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憶當年
褚琪楓的身子驟然一僵,本來下意識的伸手要去攬她,可手卻是擎在半空,手指動了動,猶豫再三還是扶著褚潯陽的肩膀將她拉開。
“哭什麽?”褚琪楓抬手去擦她臉上淚痕。
“我——”褚潯陽張了張嘴卻又覺得無話可說。
褚琪暉的死本來就有一半的必然,現在隻是因為事出突然,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罷了。
其實事情也並不算太糟,最起碼沒有任何的證據直接指向褚琪楓,隻是不可避免會讓皇帝、甚至是褚易安的心裏都留了點疙瘩罷了。
“哥哥,總之不管怎樣我都是相信你的。”最後,褚潯陽也隻是抿抿唇堅定的重複了一遍。
褚琪楓的眼睛笑彎了起來,抬手去將她肩上有些亂了的發絲捋順,竟還是有心情打趣道:“相信我什麽?相信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褚潯陽皺眉。
她確定這件事和褚琪楓無關,甚至於如果說是褚其炎又使出的挑撥離間的招數可能性會更大一點。
可是被人潑了一身髒水,她原是以為褚琪楓不會喜歡深入探討這個話題的。
現在褚琪楓開了口,她反而有些無從應對。
褚琪楓替她整理好頭發,仍是麵色平靜的看著她道:“潯陽,我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哪怕是陛下那裏,他認為我是什麽樣的人也都無所謂,所以在這件事上你也不用替我覺得委屈,隻是——”
他說著,突然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眼中笑意竟是不覺斂去,隻是正色看著她道:“如果這件事真是我的做的呢?”
褚潯陽想也不想,脫口道:“那你也是對的!”
誠然不過是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後麵倒是褚琪楓一時沒能反應過來的愣住了。
“哥哥,”褚潯陽握了他的手,剛從外麵趕回來,因為走的太急,他的手掌的熱度有些灼人,“不管你做了什麽或是你會做什麽,我永遠都相信你,也永遠都和你站在一邊,這一點的立場永遠都不會改變!”
褚潯陽的音調不高,但是每一個字都堅韌有力。
褚琪楓看著她明亮清澈的眸子,心中突然莫名一動,最後他卻是模棱兩可的笑了笑,目光延伸到遠處看向方才褚易安離開的那個方向道:“你去陪陪父親吧,說到底,在這件事上最痛也隻是他一個人罷了!”
褚潯陽的神色一黯,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眼,苦笑道:“這個時候,好像我們兩個都不適合出現!”
她好褚琪楓被視為一體,現在所有人都用懷疑的目光在審視著褚琪楓,如果他們兄妹兩個有任何一個主動去接近褚易安話都會被當成是做賊心虛的辯解。
“你去吧!”褚琪楓道,語氣中略帶了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不管那人是庸碌也好是自私無情也罷,在父親那裏他都是無可替代的,他不說,卻並不代表著他不會放在心上,你去陪陪他吧,就當是替我做的。”
“嗯!”褚潯陽點頭,轉身之前還是有些不放心的重新又抬頭朝他看去,“哥哥,父親心明如鏡,他心裏必定十分清楚此事和你無關,你也不要多想,死者已矣,但父親至少還有你呢!”
“嗯!”褚琪楓含笑應了,眼底光影一閃,似是有種莫名的情緒浮動,但是待到褚潯陽想要細看的時候卻什麽也沒能捕捉到。
目送了褚潯陽離開,褚琪楓也一都站在原地沒有動。
折騰了整個晚上,再有個把時辰天就亮了。
蔣六有些不安的小心往前湊了兩步,試著開口道,“郡王爺,殿下那裏您真的不過去看看嗎?”
“看什麽?”褚琪楓笑了笑,對於褚琪暉的死他似乎是真的全無半點感覺,回頭看了蔣六一眼,“讓父親出麵替我澄清,說明這一切都與我無關?”
手心手背都是肉,這樣做確乎是真的有點為難褚易安了。
蔣六語塞,尷尬的垂下眼睛:“屬下隻是覺的——”
後麵的話他沒敢說出來。
褚琪暉一死,外麵必定也是各種流言蜚語滿天飛,這個時候自家郡王爺多少也該表現出一點兄長過世應有的態度來吧?
褚琪楓自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錯開她身邊往錦墨居的方向走去,一邊淡淡說道:“如世人所共見,這世上我是最盼著他死的一個人,既然是得償所願了,又何必假惺惺的再去遮掩?”
