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騰蛇的故事 五

“我真的蓋了鍋蓋,剛打的水呀——”大柱媳婦委屈地蹲坐在地上哭泣起來。

大柱看看瞪大眼睛有些被驚嚇到的孩子,拍了拍媳婦的肩,“算了,我又沒怪你。快收拾一下,餃子不能吃就扔了吧。”說罷抱起兒子向外走,“兒子,走,爹給你買糕糕吃,咱不吃餃子了。”

餃子是不能吃了,大柱媳婦心疼地倒了餃子,心裏那個氣就別提了。從未受過什麽委屈的她,真想不明白誰會跟她作對,竟然這樣來惡心她。

第二天,大柱媳婦把孩子送到了娘家,回來時專門又買回來一把韭菜。她回家攤了雞蛋餅,炒了些蝦仁,調了盆餃子餡,和了麵,賭著氣又包餃子。她包了餃子,仍用鍋拍子盛了放在大缸沿上。她想看看,這到底是哪門子邪,餃子到底是怎麽丟的。

大柱也狐疑丟餃子這蹊蹺事,也想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大工夫,鍋裏的水就燒開了。“大柱,你看火,我去端餃子。”正房裏當門桌上點著罩燈,屋裏蠻亮的。大柱媳婦正要端餃子,忽然發現正中間的位置上又少了一小片餃子。大柱媳婦徹底崩潰了;她實在想不出這是什麽原因。於是她借著燈光左看右找,卻也沒發現地上有餃子。

這鍋拍子放在缸沿上,稍不留神就會打翻的,所以她想應該不會是老鼠搗的鬼。正左瞅右瞧的狐疑間,忽然聽到一陣咕唧咕唧的聲音,象是人的咀嚼聲。大柱媳婦覺得納悶,大門上著栓,沒見誰進來,咋會有人吃東西。她尋聲找去,發現在大缸的另一側和牆的夾縫處,蹲坐著一個黑影,好象正往嘴裏填東西。

“誰?你是誰?躲在那裏幹什麽?”大柱媳婦脊梁骨一陣發涼,以為是個賊,嚇得失聲訓斥起來。

“嗬嗬嗬,大柱家的,你調的素餡餃子比昨兒個的肉餡味還好吃呢。”一陣陰惻惻的蒼老的聲音,從黑影處傳出來,聽得大柱媳婦一陣發毛。

一聽這話,大柱媳婦明白了,這昨晚的事也是這人幹的,大柱媳婦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個壞良心的,成心欺負老娘是不是?你是誰,我非要看清楚你是誰……”

說著大柱媳婦就伸手去抓那黑影。

“大柱家的,究竟誰才壞良心了?我家你還住得慣嗎?嗬嗬……”黑影忽然抬起頭,一把抓住了大柱媳婦的手腕,大柱媳婦隻覺得手腕處徹骨的寒冷,疼痛難忍,卻動彈不得。兩隻眼睛也不聽使喚地向著黑影的臉上看去。

隻見花白的頭發下,半張浮腫蒼白的臉,眼球全是白色,滴滴滲出血水,鼻子已經沒有了,臉上的肉爛掉了半邊,露出白燦燦的顴骨,嘴巴處隻剩了牙齒,肉皮耷拉在一邊,儼然一個腐屍。

“我,我不認識你……”大柱媳婦不由魂飛天外,卻不能閉上眼睛,仿佛有魔力一樣,不由自主地和那腐屍對視。

“你看看,這就不認識我了,你再看看……”大柱媳婦再一看,這不是李老太嗎。還是生前那樣的慈祥和譪,紅潤的臉龐,和氣的笑著。

大柱媳婦一見,心裏明白了,原來這一切都是李老太所為。大柱媳婦心裏一驚一急,拚命想抽回手來,可哪裏掙得脫,整個人象被施了魔法一樣,無論如何也動不了半分。想張嘴叫大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大柱家的,你做下這麽許多昧心事,今天怎麽給我交待……”沙啞刺耳的聲音,讓人聽著十分難受。那腐屍慢慢站起身來,一張臉倏地幻化為一個骷髏,張開嘴巴,向大柱媳婦咬來。大柱媳婦隻覺得肩頭一陣徹骨的奇寒和一陣鑽心的劇痛,忍不住歇底斯裏的大叫一聲,暈死過去。

這一嗓子把灶房的大柱嚇的一激淩,趕緊的跑到正房屋裏。一看媳婦躺在地上,已人事不省。忙扶起攬在懷裏呼叫,卻見媳婦牙關緊咬,臉色烏青,混身冰涼,氣若遊絲。大柱有些膽量,見這陣勢也嚇得不輕,忙捶胸撫背地哭著叫著,想把媳婦叫醒。

