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2章 尾行之影
第二天清晨,月港碼頭漸漸從沉睡中醒來,卸貨裝貨的力夫號子,劃著小船叫賣的吆喝聲,解纜起航的口哨聲,讓整個海麵從沉寂變得喧囂。
秦林睜開眼睛,枕邊金櫻姬兀自沉睡未醒,瓜子臉猶帶紅暈,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抖,微翹的唇瓣嘟起來,慵懶得像條可愛的小貓,露在被子外麵的香肩,又是那麽的光潔誘人。
“小妖精,”秦林情不自禁的笑了,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吻了一下,悄悄鑽出被窩。
秦林匆忙洗漱,胡亂扒拉幾口早飯,就叫來了陸遠誌和牛大力。
“秦哥,俞谘皋那邊,還是沒什麽消息啊!剛才派人來說,還沒有找到在那天夜裏之後看見過賀桂姐的人,”陸遠誌撓了撓頭,滿臉上寫著糾結。
牛大力也道:“沈有容也盡力了,昨晚他們在外海打著燈球火把找了一整夜,您看,天剛亮不久,又到碼頭這邊來找了。”
可不是嘛,許多水兵劃著蜈蚣船、哨船,在港口停泊的大海船之間穿梭往來,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海麵,如果真有碎屍漂在海麵上,早就被他們找到了。
秦林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著急:“聽我說,其實昨晚我就有個思路了,仔細想了想,應該有六七成把握,要著落你們帶人去辦。”
啊?陸遠誌、牛大力互相看了看,同時挺起了胸脯,一副為秦長官效力,上刀山下火海義無反顧的表情。
“呃,這個嘛,其實是件美差哦~~”秦林壞壞的笑起來。
哎呀不好!陸胖子和老牛都心頭一哆嗦,每次秦長官笑得這麽燦爛迷人,就鐵定沒好事兒,多半是叫弟兄們遭瘟、頂缸、充大頭。
沒奈何,做秦長官的弟兄,就是要被照顧生意的,陸胖子、老牛兩個苦著臉:“秦長官,有啥你就說吧,什麽美差不指望,看在這麽多年的情分,別讓做兄弟的倒黴就行啦。”
“附耳過來,”秦林招了招手,對他們如此這般的說了一番話。
陸遠誌突然就變得忸怩起來,胖臉紅紅的:“秦哥啊,做這件事沒什麽,您可千萬別告訴小花呀!”
張小花就是女兵甲。
秦林壓低了聲音:“其實,你們也別到處亂說,尤其要瞞住金船主……”
“我們懂,我們懂,”陸遠誌和牛大力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其實他們什麽也沒懂,半晌之後才納悶:這事兒是我們倆充大頭,秦哥又不親自上陣,幹嘛瞞著金長官?
秦林帶著陸遠誌、牛大力和親兵弟兄們離船登岸,很快就消失在了海澄縣城的人流之中,卻不知道身後有四道目光遠遠投來。
“哈,這冤家鬼鬼祟祟的,鐵定沒安好心哪!”金櫻姬水蛇腰輕擺,伸手捂住小嘴,打了個長長的嗬欠,睡意未曾全部消散,更增三分媚態。
白霜華也眺望著秦林消失的方向,沉吟道:“以前他都會等著一塊用早餐,今天卻跑得特別早,看起來像有什麽瞞著咱們,而且陸遠誌剛才下船時,笑容特別猥瑣,似乎要去做什麽壞事。”
“走,咱們跟著去看看,”金櫻姬眼珠一轉,就笑盈盈的挽起了白霜華的胳膊:“有名震天下的白蓮教主陪在身邊,逛街的感覺一定很好吧。”
“去就去,”白霜華點點頭,她也很好奇秦林會怎麽辦這起隻找到幾塊肉的碎屍案。
兩女即刻換了衣服,金櫻姬穿一襲黑色繡五彩山峰圖案的絲絨棉襖,外罩湖藍色波斯呢絨大氅,顯得雍容華貴,白霜華內力精湛不畏寒冷,隻穿一件用白絲線繡著並蒂蓮的藕色紗袍,看上去脫俗絕塵。
龜板武夫想率領衛士跟在後頭,金櫻姬笑眯眯的回過頭來:“笨蛋,有白蓮教主陪在我身邊,還用得著你們這些酒囊飯袋?”
