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大鬧
宣城公主的視線移過來。
褚潯陽不卑不亢的與她對望一眼,隨後就從容不迫的看向了別處。
若說是宣城公主心裏起初就隻是一個大膽的猜測,那麽這一刻卻可以說是震驚不已,眼中光芒一閃,不由的倒吸一口冷氣。
這邊的榮懷萱卻不曾注意她的異樣,隻是因為褚潯陽的話而大為意外,抖著手裏帕子,嘴唇嗡動半天,終還是怒不可遏的叱道:“你放肆!你是什麽身份?當著我祖母和太子殿下的麵就這麽沒規矩?你當這裏的什麽地方,豈由得你這般猖狂的?來人——”
她說著,便要衝外麵喊人。
宣城公主來不及阻止,卻是一直姿態閑散坐在窗邊的延陵君忽而冷聲開口道:“我姑且當你是小孩子不懂事,可是祖母——你真的要我公事公辦嗎?”
這話他是越過榮懷萱去,直接對宣城公主說的。
榮懷萱被他突然收冷,寒到了骨子裏的語氣凍住了一般,隻覺得頭皮莫名一麻,緩緩的轉身看去。
延陵君似是半點也不顧及風連晟和宣城公主在場,還是姿態肆意的靠在椅背上,夕陽下,那一副本就出眾的容貌就更添了幾分風情。
“大哥,就算你要袒護這些奴婢,也要分清楚了場合。”榮懷萱梗著脖子道,出口的話卻是明顯帶了幾分底氣不足,“現在繁昌公主是在咱們國公府裏出的事,如果不能給一個水落石出,陛下怪罪下來,這份罪責,你要如何擔當?”
這一刻她是在賭,橫豎他們同出一門,謀害當朝公主的罪名一旦壓下來,那麽遭殃的就絕對不會是哪一個人。
就算這事兒是她做的,可是為了他自己和榮顯揚,延陵君也不得不多一分顧忌。
想通了這一點,榮懷萱反而不急了,唇角得意的揚起一個笑容,很有些有恃無恐的意思。
延陵君隻是看著她,臉上笑容反而越深。
他抖了抖袍子站起來,含笑朝這邊走來。
他這人逢場作戲八麵玲瓏的功夫堪稱爐火純青,是以這一刻的笑容之下便就隻叫人覺得豔光四射,半點雜質也不摻。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榮懷萱看著他這樣顛倒眾生的一張臉,心裏卻是莫名緊張,甚至一陣一陣的發冷,手裏捏著帕子,不自覺的就往後退了兩步,砰的一聲撞到了身後的門柱。
延陵君的看著她,眼中笑意這才浮現幾許嘲諷的情緒,字字輕緩道:“陛下若是想要一個水落石出,我自然會把謀害他女兒的真凶交給他,這有何難?”
若說他會把榮懷萱推出去,這一點沒有人會懷疑。
榮懷萱立時就白了臉,神情驚懼。
如果這人真要把她推到皇帝麵前去邀功,整個榮家會被怎樣處置她不好說,但是她自己卻是唯有死路一條的。
“你——”榮懷萱心緒不寧,顫聲開口。
宣城公主此時已經從巨大的衝擊之下回過神來,冷聲喝道:“都別爭了,自家兄妹在這裏拌嘴,也不怕被人恥笑嗎?”
榮懷萱要真把延陵君給惹毛了,場麵連她都控製不住。
更何況這會兒這裏的事還不是最打緊的,重要的是繁昌公主和皇帝那裏的善後事宜。
“萱兒你怎麽跟你大哥說話的,不許沒規矩,還不快回去換了衣裳,隨我一起進宮去向陛下陳情賠罪?”宣城公主沉聲命令。
榮懷萱大為意外,詫異道:“我?祖母的意思是要我陪你進宮?”
