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朝尋找穩婆時的動靜,早在當夜,便招來了許應和阮修遠。

昔日阮將軍武藝蓋天,端王手下根本攔不住思女心切的阮修遠,可二人仍是等到了次日午時,才見到了害阮笙遭遇至此的罪魁禍首。

“笙兒如何?”一見從後院走來的男子,沒有人為謝行朝麵上的掌印困惑,許應和阮修遠,在同一時間問道。

謝行朝一夜未眠,疲態閉現:“笙兒無礙。”

其餘的,卻是一句不肯多說了。

“謝行朝。”這是阮修遠第一次有違尊卑,念出麵前男子名姓:“你分明已將笙兒休棄,此番又是何苦!”

阮笙的產期原該在兩月後,昨日院落中齊聚的穩婆已代表著阮笙提前生產。

提前生產,無論對胎兒還是婦人,都是極大的損耗。

許應得知阮笙當下無礙,心中懸掛的擔心暫時一空,麵上擺出冷淡,禮節卻做得十足:“多謝王爺昨日照看小人妻兒,來日必當重禮酬謝,今日時辰不早,小人家中馬車已等候在外。”

言下之意,竟是要接走阮笙。

聽見“妻兒”一詞,謝行朝不住投去冷冽目光:“笙兒是本王的王妃!”

一想到麵前男子與阮笙有婚姻之名,謝行朝心中妒恨,不住冷笑:“許應,笙兒根本未與你行夫妻之事,本王才是她腹中胎兒的父親!”

謝行朝冷靜下來,已能想通其中要害。

阮笙之所以和許應成婚,恐怕隻是因為腹中胎兒。

若未婚生產,對孩子對她,實屬不利。

她隻能臨時尋找許應用作依靠。

被謝行朝說中事實,許應默然半晌,態度依舊強硬:“若王爺不信,小人已將婚書帶來。”

沒等謝行朝拒絕,許應已將一紙婚書擺上桌案,還有……一封當時貴妃賜予阮笙的休書。

“賤內與王爺早無瓜葛。”許應屈身說著:“還望王爺作罷。”

如何作罷!

謝行朝盯著那兩封書信,恨不得上前將其撕成碎片!

手指觸及紙張邊緣之前,有一人攔住了他,嚇退過百萬敵軍的阮將軍對著謝行朝低聲求到:“王爺……放過小女吧。”

“她當年心係於你,我心想著王爺並非歹人,思慮再三,到底同意了她的意思。”

“誰料王爺與小女無緣,磋磨多年。”

“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回首數年錯處,謝行朝連身形都站不穩了。

他何嚐不知道自己這麽多年的所作所為根本已經配不上與許應奪妻,阮修遠捧在手心的獨女被他如此磋磨,更是不可能繼續把女兒留在他手中。

可他不甘心。

他已經知道錯處了……

為什麽就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彌補,償還他虧欠多年的女子?

他看著麵前攔住的人影,半晌之後,屈下雙膝。

端王身為皇子,多年以來,隻跪過祖宗與一人。

阮修遠詫異至極,根本未及閃避,隻見謝行朝朝他跪下,目光殷切懇求:“她是我的王妃。”

他不可能任由阮笙,被帶離他的身周。

他這一跪,讓征戰多年的阮修遠猝不及防。

連許應都愣在一旁。

無人敢攔。

簷瓦上忽而落下一陣叮當聲響。

有雨緩緩敲落,而謝行朝跪在院中,身上衣衫很快暈出一片濕意。

他沒有起身的意思,隻望著阮修遠,不肯動搖。

堂堂端王,做到這等地步,阮修遠不可能不動容。

可他也做不到原諒。

若無麵前男子,阮修遠的獨女本該幸福平安一生,最起碼,她能安然渡到下月生產。

阮笙這一生的波瀾,全都源於麵前倔強跪地的男子。

身為父親,阮修遠不甘心如此原諒。

可他還是曾經的阮將軍。

雨滴落在阮修遠目中,中年男子合上雙眸,露出無力神態。

他沒有理會跪在麵前的男子,卻也沒有再提帶阮笙離開之事,隻對著許應吩咐道:“應兒,讓怡晴過來,照顧笙兒。”

言罷,他闊步和謝行朝身形擦肩而過,許應稍稍頓了頓,略有不甘地望了一眼後院,到底也跟了上去。

“謝行朝,若不是笙兒心中依舊有你,今日,我不會暫且罷休。”

丟下這句話,兩位不速之客離開了端王暫時居住的院落。

那兩道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後,謝行朝也沒有站直身體。

他跪在雨中,任憑雨水打濕身上衣衫,淋過麵龐,巍然不動。

直到烈陽靜默上前:“王爺,王妃的藥,煎好了。”

他這才晃晃悠悠站直身體。

躲開烈陽伸出的試圖攙扶的手,謝行朝迅速換上幹淨衣衫,穩穩端著滾燙的湯藥,到了阮笙榻前。

女子麵上沒有一絲血色。

她目光空洞的望著榻底,好似混不在意榻邊來的人一般。

謝行朝喂去的湯藥,也一滴未曾落入她口中,她咬著牙關,棕褐色湯藥滾入錦枕。

幾次三番,謝行朝也沒有放下調羹。

“笙兒,是我錯了。”

“當年,我誤會了中秋那日救我的小姐,是楚嫣兒。”

原來如此。

阮笙一直想不通,楚家大小姐也是宮中嬪妃,楚家分明一直與貴妃一係不合,然而謝行朝卻忽然與楚家親近的原因。

她當年為謝行朝所做的,竟為他人做了嫁衣裳麽?

繼續將調羹遞到阮笙唇邊,被吹走大半熱氣的湯藥溫熱適口,一如男子如今的語氣:“但笙兒,我從未想過要娶楚嫣兒。”

“離京之前,楚府已經滿門抄斬,楚家二小姐如今在清平樓裏。”

“是她害我們沒了……那個孩子,也是她害你險些遭遇了歹人,讓我誤會於你。”

阮笙眼中落下淚來。

楚嫣兒罪有應得,可她心中沒有半分暢快。

失去的已然失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回來。

無論是孩子,還是曾經。

“笙兒,我與你說這些,並不是為了擺脫我的罪過。”謝行朝突然說道。

他放下調羹,取過一方帕子,溫柔細致地為阮笙擦拭著唇角沒有吞咽的湯藥,用最輕柔的語氣自訴到:“楚嫣兒得到了懲罰,而我之所以苟活,隻因我在等你判處。”

“笙兒,吃藥,好起來,好不好?”

阮笙別過了頭去。

眼淚滾入青絲,靜謐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