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重逢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蕭芷瓊望著雲錚,心裏默念著這首《上邪》,先前無數次預想中的重逢,竟然是如此平靜。沒有相擁而泣,沒有引項高歌,沒有直言怒斥,沒有……一切都沒有,有的,隻是默默地對視。

兩人靜靜地看著對方,仿佛天地間其餘的人和物都已經消失,自己的眼中已經隻剩下麵前的人兒。

那思念著、記掛著的人兒。

“你們且先出去,我有話要與瓊花公主說。”雲錚還是最先回過神來,朝四周的人說道。

眾將看見自家少帥和這位遼國公主的樣子,隻差就要當場抱在一起了,一個個麵色要麽尷尬要麽曖昧,早就想走,這時一聽雲錚的話,忙不迭跑了,那真是才一轉眼,就已經全跑了個幹淨。他們心裏還在琢磨,那蕭天佐老小子倒是聰明,知道咱們少帥這會兒肯定沒工夫搭理他,幹脆隻讓蕭郡主——不對,現在是公主——過來,自己卻是借口旅途勞累,先去休息了。奶奶的,這老家夥倒是真他媽金貴——你丫帶兵出征的時候咋沒見這麽金貴呢?

“芷瓊……”雲錚走過去,輕輕握住蕭芷瓊的手,柔聲道:“苦了你了。”

蕭芷瓊搖搖頭,抽回手,雙手捧著雲錚的臉,鼻頭一酸:“風郎,你瘦了。”

風郎,這倒是個新鮮稱呼,莫非是遼國流行的叫法?嗯,還挺好聽的。雲錚心裏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雲錚一臉滄桑,目光憂鬱地道。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蕭芷瓊輕輕念著,語氣就有些帶上了哭腔。雲錚連忙把她摟在懷裏,道:“怎麽又哭了?我知道我這次這樣做,你在遼國必定為難。隻是我也實在找不出別的辦法可以讓你嫁給我了。——你知道的,對你,我一定要明媒正娶。”

蕭芷瓊搖了搖頭:“風郎,我知道你其實比我還要為難。我隻要在上京等你的消息就成。而你身為雲家少帥,卻要下定決心,破除萬難,娶一個不僅敵對,而且是番邦蠻族的女子為妻,你要在漢人之中麵對的壓力,比我要大得多……風郎,我真的一點都不怪你。要怪,就怪老天讓我們相遇,讓我們相愛。”

雲錚點點頭,撫摩著她如絲的秀發,並不多言。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蕭芷瓊喃喃道:“風郎,你終於為我也寫出了這麽好的一句……這首《蝶戀花》,與給姐姐的那首《摸魚兒》當算得上當今世上最好的兩首情詩了。”

雲錚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來,輕輕地親了她的朱唇一下,用實際行動回答了她的話。這是為了獎勵她乖乖地說法,因為她口中的“姐姐”,自然是雲錚的正室林玉妍了。所謂給她的《摸魚兒》,便是那首“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 ,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這兩首詞,俱是經典中的經典,但之前蕭芷瓊心中一直為雲錚給林玉妍寫了這首“問世間情為何物”卻沒有給自己寫出能與之相提並論的傳世名作而心中遺憾,而今天,總算圓了這個美夢。

雲錚撫摸著她的秀發,輕聲道:“以我的身份,當可有一正妻,二平妻……芷瓊,正妻已是妍兒……委屈你了。”

所謂“一發妻二平妻四偏妾”,一般說法是發妻持家,平妻在旁輔佐,偏妾則要盡心伺候夫君與三房夫人。

古書有明確的記載,所謂三妻,是指春秋時期,齊國君主得一段佳話,傳說當年齊國君主立後不決,乃至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後來君主戲言稱立後三人,而事未成則卒,乃至史官未知其意,故稱三妻,至於四妾,則是為了湊個押韻而已,其實妾的數目可以有很多,基本上算是沒有限製。

在大魏,除原配發妻,另兩個位置就是也頗有地位的平妻。平妻在法理上來說,待遇等同於原配妻子,生出孩子視為“嫡出”,可以成為家族的正式繼承人。——很顯然,這一點十分重要。

而妾死後不列入宗族牌位,所生子女為“庶出”,不能接受家族遺產。但大魏另有一條規定,即其妾終身忠貞者,在其夫家同意後,可入宗族牌位,而其子女的繼承權問題,若丈夫願意,可以準許他們分配遺產,隻是庶出和嫡出不能改變。