誠然她這會兒就隻是心虛,卻沒能明白宣城公主的用心良苦,原是想要幫她從延陵君這裏脫身的。
“行了,既然那個婢子已經畏罪自戕,這事兒暫時也就告一段落了,這裏都散了吧,繁昌那丫頭是在我榮家受的委屈,萬事本宮都會去向陛下親自解釋清楚。”宣城公主道,話音未落已經轉身往外走去,完全沒給任何人反駁或是辯解的機會。
榮懷萱正被延陵君嚇的夠嗆,自是趕緊爬起來,追著她離開。
屋子裏,風連晟有些幸災樂禍的彎唇一笑,看著兩人一前一後離開的背影道:“既然這裏沒什麽事了,那本宮也先回去給父皇複命了。”
言罷就一撩袍角,大步的離開。
紅素沒能在這裏替自家主子要一個公道,心裏積攢了濃厚的鬱氣,可是無計可施,也隻能是跟著風連晟一道兒離開。
這些人一走,這屋子裏就隻剩延陵君和褚潯陽這一行。
延陵君聳聳肩,走上前來,單手扶在褚潯陽的肩膀上道:“不走嗎?”
“就這麽算了?”褚潯陽眨眨眼,抬頭迎上他的視線,“這位榮三小姐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這樣的大手筆大動作?”
“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卒子,不值得你費心思。”延陵君微微一笑,抬眸看了眼外麵的天色,“時候不早了,不是說要給風煦大婚準備賀禮嗎?我帶你去庫房挑?”
褚潯陽白他一眼,率先抬腳往外走。
榮家的東西延陵君用著不心疼,但又為什麽要便宜了風煦和褚昕芮?
延陵君一笑,舉步跟上。
一行人不緊不慢的往回走,早就把繁昌公主的事情拋諸腦後,隻聽延陵君說些在宴會上的見聞趣事。
青蘿跟在後麵,卻一直都有些心神不寧。
映紫察覺她的異樣,不解道:“你怎麽了?”
“沒!”青蘿下意識的回,見到前麵褚潯陽也回頭看來,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公主,方才——看那宣城公主出門前的神色,她似乎是懷疑到您的身份了。”
宣城公主的城府極深,隻從她的種種行為舉止上看,褚潯陽自然知道她已經心領神會。
“本來就是要讓她知道的,現在她知道了更好。”褚潯陽道,隻是漫不經心的揚眉一笑,下一刻,卻是視線突然一轉,看向了延陵君。
關於繁昌公主的事,雖然不是他自己促成,但真要說起來,延陵君怎麽都帶了幾分心虛。
“咳——”他掩唇咳嗽了一聲,臉上笑容也帶了幾分不自在。
映紫和青蘿察言觀色,趕緊無聲無息先走遠了。
四下無人,延陵君方才看著褚潯陽開口道:“這件事跟我沒關係的,我若真是心虛,就不會帶著你一起回來,你知道,我——”
他說著便要伸手來拉褚潯陽。
褚潯陽橫臂擋開他的手,微微仰頭迎著他的視線,隻覺得他這偶爾別扭的舉止看在眼裏很不舒服。
延陵君見她沒叫自己親近,倒是心裏咯噔一下——
這個丫頭霸道的脾氣他一清二楚,唯恐她是真會為了此事介懷,心裏不由的就多了幾分緊張道,剛想說什麽,卻是褚潯陽先開口道:“今天榮懷萱替你鬧了這一場,看這個架勢,繁昌公主是不可能進你榮家的門了,就是不知道——”
她的語氣散漫,並不見惱怒。
延陵君這才鬆一口氣。
然後就聽她話鋒一轉,頑虐道:“如果你們那位皇帝陛下就是不肯死心的話,他還有多少個待嫁的女兒的可以再推出來用?”
延陵君見她居然還能有恃無恐的拿這事兒出來說笑,一張臉頃刻間就變得鐵青一片。
他上前一步,攥住褚潯陽的一隻手,惡意的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惹得褚潯陽痛呼一聲,大力去甩他的手。
延陵君自是不肯放手的,反而腕上發力一扯,將她拉入懷中,又帶了幾分泄恨一樣的情緒俯首下去用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蹭了蹭,一邊才悶聲道:“要不我現在就進宮去添一把火,直接把這條路子給斷了?”