“孩他娘啊,你別嚇我啊,快醒醒啊,你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你這是怎麽了……”捶一陣,按一陣,叫一陣,哭一陣,可無論大柱怎麽折騰,媳婦就是不睜眼。大柱慌慌張張地把媳婦抱到**,趕忙出門去央求鄰居幫忙,托人請醫找藥。

過了一大會兒,村東的徐老中醫趕到了。拔亮燈盞,老中醫看了看病人的臉色,掰牙關,看眼底,試額頭,搭脈象,折騰了好一會兒,老中醫倒抽了一口氣,“呀”了一聲,又搖搖頭,沉思良久才說:“大柱啊,我行醫數十載,卻不曾遇到這麽難纏的病,”老中醫苦笑一聲,接著說,“按表象來看,她隻是虛寒之症,受到些驚嚇。不過按脈象來看,她這是一副死脈啊。常人有此脈,大限將至。依你剛才所講,你家媳婦不至於一下病成這樣啊。”

大柱一聽也傻了眼,一勁央求徐中醫救命。老中醫盛情之下,隻好將就開方用藥。

“此方付下之後,若病不見好轉,你就另請高明吧。”徐中醫說罷了起身離去,走至門口又回頭小聲對大柱說:“找西頭你大寶奶奶去看看吧,看是不是中邪。我雖不太信邪,但你家媳婦的病也太蹊蹺了。”大柱想起在老院住時就曾經出過怪事。

送走老中醫,大柱央幾個鄰居照看媳婦,自己飛也似地跑去找大寶奶奶。這時月亮已經升起,照得整個胡同裏亮堂堂的。

大柱可勁的奔跑,氣喘籲籲地找到大寶奶奶,敘說了事情原委。大寶奶奶提個燈籠由大柱攙著急急地往大柱家趕。

“把燈弄亮些。”大寶奶奶一進屋就吩咐。眾人忙找出幾截蠟燭都點上,屋裏頓時亮了許多,大寶奶奶吩咐人拿近蠟燭。她湊近大柱媳婦,一把抓住她的手掌,大寶奶奶不由得打了個激淩。“大柱,她遇見什麽髒東西了。快給她喝點紅糖水驅驅寒。”

大柱從灶房盛了開水,沏了紅糖,端給大寶奶奶。可無論怎麽喂,怎麽灌,就是喝不下去。大寶奶奶放下碗,抓緊起大柱媳婦的手腕,把她的袖口捋起一看。驚得倒吸一口冷氣,指著手臂說:“你們看,這裏——”眾人圍過來,湊著看去,隻見距手腕半尺處的手臂上,赫然五個黑黑的手印,五個手指仍然清晰,深深印在大柱媳婦的手臂上,“鬼手印呐——”大寶奶奶聲音有些發顫。大寶奶奶站起身,開始微閉雙目念念有詞,雙手在距大柱媳婦一尺遠的上方,從頭到腳過了一遍。之後,她歎了口氣,伸手解開了大柱媳婦右側脖頸處的衣領。

“你們看這裏,”大寶奶奶指著讓眾人看,右側的脖頸處,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兩排齒印赫然排列,儼然被一個人用牙齒咬過。但並未見流血,隻是顏色有些黑紫的兩排印痕。眾人一見,無不駭然。

“唉,大柱,你媳婦是遇到什麽髒東西了,估計不是善類,是定要置她於死地啊。”大寶奶奶歎了口氣,移坐到一個椅子上,“你呀,拿些紙錢去院子裏燒燒,估計那東西還沒有走,你去送送吧。”大柱依言出去燒了些紙箔,大寶奶奶則一勁兒地搖頭歎氣。過了一會兒,大柱回到屋裏,撲通跪在大寶奶奶跟前,“奶奶啊,你可憐可憐我那不懂事的孩子,救救我媳婦吧。孩子可不能沒有娘啊……”見媳婦這種情形,大柱知道隻有求求大寶奶奶了,說罷不住給大寶奶奶磕頭。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起來……”眾人忙拉起大柱。大寶奶奶幽幽地說,“可這種被抓被咬的情況,我著實隻是耳聞,卻真沒有親眼見過,更不知道該如何施救。”大寶奶奶站了起來,旁邊馬上有人攙住了顫巍巍的老太太。“不是我不幫,她鐵定是要沒救了。”老太太臨走說了一句話。

