我差點翻白眼。
我又不懂這些,問我做什麽!
但……
我也察覺到了什麽。
張貴妃與我向來不對付,問這個肯定不安好心!
“嬪妾無能,不懂這些。”
我含笑回答完,見張貴妃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要說話,忙又道:“不過,既然是先皇後在的時候就定下的事情,自然不會有錯。”
“綠豆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熬煮起來也不費事,想來是花費不了多少銀子的。”
“底層宮女太監們日子向來苦寒,對於咱們來說或許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小事,對他們可不一定就是如此。”
“這樣的話,還是不要裁剪了的好。都是一番心意,沒必要讓人覺得貴妃娘娘為了節省,在這點事情上麵都要摳搜,是不是?”
“……”
張貴妃聞言,眼睛微微眯了眯。
她似乎有些不悅。
就在這時,溫嬪也急忙附和道:“是呀。貴妃娘娘一向也是對底下人極好的,咱們看巧芝姑娘就知道了。”
“那一點子綠豆湯,便沒必要裁剪了吧?”
溫嬪也是想幫我。
誰知。
她一開口,張貴妃就更加不高興了,橫眉冷對看一眼溫嬪,譏誚一笑,反問道:“既然溫嬪這麽不將此事放在眼裏。”
“不如,這宮裏綠豆湯開支這一項,就從溫嬪你的俸祿裏頭扣吧?就是不曉得,溫嬪你的俸祿夠不夠呢!”
“要是不夠,還要你來補貼,那就……”
說到這裏,張貴妃嘴角的笑容愈發濃了。
而溫嬪麵色一變,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止住了。
她沒法說。
拒絕了,說不定又被張貴妃扣上別的什麽帽子給溫嬪了!
“溫嬪不說話,那此事就這樣說……”
張貴妃見狀,得意就想敲定下來。
“貴妃娘娘!”
我心頭一動,打斷了張貴妃的話,見張貴妃果然不悅地看了過來,就道:“溫嬪到底位分不高。”
“宮中綠豆湯的事情,說大不大,可說小也不小,全落在她一個人的頭上,難免也吃力。”
“這樣吧,既然都是一番心意,不如就從咱們四人身上各出一份力好了。傳出去了,宮裏人都說,他們的綠豆湯是貴妃娘娘拿自己的份例發給他們的。”
“如此一來,宮中人人也都會感念貴妃娘娘的恩德,不是嗎?”
我故意把好名聲都歸到了張貴妃的頭上。
她聞言,譏誚一笑,深深看我一眼,終於沒再說什麽,應該像是默認了。
我終於鬆了口氣。
而這時候,先前還一直坐山觀虎鬥的瑛嬪才終於緩緩道:“這的確是一件好事呢。不過嘛……”
“對外說的時候,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嬪妾這人,就喜歡什麽事情都理得清清楚楚。既然花了銀子,不讓人曉得,那是菩薩才做的事情。”
“嬪妾還做不到像個菩薩,也是喜歡被人感激,有一個好名聲的。”
瑛嬪可不是個能忍受默默無名的人。
先前她不吭聲,坐視張貴妃欺負我與溫嬪,那也不打緊,她心裏清楚得很,這綠豆湯,是不能裁剪的。
至少,不能從張貴妃這兒開口說要裁剪,不然傳出去了,底下人一定怨聲載道。
她就是沒想到,我雖然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能下意識不掉進坑裏,還是很聰明的選擇。
不僅如此。
張貴妃想要以勢壓人,欺負溫嬪,還被化解了。
這下好了,連帶著瑛嬪,她都要出銀子了,那可就坐不住了。
她看似風光,手頭卻並不充裕,她的娘親能補貼她的有限,更多的還要張揚門楣呢,平日打賞的銀子跟流水似的。
這回掏錢,當然想要個好名聲了。
“……”
張貴妃又抿了抿唇,默默看一眼這個與她並不十分同心同德的盟友,頷首道:“如此,這件事便定下來了。”
事情一定,我與溫嬪對視一眼,心裏的那一顆大石頭,在這個時候才是真正的落地了。
閑言少敘。
張貴妃沒什麽事情可說的,再加上心情不是很好,揮揮手也就把我們人都給打發走了。
“嬪妾告退。”
我飛快起身,也是不願意多留的樣子。
溫嬪與我一道,二人就要退出去。
這個時候,外頭有人來了。
我一看,有些意外,竟是蕭昱和鄭王夫婦。
他們來這裏做什麽?
“皇上,王爺,王妃。”
我對他們行禮,溫嬪與瑛嬪跟在我的身後,也是一道行禮。
“都起來吧。”
蕭昱和顏悅色,問道:“你們來此給貴妃請安?”
“是。”
我頷首,也不曉得蕭昱來是不是有什麽要緊事,便也沒說多餘的廢話,隻側身讓開到一邊,讓蕭昱能進去。
他似乎確實是有事,隻道:“你們先回去吧。朕帶著皇兄他們過來,是準備將蕭昀接回去的。”
“這孩子,也真是的。在行宮裏幾日,就舍不得回家了,這可不好,朕便叫皇兄入宮,親自來接他。”
這話輕描淡寫似的,我卻聽得心頭一跳。
蕭昀貪玩不肯回去?
這怎麽可能!
那日,我見著蕭昀的時候,他還說想家了呢,說這裏雖然哪裏都好,貴妃對他也好,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
一想,我就明白了。
這必然是托詞。
蕭昱知曉鄭王夫婦的心思,並不願意收蕭昀做養子,又怕蕭昀在張貴妃這兒待得太久,到時候事情拖著拖著,就成真的了,便帶著鄭王夫婦來了。
“皇上去吧。”
我心裏藏著諸多猜測,也不敢多問多想,服身說完,便恭送蕭昱入內。
漸漸,人群走遠了。
我正準備與溫嬪離開,再想著有機會的時候談談今日發生的事情,就聽身側一陣悠長、意味莫名的歎息聲。
“真是可惜了呢。”
瑛嬪眉眼含笑,掃我一眼,淡淡道:“貴妃娘娘很喜歡蕭昀呢。這下子,蕭昀被送走,她也要‘失望’了。”
她刻意在“失望”二字上咬得重了一些。
可見,瑛嬪也是什麽都知道的。
“是呢。”
我回頭去看瑛嬪,道:“不過麽,這也沒什麽。鄭王妃與貴妃娘娘交好,以後也有的是機會帶著他再進宮來的。”
我故意說鄭王府與張貴妃之間親近的關係。
瑛嬪果然聽得臉色變了變,顯然是想到了什麽,一下子不再感慨,略對我服了服身,離去了。
也是個麻煩的主兒。
我在心裏想著,無奈與溫嬪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