蔣六聞言,心頭猛地一跳,本能的就趕緊將四下裏觀望一圈,雖然確定附近沒人偷聽牆角,也還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麽多年,褚琪楓和褚琪暉兄弟之間的關係雖然不說親近,但至少麵上也算和睦,如果沒有上一回褚琪暉會褚潯陽下手的事,根本就不能說是有什麽實質性的過節。
可是對於褚琪暉的死——
褚琪楓的這個態度,哪怕是自小就跟著他的蔣六都覺得十分意外。
褚琪楓卻已然是不想多說什麽,徑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思懿居。
褚易安的書房。
褚潯陽在這裏有特權,無需經過通傳就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彼時褚易安卻並沒有如其他人一樣的閉門兀自傷神,而是坐在案後挑燈繼續處理公文。
褚潯陽走過去,看著他向來莊肅又不苟言笑的麵孔,心裏忍不住的便有幾分壓抑道:“父親!”
“嗯!”褚易安沒有抬頭,隻就淡淡的應了聲,想了一下,還是放下筆,抬頭看過來道:“是你二哥叫你來的?”
褚潯陽愕然,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怔愣片刻才點了點頭,“是!哥哥他不放心您,讓我過來看看。父親,大哥的事雖然有些突然,但是——”
“芯寶!”褚易安的眉頭皺的更緊,似乎提起這個話題便有幾分煩躁,沒等她說完就已經打斷她的話,“這麽多年了,父親還有什麽是看不透的?生死有命,你也不用多說什麽。”
“可是——”對褚琪暉的死,褚易安並不是全無感覺,但他此時的態度卻又有些叫人琢磨不透。
褚易安瞧見她眼中憂慮,嘴唇動了動,原是想要說什麽,但這一晚上心裏卻著實是疲累的緊,遲疑之下就重新提筆,道:“我這裏還有幾封公文要趕著批複出來,你去告訴琪楓,讓他想辦法把外頭的風聲壓住,這段時間之內,我們自己府上不能出任何的亂子!”
聽他的言下之意,確乎也是沒有對褚琪楓生出隔閡來的。
褚潯陽聽了這話心才放下來一半,看他這樣的態度也知道他是想要自己呆著,於是便囑咐了他兩句要注意身體就先告辭出來。
褚潯陽走後,褚易安就又擱了筆,閉眼在椅背上靠了會兒,唇角牽起一抹苦澀的笑。
生死有命?生死有命!
他原是不信命的,但時間荏苒,卻仿佛就為了報複他當初年少輕狂時候的種種豪言壯語,這一路走來,他卻是處處都受著所謂“命數”的掣肘,一旦他想要逆天改命的時候,就總要有人會為此付出鮮血的代價,一次一次都讓他在這種兩難的局麵當中做出抉擇,直至最後——
這一刻,他突然不可避免想到了梁汐,想到那時候她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鮮明拒絕他時候所說的話。
同窗七載,他一直以為他們是兩小無猜,所以當那一夜之間“金煌長公主將許嫁潯陽太守次子”的喜訊被人們爭相傳送的時候他都隻覺得是一場夢一樣的不真實。
他失魂落魄的找了借口尋進宮去,果然在上書房空曠的屋舍裏找到她。
那時候的她依舊從容溫婉,在整理著自己書案上的書本紙張,抬頭看見他,盈盈一笑:“師兄!”
“涵芯——”他開口的聲音有些抖,倚在門框上勉強平複了喘息聲許久,然後才邁開步子走過去,在她前麵的一張桌子上坐下。
這裏他已經有整整三年沒有來過了,如今人高馬大的哪怕是坐在桌案上都覺得空間狹小。
可是梁汐卻是風雨無阻,仍是每天過來聽太傅授課,她說她喜歡這裏課堂上的氣氛,隻要她在宮裏一天,就要過來一天,直到——
“你——”他的目光不覺落在她手邊正在整理的一摞書上,心裏突然就多了幾分恐慌。
過來之前他已經找人確認過了,皇帝賜婚的聖旨是真的頒下來了。
“你愛他嗎?”他問,幾個字吐出來,心裏卻是前所未有的酸澀。
很怕下一刻會聽她說出肯定的答案。
“這和愛或者不愛都沒有關係,隻是——”梁汐垂下眼睛,臉上的笑容依舊清雅平靜,“師兄你還沒有跟我道喜呢!”
