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我的手還攥著茶盞的時候,蕭昱那兒已經傳來了緩緩的歎息聲。
他甚是無奈,但也有鬆一口氣的模樣。
事已至此,張不為已經完美的將這件事解決了。
他這麽做,無論是那些和張家交好的人,還是說記恨張家的,都指摘不出什麽錯處來。
交好的,眼看著他們拿來做“借口”為張傳英擋刀的人都和他們背道而馳,這位張家的頂梁柱都不願意庇護自己的兒子,確實無話可說。
厭惡張傳英的那些,說不準還會因為張不為大義滅親的行為,重新推崇起這位為國為民的張大將軍。
“朕先過去瞧瞧。”
蕭昱站起身來,將茶盞放下,他臨走之際,回頭看我一眼,笑著說道:“你這裏的茶還挺好喝的,是不是放了蜂蜜?”
我一怔。
這家夥,轉移話題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是。”
我頷首,回應道:“太醫說,茶喝多了也不好,臣妾先前夏日裏的時候口渴,一大壺一大壺的喝了,後來覺得頭暈。”
“才曉得原來身子並不適合喝那麽多的茶,偶爾放些蜂蜜,便不會頭暈了。”
蕭昱莞爾,道:“既是不適合,不喝就是。你喜歡蜂蜜,改日朕派人送一些桂花蜜給你。朕先走了,你早些用膳休息。”
“好。”我說著,起身送他到了門口。
張家的事情,在十月底之前,完全塵埃落定了。
宮裏宮外,這些人吵吵嚷嚷了將近一個月,都比不上張不為這麽一個舉動,來得幹脆利落。
果真呢,叱吒一方的大將軍張不為,從來都不是一個如此簡單的人物。
張傳英利用非法的手段獲得的那些財務,還有他貪墨的貢品,以及軍餉等,全都充公了。
對於張不為的請辭,蕭昱原先是不同意的。
他覺得,一碼歸一碼,張傳英的這些行為,實在是他自己的問題,而非張不為這個父親能夠約束得到的。
張不為在張傳英還小的時候就已經去鎮守邊關了,自然有些疏忽對兒子的教導。
張不為那頭卻說,他身為父親,就是有責任要教導好自己的兒子的,現在張傳英做了對不起江山社稷的事情,他就是有問題的!
蕭昱麵對張不為的再三請求辭官,挽留無果以後,也隻能答應了。
現如今,邊關的守軍,已經交到了張不為的副將手中管束,沈清河也還在那邊,鎮守邊關。
十一月,已是冬日。
伴隨著京城接連幾場小雪下來,天氣也徹底冷了。
冬日裏,宮中十分繁忙,張采女自從被降位,軟禁在長樂宮以後,宮中的庶務就交到了淑妃頭上掌管。
原先她身邊還有個溫嬪能夠幫襯一些的,現在伴隨著溫嬪月份越來越大,漸漸的也有些力不從心了。
宮務,我是能幫得上一些忙的,但也僅此而已。
淑妃一個頭兩個大,但也有條不紊的處置著,直到十一月初一這一日,宮裏有一條聖旨傳了下來。
淑妃阮氏,晉位為貴妃,掌管六宮事宜,號阮貴妃,婕妤戚氏,冊封為正三品九嬪之一的昭儀,同時也位列九嬪之首。
戚昭儀往後,也要幫襯著阮貴妃料理六宮事宜。
而後便是溫嬪,晉位正四品的婕妤,其餘一應照舊,住在衍慶宮裏,暫代一宮主位。
聖旨傳下來時,我與溫嬪……現在是沈婕妤了,我們都在長信宮裏,陪著阮貴妃說話,聊宮裏的事兒。
正說著張氏降位為了采女,宮裏又少了很大的一筆開銷,阮貴妃想著,下個月臘八節的時候,再多給宮裏人分一些東西下去呢。
也不必多,一小塊料子,能做一件裏衣,或是兩雙襪子什麽的,也算是能溫暖一下這個冬日了。
“這主意極好。”
沈婕妤愛惜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臉上已經多了幾分即將為人母的慈祥了,說道:“恩澤六宮,底下的人也會感念娘娘的。”
她話剛說完,阮貴妃正要回答,太監就來傳旨了。
旨意說完,阮貴妃怔怔的立在那裏,險些忘了接旨。
沈婕妤也是一臉喜色,但又不好越過阮貴妃先開口,忙看我一眼。
見狀,我含笑說道:“恭喜貴妃姐姐了!姐姐真是歡喜過頭了呢,快接旨吧!”