大柱哪裏會死心。這女人雖說不善,但終究是孩子的親娘,萬一有什麽事,年幼的兒子可咋辦啊。

大柱謝過了領居,一個人守著媳婦過了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大柱一麵差人給媳婦娘家人捎信,一麵依徐中醫的方子抓藥。藥熬好了,但死活喂不進嘴裏,嘴撬開了,卻無法下咽;急得大柱淚都下來了,最後隻得作罷。

將近中午,媳婦娘家人來了。少不得丈母娘一番哭怮,大家一番唏噓,苦苦相勸。

“怎麽成這樣了?不是前些天還好好的麽。”大柱把整個事情的前因後果諸多事等對娘家人細說了一遍。喂水喂飯全不頂用,娘家人也是無計可施,隻好眼巴巴瞅著。

到事發的第三天傍晚,大柱媳婦忽然全身抽搐不止,在全家人的呼喚叫喊中,不大一會兒咽氣了。

大柱及娘家人少不得又是一陣痛哭;鄉鄰們照例是幫忙操辦,看發喪、瞧熱鬧。閑談議論中,誰也不願提及大柱媳婦的死因。

草草辦過喪事,大柱和兒子相依為命過起了日子。這諸多的怪異,隻是為鄉鄰們在飯後閑侃增加了些談資罷了。

這年秋天,秋老虎異常威猛,天氣悶熱得要命,接連六七天都這樣。

老年人一致說今年初秋的天氣這樣異常的熱,近期恐有大雨。

果不其然,這天天剛擦黑,忽然狂風大作,陰雲四湧;一會兒滿天都是閃電,到處都是雷鳴。瞬間天黑的象鍋底一樣,仿佛空氣都經過了墨染一般,家家戶戶不得不早早點起了燈燭。忽然間風住了,雨猛地象個孩子哭似的“哇”一下子下了下來,說是傾盆大雨毫不為過。

大柱和兒子簡單吃過幾口飯,哄著兒子早早睡了。半夜雷雨中,床對麵的牆上,一個圓圓的光環,泛著綠光悄然呈現。光環中大柱媳婦一張慘白的臉,瞪著一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直直盯著**的孩子和大柱。

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清早,大柱打理兒子起床、吃飯。下了一夜的雨,空氣透爽清新,沒有了前些日子的濕熱煩悶,大柱覺得心情也好多了。

“兒子,過來抱抱,上街玩去。”

街上滿是水,也滿是人。街不算寬,站在胡同口往兩邊瞧,街道幾乎成了河道。

“可能這雨水和村東的河水竄了。”

“這街上的水也有一尺多深吧。”

人們議論著,調侃說笑著,都為這場罕見的大雨訴說著驚喜和新奇。

“魚,水裏有魚。看這裏有一條。”

不知誰發現水中有魚,嚷嚷了一聲。這一嗓子就象在人群中扔下一個炸彈一樣,接著就有人在街上蹚水抓魚。不大一會兒,滿街上都是抓魚的人們。人們嬉鬧著,笑罵著,東跑西追,在盡情享受著閑暇的時光。有人從家裏拿了筐,拿了籮頭,拿了小魚網……

一霎時,街上成了人們捕魚會戰的場所。

大柱抱著兒子,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別人捕了一條條的魚,心裏直癢癢。但他是萬萬不敢丟下兒子的,就抱著兒子在街邊水潛的地方看,蹚著水慢慢走。

兒子也好奇地看著眼前的場景,開心地咯咯笑著,兩隻小手高興的舞來舞去。

大柱正在街邊淺水裏走著,忽然覺得腳下一沉,大柱抱著孩子差點滑一跤。大柱停下來,用力踩踩地麵,腳下還是硬地,不過覺得身子還在繼續向下沉。他發覺不對,忙向旁邊跳,想跳出這塊下沉的地麵。腳剛一用力,忽覺得身子一輕,他本能地雙手一張,身體一挺,腳總算站到了踏實的地麵上。幾乎在大柱落地的同時,原來他腳踏過的地方轟隆隆一聲悶響,出現了一個八仙桌大的洞口,黑洞洞的仿佛無底洞。洞口的水仿佛被什麽吸的一樣,帶著呼呼風聲,猛勁向裏灌著。

“兒子——”,大柱猛然想起,懷裏的兒子。再看眼前,隻看到水流向洞裏猛灌,哪裏還有兒子的蹤影。“兒子,兒子啊——”

大柱這邊的叫聲,驚動了街上的人們。人們紛紛向這邊聚集,邊趕邊問大柱:

“咋了?大柱咋了?”

“出啥事了?”