她的目光純粹,點塵不驚。
他曾一度以為他們之間有些事是水到渠成,根本就不需要特意說出來的,可是這一刻看著她眼底這般平靜的目光他才覺得是不是自己太過想當然了一些?
“涵芯,”收拾了散亂的思緒,他勉強壓抑住狂躁不安的心跳開口,“如果——我要你退了這門婚事呢?”
兩個人,四目相對。
他的目光懇切而熱烈,忐忑的幾乎忘記了呼吸。
下一刻,梁汐卻是笑了笑道:“如果我不想嫁,誰也逼不得我,這門親事,其實是我自己挑的,師兄你是知道的,京城這裏,我早就想要離開了。”
她沒有追問他要她退婚的理由,其實是因為她也知道吧,明知道他對她有請,她卻還是這般決絕的轉身,選擇了去做別人身邊溫柔繾綣的新嫁娘。
“為什麽?”幾個字出口,自嘲之餘他突然覺得眼眶裏被什麽溫熱的**充斥的十分難受,“你明知道我的心意,至少你給我個機會,現在——”
“我隻是不想跟你有所謂的開始。”梁汐打斷他的話,起身把打包好的書籍交給身邊的宮婢捧著,“你是剛從江北趕回來的吧?”
他的心中一抖——
對於父親褚沛的野心和抱負,褚易安從來都知道,隻是他之前也從未想到褚沛的所謂抱負竟會膨脹至此,眼見著憲宗統治下的政權漸漸腐朽衰敗就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就因為這件事,回來之前他還和褚沛狠狠的吵了一架。
卻不曾想,遠在千裏之外的梁汐竟然已經東西了褚沛的意圖。
褚易安心驚肉跳,再麵對他的時候突然就有種無地自容的尷尬,“我會試著勸他,就算實在不行——”
“政權更替皇朝覆滅,本來就是曆史變遷畢竟的規律,不是單獨的一個你或者我能夠改變什麽的。”梁汐沒等他說完已經開口打斷,“我不過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女子罷了,你放心,我不會為了這樣的事遷怒於你。不管真正的東窗事發會在什麽時候,最起碼在這之前我一直認你是和我同窗七載的師兄。至於別的,命裏定數,都隨緣吧,誰也不要強求!”
這座王朝腐朽衰敗,根本已經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就算不是褚沛起了外心,也保不住多久了,也不就是她有多麽的冷血薄涼,而是——
真的力所不及,何必徒增困擾?
可褚易安是褚沛的兒子,這一點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可是我從來就不信命!”褚易安也跟著站起來,眼睛裏帶著顯而易見疼痛的神色一把握住她的手,“隻要你願意,我們離開這裏不好嗎?找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你想要的生活,我也可以給你。你說的對,你跟我太過渺小,皇權更替朝代變遷,這些都和我們沒有關係——”
“隱姓埋名,卻掩蓋不了血統和真相!”梁汐的言語犀利,半分的餘地也不留,“現在你這樣說,說可以拋開你的姓氏,你的家族,那是因為他們沒有頹敗到需要你去操心和支撐的時候。這樣的局麵發展下去,卻又有誰能一直的置身事外?有些變數,不是人為能提前預料到的。”
“涵芯——”褚易安再開口,那語氣裏都近乎帶了乞求。
這麽久以來他早就認定了她,心裏勾勒了無數的藍圖和未來,每一個都要有她出席才算圓滿,可是現在——
卻是一紙荒唐,在他的滿腔熱情全都不及說出口的時候就遭遇了這樣的一場無妄之災,她便是連最起碼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不想又開始!
於是也就不會所謂的結局!
她聰敏睿智,又勝在有氣魄有決斷,但凡是她決定的事那就再沒有回旋變更的餘地。
“你給我一點時間,”最後,他也隻能再盡量的爭取,“我馬上趕回江北,我會說服我父親讓他改變主意的,到時候我回來找你?”
