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的事兒,在宮裏宮外都引起了極大的軒然大波。

宮內。

太後知曉此事,直接就奔去了乾元宮,要求蕭昱立即處死張貴妃。

原因麽,自然是因為太厚聽說,楊玉蓉是張貴妃害死的,楊玉蓉是楊家的希望,也是太後從小看到大的孩子。

蕭昱並未答應太後所說的話,哪怕當日太後大發雷霆,甚至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來斥責蕭昱,蕭昱都不曾鬆口。

不過。

那日以後,伴隨著事情愈演愈烈,蕭昱下旨,貴妃張氏德不配位,從正一品的貴妃,降位為了正八品的采女。

而長樂宮裏伺候張貴妃的人,除了她帶進宮的那位陪嫁以外,其餘人等隻要是稍稍親近一些的,大多都被直接處死了。

疏遠些的,則是被送回掖庭裏,等待著重新發配到宮裏各個地方,做別的活計。

“采女?”

我在未央宮裏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譏誚一笑,隻覺得太便宜張貴妃了。

“聽說宮外,張傳英已經被皇上定了秋後問斬的罪責了?”

我看向雲珠,語氣裏全是冷意。

那私娼的情況,我大致聽淑妃說過了,她的妹妹被人找到的時候,早就不成樣子了,瘋瘋癲癲。

那是被折騰傻了。

而且,淑妃打聽到的消息是,那私娼裏還有孌童呢,嗯……就是些年紀不大的小男兒,供那些個有著特殊癖好的客人們玩樂的。

我當時聽完都覺得駭人。

雲珠頷首,緩緩說道:“私娼的事兒,證實了。是他為了拉攏朝臣自己弄的,同時嘛……他不學無術,卻喜歡泡在煙花之地。”

“他可是教坊司的常客呢,一擲千金!再者,貪墨軍餉,霸占貢品也都證實了。”

“正好便是今年高麗那位世子過來的時候,私底下給他送了東西,原本是該給皇上的,他看著好,自己留了一些。”

“這其實也是常理,朝中顯赫的朝臣們多半也收到了高麗世子私下贈予的。可惜,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被查出來,他是逃不脫的了。”

秋後問斬。

我一聽這個,倒也覺得正常。

蕭昱是溫和,但這件事過於惡劣了,哪怕對方是張家人……

正想著。

閣殿外頭,桂嬤嬤黑沉著臉走了進來,稟報道:“娘娘。乾元宮那邊傳來的消息,說是張家族人,聯合著朝中許多大臣,包括王侍郎幾位,正堵在乾元殿門口呢。”

張家族人,王侍郎?

王侍郎可是張家的姻親呢!

“怎麽?”

我聞言冷笑,問道:“他們還想要挾皇上,讓皇上放過張傳英?”

聽我這麽問,桂嬤嬤臉上閃過古怪的神色,還真的就點了點頭。

我更驚訝了,忙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張家也是有黃馬褂的,還是當今皇上禦賜的,正是當年張大將軍平定和漠北之間的爭執以後,賞賜給張家的。”

桂嬤嬤飛快看我一眼,速速略過這個話題,繼續道:“這不,黃馬褂相當於免死金牌一樣。”

“張家那些姻親,還有張公子自己,就想借著這個,活下來。現在他們都在乾元殿外候著呢,說是懇請皇上,可以抄沒那些非法所得的財產。”

“再出發張傳英一頓,但還是要保住張傳英的性命。張大將軍就這麽一個兒子,這要是死了,豈不是絕後?”

“傳出去了,張大將軍辛辛苦苦征戰沙場這麽多年,豈非會心寒?”

桂嬤嬤說完,這回也終於忍不住了。

“正所謂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張大將軍這一輩子辛辛苦苦,為了國家為了百姓,殫精竭慮,實在是沒什麽能讓人指摘的。”

“隻是沒想到,這唯一的一個兒子,卻是這個樣子的,當真可笑!”