榮懷萱毒害繁昌公主一事一旦鬧開,再有他們榮家人不識好歹,這麽撕破了臉皮,南華皇帝為了自己的麵子,就再斷也不能將自家女兒往榮家推了。
“宣城公主是崇明帝嫡親的姑母,彼此間的感情又頗為深厚,若不能一擊即破,又何必這就先浪費力氣和她較勁呢?”褚潯陽推開他,自己埋頭整理被他揉亂了的頭發,一邊道:“慢慢等機會就是!以前她能忍,是因為不知你的底細,在等著你父親後繼無人主動給她讓位,如今你這一回來,她那裏勢必就要改變策略了。她如今都那一把年紀了,你真覺得她還有那個耐心和定力再繼續蟄伏下去?萬事都等著她先出手就是了。”
“區區一座鎮國公府罷了,本來也不是什麽香餑餑,還偏要鬥個你死我活,我是怕你會覺得無聊。”延陵君道,語氣調侃,“父親當年既然會為了迎娶我母親而放棄了自己的官位仕途,那些人怎麽就不明白,他對這些富貴虛名從來就沒看在眼裏?反而偏得要一遍一遍的來圖謀算計,也不嫌累得慌。”
褚潯陽笑了笑,並沒有接他的話茬,卻是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正色道:“我記得之前你有提過一次有關兵符的事,那件失蹤的兵符一直沒有找到,現在——崇明帝懷疑的人就是你父親嗎?”
提起這個話題,延陵君的神色也本能的轉為凝重,沉吟著略一點頭,“他從來沒有明著向父親詢問過此事,但是這麽多年來對父親的態度卻一直都是恩威並施,態度上十分詭異,我總覺得他就是在為了此事試探。”
楊家軍限製了整個長城部落的野心,一旦軍中生變,南華皇帝所要承受的壓力就會超乎想象。
何況現在另一邊的邊境那裏雖然是和西越暫時休戰,但兩國關係並不穩固。
前麵二十年他一直沒有用強硬的手段去動榮顯揚,如果說他那時候擔心的就隻是長城部落會借機發難,那麽現在——
他對榮家父子隻會更為忌憚。
就算楊家軍的兵符沒在榮顯揚的手裏,延陵君和褚潯陽的關係也分外棘手,他不能冒這個險。
“說起來也是奇怪的很。”延陵君思忖著,突然想起了什麽,神情就越發變得凝重,“他不想看著父親和我做大,這是一定的,既然是這樣,哪怕當時他勒令風連晟不準向你求親的時候是被蒙蔽了耳目,可是現在也該知道了你在西越朝中的影響力。按理說這個時候他想要限製我們父子的最立竿見影的方法就是回絕了你哥哥叫人遞送進京的婚書,再替風連晟求娶的,可是父親叫人傳了消息回來,卻說今天的早朝上麵,他已經批複了西越議親的文書,並且擬定婚書派了使者再去西越議親了。”
南華皇帝如果隻是怕延陵君娶了褚潯陽之後,榮家父子便會找到靠山,脫離他的控製之外,的確是橫插一杠子,將褚潯陽搶過去,娶進皇室最為有效。
可是——
他卻像是分毫也沒動這方麵的心思。
這一點,褚潯陽本來也是心存疑慮,這幾天也想著南華皇帝會不會借故在他們的婚事上作梗。
不曾想對方卻是這麽順溜的應了。
這麽一看,的確是有些不合情理的。
延陵君見她皺眉,就又笑了一笑,岔開話題道:“算了,先不管這些了。風煦和褚昕芮的大婚就在五天之後,且等著看這件事要怎麽了結吧。”
橫豎是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褚潯陽幹脆也就不費心思,兩人先行回了延陵君那裏。
這邊宣城公主回去更衣之後就片刻也沒耽擱的進了宮,甚至是連回去換衣服的榮懷萱都沒等,走的十分匆忙。
她的心思深沉,做事還是頭一次這樣失態,身邊的人都心生疑惑,但是看她的臉色不好,就是王嬤嬤也不敢貿然發問。