梁汐看著他,隻是平和的微笑,眼睛裏有一種陌生而尖銳的東西,刺的他心裏發疼。
她不答應,哪怕是連最虛偽的承諾都不肯給。
那一刻褚易安的心裏卻調動不起任何和憤怒有關的情緒,心裏就隻有一種感覺,她此刻看似以最近的距離站在他麵前的,卻又是以一種他完全追逐不到的速度迅速從他的世界裏抽離。
突然之間,他就再不敢在她麵前待下去,倉惶的轉身,逃也似的離開。
空曠的屋子裏,梁汐站在原地目送他踉蹌而行的背影。
她的神色始終淡然,旁邊她的心腹丫鬟卻忍不住落了淚:“公主,您的婚事要不還是拖一拖吧,保不準少將軍他真能說動褚沛的。”
如果不是出了這樣的事,自家公主和褚家少將軍的確是天作之合,別人不知道,她卻十分清楚,梁汐對褚易安的感情也不一般,隻是更遺憾的是——
自家公主卻是個理性大於天的人,她就是有這樣的氣魄,在關鍵時刻斷情絕愛,也不要去做那些飛蛾撲火不計後果的事。
“不必了!”梁汐搖頭,接過她手中書本親自捧著往外走去。
褚易安當天就又馬不停蹄的離京直奔江北褚沛的駐地。
梁汐果然沒有猶豫,按照預期的計劃,半月之後就盛裝出嫁遠走潯陽。
而褚易安,卻是在出京之後也徹底斷了回頭路,因為隻在他奔赴江北褚家軍駐地的路上褚沛就已經傳出褚沛揭竿而起打出了討伐昏君的旗號——
徹底和大榮王朝對壘了起來。
那一晚,他孤身坐在一間荒野小店的屋頂喝了個亂醉如泥,天下之大,他突然覺得自己已經無路可走了。
想要回頭去找梁汐,可是後路被斷掉了,繼續北上去追隨自己的父親建功立業——
那更不是他真正想走的路。
渾渾噩噩四海遊**了許久,直至有一天噩耗傳來,憲宗為了脅迫褚沛妥協將滯留京城的褚氏一門全部屠戮。
滅族之仇!
那一刻他才不的不承認,梁汐的所有遠見都的對的,的確,他們彼此都注定了會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試想如果當初她真的答應隨他一起遠走高飛,那麽到了這一天聽了這樣的消息他又該如何抉擇?哪怕為了她,他可以裝作視而不見,心裏也總要帶著一輩子的愧疚和疙瘩吧?
也就是從那一天開始他才改了主意,回歸褚家,回到了褚沛的身邊。
日後的數年間,他領兵馳騁沙場,搶奪著她梁氏一族的江山天下,而她偏居潯陽一隅不問世事,和自己的夫君琴瑟和諧,過了幾年她向往之中最平靜安樂的日子,直至那一日——
兵臨城下。
他去找她,卻發現這一路走來兩個人竟然真是走到了相對無言的境地。
“我送你走吧!”他這樣說。
“走去哪裏?”她反問。
如果她真的想走,早就可以走的無影無蹤。
憲宗雖然是個昏君,但是他對梁汐這個女兒卻是十分寵愛的,她能走去哪裏?
何況——
褚沛也一定不會容她脫身的。
於是那一夜,他站在潯陽城下,仰頭看著烽火硝煙籠罩下她的身影。
看她浴血廝殺,手起刀落時候的決絕慘烈。
心裏的痛,沒有一刻停歇,可是自始至終他能做的卻隻是冷眼旁觀,哪怕是想再喚一聲她的名字都不能。
那一刻他才恍然記得多年前她與他訣別時候那一眼笑容之中的諷刺和凜冽,原來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已經預料到了兩人之前必定是要趕赴的這一場結局。
他的父親對大榮王朝早就存了不臣之心,橫亙在他們彼此之間的遲早都是國仇家恨不死不休的廝殺爭鬥。
當初她那般不留餘地的放棄,曾經叫他怨恨和悵惘。
可是那一刻,他兵臨城下,看著自己唯一深愛的女人在他麵前慷慨赴死的時候才知道自己在麵對這一切時候的無能為力。
她的離開和放棄,為的——
隻是給彼此之間都留下餘地。
與其癡纏糾葛等到這一刻在拔刀相向,實在不如早一刻就揮劍斷情,把曾經萌動的情絲斷掉。
也許從她決絕轉身的那一刻,她在等的就是這樣一個悍然操刀的結局,她和他從來不談感情,哪怕他最後質問她的時候她也是淡淡的喚了他一聲:“師兄!”
