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盡川慢慢的站起身來,挺著胸膛說:“嶽丈大人,您真的覺得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嗎?”
“那不然呢!你賠我女兒!”劉閣老氣的嘴角都在發抖,咬著後槽牙說:“你將我女兒逼死,現在還要往我的頭上潑髒水,你安的是什麽心!”
“倘若不是嶽丈大人逼迫婉兒與我分開,她又怎麽會一時想不開尋死!”
“你放屁!我了解我的女兒,她為人真誠善良,雖身子虛弱內心卻也是堅韌勇敢的人,就算她當初昏了頭非要與你有個結果,等我好好勸勸她也便罷了,向你這樣的人,哪裏配得上她!”
做了幾十年的文官,劉閣老從未說過一句不好聽的話,可今日的他又氣又悲,明明知道是許盡川這個人渣做了不對的事,卻也隻能任命女兒已死的事。
他心裏明鏡一般,人死了為何要這般慌慌張張的燒了?還不是許盡川心裏有鬼!
許盡川將手中裝著骨灰的盒子擱在了一邊,裝作十分悲傷的樣子說:“婚是陛下賜的,嶽丈大人如此誤會小婿,莫不是懷疑陛下的用意和眼光?”
“我同你說的是婉兒的事,你扯陛下做什麽!”劉閣老這一仗多少年來從不落下風的嘴,這會兒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了,心裏頭憋的難受至極,吼道:“我一定要告訴陛下這件事,我要讓你給婉兒陪葬!”
“首先,婉兒並非我逼死的,而是嶽丈大人您逼死的。”許盡川心頭冷笑,臉上卻一副怪罪劉閣老的神情:“其次,陛下昨晚派了人到將軍府暗中觀察,這會兒想必已知道婉兒投湖自盡的事了,而且他也知道,是您逼死了她。”
劉閣老被他氣的指著他你你你了半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下人們瞧著他不對,連忙湊過來關心。
“大人,您這是怎麽了?”
“老爺!”
劉閣老伸出去的胳膊就停在半空中,眼睛瞪的老大,長出一口氣倒了下去。
瞧見劉閣老暈了過去,許盡川更加高興。
這個一直想讓劉禾婉離開他的男人,落得了如今這樣的下場,許盡川的心裏別提多痛快了!
當年劉閣老曾帶著劉禾婉到方家做客,作為方家收養的人,許盡川見過劉禾婉一麵。
那是與方晚初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方晚初大大咧咧,總以為自己有多麽厲害,天不怕地不怕,讓許盡川覺得索然無味。
而溫婉的劉禾婉,卻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很厲害的人,看著劉禾婉那弱不禁風的細腰,好像風稍微大一些就能將她吹倒,許盡川隻覺自己的心都要化了,這輩子的夢想也不過是將她擁入懷中,保護她一輩子。
可許盡川也知道,方釗不僅是將他當做兒子培養,還是將他當做女婿培養。
他哪裏會允許自己娶方晚初呢?他要娶的明明是劉禾婉,他要讓劉禾婉做自己的正妻,方晚初算個什麽!
然而他有不做方晚初丈夫的辦法,卻沒辦法名正言順的娶劉家的女兒。
劉家幾代簪纓,劉閣老更是朝中老臣,老來得女所以對劉禾婉十分疼愛,這樣的人家怎麽會把女兒嫁給他一個將軍府的養子?
從那時起許盡川就明白了,一刀一槍拚出來的軍功實在不容易,稍有不慎還容易喪命於戰場,那時他便沒辦法娶劉禾婉了。
不如算計,想方設法讓自己成為地位尊貴的那個人,能同劉家比肩,再出麵讓隆康帝賜婚,這劉禾婉便是他的了。
一切進展的都是十分順利,他害死了方家全家人,靠著所謂的‘鏟除謀逆’坐上了方釗生前的位置,隆康帝封他為大將軍,讓他帶兵打仗,對他也是十分信任的。
最終,他向隆康帝請求賜婚,隆康帝也是欣然接受,讓他成功抱得美人歸。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對自己所擁有的這一切感到不安和迷茫呢?大概就是許久之前,偷聽到劉閣老勸劉禾婉與他分開吧。
從那時起,他便要殺了劉閣老,就算不能殺了這個老丈人,也要狠狠的收拾他一通,讓他知道自己幹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
看著劉閣老現在的樣子,許盡川忍不住嘴角上揚,又強迫自己將嘴角壓下,撲到劉閣老身上大聲的喊著:“嶽丈大人,您沒事吧!快去找郎中,快救救嶽丈大人!”