聽見我說話,阮貴妃這才回過神來,險些要去眼角抹一抹眼淚,接過聖旨,還問了一遍是不是真的,這才打發香蕊送上豐厚的賞賜。
送走了傳旨的太監,阮貴妃這回是真的沒忍住淚水,沿著眼角,流了下來。
“貴妃姐姐,恭喜你了。終於,這麽久了,揚眉吐氣,也成了這後宮之中的第一人了。”
我還算冷靜。
阮貴妃的晉升,其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先前六宮無主,便是貴妃統領六宮,現在則是讓淑妃頂上去,她其實也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隻不過淑妃這個位分,比起貴妃而言,稍稍遜色一些而已。
雖說以淑妃這個位置來統領六宮也是可以的,但還是貴妃會顯得更加名正言順一些。
阮貴妃聽見我的恭維,臉上有著藏不住的喜悅,拉著我的手,語氣激動地說道:“從前我被她欺負的時候,也曾想過有一天能和她是一樣的人,不再任人欺淩。”
“然而我卻知道,哪怕我與她位分一樣,她憑借著出身,總也是比我好的。家世、恩寵,我都比不上她。”
“沒想到,還能有今天。她倒了,我卻站起來了。”
阮貴妃幾乎是喜極而泣的。
沈婕妤在一旁見了,也拉著阮貴妃的手,道賀道:“當初朝臣們勸皇上立後,張氏呼聲最高。”
“皇上以先皇後去世不足一年為理由拒絕了,現在距離一年的日子也不遠了。妹妹在這裏恭賀貴妃姐姐,將來必定還能有所進步!”
阮貴妃聞言,微微睜大了眸子。
這其實是不爭的事實。
明年,宮裏雖然要選秀,可以現在穩固的朝廷局勢來說,蕭昱重新從勳貴裏頭挑一個出身高貴的女子為繼後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
基本上可以確定,蕭昱應該會從後宮裏的嬪妃裏選一個當繼後。
若阮貴妃並未被晉封,還隻是淑妃的話,或許旁人還有一線生機,現在麽……我覺得,蕭昱是屬意阮貴妃的。
如此也好。
我鬆了口氣,隻要不是戚昭儀就好。
昭儀呢。
當初我被冊封九嬪的時候,也不過是昭媛。
昭儀乃是九嬪之首,昭媛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雖與其餘八位都是一樣的,可到底不是為首的那個。
可見,戚蕙仙那樣的出身,還是給她添磚加瓦了的。
她也有那麽一點點可能成為繼後就是了,但也僅僅隻是一點點,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我是知道的。
前幾日聽雲珠提及,說是太後自從知道了楊玉蓉之死的真相以後,除卻一開始十分憤怒,想要對付張家。
而後她又覺得,張采女現在受盡折磨比較好,之後便一直待在頤寧宮裏,鬱鬱寡歡,整日對著楊玉蓉生前的一些東西發呆。
我想,在太後心裏,楊玉蓉的位置,不是戚蕙仙能夠取代的。
戚蕙仙想要當皇後,太難太難。
我們幾人正議論著呢,長信宮外就有宮女過來稟報,說是戚昭儀帶著人給阮貴妃送賀禮來了。
浩浩****的一群人,聲勢浩大。
一聽這個,我的嘴角不免閃過一絲譏誚的笑意。
這還真的是戚昭儀能做得出來的事情。
不知道的,還以為今日冊封貴妃的是她,而不是阮貴妃呢!
阮貴妃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臉上微微有些不快的神色閃了過去,但還是道:“香蕊,去迎進來。”
須臾。
戚昭儀已經戴著專屬於昭儀的九彩翟鳥冠走了進來,衣擺擺動搖曳托在地上,滿身的珠光寶氣,華貴不凡。
“昭儀娘娘。”
沈婕妤心知這位主兒不好惹,急忙起身行禮。
戚昭儀的眼神隻是從她的臉上淡淡的掃過,又在小腹上停留片刻,這才頗為倨傲地說道:“坐吧。”
“是。”
沈婕妤不敢得罪,頷首應了。
我看著戚昭儀這副樣子,實在是忍不住搖頭失笑。
想當初,我剛剛被冊封元妃的時候,還一點兒都不敢張揚呢,直說還沒行冊封禮,便還是稱呼我為昭媛便是,是十分低調的。
反觀戚昭儀。
同樣是沒行冊封禮,旨意剛剛下來,就已經穿戴上昭儀的服飾珠寶了,真真是高調極了。
可她有這樣的資本。
身世,以及寵愛,她在蕭昱麵前撒嬌撒癡,蕭昱向來也都是不說什麽的,而她宮裏的好東西,那也是如流水一般。
這會兒,阮貴妃看著她這副樣子,先是皺了皺眉,隨即勉強露出笑容來,問道:“昭儀妹妹來本宮這兒,有事嗎?”