她說不要開始,是為了在這一刻迎來結局的時候也給他灑然放手轉身的餘地吧?可是說到底,他做不到她的灑脫和豁達。
他的愛,注定了一輩子都要隨著她的死深埋黃土,從來就沒有機會說出口,可是那段感情卻如碎沙石一般磨礪的在胸口,每每午夜夢回的時候都會痛徹心扉。
那曾經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會長久的看著繈褓裏幼小的嬰孩發呆,那孩子貓兒一般大,卻不常哭,待到過了幾個月眉眼稍稍長開的時候那輪廓竟是奇跡般帶了幾分她少年時候的影子。
梁汐沒有求過他,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他為難,可是在他決絕狠心下令射殺她的那一瞬卻是用了自己的生命起誓——
既然他護不住她,那麽就代她護住這個孩子吧!
這已經是他這一生唯一能替她做的事情了。
值得慶幸的是好在當年的憲宗昏庸無道,常年沉迷後宮女色,他接見朝臣命婦的次數都屈指可數,更遑論一直深居簡出除了去書房再就不在任何場合公開露麵的梁汐了,褚潯陽如今的模樣隻是鼻子和嘴巴和當年的梁汐如出一轍,小時候卻至少是像了五成的。
他密室裏的那些書都是後來攻占京城以後叫人從上書房的書庫裏移過來的,隻因為梁汐喜歡,這些書她從前幾乎全部都翻閱過,可是看的久了,卻漸漸發現褚潯陽才是梁汐留給她的最真實的記憶。
這個女兒,他視若珍寶,一半是因為梁汐,而現在——
細想起來,其實更多的,他的真的將這孩子做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般來看待了吧!
可是現在——
褚潯陽的存在又如是當年的梁汐一般,又和他眼下的安穩生活起了衝突碰撞。
褚琪暉的死,又讓命運的本身替他做了一次不容他拒絕的選擇。
“陸元!”抬手揉了揉眉心,褚易安對門口的方向喚道。
“殿下!”陸元推門,站在門口對他拱手一禮。
“叫曾奇過來!”褚易安道。
“是!”陸元領命,出去了有一會兒,外麵曾管家才急匆匆的趕了來。
“主上——”看到他滿臉的倦色,曾管家忍不住就歎了口氣。
“之前安排你做的事怎麽樣了?”褚易安問道。
曾奇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他說的是什麽事,點頭道:“都安排好了,主上盡管放心,不會出什麽紕漏的。”
“那就好!”褚易安點頭,這裏沒有外人,他突然苦笑了一聲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如果但凡是我有心,琪暉也許就不會——”
最後的兩個字,他沒有說出口。
曾管家的心裏也是被堵了一下,安慰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主上也就不要再想了,其實——”
曾奇說著也就不知道如何再繼續,停頓片刻,終還是話鋒一轉道:“生在皇室之家本來就是這般,主上提前把小殿下送走,好歹了提前留了條血脈下來,屬下都安排妥當了,主上放心就是!”
曾奇口中所謂的小殿下是褚琪暉的兒子,褚琪暉出事以後,他的妻兒自是一起都被貶為庶人,不過皇帝做事也是留了一線的,因為前麵還有褚易安在,所以並沒有說要罪及妻兒,隻將褚琪暉一個人流放甘州,他的妻兒則是褚易安出麵安置的。
褚琪暉的妻子冷氏當初是褚易安挑的,是翰林學士冷家的女兒,知書達理,為人又十分低調,雖然上麵有個上躥下跳的婆婆雷側妃,她卻深居簡出,從不摻和府裏的事。褚琪暉很不喜歡冷氏這樣的性格,所以夫妻兩個的關係十分表麵化。
褚琪暉雖然被貶為庶人,但冷氏嫁的到底也是皇家,改嫁是不可能了,已經自請去家廟修行了。
而孩子,褚易安卻沒有準備留在東宮,已經秘密讓曾奇安排去千裏之外的地方挑一戶好人家送出去,甚至於孩子具體去處他都沒問,顯然也是沒準備再找回來。
他能給孫子做了這樣的安排,保他平安一生,其實如果真是有心的話自然也能替褚琪暉部署一二,但是他卻知道哪怕是被貶為庶人了褚琪暉也已然沒有收斂罷手的意思,提前就做了準備,他一出事就讓長森將他收攏的部分錢財和人脈轉到地下,準備來日方長伺機而動。
褚易安也是因此對他失望透頂,所以幹脆就沒有幹涉他被流放甘州的事,隻是不曾想又會半途出了這樣的意外。
怎麽說來都是親父子,曾奇也不知道該怎麽出口安慰他,一時間主仆兩個就都沉默了下來。
半晌,還是褚易安先開口道:“皇叔去了讓你傳信把朱遠山那些人給調回來了嗎?”