劉閣老醒來時,屋外一片漆黑,簷角下掛著兩盞燈籠,卻因為剛剛下過一場雨,燈籠並未點亮。
想到女兒稀裏糊塗的死了,年紀輕輕便沒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劉閣老難受至極,心裏憋屈的好像被堵住了一樣,啞著喉嚨張著嘴大哭,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旁邊守夜的下人見他醒了,連忙端過來一碗藥。
“老爺,郎中說了,您這是氣急攻心,憂思成疾,您萬不可這樣哭了。”下人將湯藥吹了吹遞過去:“大怒傷肝,老爺若心情好一些,身子還是能慢慢調養過來的。”
但此時此刻的劉閣老哪裏聽得進去這些。
他一把打翻了藥碗,不顧黑黢黢的藥湯灑了一床一被,他艱難的扶著床頭站起身來:“我要進宮!我要讓陛下處死許盡川那個混蛋!”
下人急忙將他攔住,勸道:“老爺千萬別再動怒了!”
“讓開!”
下人跪在了劉閣老的麵前:“陛下已經命人調查姑爺了。”
一聽事有轉機,劉閣老看著他問:“怎麽說?”
可下人的表情明顯不對,劉閣老心頭浮上一朵疑雲,大聲的問:“究竟是怎麽回事!你說,我還挺得住。”
他女兒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沒了,他還得為女兒討回公道啊。
“陛下派人去將軍府調查了,整個許家都翻遍了,也沒找到姑娘的身影,同姑娘陪嫁過去的影兒說是殉主了。”
劉閣老一個站不穩,扶著床頭跌坐在床沿上,上下嘴唇微微碰著,再沒了一點精神。
下人繼續說:“影兒是府上最穩重的丫頭,若是姑娘真的主動尋死,那影兒也不會跟著過去,她起碼會將嫁妝帶回來,回府同老爺您好好說的。”
“影兒不會殉主,婉兒更不會尋死。”劉閣老嘴唇幹澀急了,此刻的他渴的厲害,心裏也難受的不行:“許盡川,我要讓你給婉兒償命!”
說著,他強撐著身子起了身,踉踉蹌蹌的往外走,下人將他攔住,說道:“老爺,您現在的身子實在不像話,得趕緊歇一歇才行。”
劉閣老氣憤的說:“婉兒屍骨未寒,許盡川那個畜生還那麽風光,叫我心裏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老爺,您先歇息兩天,身子骨穩定了再去給姑娘討公道也成啊!姑爺是什麽人,老爺早就品明白了,這會兒去也是故意激您生氣,您若是有個什麽好歹,姑娘的事哪裏有人做主啊。”
劉閣老眼睛一閉,兩行淚順著布滿皺紋的眼角滑落:“這份親事是陛下做主的,當年我迫於無奈隻得同意,現在人都沒了,許盡川那畜生落了個幹淨,我拿他沒法子,我進宮找陛下還不成嗎。”
說話間,窗外忽然有聲響,主仆二人一同看了過去。
隻見一身穿淡紫色衣裙的女子翻了窗子進來,劉閣老定睛一看,這才看清進來的人是恒郡王府的兒媳婦溫南蕁。
“閣老您現在是想進宮為禾婉要公道嗎?”溫南蕁站定後,淡笑著說:“晚輩在這兒說一句不中聽的話,您上一次進京求陛下做主,他並未深管此事,若是他有那個心,這會兒禾婉應該在你身邊才是。”
下人眉頭皺的很緊:“你是誰?你怎麽進來的!”