一看就知道不是來請安的。
戚昭儀聞言,粲然一笑,口是心非道:“嬪妾來此,自然是來給貴妃娘娘請安的。再者……皇上剛剛下旨,要嬪妾幫貴妃娘娘您協理六宮呢。”
“說來慚愧,嬪妾自幼生得貌美,旁人都說嬪妾嫁到一個高門大戶,做一個衣食無憂的主母便是,可嬪妾覺得,身為女子還是應該有些本事的,便也學了料理庶務的本事。”
“從前跟著娘親,結交不少世家。捫心自問,嬪妾在這些事上,還是很擅長的。故而還請貴妃娘娘放心,多交些事務到嬪妾身上才好呢。”
“嬪妾不怕累,隻想謹遵皇上旨意,好好為貴妃娘娘效力。”
戚昭儀這話說得,漂亮之餘,又帶著幾分炫耀的意思在裏頭,令人……厭惡。
阮貴妃果然也撇撇嘴,看著戚昭儀那得意輕狂的樣子,淡淡道:“昭儀說笑了。既是皇上下旨,本宮自然會教導你處置六宮事務的。”
“不過你入宮時日尚淺,宮裏的事兒也不比外頭的那樣簡單,還是得一步一步來才是。”
戚昭儀聞言,粲然一笑,回答道:“貴妃姐姐說笑了。嬪妾的娘親乃是郡主,宮中的事兒,她能不曉得?”
“能教給嬪妾的,她自然也教了。貴妃姐姐莫不是吝嗇讓嬪妾幫襯著掌管吧?這可是皇上的旨意呢!”
戚昭儀一頂大大的帽子扣了下來,阮貴妃抿了抿唇,仿佛也有些不太好再次拒絕了。
見此情景,我在心裏暗暗歎息。
阮貴妃的脾性還是太好了,任由著戚昭儀這樣騎在她的頭上。
“昭儀這話就錯了。”
我忍不住為阮貴妃開口,含笑說道:“飯要一口一口吃,路也要一步一步走,這話也是你們中原人說的,本宮都是懂得的。”
“貴妃娘娘也是體恤你,才想著慢慢來,你切莫多想了。再者,皇上疼愛昭儀,也定然不希望昭儀過分勞累了。”
若因為宮務的事兒,耽誤了伺候蕭昱,那不就得不償失了麽?
我笑吟吟看著戚昭儀,話語裏透露出這份意思來,希望她自己能明白。
她還年輕,又是得寵,手握實權固然是好,可要是少了恩寵換來權勢……她自己掂量就明白了。
有恩寵,想要權勢是有機會的,可有權勢,未必能有恩寵。
“元妃娘娘這話說得。”
她意識到問題所在,譏誚一笑看我一眼,喃喃道:“難怪呢,元妃娘娘得皇上寵愛,卻還是喜歡做一個富貴閑人。”
“原來,意在此處呀。”
說完,她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阮貴妃,仿佛想要挑撥我和阮貴妃之間的關係似的。
但,阮貴妃毫不在意,含笑道:“先前本宮也教導過元妃妹妹一陣,她是個聰明人,學得很快,就是懶惰了些。”
“看她不想管,本宮也不強求就是了。好了,時辰不早了,本宮也乏了,你們便先回去休息吧。”
“外頭仿佛又下雪了呢,路上可得當心一些。尤其是你,沈婕妤,有孕在身,更得處處小心,知道嗎?”
“嬪妾曉得。”
沈婕妤深以為然頷首,起身客客氣氣對著阮貴妃服了服身,我便與沈婕妤一塊兒,離開長信宮。
戚昭儀也是一起出去的。
期間橫眉冷對,偶爾看看沈婕妤的肚子,終於是忍不住拈酸吃醋道:“沈婕妤這肚子又大了呢。”
“真是好福氣!伺候皇上的時間也不算長,便能身懷龍裔。唉……不像本宮,到底是沒這個福氣了。”
說完,戚昭儀意味深長看我一眼,這才走了。
嘖。
真是淺薄的挑撥離間。
我不放在心上,轉頭時卻見沈婕妤稍稍有幾分惶恐,大概是怕我生氣。
“沒事兒。”
我自然不可能這麽容易被煽動情緒,便叮囑沈婕妤道:“你有著身孕,不管怎麽樣,隻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旁人要是說了什麽不好的,你全當聽不到,等孩子生下來了,養好身子,再想別的事情。”
沈婕妤醍醐灌頂,終於露出笑容來。
她有孕在身,難免多思一些,有人開解,少鑽牛角尖,對她自己也是有好處的。
“多謝娘娘,嬪妾就先回去了。”
她答應著,便招呼小太監抬了轎輦過來,準備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