“是!”曾管家趕緊收攝心神,道,“應該這兩天就該回來了。”
“等他回來,這件事交給他去辦。”褚易安道,“琪暉留下的那些事情都料理幹淨了吧!”
“屬下明白!”曾管家領命,想了一下又道,“主上,還有這一次長孫殿下的事,要不要——”
褚易安抬頭打斷他的話,“讓琪楓和芯寶去吧!”
褚琪暉的事肯定有蹊蹺,至於是不是南河王府做的並不好說,這件事不僅觸了他的底——
褚琪楓或許沒什麽,但也足夠把褚潯陽給激怒了的。
褚潯陽的脾氣他了解,所以還是讓她自己去翻出真相來她心裏可能會更痛快一點。
主仆兩個都沒提褚琪暉這事兒的善後事宜,褚易安隻就吩咐了一通就打發了曾管家下去。
褚潯陽回屋換了身衣服出來,青藤正在廳中等著:“郡主!”
“嗯!”褚潯陽點頭,腳下不停的往外走,“前麵的事情怎麽樣了?”
“延陵大人來了有一會兒了,青蘿正陪著呢!”青藤道,跟著她快步往外走,“郡主現在過去嗎?”
“我過去看看,你去馬房備馬。”褚潯陽道,頓了一下又補充:“如果哥哥問起,實話實說就行了。”
“好!”青藤點頭,想了想還是不很放心,“要不要再多調派一些人手跟著,奴婢恐怕——”
褚琪暉剛剛出事,誰知道那些人喪心病狂之下還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不用了!”褚潯陽道:“咱們府上現在不知道被多少人盯著呢,延陵那裏的人夠用了。”
青藤於是也就不再說什麽,轉身換了條路去了馬房。
褚潯陽快步去了前麵主院旁邊的一個稍微偏僻點的院子。
前麵正廳那裏正在布置靈堂,褚琪暉的遺體暫時被安置在這裏。
“郡主來了!”守在門口的青蘿見她過來,趕緊迎上來了。
褚潯陽直接錯過他推門進去。
裏頭延陵君果然是在,褚潯陽進去的時候他正要往外走,見她開門,眉頭皺了一下,直接牽了她的手將她帶了出去,明顯是不想讓她接觸那屋子裏的東西。
褚潯陽心裏覺得好笑,倒也沒和他計較,隻道:“怎麽樣?有什麽發現?
“隻一處致命傷,是在胸口。”延陵君道,“對方出手位置精準,並且十分的利落,就算不是職業殺手所為,應該也是受過專門這方麵訓練的人做的。”
這一點褚潯陽也早有預料,不算什麽大的發現。
“我要去一趟永州!”想了一想,褚潯陽道,抬頭朝延陵君看去,“你跟我一起嗎?”
“你想知道什麽我叫人去查就是了,不必親自往那裏跑。”延陵君道。
“不,這一次的事我要親自去查。”褚潯陽卻不領情,“他們連褚琪暉都能下手,可見這一次的圖謀絕對不簡單,我一定要親自去一趟才能放心。”
延陵君看著她眼中剛毅的神色就知道勸不了她,隻能抬手替她攏了攏身上大氅的領口道:“那好吧,我陪你走一趟!”
“嗯!”褚潯陽點頭,引他出門。
延陵君是她讓青蘿去請來的,並沒有大肆張揚,不過肯定瞞不過褚易安的眼睛也就是了。
出去的時候兩人仍舊沒走大門,而是從西麵的側門偷溜了出去。
青藤備了馬在那裏等著,褚潯陽隻帶了青蘿,延陵君身邊一個映紫,四個人悄然離開巷子往東城門出城。
青州府離的京城不算遠,四人快馬加鞭趕過去,天才蒙蒙亮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地方。
他們先去的地方是義莊,延陵君雖然還是一副嫌棄的表情,不過到底也隻是沒叫褚潯陽出麵,他自己拿帕子掩了鼻子進去轉了一圈出來,去往事發客棧的路上才聽他懶洋洋的開口道:“事情有點超出意料,傷口和殺人的手法上看,對方應該隻有一個人。”
“一個人?”褚潯陽的確也是有些意外,“護送褚琪暉南下的衙差宮一隊是十八個人,一般稍有點經驗的人執行這樣的密殺任務起碼也要派三個以上的殺手吧?萬一處理不及時,叫其中逃出一個活口去,後麵都有可能招惹無窮無盡的麻煩。”
映紫思忖了一下道:“主子,您看會不會是同一批訓練出來的殺手,又用了同樣的工具,所以刀口才會一致?”