劉閣老瞪了他一眼:“不得無禮。”
溫南蕁走近二人繼續說:“許盡川弄了個假象,提前將禾婉轉移到了外頭,然後溺死了一個婢女,讓婢女穿著禾婉的衣裳,待她死後府裏頭人盡皆知,匆匆忙忙將人的屍身燒毀,所以旁人就算心裏有懷疑,找不到禾婉本人也隻能認定人已經淹死了。”
劉閣老懷疑的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禾婉還沒死。”溫南蕁說:“而且我現在已經發現了許盡川將她轉移到了什麽地方,若是閣老您想,您就可以將她救出來。”
聽見這話,劉閣老喜極而泣,差點又暈過去。
好在下人及時掐了一把人中,劉閣老清醒過來,忙問:“這是真的嗎?婉兒還活著!”
“千真萬確,我可不是許盡川那樣滿嘴謊話的人。”
“婉兒如今在哪?”
“在外頭的宅子,不過有許盡川的人在周圍盯著,我想先將人救出來,但我怕許盡川的人會狗急跳牆,傷了禾婉。再加上這樣一來無法證明許盡川是個欺君的人,因此隻能暫時將她留在那兒。不過閣老您放心,許盡川就算再混,他也不敢真的要禾婉的命。”
“成!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放心了。”劉閣老冷靜下來仔細的想了想,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讓我進宮找陛下,捅穿許盡川欺君的事,這樣便能救婉兒出來,還能給許盡川那人渣一個教訓。”
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起話來,一點也不累。
溫南蕁點了點頭:“閣老您真是聰明絕頂。”
劉閣老的心放回了肚子裏,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吩咐下人說:“給我準備一番,明天天一亮我便要進宮!”
下人回答了一聲是,劉閣老又看向了溫南蕁:“還請告知我現在婉兒在何處,我得提前準備,叫人去保護她,以免許盡川知道自己的惡行被發現,拿婉兒的性命要挾,或是傷了婉兒。”
能否處置許盡川,劉閣老並不覺得十分要緊,他想要的就是女兒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回到自己身邊。
溫南蕁回答說:“閣老一代文臣,就算安排的再細致,麵對許盡川手下那些會功夫的,隻怕也是於事無補。您放心,我已經派了功夫極好的人去保護禾婉,這會兒想來已經同禾婉說清楚了,可保證在禾婉被陛下的人發現前安然無恙。”
與此同時,江寒鬆帶著青桃翻進了一戶院牆,剛剛下過雨四周十分清新,倒春寒過去哪裏都透著春意,雖是深夜卻也並非十分寒冷。
兩人弓著身子後背緊靠著牆悄無聲息的走著,有兩個人提著燈籠從前頭過去,二人躲在牆後,好在沒被發現。
等人走遠了,江寒鬆輕聲同她說:“裏頭不一定有沒有人,若是有人的話,我幫你把人打暈。”
“不成啊江大哥,少夫人吩咐不能打草驚蛇。”
“那等先看看情況再說。”
屋內點著一根蠟燭,微微的透出了一點光亮,江寒鬆將窗紙捅破一點,往裏看了看。
裏頭實在太暗,讓他瞧不清楚。
沒辦法,他隻能翻身上了房頂,將瓦片撥開幾塊,這才看清裏頭是什麽情況。
床榻上似乎有個身影,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不遠處的椅子上坐著個婢女,用手拄著頭正在睡。
之所以帶青桃過來,就是因為劉禾婉不認識江寒鬆,卻認識青桃。
想將劉禾婉安穩住,就要讓青桃進去同她說,或者讓劉禾婉出來。
屋中有人,還不能打暈,那想做什麽都不現實。
一場雨剛停,令一場雨便要落,外頭烏雲密布,一聲驚雷響徹夜空。
屋中的翠兒頓時驚醒過來,起身打開門在外頭看了看,江寒鬆從屋頂撤下,同青桃說:“現在趕快進去。”
青桃躡手躡腳的從窗子進去,屋中的劉禾婉還未睡,聽見響動起身問道:“是翠兒嗎?”
青桃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劉夫人,婢子是少夫人派來的。”
“少夫人?”劉禾婉眉頭一皺:“可是溫氏。”
“正是,我們少夫人讓婢子給您帶兩句話。”
門的方向有聲響,青桃驚恐的轉過頭去,劉禾婉撩開床帳子說:“快躲進來。”
和翠兒一起看守劉禾婉的婢女進了屋,瞧見翠兒在廊下往外瞧著,訓斥道:“糊塗東西,不盯著夫人在這兒瞧什麽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