我不置可否,搖了搖頭,想著以前娘親給我講的故事,歎息道:“若是皇上最後真的要饒他一命的話……”

“便將他關起來吧,在大理寺開辟一間專屬的小院子也好,每天三餐粗茶淡飯,也不讓他碰女子,不讓人伺候他,叫他自己洗衣做飯。”

“日子長了,我想這位公子哥兒自己也會活不下去的。到時候他想不開,旁人也沒辦法在說什麽。”

桂嬤嬤聽完,眼前一亮,含笑道:“還是娘娘的法子好,若真的是有那樣的一天,您可得告訴皇上。”

我頷首,也這麽認為。

又過了幾日,宮裏傳來了關於碧玉和燕淩雪的事情。

說實話,因為這幾日張貴妃……不對,現在已經是張采女了,我喊習慣了她貴妃,現在要改口,還真是不容易。

因為他們的事情,宮裏宮外沸沸揚揚,我幾乎忘記了,那日那些令我夢魘,渾渾噩噩睡不好覺的安神香,是碧玉去拿的。

碧玉被帶去了暴室,經過審問以後,她也招認,那些安神香,是她偷偷摸摸換掉的,正好就是她陪著燕淩雪來我的未央宮的那次。

她故意弄濕了燕淩雪的衣裳,換了安神香,想要害我。

燕淩雪對此並不知情。

她被審問了兩天,都隻說她叫碧玉過去伺候,純粹是因為身邊沒什麽能夠說話的人而已,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害我。

至於張采女……

經過查證,她的確沒有和燕淩雪有什麽來往。

也就是說,張采女並未招認的安神香的事兒,多半是碧玉因為記恨我做的,亦或是她聽命與燕淩雪,事後又保密,並未供出燕淩雪。

關於這件事,蕭昱給出的決定是,殺了碧玉,再將燕淩雪軟禁起來,等到明年春日裏的時候,將燕淩雪送回漠北。

到底是漠北王的女兒,現在多事之秋,馬上又要入冬了,把人送回去多有不便,還是留到明年春日好了。

對此,我聽說完了以後,是一點兒意見都沒有發表,心如止水。

燕淩雪和我可不親厚,送走了才好!

碧玉麽?

早就該送她走了!

又過了幾日。

就在我等著蕭昱和前朝大臣們拉鋸著,最終可能還是會妥協的時候,這天傍晚,蕭昱來了未央宮。

他一身的疲憊,來的時候問我:“今晚你這裏有沒有什麽好吃的?”

我被他問得愣了愣,反問道:“皇上是特意來臣妾這兒吃飯的?看您的樣子,累得慌,怎麽不讓廚房做好了送去乾元宮?”

蕭昱一聽,擺擺手,歎息道:“待在乾元宮,總有人聒噪。朕這幾天是一刻也不能安寧,唯有來你這兒,才能稍微好一些。”

聞言,我一想也是。

宮裏現在可熱鬧了。

太後對於蕭昱的處置十分不滿,一定要他殺了張采女給楊玉蓉報仇雪恨,再不濟也要廢為庶人。

現在還是一個采女,身邊的巧芝雖然受刑以後,腿腳有些不方便,可巧芝還是在張采女身邊伺候著她的。

張采女,雖然再也沒有了寵愛,家中也有了這麽多的變故,但她還是衣食無憂。

比起年紀輕輕就丟了性命的楊玉蓉來說,張采女已經是足夠幸運的了。

蕭昱對於太後的話,解釋了許多回,說是張家為朝廷做了很多,張采女從前對他也很好,現在是犯了錯,網開一麵卻也沒什麽。

讓張采女繼續待在長樂宮裏,為那些被她害了的人禱告,也算是贖罪了。

太後並不滿意,覺得以張采女那樣要強的性子,現在落得這樣一個下場,能真心給我、給淑妃禱告?

那才有鬼了!

蕭昱無言以對,而這個時候,戚婕妤在旁含笑說道:“采女是否真心,臣妾是不曉得的。不過有句話,太後說得對。”

“她那樣心高氣傲的人,現在還是住在長樂宮裏,可宮中一應奢華的擺設都已經被撤走了,她如何能夠甘心呢?”

“說不準,她整天憤恨不已呢。”

太後一聽戚婕妤的話,便不再糾纏這件事了。

也是,太後明白了,對於張采女來說,這樣失去尊嚴的活下去,說不定比死了還要難受呢。

死了一了百了,活著才是真正的受折磨。

太後被說服了,然而宮外,無論是和張家沾親帶故的人,還是安陽侯府那邊,都不願意罷休。

一邊是想求皇上繞過張傳英,一邊是要讓皇上殺了他,兩邊人對峙著,誰也不願意放過,偏偏安陽侯府,也有黃馬褂。

現在倒好,兩邊都是一樣的。

想到這些複雜的事兒,我見蕭昱垂眸喝茶,剛想柔聲勸慰幾句,他忽然抬頭,對我說道:“安陽侯夫人自盡了。”

聞言,我手裏拿著的茶杯險些失手掉到地上。

自盡?