而這天的事情發酵起來,卻是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繁昌公主回宮,蘇醒之後並沒有臥床靜養,而是直接去了中央宮求見陳皇後,在陳皇後那裏聲淚俱下的告了鎮國公府一狀。
因為關係到鎮國公府,陳皇後也大為意外,並不敢擅自做主,隻能帶著她一起去禦書房見了皇帝。
也是湊巧了,剛巧這一天二皇子進京,聽聞自己的妹妹受了委屈,當即也趕赴禦書房。
隻是這位二皇子的做事卻是出人意料的穩重,並不曾去向皇帝求情,隻就一聲不吭的跪在了皇帝的禦書房外麵。
繁昌公主被折騰的不輕,又受了驚嚇,整個人看上去分外孱弱。
皇帝到底是皇帝,自己的女兒被人當眾算計成這樣,自是怒不可遏。
後麵風連晟進宮,也是跟著遭了無妄之災了,被皇帝臭罵一頓。
宣城公主緊趕慢趕,最後還是晚了一步,蓋因他完全沒有想到繁昌公主的動作會是如此迅捷,這麽快就把事情鬧開了。
她人到禦書房的時候,正趕上皇帝指著風連晟的鼻子大罵。
眼見著皇帝連和這事兒半點關係也沒的風連晟都罵了個狗血淋頭,她原來準備好的一套說辭也就全部被堵在了喉嚨裏,隻能跪地請罪,一句開脫的話也沒說。
皇帝發了好大的一通火。
外麵的人雖然不知道那裏麵的具體情況,但繁昌公主高調到皇後宮中哭訴,後又有二皇子一聲不響的跪在了禦書房外,消息很快就在外散開了,風言風語傳的繪聲繪色,中間演變的過程不提,最後得出的版本卻是鎮國公府的三小姐因為和繁昌公主之間起了摩擦,就對公主不敬,公主受了委屈,氣不過,去找皇後哭訴,然後消息又傳到了皇帝耳朵裏,讓皇帝連宣城公主都一並罵了。
雖然兩個姑娘不睦不算什麽大事,既然驚動了帝後,事情又渲染開來,繁昌公主更是揚言要和榮懷萱勢不兩立。
這樣一來,皇帝之前有意將她嫁入榮家的事情也就隻能暫時擱淺了。
宣城公主隻在禦書房裏呆了個把時辰,出來的時候因為外麵的流言蜚語太盛,此事已成定局,而從頭到尾,她竟然連一句辯解的話也沒機會說出口。
王嬤嬤扶著她的手往外走,完全不敢側目去看她那陰鬱到了極致的臉孔,直至上了宮外的馬車,宣城公主臉上表情才稍稍平複了下來。
“公主,事情都已經這樣了,您也別動怒,三小姐她年紀小,不懂事。”王嬤嬤歎息著勸道。
“皇上要將繁昌許給榮烈的意圖,她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她得罪了繁昌是小事,可是為此壞了皇上的大事——”宣城公主道,雖然努力的想要壓製脾氣,出口的話還是句句沉重,說著就失控的用力將手裏佛珠拍在了桌子上。
他們榮家壞了皇帝製衡榮顯揚父子的計劃,她是根本不曾把一個繁昌公主看在眼裏,但如果要因此叫皇帝記恨上了,那可就麻煩了。
王嬤嬤見狀,趕忙垂下頭去,緩了半天方才大著膽子開口道:“四公主鬧成這樣,是不能成事了,上頭還有個三公主未嫁,皇上既然是有心,說不定——”
不想宣城公主聽了這話,更是眼中寒芒一閃,忽而冷嗤了一聲道:“別說什麽三公主四公主了,不管哪位公主推出來——我看,都別指望了!”
褚潯陽居然跟著榮烈那小子一起回來了,隻衝著這一點,隻怕皇帝就是再起後招,也一定會被攪和黃了。
王嬤嬤不明所以,滿麵狐疑道:“公主何出此言?”
“那個丫頭!”宣城公主道,一字一頓,“回去就吩咐下去,以後都避著她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