“我特意仔細查過了,不僅僅是兵器的問題,從對方出手的角度和力度上看,絕對是同一個人做的。”延陵君道了:“具體情形去事發地點確認一遍自然就知道了。”
刺殺褚琪暉,對方怎麽會隻有一個人?是對這個殺手的身手太自信了?還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事情似乎是有些詭異了起來。
褚潯陽思忖著也不再說話。
褚琪暉出事的地方是在城外五裏,距離一家客棧附近不遠的小樹林,官府探查之後給出的推論是他們一行人應該是準備去那家客棧投宿,但是在半途卻遭遇了刺客突襲。
褚潯陽和延陵君一行先去那小樹林。
屍首雖然都被移走去了義莊,但地麵上殘留的鮮血依舊觸目驚心,那附近範圍不算小,地麵上樹幹上草叢裏,隨處可見潑灑出來被一夜風幹的血痕。
“看來主子的推斷是對的,”映紫左右觀察了一圈,神色凝重的折了回來,“如果是多名殺手行凶,哪怕隻是兩個人,也不會把戰圈拉大到這樣的範圍。應該的確是一個人,因為人手有限,所以將所有人滅口花費了稍微多一點的時間!”
“附近也都查過了,沒有留下任何的線索痕跡。”青蘿也轉了一圈回來複命。
其實本來褚潯陽也沒準備能發現什麽能證實凶手身份的證據來,能對褚琪暉下手的人絕非等閑,如果連這樣的小場麵都操縱不了,那才叫笑話呢。
“還要不要去客棧那裏打聽一下?”延陵君問道。
“你還指望凶手殺人之後會去客棧洗刀落腳嗎?”褚潯陽半真半假的嗔他一眼,“走吧,先回去,不管凶手出不出,我們府上隻怕得要有的鬧騰了。”
她說著就調轉馬頭,往內城的方向行去。
映紫對她的話沒什麽感覺,青蘿聞言卻是已經瞬間冷了臉,就跟誰欠了她銀子沒還一樣。
延陵君打馬跟上,待到行至褚潯陽身邊與她並肩的時候就朝她遞過一隻手去。
褚潯陽側目看一眼他擎在半空的手掌,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手交過去,縱身上了他的馬。
延陵君用大氅將她裹了,兩人一路無話的往回走。
褚潯陽窩在他懷裏半晌,突然仰頭去看他的臉,在大氅底下拿手肘戳了戳他的肋下道:“你就沒什麽話要和我說嗎?”
“我以為你睡了!”延陵君一笑,垂眸看下來的時候就勢輕啄了下她的額頭,“折騰了一晚上了,你眯會兒,反正我也要登門吊唁的,直接送你回去。”
“睡不著!”褚潯陽撇撇嘴,幹脆轉了個身,側坐在馬背上抬手攬了他的腰,“褚靈韻被連夜送出城了。”
“這樣也好,留著她就等於是給南河王府留著大把的麻煩在呢。”延陵君道,對這個女人卻是淡淡的,沒有絲毫在意的模樣。
褚潯陽聽他提了那女人的名字便莫名有些不快,探出一隻手,胳膊壓著他的脖子強迫他低頭與她對視,“我倒是覺得她還會再給你惹麻煩?”
“我?”延陵君笑笑,其實從她開口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問的是那封信的事,想想這丫頭居然也有這麽無聊較真的時候,“外麵的那些閑話你要是不想聽,回去我就往水井裏下點藥,讓所有人都噤口不言怎麽樣?”
褚潯陽白了他一眼,也沒了興致再討論這種無所謂的問題,睡不著也索性閉目養神。
延陵君送了她到東宮的側門外麵,待她進了門才帶著讓映紫提前準備的唁禮正式登門。
這邊褚潯陽才剛回錦畫堂換了衣裳,青藤進來稟報道:“郡主,大夫人身邊的如沫姑姑來了,說是請您過去一趟。”
------題外話------
嗯,於是我們延陵鍋鍋又升級一項新技能——驗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