“為什麽會這樣?”

我一時之間腦子裏亂糟糟的,又在想,淑妃現在會不會知道這件事了?

雖然不是她的生母,可我看她的樣子,對安陽侯夫人還是有著一些感情的,她自盡……

為什麽會自盡?

“說是自盡的時候,侯府的下人在她的屋子裏找到了一封遺書,說是兒子女兒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沒臉活在世上了。”

“現在侯府還被張家如此欺壓,她寧願以一死,來表示自己的氣節。同時也希望朕,能夠嚴懲凶手!”

原來如此。

我心中了然,卻又生出了幾分困惑來。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安陽侯夫人看上去不是一個能輕易去死的人。

她是那樣喜歡占小便宜,分明不喜歡淑妃,但每每進宮還是一副十分親厚的樣子,對淑妃還是不錯的。

這樣的人,願意死?

我挺懷疑的。

然而逝者已矣,侯府裏又找到了那樣的遺書,我想要懷疑,都不知道從哪裏懷疑。

但,這仿佛也有幾分合乎情理。

張家勢大,和張家交好的人家更多,他們的勢力,那是遠遠超過安陽侯府的,眼看著蕭昱即將在這一場博弈當中妥協,安陽侯府出此下策也是有可能的。

想著,我又問道:“眼下淑妃姐姐知道這件事了嗎?”

蕭昱搖了搖頭,回答道:“朕還沒有派人告訴她,暫且等等吧。現在朕頭疼的,是朝臣們拿黃馬褂脅迫朕。”

“……”

聞言,我沉默了。

這的確令人為難,想來,今天安陽侯夫人一死,估摸著先前有些想要幫張家的人,都會投鼠忌器了。

再威逼下去,實在是對自己的名聲不好。

就在我們二人正對坐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的時候,外頭魏公公急匆匆進來,臉色慌張。

魏公公一向穩重。

先前我都不知道見過多少次,底下的小太監這樣焦急過來稟報事情的時候被魏公公斥責太過於毛躁了。

沒想到,這樣的神色,我竟然也能從魏公公自己的身上看見!

然而我也知道,他一如此,就意味著真的出大事情了。

“怎麽了?”

蕭昱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因為來我這兒稍稍緩和一些的神色,又再次凝重了下來。

魏公公走到近前,垂頭說道:“宮外傳來消息,說是張大將軍,從邊關回來了。”

“什麽?”

蕭昱差點都沒崩住。

他一向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人,現在豁然起身,麵色陰沉。

將領在外,若無傳召私自回京,這幾乎是可以被定為死罪的。

張不為,膽子這麽大?

他回京做什麽!?

“怎麽回事?”

蕭昱還算冷靜,沉著聲音,繼續追問。

魏公公抿了抿唇,又是歎息,又是鬆了口氣似的,說道:“張大將軍回來的時候,派人將帥印交到了宮裏來。”

“說是守軍那邊,他讓自己的副將看著的,回京一則是為了辭去身上的官職,二則是為了張家清理門戶。”

“皇上,奴才給您稟報消息之前,張大將軍已經去了一趟三法司,處置了張傳英了。”

“他……親自用了自己的佩刀,一刀砍死了他,並且令人將張傳英的人頭懸掛在城門口,以儆效尤。”

……

這話說完,我和蕭昱都沉默了。

一個在邊關駐守的將領,麾下有著自己的軍隊,他私自回京,卻不是謀反,而是清理門戶。

那個人,是他唯一的兒子,他一點也不顧及情麵,梟首示眾。

我又想起了沈清河對我說的張不為。

剛正不阿,軍令嚴明,對每一個士卒都很好,當然前提是,你身為士卒,也做好了自己的本分。

在他底下,能得到絕對的公平晉升,但同樣意味著,你要肩負更多的責任,張不為將軍需要的,從來都隻有能夠報效家國的人。

現在,他的兒子做出這種罄竹難書的事情,他二話不說,不讓蕭昱為難,親自動手,殺了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