“哈依!”龜板武夫趕緊率手下退了回去。
兩女不要人跟,並肩攜手走下船去,東瞅瞅西看看。
月港開海已有十幾年了,直到三年前秦林促成杭州開放之前,是大明朝唯一的對外開放港口,所以城市雖然不大,市麵之繁榮則尤甚於南北兩京。
碼頭有波斯人表演吐火,印度人吹著笛子耍蛇,小商小販雜耍賣藝的中國人那就更多了,兩女一路看過來,覺得十分有趣。
說起來金櫻姬雖然多次來過月港,但都是以五峰船主的身份,身邊隨時前呼後擁,白霜華也差不多,看看市井的繁華風物,頓時心情變得愉快起來。
“請讓一下,各位客官請讓一下!”一名戴綠帽子的家夥手裏搖著鈴鐺,後麵兩名夯漢抬著小轎疾步而走,小轎的窗口故意掀開,裏頭坐著個油頭粉麵、搔首弄姿的女人,正往外麵拋媚眼兒呢。
月港的規矩,凡是有大佬倌拿片子來請,妓女就這麽坐著小轎子趕過去應局,有這個排場的妓女,就算不是紅倌人,也是排得上號的了。
街道上的行人曉得規矩,衝犯姑娘們出台是要走黴運的,於是紛紛往兩邊退避,讓小轎先過去。
隻是那些經常在花街柳巷出沒的老手,就暗暗納罕起來:這會兒剛剛日上三竿,就算辦中午的酒宴,也還有一個多時辰,怎麽姐兒這麽早就趕過去?那大佬倌是什麽身份,叫這位姑娘急吼吼的趕去奉承他?
白霜華見那妓女故意打開轎窗搔首弄姿,就皺了皺眉頭,白蓮教教義是禁止**邪的,她沒好氣的道:“沉落孽海,永墮黑暗,願光明普照世間,拯救這個姐妹的靈魂,得以重歸真空家鄉吧!金船主,你說……呃,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啊……”
白霜華突然想起來,金櫻姬好像也曾在秦淮河寄身青樓,頓覺有些尷尬。
“嘻嘻,奴家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哦,”金櫻姬掩著口吃吃偷笑,反而和白霜華打趣起來,她又沒有真在青樓賣笑,哪裏會介意呢?
白霜華不好意思的笑笑,低聲道:“金船主其實很好相處嘛,若是將來聯手對付朝廷,咱們大可以做好姐妹的。”
“做好姐妹?”金櫻姬睜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十分無辜的看著白霜華:“那得看姓秦的小冤家樂不樂意啊!”
這話,就有點語帶雙關了,聯手對付朝廷固然要秦林同意,但還有另外一種意義上的好姐妹……
白霜華恨恨的瞪了金櫻姬一下,然後兩女同時笑起來,手挽著手親親熱熱的繼續逛街,就連找秦林的事情都暫時拋在了腦後。
要知道,女人喜歡逛街是沒有理由的,即使是金宣慰使和白大教主,也不能免俗啊!
殊不知,金櫻姬打趣自嘲說那句“清倌人”的時候,聲音放得大了些,正好被有心人聽見,一雙**邪的眼睛盯上了她們……
大街上,豈止剛才那個出台的妓女?金櫻姬和白霜華逛了半條街,就看見四五位妓女一個接一個的路過,有坐暖轎的頭牌紅倌人,有坐滑竿的、或者被龜奴馱著的普通妓女,甚至還有個自己緊趕慢趕走路去的,看上去早已人老珠黃了。
奇哉怪也!
就算有花錢如流水的大佬倌辦什麽宴席,這些妓女要趕過去奉承,也至少要姿色中上的吧,哪裏連年老色衰的也湊過去呢,不怕府上的家奴拿掃把打出來?
白霜華久走江湖,金櫻姬在青樓待過,兩女都覺得十分反常,就趕上幾步,把那走路的妓女攔下來。
那妓女滿臉皺紋,勉強塗上去的劣質脂粉像一層餃子皮,看著就叫人難受,盯著兩名美麗得叫她自慚形穢的女子,近乎本能的表現出敵意:“兩個小娘皮,搗什麽亂?老娘急著趕路做生意,呃……哎呀姑奶奶,這是何必呢?”
前倨後恭,隻因金櫻姬捏著一小塊銀子,輕輕放在了妓女的手中,然後問道:“你們急著去做什麽,到底是什麽大佬倌請客?”
妓女急吼吼的說:“嗨呀,前麵巷子左拐再走大路一直過去,麗花園裏麵有個冤大頭,隻要過去就有三兩銀子打賞,足足三兩啊,媽的,哪怕三錢銀子呢,老娘就什麽客都接啦!”
“你這麽多同行過去了,那大佬倌,他、他忙得過來?”白霜華十分好奇,這什麽人哪,簡直生冷不忌。
“管他呢,隻要給銀子就行,”妓女見金櫻姬、白霜華一個勁兒打聽這事兒,就會錯了意,隻道是同行打聽消息,就諂笑道:“兩位小娘子這麽天仙似的人兒,要是過去做這個生意,那大佬倌莫說拿三兩,就是三十兩雪花銀子捧出來,想也是應該的。”
隱藏在人群之中的一道黑影,將妓女的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冷笑道:“做生意,哼哼……”
切~~金櫻姬、白霜華被這妓女弄得哭笑不得,趕快打發了她,然後互相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直覺告訴他們,這件怪事多半和秦林有些關係。
正要請那妓女帶路,哪知她急著做生意,早就一溜煙的走遠了,兩女隻好按照她的指點,拐進了前麵的小巷。
片刻之後,一道身影也閃進了小巷,用惡毒的眼神盯著前麵的兩位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