妻家和夫家是一種姻親關係,娶妻是一種家族行為,所以娶妻要由家族來決定,而納妾基本就是出於丈夫個人的好惡來決定,這是一種個人行為,因此家族也不會對此負責,也不會認同與妾的家族有什麽聯係,所以古代的連坐製度從來不包含妾族的說法就是這個道理。因而夫家是不認妾家這門親戚的。

將蕭芷瓊定位於平妻,這是雲錚權衡了許久的結果。其實他也知道,若是把蕭芷瓊定為妾,則他和雲家要受到的非議必然要小上許多,但他做不到,他無法讓這樣一個為了他而默默忍受族人憤怒和唾罵的女子在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之後,卻隻能得到一個妾的身份。

妾是什麽?妾從很多時候隻能算一種男人的取樂工具而已。

春秋時期魯國大夫公父文伯去世,他的母親警告他的姬妾:舉行祭典有外人的時候,你們不準哭,也不準愁眉苦臉,更不準腫著眼睛給人看!可不能丟我兒子的臉,讓外人說他居然與姬妾有情!光是不與姬妾有情,那倒也罷了,何況,更多的男子,都把姬妾視作取樂之具、任打任罵。莫說尋常人家,就是皇宮,也不遑多讓。

漢獻帝生母王美人,乃是五官中郎將的孫女,本是貴族小姐,但是她嫁的是皇帝,而且不幸為妾,那就隻能在嫡妻皇後手下認奴認婢。她為丈夫漢靈帝生下了兒子劉協,惹得皇後妒火中燒,連產床都還沒有來得下,就被一杯毒藥葬送了性命。靈帝做為丈夫,並沒有把王美人當一回事,她不過是姬妾而已,所以何皇後有驚無險地過了關。而獻帝後來雖然成為皇帝,也不曾當真為母親報仇雪恨:何皇後是他的嫡母,就算死了,劉協也不能怎麽著她。王美人(其實她死的時候,隻不過是個孩子)就此死得無聲無息。

北魏皇室更將殺妃視作理所當然。按規矩,太子生母必須自盡。那麽自然地,不會有哪個皇後願意去送死,所有無辜被殺的都是妃妾。在北魏皇宮,妃妾不但成了嫡妻的代孕工具,更成了嫡妻的替死鬼。

眼下這個世界沒有出現的明朝,也有宮妃殉葬製度,這些殉葬的女子,都是姬妾,從來也沒有過一個嫡後。而清朝時,努爾哈赤大妃阿巴亥殉葬,成了史書奇談。所有的人都議論皇太極逼宮殺繼母,為阿巴亥鳴不平——其實同時被逼殉的還有努爾哈赤的兩個姬妾,幾曾又看見有人注意過她們的姓名和遭遇、為她們鳴冤了?阿巴亥這個正妻死得冤,好歹還有個記錄,而另外兩個做姬妾的難道就該死嗎?

蕭芷瓊其實也曾經為自己進入雲家以後的身份擔心過。不過比她自己更擔心的卻是大遼皇族和後族,蕭芷瓊現在的身份是瓊花公主,堂堂公主殿下嫁給北疆少帥,若是到最後隻能是個妾,那可就真是堂而皇之地打大遼帝國的臉了。

所以,其實蕭天佐此來還有一個任務,雖然雲錚一驚有了一個發妻,而且這個發妻乃是人家大魏皇帝的嫡親女兒,肯定不可能廢掉,但是也一定要堅持讓雲錚娶蕭芷瓊為平妻,這樣才能讓大遼至少在臉麵上還過得去一點。

在遼國看來,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想當初你們中原人嫁公主出來,到了哪裏也都是正室,咱們嫁公主去你們大魏,難道就隻有做妾的命了?

雖然你已經有了一個天朝公主,這個發妻搶不得,但平妻總能空一個位置不是?

蕭芷瓊此刻聽了雲錚的話,暗自裏還是高興了一下,不管怎麽大方豁達的女子,也還是在乎自己在心上人心裏的地位的,雲錚既然還沒等舅舅開口就願意娶自己為平妻,顯然還是很將自己放在心裏的。

她忽然微微踮起腳尖,溫軟的朱唇湊上去,在雲錚的嘴上香了一口。

雲錚是何等反應速度?立即順勢一拉,便將她的螓首按住,再也不可能回頭跑掉,舌尖靈巧地探了過去……