“啊——,兒子,我的兒子掉水裏找不到了……”

大柱撕心裂肺地哭叫起來,“剛才滑了一跤,一鬆手兒子掉水裏了,眨眼就不見了。”

“快找找,快大家幫忙找一下。”

“排成排,擋住洞口,別讓水給衝進去了。”趕來的人們看到了眼前的洞口,忙組織人在水裏摸起孩子來。水不太深,按說孩子不該淹沒,大家圍著這個地方摸了一大圈。

“找著沒?”

“沒有。”

“沒摸到。”

人們紛紛傳來失望的信息。大家看著黑乎乎的洞口,不覺有種不詳的感覺。

“不會是掉洞裏去了吧。”眾人聚攏在洞口,終於有人說出了最讓人擔心最有可能發生也最不願意讓人們接受的結果。

“啊哈哈——”,大柱哭著幾乎要背過氣癱下去,幾個手快的年青人忙攙住,“大柱哥,大柱哥,你可得想開啊。”眾人急急地勸著。

水還在不停地向黑黑的洞口猛灌,仿佛永遠也灌不滿。

“這裏怎麽會出個洞啊?”

“這洞通哪裏啊?怎麽老是灌不滿啊,得有多深啊。”

“就是啊,這麽能裝水。”

眾人一個番議論,讓大柱聽得心肝俱焚。他心裏清楚,兒子在自己驚慌間一鬆手,十有八.九掉進了洞裏,結果自己也明白,凶多吉少啊。大柱仿佛已經沒有感覺的一具行屍走肉一樣,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眼睛瞅著那咕咕作響的流水,一個勁兒地流淚。多麽乖巧可人的小寶寶啊,長得虎頭虎腦,人見人愛,那是他的命.根子,就這樣一霎間就沒了。

大柱隻覺得天地間再沒有他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仿佛隻有自己一死才能彌補自己對兒子的罪孽。他萬念俱灰,猛地掙脫眾人,想要撲向那無底的黑洞。旁邊的鄉親拚力攔住,不住地安慰,抬腿抓臂將他抬回家去。過了好久,大柱才止住哭聲;隻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呆在那裏不知道想些什麽。

“大侄子,聽我說一句,這是天災。誰能想到有這檔子事呢。”一位陳姓大爺過來安慰大柱。

“是啊,全當該有這一劫。”

“就是啊,誰也沒有想到的事啊,就該他這個命。想開些,想開些。”鄉鄰們圍著大柱,不住地勸慰著。

時間將要到了中午,人們慢慢散去忙自己的事了。大柱家裏留下幾個要好的發小陪他。大柱的幾個發小給他做了飯,陪他嘮著嗑,勸慰著。大柱隻是一言不發,眼睛直直地無神地向前望著。

“我兒子找他娘去了,我沒啥想不開的。”冷不丁大柱說了句話,嚇了眾人一跳。

“唉,唉,想開就好,想開就好。”

“家裏就你一個人了,沒啥牽掛,等幾天,跟我出門吧。幫我哥做生意。我親哥呢,怎麽也得給我個麵子,給你安排個差事幹。”

“是啊,大柱你人精明,腦子活,過幾年,再續一個,再幾年又是一大家人家。”大柱還是直呆呆地坐在那裏,沒有一點反應。幾個知心的發小陪了大柱整整一夜。

天將亮時,幾個人疲得不行,不覺全睡著了。不知誰家的公雞死命地叫了一嗓子,驚醒了其中的一個人。“喂,醒醒,大柱呢?大柱哪裏去了?”那人醒來看到大柱不見了,不禁拍著另一個同伴問道。

“嗯?啊呀——”,被叫醒了的那位伸了下懶腰,惺忪著眼問了句:“怎麽回事?大柱不見了?是去茅房了嗎?”

“走,咱出去找找他。別再去那洞裏找孩子去。”

“那洞昨天的水下去時,被泥給淤住了,淤得結結實實。”說著兩人起身往院子裏走,也沒驚動其他人。

秋天的清早還是有幾分清涼的,兩個人出得門來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大柱,大柱啊,哪兒去了?”一個叫道。“茅廁裏沒有。”另一個回應。

兩人一扭身,向院門口看時,都驚呆了。大柱坐在大門處,麵朝裏,還是呆呆的睜著雙眼,頭微微下垂著,一根細細的麻繩從門栓上順下來,連著他的脖頸……

沒有人知道那一晚大柱看到了什麽,想到了什麽;更沒人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門栓上結束自己的生命。

大柱娘十周年忌日時,有人看見二柱一身戎裝騎著大馬帶著兵來了。不過隻是在母親墳前祭奠了一番,並沒有進村。

幾度春秋後,院裏長滿了齊腰深的荒草,而人們對大柱一家的離奇敘說,也象那野草一樣代代蔓延開來。r1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